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院中寒螀低鸣几声,金黄的梧叶簌簌落下。
许是被齐邯冷肃的神情给吓着了,众人齐齐住了嘴,被他那双威严深邃的眸子轻瞥上一眼时,只觉浑身寒毛直竖,心跳都漏了一拍。
齐邯捏了捏萧神爱的手以作安抚,方才抬步走到了方才闹得最凶的那人面前,眉宇间凝着一抹戾色,淡声道:“我不是专程交代过,你今日为何还要带着人来打搅郡主?”
如今孩子尚未过白日,半夜时常醒来哭,萧神爱也总是会因此被闹醒,连带着睡不好觉。
下午离去前,他专程交代过不必喊萧神爱起身,叫她多睡一会儿,却还是被这群人给吵醒了。
“我看你们是迫不及待了。”齐邯冷眼觑着众人,冷笑道,“还有工夫跑到我府上来哭,想必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也不必再等,我稍后就叫人给你们安排车马,今晚启程。”
众人没料到他这般的油盐不进,似乎外界的任何波动都撼动不了他,纷纷慌了神,泣诉道:“五郎……五郎,你怎么能、你不能才当上太尉没多久,就这般狠心呐!传出去,岂不是叫人以为你狠心薄情,连族人都不顾了?”
斜阳照在他那张俊美无暇的面庞上,镀了一层浓墨重彩的金光,更叫人觉出几分隽逸出尘。
齐邯向来不爱听人哭,除却认为萧神爱的哭声如同撒娇外,就连偶然听到西西在旁边哭嚷都会烦。
只因为是自个亲生的,才勉强忍了,且不得不按捺着性子哄上几句。
而这几人么,算什么东西?
这样依附族中存在的玩意儿,根本犯不着他专程花时间去哄。
齐邯微微一笑,冰冷的声音叫人骨头缝都渗着冷意:“我以为,我只是叫人将你们送回松阳,已经是念在同宗的份上,很留了几分情面了。若是诸位不想领这个情,那我也拦不住。”
怒火直直的往上窜,他说话也不肯再留一星半点的情面:“尔等在朝中无半分建树,对族中也无半点贡献。不过是一群依附巨树而生的蚍蜉,如今也敢撼树了?”
他失了再听这群人说下去的兴致,径直唤了亲卫进来将人拖了出去,转身问萧神爱:“有没有头晕?”
“当然有啊。”萧神爱也是这会儿方才变了脸色,一脸的委屈和不高兴,“我好好睡着觉,被他们给吵了起来,觉都没睡好,我可难受了。”
她垮着脸站在那,一半面庞被廊檐阴影给遮住了,却能叫人清楚瞧见她的神情。
齐邯无奈般的走上前,柔声道歉:“是我不好,我该叫人看着他们的,不该给他们机会跑你面前来乱吠。”他学着萧神爱往常戳西西的样子,去戳萧神爱的脸,“还有一会儿才用晚膳,再睡上一会儿好不好?”
这些人虽时常来往侯府,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将人给放进来,且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月华院外,必定是有内应在的。
这内应是谁,再明显不过。
萧神爱苦着脸嘟囔:“都已经起来了,这叫我还怎么睡得着?”
她现在就是一面难受犯困,一面又压根睡不着的状态。
心里别提有多窝火。
正低着头烦乱想心事,却突的被打横抱了起来,萧神爱下意识挽着齐邯的颈项和臂膀,脸上霎时浮起一抹红晕。
“怎么了?”她仰着脸问齐邯,似是不大明白,怎么突然就被他抱了起来。
坐月子的那段时日活动不能太多,齐邯几乎每日都要抱她,只是这会儿到底是在院子里,耳尖子像被火炙烤过一般灼人。
她羞得将脑袋埋在了齐邯的胸膛里头,催促他赶快进屋,不愿再呆在院子里。
“快进去啦。”她娇娇地说了一句,瓮声瓮气的,若非齐邯同她紧紧挨着,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齐邯忍不住笑了两声,胸腔的震颤传入萧神爱耳中,令她脸上红晕更盛,臊得想要将他给推开。
知道再逗下去就过了火,齐邯忙哄道:“好了,这就回去了,再睡一会可好?等到用晚膳的时候我喊你起来。”
除却俩人日常起居的床榻外,卧房里头还摆了一张小床,偶尔西西午睡、或是晚间萧神爱想多玩一会的时候,她便是在这张小床上睡着的。
这会儿西西正躺在小床上酣睡正香,两手握成拳举在脑袋边,身上还盖着百鸟纹的锦被。
萧神爱被齐邯轻轻放置在榻上,正当她要朝床榻里侧滚去时,齐邯却在榻边坐了下来。拽住一只洁白纤细的脚踝,替她褪了鞋袜。
萧神爱也是这时候才想起自个竟然连鞋袜都没脱,她一向好洁,哪儿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当即瞪圆了眼想要自个动手,却又被齐邯给按了回去。
“乖些,将被子盖好,别着凉了。再跟我闹腾一会,困意真该没有了。”齐邯抓过她另一段脚踝,无可奈何地捏了捏,两根手指在绕过脚踝以后,竟是并到了一起。
