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那日, 萧宝姝本在做一件棉衣,春日过了,夏日也快过了, 冬季很快就要到了,西州的冬日又格外冷,比京城要冷多了,表哥虽然在西州住了五年,但是他自幼是在京城长大的, 想必对西州气候也不会太习惯, 所以她一直在亲手做棉衣,准备表哥回来时, 送给他。
她正仔细穿着针, 忽然丫鬟兴冲冲来报:“姑娘姑娘~”
丫鬟没敲门就进来了,冒冒失失的,萧宝姝银针刺到了手上, 戳出了一个血点。
小丫鬟自觉闯了祸,正惴惴不安呢, 萧宝姝将手指含到嘴中, 抿了抿, 然后才说道:“没关系的,不流血了,小梅,什么事啊?”
小丫鬟这才小声道:“将军回来了。”
“真的吗?”萧宝姝兴冲冲站起来:“他在哪里?”
“已经快到将军府门口了。”
陆从风去打仗, 一去就是两个月,萧宝姝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也不知道他手臂伤可好了, 她立刻放下棉衣:“我去看看。”-
萧宝姝急匆匆地来到将军府门口, 只见百姓拥在路边,夹道欢迎,将士们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黑色铠甲,手执“陆”字军旗,一个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满心满脸都是自豪神色,萧宝姝踮起脚尖张望着,她一眼看到了在队伍前方的陆从风,陆从风头发束起,银鞍白马,脊背挺直,端的是英姿焕发,玉树临风,他手臂已经没有用小夹板固定,看起来应该是好了。萧宝姝无法按捺住心中喜悦,她不由踮着脚,拼命向陆从风挥手致意,但陆从风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萧宝姝一怔,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陆从风的神情并不如其他将士一样高兴,他好像有些心事重重,而且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什么。
萧宝姝怔了怔,表哥很少露出这种心事满怀的神情,他一向是潇洒不羁的,尤其现在打了胜仗,他更应该高兴,按照他的性格,早就迫不及待回府和朋友痛饮三天三夜了,如今这是怎么了?
陆从风慢吞吞骑着马,萧宝姝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一辆马车,马车也慢悠悠地跟着陆从风,一直行到将军府门口。
陆从风下了马,他这才注意到门口的萧宝姝,他一愣:“七娘……你怎么来了?”
“我……”萧宝姝还没回答,忽然马车中传来一声娇吟:“表哥,我腿酸~”
“表哥?”萧宝姝疑惑:“兄长,这马车中,是谁啊?”
陆从风面色凝重:“她……”
萧宝姝见陆从风不好回答,于是看向陆从风身旁老秦和霍青:“这是谁啊?”
老秦和霍青挑了挑眉,耸了耸肩,意思是,不好说。
这时颜钰听到消息,从军营赶了回来,她十分高兴:“将军,您回来了!”
她话音未落,马车中,忽然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挑起车帘,然后是一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那张脸明艳如桃花,灼灼如春柳,明明不施粉黛,但却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青丝如瀑,肌肤胜雪,似是神女下凡来。
云七娘的皮囊,也不可谓不美,但和眼前这张脸相比,也差了太多,颜钰看着,只觉得,这张脸,大梁第一美人都当得。
马车中女子挑起车帘,笑吟吟地揉着腿,然后对陆从风撒娇道:“表哥,我腿酸,你抱我进去吧。”
老秦和霍青耸肩,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但是颜钰一脸愕然,萧宝姝也一脸愕然。
颜钰愕然的是,这女子叫陆从风表哥?众所周知,将军除了几个公主表妹,就只有一个嫁给太子的萧姓表妹,那萧氏让他刻骨铭心,念念不忘,而公主显然是不可能来这西州了,那这女子,难道是萧氏?
可是萧氏,不是已经死了没?
那她是谁?
萧宝姝瞪大眼睛,一脸愕然,她愕然的是,为什么这个女子,和她借尸还魂前的那张脸,长得一模一样?
她到底是谁?-
那女子撒娇后,见陆从风没有动,于是又娇嗔道:“表哥,你抱我进去嘛~”
陆从风瞧了瞧萧宝姝,似乎有些尴尬,他沉声道:“你自己下来走吧。”
“我不要~”那女子生了气,眼眶也红了起来:“人家受了这么多苦,才见到你~你现在连抱我都不愿意抱,明明小时候,遇到泥水,你都背着我过去的,呜呜,你不疼我了~”
陆从风:“……”
那女子更生气了:“好,你不理我,那我就回北戎去,让那群北戎人糟蹋去!”
“别胡说!”陆从风斥道。
那女子笑道:“那你抱我进府。”
陆从风拗不过她,只好将她打横抱起,那女子惊呼一声,咯吱一笑,然后双臂柔若无骨,搂住陆从风的脖颈:“我就知道,表哥对我最好了。”-
萧宝姝和颜钰两人简直是呆若木鸡,陆从风抱着那女子进府,临走前,还无奈和萧宝姝说了句:“等下再和你解释。”
那女子这才注意到萧宝姝,她探究似的上下打量了萧宝姝一眼,然后又搂紧陆从风的脖颈,嗲声嗲气道:“表哥,我们快进去嘛~”
陆从风无奈抱着她进去,颜钰终于忍不住问霍青:“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啊?”
