日影西斜,照得池面一片波光粼粼,浅金色的光不断闪烁着,直叫人被晃得睁不开眼。
阵阵微风从西边吹拂而来,非但没能抚平人心头的怒火,反倒是越烧越旺,渐成燎原之势。
萧神爱最后携带着一脸的不高兴,怒气冲冲的走了,离去前还放下狠话,叫萧衡走着瞧。
齐邯正要追上去,却被萧晗给拦下了。
萧晗面上带着三分笑意,淡声道:“你坐下,我有事同你说。”
权衡一番,念着萧神爱那边还有婢子跟着,应当出不了什么事,他便依言在萧晗对面坐下,温声道:“殿下有何要事吩咐?”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了些传闻,你可知道近来的一些动静?”萧晗挑眉问他。
齐邯怔了片刻,然他这段时日大多时候都在官署,一回来也是往月华院赶,旋即摇头道:“并不知晓。”
萧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在齐邯以为他会接着说下去时,却是突然跳过了这一茬,转而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轻声道:“我今早刚收到卢烨的书信,他已率了一队精兵,正是暗地里从北庭往长安赶来的路上。”
齐邯点了点头,拧着眉头说:“吴世子的意思,恐怕是想年末或明年初即位,正好明年改元。”
“他连老六的旧部都还未全部收复,竟是都打算起了登极的事。”萧晗眉宇间带着三分笑意,叹道,“也亏得老二不爱争抢,但凡换个人来,哪能叫他舒坦这么久。”
对于吴王的旧部,萧岭总归是看不顺眼的。然他在朝中也需得有自己的人,只能捏着鼻子去拉拢这些人。
然而他到底是恨极了吴王的亲信,大部分都胡乱寻了由头,杀了个干净。
想着萧岭将宋家人同霍家人都杀了个七七八八,萧晗心中颇觉一份快意。
这侄子倒是给自己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免得他将来想要对这两家,还得专门去找理由。皇帝对自个外家和祖母家族动手,难免会落人口舌,被后世传他心狠手辣。
如今倒好,人反正都死了。既然不用自个动手,那他将来也不吝于做样子哭几滴眼泪出来,再给他们一个厚葬,对外宣扬他的仁厚。
笑叹了一回后,萧晗温声道:“那就在他改元之前动手吧。再有两三个月,卢烨也该回来了。”
先前是为求稳妥,才想着等北庭来人再将吴王同萧岭等人一网打尽。
然萧岭这段时日在朝堂上大肆清理异己,其中一多半都是他本来就打算处理的,倒是叫他舍不得这么快将萧岭给拉下马。
齐邯在旁点了点头,趁着在湖心之中空旷开阔,便将接下来一两月的布置一并商讨了。
昏黄的光压了下来,淡粉色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际,从湖心亭朝外看去,眼前映了一片桃花般的粉。
齐邯起身离去,萧晗却突的起了些兴致,背着手起身赏景。
“阿衡。”萧晗着一身青袍立于阑干前,良久,轻声道,“你比齐邯强得最多的一点,便是你姓萧。”
萧衡垂手站在那儿,没有回话。
他自个心里清楚,倘若叫他站在齐邯现在的位置,面对多方夹击时虽能勉力应对,却不会比齐邯做得更好。
“若是他也姓萧,我就不信这番京城几多动乱的时候,他会不想亲身参与逐鹿。只是萧岭也不知是听了谁的建议,竟是给他加封这样的虚衔,意图架空他。”
萧晗忽的嗤笑了一声,笑中缀满了冷意和讥讽:“你说咱们萧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蠢货呢。”
萧衡回道:“他一直被六叔打压,从未真正接手过政事,被人忽悠后剑走偏锋,也是难免的事。”若是他早些动手,说不定还能得逞,偏偏又给了齐邯两个多月喘息的时间。
“也不知是谁在背后出谋划策。”萧衡皱眉说了一句。像这般看似高明、实则愚钝的法子,他不信是萧岭想出来的。
毕竟萧岭那脑子,连这样看似聪明的法子都想不出来。
水鸟点过池面,荡起一层层涟漪。
萧晗凝着看了一会,轻声道:“不必管了。哪有甘心做幕后之人的,等他走到台前的时候,自见分晓。”
从湖心亭离开后,齐邯沿着回月华院的方向一路走着。
却瞧见从远处金萱堂出来一群人,仔细看过一番后,当是住在附近的一些齐氏族人。
许久未见过,若非仔细辨认,倒真有些瞧不出来。
“太夫人在金萱堂有这么多人陪着,看来不想她说的那么无聊啊。”齐邯看着远处,冷笑了一声。
赵硕回道:“附近族人偶尔会来陪太夫人说话,这几日不知怎的,来得勤了些,几乎每日都来。”
齐邯对此不甚在意,转身绕进小路就要离去,然而那群人却是朝这边走了过来,刻意压低后的声音也很快传入耳中。
“郡主这般善妒的人,五郎尚了她,也真是可怜啊。”
“可不是么。瞧今日听太夫人说的,她自个都有了身孕不便服侍丈夫,竟也不肯给五郎张罗房里人。”
听他们提起萧神爱,齐邯眉目冷凝,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就是。除了皇后所出的两位公主娇蛮些,其余公主们也没霸道成这样啊,何况她就一个失宠的郡主,可真是……”
“就是可怜了太夫人娘家的阿枝,我瞧着也是个乖巧漂亮的。郡主有孕后,太夫人特意叫阿枝等着,谁知道竟是白等了这么久,好好一个小娘子的大好年华,就这么给蹉跎了!”
