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遇安闻言偏了偏脑袋,微顿片刻后才忽然扬起唇角,声线要比往常说话时略尖细些:“往哪儿跑了?”
“好像是往顺天府衙门的方向去了,正是在西街到陈府之间的地段。看来……沈姑娘这是知道千岁爷跟顺天府一向不和,有意在顺天府的庇护下趁乱跟卓氏兄妹汇合,携款潜逃啊!”
“殊不知就算顺天府再跟咱们内厂不和,千岁爷也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根本护不住他们!”
陈遇安抬手示意番役和报信之人住口,兀自缓声轻笑:“阿一,看来沈姑娘今日要令你失望了?”
尽管陈遇安正笑着,旁人站在他的气场里,却是如沐寒风。
此时,大颗冷汗瞬间从陈遇安身畔随侍的名为阿一的宦者脑袋上滚滚而落。——他上午可为沈樱桃说了不少好话,说什么一定是那舞姬乱讲,老爷对沈姑娘那么好,沈姑娘又怎么可能和卓家二人逃跑云云。
现在回忆起来,那话简直就是在埋汰他家老爷,他可真想呱呱地扇当时的自己十个大嘴巴子!
但好在陈遇安暂未往深处计较此事,转而抬眸瞥了瞥那群番役,用要笑不笑的语调下令:“抓什么?好戏临门,岂有不看的道理?走吧,去顺天府看戏。”
这会儿如若有人敢跟厂公爷对视,便会发觉有一股难以说清道明的嘲讽和失望结成滔天恨意,此时正在他眼底肆虐。
……
彼时,另一边儿。
沈樱桃赶到顺天府募捐台的时候,款箱居然已经半满了!她突然便觉得自己苦苦积攒近一个月的钞票有点拿不出手,故而小心翼翼问道:“官大人,如今已有筹款多少?”
“自己看呐,簿子上都写着呢!”负责募款的官员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募捐台设立不到一日,便已得善款三千两,姑娘,你捐多少?”
三、三千两……
沈樱桃低头扫了捐款簿子一眼,只见上面凡是在京城有名有姓的人物皆捐了五百两起步;像有些为人所熟知的小商小贩之类,大多都捐几十近百两;也有捐几贯钱甚至几文钱的,便都是些寻常百姓了。
按道理说以沈樱桃自己的身份捐个一百贯钞等于一百两银子,已经很多。可是……她这不是要代表陈遇安捐款么?偌大一个陈府才拿出一百两银子捐款,是不是有点儿不够看啊!
怪就怪她自己在书中为了给男主增添光环把什么都写得太过夸张,不考虑现实因素,募款集资只用了短短十天就筹得数万两赈灾款。
所以,当下筹集的钱数才会这么的不合理。
“我捐,一百贯钞。”沈樱桃颇为心虚地将钞票码在募捐台上,思忖着自己一会儿该怎样有底气地报出陈遇安的名字。
官员执笔在簿子上写下钱数,又笑问道:“捐这么多,名字呢?”
他见沈樱桃面生,以为这不过是哪处寻常人家的姑娘或者小商人屋里的婢子,因此觉得一百两银票已是不少。
“……名字就写北街陈府,内厂督主陈遇安。”
沈樱桃闭着眼念出陈遇安的头衔名字,在心里头悲声道:“老爷啊,婢子给你丢人了!”
执笔的官员手一抖,墨团滴落在簿子上。他愕然抬眸望向沈樱桃,颤声问道:“内厂督主……你、你确定?”
这姑娘说话条理清晰,长相干净,怎么看也不像得了失心疯啊!
可朝中不是有传闻说皇上设立募捐台就是为了同陈遇安抗衡吗?陈遇安怎么、怎么可能还会主动捐钱呢!
官员又重复问:“姑娘,你确定吗?”
沈樱桃刚要艰难地说句确定,就听身后有人冷哼:“不过是阉党惺惺作态罢了,连点儿诚意都拿不出来。”
前者下意识回身,只见身后站着个仪态孤傲的瘦高个儿。这是个穿扮朴素的读书人,身上各处都打着补丁,却仍拿出近一百贯宝钞,显然这已经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而他也仿佛不怕死似的,有胆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称陈遇安是“阉党”,又嘲讽沈樱桃捐的少。如此清傲不畏强权的书生形象,让沈樱桃想起自己书中一个还算讨喜的角色……
可是对方紧接着不依不饶地嘲讽:“区区一百贯钞,这就是你们陈府的家底儿么?”
……讨喜个屁!
沈樱桃本来就为自己给陈遇安丢人感到愧疚,此时见对方穷追猛打,立刻不服输道:“你谁啊?我们陈府家底儿几何,用得着你说么!再者,我家老爷根本就是为了心疼我,舍不得我拿太多钞票沉的慌,才叫我先捐一百贯意思意思的!”
……
陈遇安刚率着一众番役踏入顺天府衙时,远远便听到自己房里那小奴婢熟悉的声音。
一口一个“我们陈府”、“我家老爷”,语气中尽是对他的偏袒和维护。
先前那关于她携款潜逃,妄想得顺天府庇佑的猜测,当下自然就不太站得住脚。
“……”
可陈遇安却不知为何突然足下停顿,不肯再往前走。他回眸看了一眼自己身后杀气腾腾的番役,神色更是复杂。
阿一终于松了口气,擦擦自己头上的冷汗,上前道:“老爷,看来沈姑娘她并非有意逃跑。只是奇怪,她捐这钱又为何呢……”
“也保不准是听到了老爷来此的风声,故而逢场作戏!”一名和沈樱桃不熟的番役面色肃然地道。
可是陈遇安谁也不理,他只管负手抬眸,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募捐台前发生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你家老爷还会再捐?”书生讽笑一声:“休要再给你家老爷找补了,到头来话都圆不上。我看就这区区百两银子他也舍不得捐,怕不是连这些都只是你一厢情愿,自己出资吧!”
“既然是你自己出资,又何必写陈遇安的名字?还不如就写成是你自己捐的,何苦为他那种人挣名声呢!”
这书生咄咄逼人,又一语道破沈樱桃心事。唇枪舌剑之间,竟是沈樱桃最终落了下风。
沈樱桃气得跺脚:“你,我——”
然,就在此时。
一折钱庄凭书“啪”地落在募捐台上,打断了二人的争执。沈樱桃侧目一看,凭书上的赫然写有“纹银一万两”几个大字。
钱庄凭书,在大齐就相当于现代的支票。
这这这,这上面的钱数直接占去原文中集资总和的三分之一!
沈樱桃急忙抬眼,想去仰望一下这位一捐就是万两纹银的土豪。抬眸的同时,她听得一声不咸不淡,略含笑意的命令:“纹银万两,捐者陈府沈梒,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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