霍青刚想回答,但是那女子耳朵很尖,她从陆从风怀中探出头,语笑嫣然:“我是你们陆将军的表妹,萧宝姝。”
_
等到那女子完全走后,霍青和老秦才完完整整,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颜钰,原来陆从风率着他们迎击东夏王,东夏王不堪一击,仓皇逃窜,是夜,他们突袭东夏王,火烧营帐,北戎溃不成军,敌营互相踩踏,死伤无数,陆从风他们冲到东夏王的营帐中,没看到东夏王,却看到一个瑟瑟发抖的美人。
美人一见到手拿刀剑的他们,先是吓得惊声尖叫,待看到陆从风,确实惊喜万分,一头扑到他怀中,连声叫着:“表哥。”
陆从风看到她,也是十分惊讶,刚叫出一声:“宝姝”,却又一把将她推开:“不,你不是宝姝。”
但那美人立刻眼泪汪汪:“表哥,你连宝姝都不认得了吗?”
说罢,竟然晕倒在陆从风怀中。
从俘虏的口中,他们得知这个美人是东夏王在进犯西州途中虏获的,但是美人脑子却不太好,说话颠三倒四的,也不会说北戎话,只会说“表哥”二字,东夏王还来不及享用,就被突袭了,不得不扔下她逃跑。
美人醒后,更加是赖上了陆从风,她自称是陆从风表妹,名唤萧宝姝。
而且这个美人娇气的很,吃饭要陆从风喂,走路要陆从风抱,陆从风稍微不从,就要死要活,霍青表示,他们实在没见过这样的矫情女子。
借尸还魂到云七娘身上的萧宝姝听完后,心里只有一句话,她在撒谎!
因为我才是萧宝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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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2 章
西州军营中, 在流传一个沸沸扬扬的传言,说陆朗将军表妹死而复生了,现在正住在将军府呢。
将士们不由都替陆从风开心, 早就听说将军二十三岁仍未娶亲,是因为心中仍然忘不了他表妹,他们都替自家将军发愁呢,如今没想到将军表妹死而复生,简直是太好了。
只是, 当将士们向老秦等人打听将军表妹时, 老秦和霍青都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等再追问, 老秦直接吞吞吐吐道:“美则美矣, 就是有些奇怪……”
“奇怪?”将士们面面相觑:“怎么奇怪了?”
只是再怎么问,老秦都不说了-
而老秦口中奇怪的陆从风表妹,此刻正端着一碟糕点, 连门都不敲,就径直闯到陆从风书房:“表哥, 吃些点心吧。”
陆从风正在写着捷报的奏折, 看到她进来, 他脸一沉:“下次进我书房前,必须要先敲门,否则,我就拿你当北戎奸细论处。”
对面美人嘴一撇, 眼一红,又准备掉珍珠泪了, 陆从风又道:“还有, 以后不准再叫我表哥。”
美人撒娇:“为什么?”
陆从风道:“你心里清楚, 你根本不是宝姝。”
“我怎么不是萧宝姝了?”美人含泪道:“你看看,我和萧宝姝长得一模一样。”
“就算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你都不是宝姝。”陆从风强调:“我和表妹从小一起长大,无论她是什么模样,我都能认出她。”
“哼,你说我不是萧宝姝,那你说说我是谁?”
陆从风头疼,她又开始胡搅蛮缠了,他冷着脸道:“反正在这将军府,你不许自称是萧宝姝。”
“为什么偏偏不让我在将军府自称是萧宝姝?”美人笑脸盈盈:“难道这将军府,还有另一个萧宝姝?”
陆从风脸色更加难看了:“你勿要装疯卖傻,若不是……”
那女子抢着道:“若不是我这张脸,将军早就对我大刑伺候了,有了这张脸,就舍不得了。”
陆从风轻哼了一声,那女子忽然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不要生气,你不让我叫萧宝姝,我不叫就罢了,那你给我想个其他名字吧。”
陆从风敷衍道:“名字?好,那日东夏王是在常乐湖畔扎的营帐,你以后就叫常乐吧。”
“常乐?知足常乐,也挺好的。”
“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先下去吧,我还要写奏折。”陆从风下了逐客令。
常乐这才想起来,她是来给陆从风送点心的,于是她将手上碟子放在桌上:“这些糕点是我在厨房拿的,特地送给你吃。”
“知道了,下去吧。”陆从风继续逐客令。
常乐撇撇嘴,吐了吐舌头:“好心当作驴肝肺。”
说罢,她就自顾自拿了块酥糖,放在嘴里嚼了嚼,只是刚嚼一下,她就吐了:“太甜了吧。”
陆从风抬眸道:“宝姝最喜欢吃甜食了,所以你还敢说你是萧宝姝?”
常乐愣了愣,她忽赌气似的将碟子中所有酥糖都塞到嘴中,然后道:“你看,我也喜欢吃甜食。”
陆从风无语:“不要……”
“不要装疯卖傻。”常乐道:“这句话我都会背了,哼,你不乐意看到我,我走!”-
常乐一甩两个麻花辫就出去了,她走之后,霍青才进来,陆从风道:“有没有查到常乐的底细?”
