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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回到存雄居,明黄俏丽的田黄石摆放在朱霁的案头,他端坐着目光冷冷地看着这块石头出神。


    他是为了沈书云,才吩咐王瑾去寻找这块石头,能找回来实属不易,甚至有一份运气在里头。


    从王瑾那里他得知这是御赐之物,弄丢了便不是小事,沈书云必然会提心吊胆。


    设若是刚刚入京的时候,朱霁一定会幻想着将宝物还赠给她,以为能博得佳人一笑。


    但是经历了和沈书云之间的种种,他此时已经明白,即便是再对她献宝,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因此,怎么处置这枚珍贵的刻章,他倒没有了主意。


    ***


    次日一早,四宝侍奉朱霁穿衣进膳,顺便将昨日风月楼遇到的那个紫衣男子的来历,对朱霁说了。


    “这个人,名叫萧唯仁,临安萧氏的独子,前两年父母双亡后,便承继了家业,在临安也称得上富贵人家。”


    果然和朱霁猜测的差不多,他便点点头,继续问:“他和沈家是什么关系?”


    四宝不疾不徐道:“说起来也是一门亲,沈大姑娘的生母,是萧唯仁的亲姑姑。这位萧公子,是大姑娘的表哥。”


    “表哥?”


    朱霁垂下了眉眼,他回忆昨日见到萧唯仁那张登徒子的尊容,还有鸨母对他的熟悉和热络,倒是觉得有趣。沈书云看着一副严守三纲五常的自矜模样,还会有这么浮浪纨绔的表哥。


    “这个姓萧的,大老远的,从临安府来京城做什么?”朱霁心里对萧唯仁这样一眼看上去就不成器的好色之徒,根本不屑一顾,问起这些不过因他是沈书云的表哥罢了。


    “回世子爷,过了中秋月余便是沈公爷的寿辰,萧唯仁应当是提前进京来拜寿的。跟着他的人说,之所以提前又不肯知会荣恩公府,是因为他们公子想避人耳目,进京先玩一段时日再说。”


    四宝一边说着,一边侍奉朱霁,将领织黻纹的素纱中单穿戴齐整,想了想,才缓缓加了一句:“此外,他的随从还透露,这次萧唯仁进京,有一件要事要办。”


    “是什么?”朱霁眉头挑动一下,他知道四宝向来不会对他卖关子,因此这样字斟句酌反而让他觉得诧异。


    “与沈府议亲。若是一切顺遂,萧家打算年后迎娶沈家大姑娘。”


    四宝是低声说的,抬头再看朱霁,只见他面容阴沉,眼眸中酝酿着狂风暴雨,目光灼灼仿佛要化作斩人首级的刀剑。


    四宝便谨小慎微,低头不再敢动一点声色。


    整整一日,除了批阅蓟州呈送来的密报,朱霁都只是手握着那枚田黄石刻章,垂着眼帘沉默不语,脸色十分难看。


    朱霁深知,萧唯仁赶着荣恩公寿辰来议亲,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这种没高门大户的嫁娶,都是要几经斟酌,才能下定。沈书云是沈公的掌上明珠,又执掌了家权,她不可能对自己要订婚的事情一点也不知情。


    那日朱霁毫不遮掩地对她坦白心迹,他也料到了她那般骄傲的人,不会一下子轻易接受什么男子的告白。因此他的心里倒是坦坦荡荡,成竹在胸。


    但是如今想起来,她不肯对他说明自己即将订婚的事,或许根本就是要蒙过他,悄悄许了人家,在他眼皮底下嫁为人妇。


    朱霁能包容沈书云不接受他的深情,也能料想她正在一家女百家问的年纪,会有媒人踏破门槛。


    但是,想到即将和她定亲的是那样的一个货色,而她还有意瞒着他,朱霁胸中就升起了嫉妒和怒火。


    她应当是有意不告诉他这件事的,他笃定地想。


    那她怕什么呢?怕他从中搅局,还是根本觉得这是她的私事,连告诉他的兴趣都没有?


    或许在沈书云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朱霁的一席之地,哪怕他费尽心思去为她送礼物、找失物、诉衷肠,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她那傲然又清高的目光,也不会有一刻扫向他。


    朱霁是皇亲贵胄,自幼早慧有成,加之他勤勉刻苦,一路走来都是不断地“得到”,因此从未感受过这般的失落,如此苦心孤诣为了她冒死前来,原来在她眼里不过是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如此想着,他最后已经可以称得上愤恨,看着眼前的田黄石,无论这是何等金贵的宝物,他那一刻只想立刻将它捏得粉碎。


    ***


    中秋节临近的时候,因为沈书云对后宅的所有家政之事,已经悉数掌握,而且理家有方,颇得下人们的尊敬,荣恩公便允许何氏和沈书露自由出入,不必再禁足于自己的院子。


    被关了这么久,沈书露脸上的伤也早就好了,正是少女贪玩的年纪,她又素来没有沈书云那般关起门来读书画画的才学,解除禁足之后的头一件事,就是穿戴齐整,捂上面纱,带上红簪出街去闲逛。


    被禁足的时候是初秋,如今到了中秋已经有些寒意,她不禁恨憎沈书云和祖父,接下来入了冬,天气寒凉,她便更不得机会出门赏玩了,白白把最好的秋夕都错过了。


    红簪一贯觉得未出阁的公候贵女不应当这般在街头抛头露面,哪怕带了面纱,也不合礼教。于是出来半个时辰就要劝沈书露回府。


    “怕什么?祖父都没说不让我出门。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怎么样也得尝尝外头的东西。这么早回去,着急给大姐姐那副高高在上的尊容上香吗?”