将榻上美人整个塞进被子里后,齐邯才放下纱帐,伸手覆住她的双眼:“快睡吧。”
萧神爱被捂住了眼睛,嘴可没被捂住,遂问他:“他们说你要将他们送回松阳去,还叫我跟你求求情,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群人明知被他送回松阳去的原因是什么,居然这样厚脸皮的来找桐桐,妄图叫她替他们说情。
怒意几乎要将齐邯湮灭。
心中燃着滔天的怒火,面上仍是一派温润之色:“他们说你坏话,被我听着了。横竖他们待在京中也没什么益处,家中的几个官都是捐出来的,还不如回松阳去,免得叫我面上不好看。”
“这样啊。”萧神爱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其中的缘由,弯了弯唇角后,无奈道,“从小到大,说我坏话的人多了去了,我又不是金子,也没法叫人人都喜欢我的。”
“可他们叫我听见了。”齐邯仍是温柔的替萧神爱遮着光,眼中却逐渐聚拢起了些许冷意。
叫他听见了有人诋毁他的桐桐,便绝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桐桐是他的宝贝,是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人。哪怕是俩人偶尔有争执,怒气再上头的时候,他也舍不得说上几句重话。
却被这群族中蛀虫给无端诋毁了。
他都不知道用了多久,才没直接对这群人动手,而只是将他们送回松阳去。
如今他们非要闹到桐桐这儿,那也别怪他无情了。
“乖,快睡吧,不要想这些不相干的事了。”齐邯放柔声音哄了几句,听着萧神爱呼吸逐渐平稳,胸前起伏也趋于稳定,方才悄无声息的起身坐到了案几前边,打算处理些不要紧的公务。
然甫一在苇席上坐下,便觉身侧有一道灼然的视线。
他偏头看过去,却见西西不知何时醒了,居然没有哭闹,而是睁着双大眼睛盯着他看。
齐邯同她对视了片刻,淡声道:“你阿娘在睡着,别出声吵她。”
西西一边盯着他看,一边在小床上蹬手蹬脚。见她还算安静,又顾忌着叫侍从进来抱人难免会有动静,齐邯没喊人来将西西抱离卧房,叫她仍旧在榻上躺着,自个低头处理公文。
自那群族人被齐邯连夜送走后,又随着齐邯的一次大清洗,侯府霎时安宁祥和不少。
金萱堂那边经历过儿媳和族人的事儿,老老实实的待着不敢出门,有时萧神爱过去了,她怕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西西百日宴后,萧神爱偶然之间听人提起,说是在回松阳的路上,山间雾气重,有两架马车不慎掉落山崖。
这两架马车恰好还是载人的车,最后下山寻找时,发现那几人在滚落过程中滚出了车厢,在乱世上滚过一圈再摔下去,摔了个死无全尸。
“可是赶巧了。”清檀嘀咕道,“这一房人,恰好就是当初传郡主谣言传得最多最恶劣的呢,当初过来咱们月华院,也是他们先带头来闹事的。”
萧神爱没有说话,仅是靠在床头看着西西翻身。她近来刚学会翻身,每日翻得不亦乐乎,小床被滚得一团糟。
清檀小声道:“也真是活该。要是当初他们不来咱们月华院闹事,侯爷就不会连夜将他们送回去,说不定就不会遇上这事。”
萧神爱缓缓眨了下眼睛,轻声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事了,你刚才拿进来的那个帖子,是谁家送来的?刚还惦记着,一会儿工夫就给忘了。”
“是齐王妃送来的,说是下月梅花开的时候,请咱们过去赏梅。”清檀见西西快掉下去,忙上前给她扶回来,“齐王这段日子,被吴世子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倒是齐王妃是个有手段的,这不就想着办个宴席,试探试探京中各家的风声么?”
将西西扶回榻上后,清檀猛一回头,却见萧神爱还是不动如山的坐在那,不由有些无奈,却又不好怎么说。
前几日阿娘过来,见郡主一门心思都只顾着陪孩子玩,旁的一概不管,气得将郡主说了一顿。郡主只管嗯嗯应好,实则什么都没听进去,反倒叫阿娘自个生了好几日的闷气。
有这先例在前,她是不敢再在这上头说什么的。
萧神爱揉了揉眉心,手肘撑着床头,身子轻轻倚靠上去,淡笑道:“有好些日子没往二叔家去了,你去写个回帖吧。我记着他家世子妃有了身孕?叔母给西西百日宴送的什么礼,你就照着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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