“常乐是谁?”霍青一脸懵。
陆从风无奈道:“就是那个自称我表妹的女子。”
“哦~”霍青恍然大悟:“那女子疯疯癫癫的,说话颠三倒四,我虽加派人手去查她底细,但是却一无所获,看来,只有她自己说出来了。”
陆从风沉吟道:“她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但我却觉得,她心中和明镜似的,未免像表面那样疯疯癫癫,否则,她也不可能在东夏王手中全身而退。”
霍青不解:“将军,既然您觉得她是在装疯,那为何还放心留她在将军府?”
陆从风道:“既然她存心让我在东夏王营帐发现她,又顶着和我表妹一模一样的脸,想来是有心人想安插她留在我身边的,既然如此,那不如将计就计,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他顿了顿,眸中隐隐有些不快:“何况,她长得和我表妹一模一样,若放她出去,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坏我表妹清誉。”
霍青道:“将军说的对,她既然顶着和将军表妹一模一样的脸,那在将军府发疯,总比出去发疯强。”
“我已经让人盯着她了。”陆从风又道:“对了,你务必要让她离七娘远点。”
“为何?七娘虽然柔弱,但看起来,也不会被那常乐欺负了。”
陆从风欲言又止:“总之,让她离七娘远点就对了。”-
霍青虽然不解,但仍然照做,可是他虽尽量让常乐不去七娘的院子,但七娘却会找上门来。
萧宝姝很是憋屈,她心想,如果有一个人,顶着和你一模一样的脸,还窃取你的身份,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当无事发生。
萧宝姝就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和颜钰去了常乐居住的院子,霍青正在暗中盯着常乐呢,看到她们时,他一愣:“七娘?阿钰?你们怎么来了?”
颜钰冷着脸:“霍青,你告诉我,那个女人,真的是将军表妹吗?”
“你说常乐吗?”
“常乐是谁?”
“就是将军表妹,将军给她取了个新名字,叫常乐。”
“常乐?”萧宝姝一愣:“ 不生不灭,常乐我净,常乐,倒真是个好名字。”
萧宝姝自己都没发现,她这话说出来酸溜溜的,不过霍青为人粗犷,没听出来,颜钰倒是瞧了她一眼,然后咳了咳,道:“七娘,我们是来见那个常乐的,就不要纠结其他了。”
萧宝姝这才发现自己失言,她说道:“阿钰说的对,霍青,我和阿钰要找常乐。”
霍青挠头:“可将军说,让七娘你离她远点。”
陆从风那句话,在霍青口中说出,全然变了味道,可偏偏霍青还没发现,萧宝姝已然变色,刚想问,忽听到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哟,这么热闹,怎么不进来坐坐啊?”
容貌绝艳,貌美倾城的常乐如若风拂柳般走了出来,她笑盈盈道:“霍将军,好巧啊。”
霍青尴尬,这可不是凑巧,他是专门来监视常乐的。
常乐又看了眼颜钰:“这位将军白白净净的,好一个俊俏少年,想必就是颜钰颜将军了。”
颜钰冷哼了声,常乐不以为意,又看向萧宝姝:“这位姑娘清秀柔丽,好一个江南美人,想必就是云七娘云姑娘了。”
萧宝姝看着她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中好大不是滋味:“你倒了解的挺清楚。”
常乐笑道:“表哥的兄弟和义妹,我自然要了解的清楚一点。”
萧宝姝见不得她说“表哥”二字,她开门见山道:“既然常乐姑娘口口声声说是将军的表妹,那我倒有个疑问,将军表妹在五年前就已经逝去,人尽皆知,不知又如何死而复生呢?”
常乐面不改色:“这些往事,我已经忘了,我也不知我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萧宝姝不可置信:“那你是如何记得你是将军表妹呢?你又是如何记得你叫萧宝姝的呢?”
常乐道:“我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霍青嘀咕道:“她就是这样,颠三倒四的,什么话也问不出来。”
常乐伸了个懒腰,笑道:“记得重要的事不就行了?反正啊,我就是萧宝姝,就是将军念念不忘的表妹。”
萧宝姝气急攻心,不由道:“你不要撒谎了,将军表妹的尸体,早已烧成灰烬了,你又怎么可能是将军表妹?”
常乐忽然眼神敏锐,盯向萧宝姝:“你是如何知道的?”
萧宝姝顿觉失言,她在世人眼中都是病逝,极少有人知道她是落水而亡,并且尸体被陆从风烧成灰烬,虽说陆从风和颜钰都和她提过此事,但是这件事,对于世人而言,仍然是个秘密,她实在不应该在常乐这个似敌非友的人面前说起此事。
萧宝姝语塞:“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需解释一下你是如何从一堆灰烬中死而复生的。”
常乐忽一笑:“说不定,当日烧成灰烬的,不是我的尸体呢,至于我是如何死而复生的,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她打了个哈欠:“如果没什么事,我就不奉陪了,我还要去给表哥弹琴呢。”
萧宝姝和颜钰同时道:“你要去给将军弹琴?”