赵硕眉眼中萦上了一阵戾色:“侯爷,我去叫他们……”
话未说完,却被齐邯一抬手给打断了,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无喜无悲,没有半丝情绪外露。
然而赵硕自小跟着他,清楚他这是怒到了极致。
那几人还在继续,转而说起了齐邯今日升迁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她自个成亲那么久没身孕,后来好不容易有了,耀武扬威那么久,却是生了个女儿。今日五郎得以加封太尉,可算是不用怕她了。”
“也是,她这回,总归没了独自霸着五郎的缘由。”
齐邯捏了捏拳,骨头咯吱作响。
后面的话他没大听清楚,却也清楚都是些不堪入耳的东西。
一群人似是驻足在池边赏景,声音并未远去,反倒是愈发的清晰。
话语越到了后边越过分,其中一人甚至嘲讽萧神爱嚣张那么久,连个蛋也不会下,活该生个女儿。
齐邯眼中划过一抹阴翳之色,冷笑一声后拂袖而去,吩咐道:“查清楚是哪几家后,将名单列好了给我。”
秋日的庭院总是染了一重深色。
萧神爱午睡起来时,听到外边传来阵阵啼哭声,心里烦乱的同时拿锦被捂住了脑袋,还想着继续睡上一会。
然那阵声音却是一刻不停的往耳朵里钻,还伴随着丫鬟在外面劝人的声音。
“郡主还在睡呢,你们能不能安静些?”绮云冷着脸怒道,“惊扰了郡主,你们拿什么来担这个责任?”
这几句话并未震慑住外面痛哭流涕众人,反倒叫他们愈演愈烈。
萧神爱恼得一把掀开锦衾,被迫从温暖的被窝起身,甩着软枕不耐烦问道:“谁在外面哭啊,吵死了。”
“是几个族人在外面哭,其中一位还是族老家的老夫人,我们不大好直接撵人。”清檀入内将她扶了起来,喂了一盏温水后问,“郡主要直接将他们撵走么?”
萧神爱皱着眉头摆了摆手:“你赶紧将他们赶走,将西西抱到里屋来,别在外间被他们吵着了。”
清檀依言去了,萧神爱则在侍从的服侍下穿戴好衣冠,方才款款往外行去。
甫一出去,外头一群族人们哭声更为激烈,那族老夫人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哀嚎道:“郡主啊——”
“把嘴闭上。”萧神爱沉了脸,由侍从扶着站在廊檐下,因隔着几级台阶,望着众人时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西西尚在睡着,惊扰了孩子,你们拿什么赔我?”
那族老夫人闻言哭声更响,几个族人也随她一块儿痛哭:“郡主同西西尚能安寝,可咱们……可咱们……”
“侯爷要将咱们都赶回老家去!”
“为何?”萧神爱掀了掀眼皮。
众人对视片刻,抽噎道:“就因为我们说错了几句话,侯爷就要狠心将咱们都赶回去……郡主好歹劝侯爷几句吧,不能因为他做了太尉,就对咱们这些族人不管不顾呐!”
萧神爱倏尔瞪大了眼,怒道:“你们休得胡言,再给我败坏侯爷名声试试!”
听几人哭她觉得心烦,正要叫人将他们嘴都堵上时,一道紫色身影从院外进来,步履匆忙的行至廊下。
众人见齐邯来了,急忙求道:“侯爷,我们是一时不察说错了话,你别这么狠心……郡主,你快帮我们说说话呀!”
见识了京中繁华,哪怕这些人家中都没几个正经职位,也不想回自个郡望所在去。
回去了自然能凭借姓氏风光,可哪比得上这座宏伟壮阔的长安城?
“好得很!你们好得很!”齐邯几乎要咬碎了牙,眼中杀意顿生,随后一字一顿道,“我说叫你们这几日不许出来,你们倒好,竟是敢拿这样的事来麻烦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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