    沈书露白一眼,红簪听她言辞刻薄,便低头不再劝了。


    两个人走到了一家装潢华贵的酒楼,上首牌匾上写着几个大字:“崔航酒楼”,沈书露大喜,对红簪说:“我听霄哥儿说过,这家酒楼有很好的酒,叫‘雨露’,岂不是和我的名字相似,今日便去尝尝。”


    红簪知道劝不住她,便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两个人在窗边坐下,小二见她们两个小娘子只身来吃饭,也是新奇,很快好酒好菜招呼上来。


    沈书露扯下面纱,也不管什么礼教,就畅饮起来。红簪在一旁看着心里直打鼓。


    “雨露”这酒,是果子酒,尝着不浓烈,后劲儿却很足。不过是三盅酒下肚,沈书露居然觉得晕乎乎的。


    歪歪扭扭地起身要走,小二拦上来问她要酒钱,这时候沈书露才发现自己荷包里的钱银远远不够这一桌子酒菜,特别是“雨露”,小小一壶,居然要一两银子。


    “咱们崔航酒楼,是京城独一份,自然价钱也不低,小娘子要是没带钱,不如留下来,让你这个婢女去回家取来,也不消多少工夫。”


    听完小二的建议,红簪却摇摇头,对沈书露说:“不行啊,二姑娘,府上知道奴婢和你一起出来的,若是只有奴婢一个人回去,姑娘便说不清楚了。”


    沈书露虽然微醺,道理倒是还懂,她借着酒劲儿对小二道:“你这店小二,还怕我们不给你钱吗,回去以后就打发小厮将银两送来,连你的赏钱都不会短。”


    店小二却道:“姑娘这一身绫罗便知家底雄厚,但是咱们酒楼有个规矩,概不赊账。姑娘还是让你这婢女去回家取来为好。”


    双方互不相让,没几句话便语带机锋吵了起来。


    恰好此时萧唯仁夜宿风月楼后,睡到日上三竿,此时顶着中午的天光,来崔航酒楼吃一天中的第一顿饭,就撞见店小二和一个妙龄小娘子在这里争吵。


    他从门口就端详了这个小娘子,腰肢如柳,溜肩长颈,自有一段婀娜的风流之态,不自觉地就往这边走。


    走到近处,他见这小娘子连面纱也没顾着戴,细看面容,竟然是个瓜子脸、丹凤眼的小美人便五魂便丢了三魄,越看又觉得还有几分面熟,仿佛哪里见过。


    没想到对面的小娘子居然认得他,借着酒气也不知道害羞,对他道:“萧表哥!竟然是你!”


    见萧唯仁没有认出自己,沈书露急切地说道:“表哥,我是书露,荣恩公府的嫡次女,大姐儿的妹妹啊。”


    萧唯仁顿时想起来,沈书云确实有个妹妹,当初只记得沈书云的继母何氏是个蜂腰肥臀的勾魂美人儿,却没想到沈书露及笄之后也是这般张致。


    萧唯仁就是不缺钱,立马慷慨解囊,帮助沈书露解了燃眉之急。看出了她是独自出府闲逛,萧唯仁便猜想到了她行事的风格如何,也不说破,便礼贤下士地把沈书露让到自己停在外头的马车上。


    萧唯仁的马车装潢奢华精美,他自己也是玉带加身,遍体绫罗绸缎,看着便知道是何等优渥之家的公子哥。


    沈书露不禁想起府上的下人们曾经多次议论过临安萧家何等有钱,又加上母亲私昧了大姐姐的三只楠木箱子,是萧家当年的陪嫁,里面着实财宝耀眼,因此她更好奇萧家是如何的富贵逼人。


    沈书露此时酒劲儿下去,才矫饰出一段闺阁女子的羞赧,故意坐得离萧唯仁远些,却用一双眼眸柔光百转的媚视着他。


    萧唯仁自然也能感受到这小娘子对他的动意,只是情场老手不动声色,还刻意地装成君子,做小伏低。


    说起来他这“表哥”和沈书云是中表亲,沈书露是何氏所出和他根本没有半毛钱的亲缘。沈书露却一口一个表哥叫得格外热情,萧唯仁很是受用。


    联想到府上风传中秋过后,祖父有意让大姐姐与萧表哥亲上加亲的事,便好奇地问:“听曹管家说,表哥是中秋过后才入京,怎的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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