“是啊。”常乐巧笑嫣然:“我和表哥分离了五年,自然要多多相处,增进增进感情,毕竟,我可是要当将军府女主人的。”
“女主人?”这下是霍青颜钰萧宝姝三人异口同声惊呼出声了。
常乐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们:“人人都知道表哥对我念念不忘,所以我萧宝姝早晚会是将军府女主人的,你们如此惊讶做什么?”
颜钰欲语还休,霍青无语凝噎。
常乐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就往陆从风书房方向走去了,霍青无奈道:“完了完了,将军被个疯子缠上了。”
颜钰气道:“早知道她是个疯子,你在东夏王营帐就应该一刀杀了她。”
霍青辩解:“那日是将军先冲进营帐的,一进去,他手上的剑都差点掉了,口中还喊着‘宝姝’,你要是看到那场景,就知道哪轮得到我下手?”
“那也是你无能!你是见过将军表妹的,乍一见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就应该知道有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着,萧宝姝倒是一言不发,只是心中无比气愤。
这个常乐,她凭什么称呼陆从风是表哥,凭什么窃取她的身份,又凭什么用她的脸,振振有词说这着要做将军府女主人?
这个可恶的骗子,她一定要拆穿她,一定。
◉ 第 63 章
自常乐出现之后, 萧宝姝只好暂时搁浅离开的计划,一个和以前的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留在陆从风身边,而且还居心叵测, 她又如何能在此刻离开?于是她格外留意常乐动静,也经常碰到奉命监视常乐的霍青,一次霍青和萧宝姝感叹:“常乐这女人虽然疯疯癫癫,但那张脸,长得也太像前太子妃了吧。”
萧宝姝道:“我不信世上有两个如此相像的人。”
“我也不信, 但遇到她的第一天, 我和将军就仔细观察过了,她脸上并没有戴着□□, 换言之, 这张脸,是真实的。”
萧宝姝摇头:“听说西域有个游医,最擅长换脸之术, 只是换脸之人,痛苦无比, 而且至少要恢复一年, 我倒觉得, 也许她的脸,就和那游医有关。”
“这倒也有可能。”霍青一边盯着院子里浇花的常乐,一边对萧宝姝道:“不过吧,她这张脸的确太成功了, 真的和太子妃一模一样,对了, 你没见过太子妃吧?”
萧宝姝心虚道:“没有。”
“你肯定没见过, 你一直在桑州呢, 怎么可能见过?但是我见过。”霍青想起六年前,道:“我也是六年前见过她的,那时我还是京城一个屠户呢,正在和将军喝酒,忽然看到一个貌美小娘子气冲冲进来,质问将军为什么要答应和她的婚事,那时我才知道那小娘子就是将军挂在心尖的表妹了。”霍青回忆起来,滔滔不绝:“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名满京城的第一美人,那是真美啊,灿若玫瑰,明艳不可方物,可惜啊,红颜薄命。”
萧宝姝尴尬地笑了笑,霍青又道:“将军这些年,对她念念不忘,以致于身边半个姬妾都没有,这个常乐吧,虽然将军和我们都知道她一定不是太子妃,可是啊,她这张脸在将军面前晃来晃去,难保将军不动心。”
萧宝姝不太相信:“不可能吧,都知道她不是太子妃了,怎么还会动心呢?”
霍青信誓旦旦:“你想想,如果换做是你,如果七娘你有一个挚爱一生的男子,那男子不幸身亡,几年之后,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出现,虽然你知道他不是他,可是,你能保证你心中不起一点涟漪吗?”
萧宝姝没有霍青所说的挚爱一生的男子,她下意识就用陆从风去想象,如果表哥战死,她自然会伤心若狂,那假如几年后,一个和表哥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出现,就算那男子浅薄无知,不如表哥十万分之一,可是,他和表哥长得一模一样啊,他的眉,他的眼,都和表哥毫无差异,那她,能否就能狠下心不理那男子呢?
萧宝姝细细思索了下,觉得她做不到。
萧宝姝并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用陆从风想象这个问题,她只是心中一惊,霍青说的对,常乐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表哥又以为她死了,所以他必然会对常乐心软,甚至,有可能会移情常乐。
萧宝姝冷汗涔涔,目光不由移向院中浇花的常乐,常乐腰身纤细,背影窈窕,婀娜多姿,浑身上下,比萧宝姝还多了些媚骨天成,这样的女子,存心要勾引一个男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萧宝姝心中,忽然极其不是滋味,她都不记得自己和霍青又说了几句什么话,反正她敷衍霍青之后,就心情极差地回了自己院子。
她坐在凳子上,雪狐儿在外面玩够了,回来扑到她怀中,萧宝姝抱着雪狐儿,她心不在焉地抚摸着雪狐儿的皮毛,喃喃道:“雪狐儿,你说,表哥真的会喜欢上她吧?”
雪狐儿哼唧了几声,萧宝姝大惊失色:“你也觉得会吗?她长得和我一模一样,而且虽然人人说她疯疯癫癫,但我却觉得,她聪明的很呢,看今天她浇花那身段,妖妖娆娆的,很像我以前看戏,戏台上的戏子,都说戏子最擅长蛊惑人心,你觉得,表哥会被她蛊惑吗?”
雪狐儿躺在她怀中,似乎是睡着了,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萧宝姝叹气:“真是只懒狐狸,算了,指望不了你,也指望不了霍青,盯着那么久,什么都没查出来,唉,我只能自己去想办法拆穿她了。”
雪狐儿忽在她怀中翻了个身,萧宝姝忽想起什么:“对了,我可以去找阿钰,阿钰也一定会想拆穿她,我们两个人,总比我一个人有办法。”
萧宝姝说罢,就将雪狐儿放到床上,自己去找颜钰了-
颜钰此刻正在演武场比武,萧宝姝过去的时候,正好颜钰和陆从风在比骑射,两人骑着马,并排在一起,颜钰气质偏清冷,陆从风则是丰神俊朗,老秦等人在旁边起哄:“阿钰,看看今天你能不能赢将军。”
颜钰自信道:“自然会赢。”
陆从风爽朗笑道:“阿钰,别说大话。”
颜钰道:“说没说大话,比过了就知道了。”
两人都一甩马鞭,千里马飞奔出去,颜钰在马上弯弓搭箭,老秦喝彩道:“阿钰正中靶心!”
陆从风也弯弓搭箭,老秦瞄了眼:“将军也正中靶心!”
萧宝姝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身边传来幽香阵阵,她不由转头,赫然发现竟然是常乐。
萧宝姝脱口而出:“你来做什么?”
常乐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你能来得,我为什么不能来?”
萧宝姝语塞,她也不想理常乐,面对这个和以前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她心中总是十分膈应。
常乐看着陆从风在马上骑射,她的眼神一直跟随着陆从风,她问萧宝姝:“你觉得颜钰和将军谁会赢?”
萧宝姝随口道:“将军吧。”
常乐忽一笑:“听闻你和颜钰关系密切,将军也因此收你为义妹,那你怎么不希望情郎赢,反而希望将军赢呢?”
萧宝姝梗住,她没好气道:“常乐姑娘来将军府短短数日,竟然连这种事都打听清楚了。”
常乐耸肩:“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萧宝姝道:“虽不是秘密,但若不主动打听,应该是没人会告诉常乐姑娘吧。”
她语气中嘲讽之意尽显,常乐却并未生气,她笑盈盈道:“我以后是要做将军府女主人的,总要多了解一些。”
萧宝姝见不得她说女主人三个字,她道:“若姑娘真是将军表妹,那应该知道,将军表妹,是太子的正妃,虽萧家获罪,可太子妃并未被废除,若太子知晓姑娘未死,此刻应该已经派人来接姑娘回京了。”
常乐“呀”了声:“是吗?这我还真不记得了,不过,我是不是太子妃也无所谓,太子来不来接我也无所谓,表哥反正不会坐视不管的。”
她这话说的倒是不错,不管她是真是假,只要她顶着和萧宝姝一模一样的脸,陆从风就不会对她坐视不管。
萧宝姝气道:“你还真是赖上将军了。”
常乐无辜道:“怎么能说是赖呢?表哥这么喜欢我,五年都对我都念念不忘,我如今回来,他可高兴了,你们这些人,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呢。”
常乐振振有词,歪理都被她说成是真理,萧宝姝无语:“你……”
常乐忽看向她,戏谑地眨眨眼:“怎么?很想赶我走啊?可惜,有我这张脸在,表哥不会赶我走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找出另外一个萧宝姝出来。”
萧宝姝怔住,常乐悠悠道:“我也知道,你们都看我不顺眼,但现在,我就是唯一那个萧宝姝,除非,你们能找出另一个萧宝姝,否则,你们就眼睁睁看着我登上将军府女主人的宝座吧。”
她转过头,继续看向演武场上的陆从风,几圈下来,陆从风箭箭正中靶心,反而颜钰有一箭偏了,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最后一圈,陆从风骑在马上,手握缰绳,腿夹着马肚,弯弓搭箭,又是一箭正中靶心。
阳光下,陆从风身穿黑色骑射服,意气风发,朗笑如日月,身侧老秦等人也是喝彩阵阵,常乐不由看痴了,她喃喃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若能嫁得将军这样的男儿,还做什么太子妃?萧宝姝啊萧宝姝,你当真,是有眼无珠啊。”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更不知她是否知道云七娘就是萧宝姝,反正一旁萧宝姝听着,心中已更加添堵。
作者有话说:
女主马甲很快就要暴露啦~
◉ 第 64 章
因为常乐也来了, 萧宝姝不想和她呆一起,便先回去了,她刚回自己院子, 就见颜钰找了过来:“七娘,听常乐说你找我?”
萧宝姝道:“你和将军骑射比完了?”
颜钰道:“比完了,输了。”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水喝:“我们比完后,常乐就过来了, 她跟我说你来找我了, 但是不知怎么,又先回去了。”
萧宝姝怏怏道:“是这样。”
颜钰摇头:“不知为什么, 我总觉得她是在当将军面说这话的, 她虽然嘴上说给我听,但是眼睛却瞟着将军,似乎很想让将军认为我和你关系匪浅。”
萧宝姝托着腮, 长叹一口气:“现在她做什么我都不觉得奇怪了,说她疯吧, 她嘴皮子又那么利索, 斗嘴能气死你, 说她不疯吧,她又总是装疯卖傻,说自己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
“可不是。”颜钰道:“你知道吗?我和将军骑射比完后, 那么多人呢,她就从怀中掏出帕子, 抢着要给将军擦汗, 给将军弄得可尴尬了。”
“什么?”萧宝姝不可置信:“大庭广众下她要给将军擦汗?”
“嗯。”颜钰点头:“不过吧,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她这般大胆,又这般美貌,你想想,她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一个男人,天底下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萧宝姝气晕了:“她那张脸又不是她自己的,那是别人的!”
颜钰道:“你怎么笃定那张脸不是她的?话说,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她不是萧宝姝啊?将军和霍青说她不是我还能理解,毕竟将军和霍青亲眼看过萧宝姝的尸首嘛,你又没见过,你怎么那么肯定啊?”
萧宝姝语塞,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相信将军,他说不是,就不是。”
“好吧。”颜钰也不再怀疑:“不过她和萧宝姝那般相像,将军说不定真会移情她。”
“那可不行。”萧宝姝急切道:“那可是个女骗子。”
“其实我也觉得不行。”颜钰叹气:“但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我今天去演武场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萧宝姝道:“我们不能再让她呆在将军身边了,我们要想办法拆穿她。”
颜钰思索了片刻:“我倒有个法子,说不定可以拆穿她。”-
颜钰说的法子,便是半夜时分,往常乐房中,射进一个带着书信的短箭。
书信上,写着:“主人有要事相商,三更时分,将军府外,树林相见。”
颜钰是这样想的,常乐很有可能就是让七娘所说的西域游医做了换脸之术,所以她的脸和萧宝姝一模一样,那她既然冒着生命危险做换脸之术,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勾引陆从风吧,而且她那么巧,刚好在东夏王营帐出现,又刚好遇到陆从风,背后一定有人安排,这幕后之人,定是她的主使之人。
陆从风虽知道常乐不是萧宝姝,但还是留她在身边,他是想让常乐自己露出狐狸尾巴,可是常乐精明的很,只怕不能如陆从风所愿,那么,倒不如引蛇出洞,撕开她的真面目。
果然三更时分,常乐衣衫整齐,偷偷溜出了将军府,来到了府外树林。
她四处张望,但是却没有看到主人踪影,忽她听到树上传来一人懒洋洋道:“你是在找我吗?”
月色清华,颜钰一身月白长衫,正抱着胳膊,坐于树上,常乐脸色一变,她很快就镇定如初:“这么巧啊,颜将军也是睡不着,出来走走吗?”
颜钰嗤笑:“我可不是睡不着,我是特地来这里等你的。”
常乐装傻道:“等我做什么?”
颜钰道:“那封书信,是我写的。”
“什么书信?”常乐继续装傻。
颜钰不耐烦道:“哼,你就继续装疯卖傻吧,只不过,一会之后,我看你怎么装疯卖傻。”
颜钰说罢,就从树上跳了下来,步步逼近,常乐满脸惊慌:“你想做什么?”
颜钰冷着脸道:“将军看到你这张脸,念及他的表妹,舍不得动你,我可不是将军,我也不会怜香惜玉,对付你这种人,我相信打一顿最有效。”
“你……”常乐后退,她吓得花容失色:“你想动用私刑?”
“用了又怎么样?你能奈我何?”颜钰冷笑:“人都是怕疼的,棍棒之下,再嘴硬的北戎探子都会招认,我就不信你比北戎探子还要嘴硬。”
常乐已经退无可退,她抵着树,垂死挣扎:“你要是动了我,将军会生气的。”
“哼,我和将军是兄弟,你不过是一个像他表妹的女人罢了,我就算杀了你,他也不会生气。”
颜钰一语中的,常乐脸色惨白,眼看着颜钰越走越近,她忽然笑了:“颜将军,你处处针对我,究竟是怕我害了将军呢,还是其他?”
颜钰停下脚步:“你什么意思?”
“那些男人看不出来,我可看得出来。”常乐笑吟吟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下颜钰:“是男是女,我分得清。”
颜钰面色一变:“你……”
“你处处针对我,无非是因为嫉妒我罢了。”常乐挑眉:“因为你也喜欢将军。”
“你胡说!”颜钰恼羞成怒。
“我胡说?颜将军大不了脱了上衣,就能知道我是不是胡说。”
“你这个北戎奸细!”
短短一瞬,常乐已经化被动为主动:“颜将军,你越生气,就越证明我所说的是事实,一个女子喜欢不喜欢一个男子,那个男子也许不知,但是其他女子,可是能感觉到的,你和……”常乐顿了顿,笑道:“你对我这般敌意,我看,不仅仅是因为对将军的忠心吧。”
“我没有喜欢将军。”颜钰面红耳赤:“你少胡说八道。”
常乐嗤笑:“你已二十有二,却仍未娶亲,你有无数机会可以解甲归田,但却没有,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你不想回去,假如你女子身份暴露,你就再也无法留在将军身边了,所以,你情愿一直留在这西州,继续做一个假男人,你以为自己秘密守的很好,但是,我出现了,你觉得受到威胁了,你嫉妒我,所以不惜深夜诱我出来,对我动用私刑,只为了赶我走,颜钰啊颜钰,原来你也只是个争风吃醋的女人罢了!”
“你闭嘴!”颜钰冷脸,跨步上前:“我现在更加确定,你根本不是萧宝姝,太傅府嫡女,断不会如你这般胡言妄为,你再留在将军府,定是个祸害,倒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
常乐面对颜钰的杀气,却一点都不惧,她仍然浅笑盈盈,颜钰见她丝毫不慌,心中也知道定然有诈,果然她听到一声:“住手!”
颜钰回头一看,陆从风和霍青就站在她身后,霍青神情有些古怪,陆从风则是一脸震惊。
颜钰怔住:“将军,你怎么来了?”
常乐抢道:“是我喊他们来的。”
“你?”
常乐已经奔到陆从风身边,挽起他胳膊,娇声道:“我知道表哥派了霍将军日夜不离地保护我,所以我出来的时候,故意走的慢一些,方便霍将军能够通知表哥,前来这里。”
颜钰怒道:“你早知道那封信是我写的?”
“我可不知道。”常乐一脸无辜:“只不过,我没有主人,信上却说主人和我有要事相商,所以我自然有些奇怪,但为了知道是谁写的这封信,我就佯装不知,来到这树林,没想到,遇到了颜将军。”
颜钰已然大怒:“你故意来到这树林,来故意引将军和霍青来这里,你是何居心?”
常乐抢白:“我可没什么居心,我也没想到颜将军的秘密,能被我不小心戳穿,颜将军,对不住了。”
陆从风将常乐手腕从自己胳膊上拂下来,他沉着脸:“霍青,你先陪阿钰回将军府。”
颜钰不甘心道:“将军……”
“先回去!”陆从风喝道。
颜钰愤愤然瞪了常乐一眼,这才不情不愿跟着霍青回府,等她走后,常乐长出一口气,撒娇道:“表哥,那我们也回去吧。”
陆从风不语,只是看着她,看到她心里发毛,常乐心虚:“表哥,你怎么了?”
陆从风忽然抽出腰中长剑,指着常乐的咽喉:“说,到底谁派你来的?”
常乐吓到发抖:“表哥,你做什么?”
“再不说,我一剑杀了你!”
“表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要再叫我表哥!你根本不是萧宝姝!”
“我若不是,那为什么会长的和她一模一样?”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常乐哭叫道:“表哥,我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不要听别人三言两语挑拨,就误会了我~你若真杀了我,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何况,陆从风怎么会杀萧宝姝呢?你若动手,只怕别人会以为这世上还有别的萧宝姝。”
常乐最后那句话“你若动手,只怕别人会以为这世上还有别的萧宝姝”,倒是让陆从风冷静下来了,他手握住长剑,平心而论,他现在的确很想一剑杀了常乐。
他本想留着她,慢慢查探到底是谁派她来的,可是她现在在将军府中搅动风云,已经害了颜钰了,再留她下去,只怕更是危险。
可是,杀她固然容易,但若杀了她,就再也查不到幕后之人的图谋了,而且,的确如常乐所说,他若动手,只怕幕后之人会怀疑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萧宝姝。
因为这世上若没有另一个萧宝姝,那陆从风,是断断舍不得杀常乐的。
就算她不是萧宝姝,只要她有了和萧宝姝一模一样的脸,他就舍不得。
他自幼爱慕萧宝姝,自她死后,魂牵梦萦了五年,除非他找到了真的萧宝姝,否则,他都会留下常乐,就算当做一个念想,他都会留下她。
相思之情,痛入骨髓,就算他再怎么杀伐果断,就算他怎么被奉为军中神明,也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点私念啊。
◉ 第 65 章
陆从风权衡利弊后, 最终还是收起了长剑,他警告常乐道:“阿钰女扮男装的事情你要是说出去,我立刻就杀了你。”
常乐笑嘻嘻道:“你不让我说, 我便不说。”
“还有,不要再动歪心思。”
常乐一脸无辜道:“你不让我动,我就不动。”
陆从风厌恶皱眉,他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常乐愣了下, 然后小跑跟在他身后:“表哥,你不要生气, 以后你让我干什么, 我就干什么。”
陆从风并未理她,而是快步回了府。
他回到府中的时候,颜钰和霍青正在房中等他。
颜钰一看到他就跪了下来:“将军, 我对不起你。”
陆从风本想伸出手,将她搀扶起来, 但是想到她是女子之身, 那只手又尴尬收了回去。
霍青还以为陆从风是生颜钰气呢, 他于是也跪下,道:“将军,阿钰只是一时情急,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引鱼上钩,但是没想到常乐实在太过狡猾, 请您原谅阿钰。”
陆从风叹了一口气, 说道:“你们两人都先起来吧。”
颜钰和霍青对视一眼, 然后一起站了起来。
陆从风道:“阿钰,我没有生你的气,而是知道你是女子后,一时之间,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你。”
颜钰面红耳赤:“将军,颜钰并非是有意欺瞒,而是实在是情非得已。当初征兵的时候,我家因为是军户,必须要出一个从军,但兄长病重,缠绵病榻,无奈之下,我才冒充男子从军。”
陆从风道:“我自然知道你是情非得已,否则也不会冒着欺君之罪女扮男装,只是这是欺君之罪,是要人头落地的。”
颜钰低头道:“我不会连累将军和西州军的,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
陆从风摇头道:“阿钰,你这话,就见外了,你我兄弟一起征战沙场多年,难道我会眼睁睁看着你被杀头吗?你且放心,我今夜就会写折子上报给圣上,禀明此事,我刚打退江夏王,有军功在身,谅圣上会卖我这个面子,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颜钰和霍青面面相觑,颜钰首先湿了眼眶:“将军,您如今功高盖主,已经引起圣上猜忌了,上次太子来监军,更是不满西州军只知将军,不知帝王,他回京之后,定然会添油加醋,诋毁将军,您再为颜钰脱罪,岂不是更加引起圣上不满吗?”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因欺君之罪被杀。”陆从风摆手道:“此事我意已决,你无需多言。”
颜钰跪下道:“将军大恩大德,颜钰无以为报,叩谢将军。”
她说罢,就重重叩了一首,陆从风道:“你若还把我当兄弟,就不要再感谢了。”
颜钰眼中含泪,她站了起来,垂首不语,陆从风又道:“待我禀明圣上之后,你是想继续留在西州军,还是衣锦还乡,这都随你。”
颜钰马上道:“我想留在西州军。”
陆从风点头:“你武艺高强,沉着冷静,是个难得的将才,如果回乡,是可惜了,谁说女子不能为将的?以后你不必女扮男装,就留在军中,当个西州的女将军吧。”
颜钰大喜,拱手道:“多谢将军。”
“说了不要再谢了。”陆从风本想拍拍她的肩,可是又想起她是女子,于是那只手尴尬地垂在半空。陆从风沉默了一会儿,忽说到长乐说的话:“阿钰,常乐说,你……”
颜钰知道他是在说,常乐说她喜欢陆从风的事情,颜钰咬牙:“常乐说我喜欢将军,确有此事。”
陆从风更觉尴尬,但他向来性格坦荡,不喜欢藏心事,有些矛盾,也希望立刻解开,在西州军中,他向来是如此从事,他于是道:“阿钰,你也知道,我心中对你并无此意。”
颜钰黯然点头,她低声说道:“我自然知晓,将军心中向来只有萧宝姝一人。”
提到萧宝姝,陆从风也沉默了,他说道:“阿钰,我既然把你当兄弟,就不会给你无谓的希望,以后,我还想继续和你当兄弟。”
颜钰微微一笑:“能和将军成为兄弟,是我颜钰此生最大的荣耀。”
陆从风又道:“你向来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既然你我二人已经把话给说开,我也希望你不要无谓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待你放下执念,这军中你喜欢哪一个,我都会替你做主。”
本来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霍青听到此言,忽然飞快的抬起头,瞟了颜钰一眼,颜钰却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眼神,她说:“多谢将军,但颜钰现在哪个都不喜欢。”
陆从风点点头,他忽又问道:“阿钰,你是女子的事情,七娘知道吗?”
颜钰这才想起,陆从风一直乱点鸳鸯谱,拼命撮合她和七娘,她哭笑不得,于是道:“将军,七娘早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回西洲的路上,你派我看守她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陆从风尴尬道:“她这么早就知道了?那她日日和你黏在一起,是因为知道你是女子吗?”
颜钰点头道:“确是如此。”
陆从风更加尴尬:“那我还撮合你和七娘,她有没有怪过我?”
“怪倒是没有怪。”颜钰脑海里思索着七娘的反应:“她倒是觉得挺好笑的。”
“好笑?”陆从风喃喃:“是很好笑,她几天就发现你是女子了,我却五年都没有发现,唉,她到底还是比我聪慧。”
“男人心粗,女人心细,将军没有发现,再正常不过了,再说,西州军其他人,也没有发现啊。”
颜钰给陆从风找补,陆从风却有些心不在焉了,他道:“我知道了,阿钰,你也累了,先下去吧。”
颜钰点点头,就推门出去了-
颜钰走后,陆从风忽然常常叹了一口气。霍青问道:“将军,您是在为阿钰女扮男装叹气,还是为给她和七娘乱点鸳鸯谱的事情叹气?”
陆乘风瞟了眼霍青:“常乐说阿钰是女扮男装的时候,我见你并不是十分惊讶,你是否早已得知此事。”
霍青吞吞吐吐:“的确早已得知。”
“有多早?”
霍青挠了挠头:“一年之前,我在阿钰的房间看到一个束胸的带子,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问阿钰,谁知道他一把抢了过去,还对我特别凶,我那时就觉得他有些奇怪,于是便格外留意。后来我发现他每月总有几天会扔一些带血的布带,可是他又没有受伤,这很像女子来了月事,我便怀疑上了他。而且我见他从来不和我们一起沐浴,便笃定自己的猜测。”
陆从风冷笑:“好啊,一年之前你就知道这件事情了,那你还看我将他和七娘配做一对,乱点鸳鸯谱。”
霍青叫冤:“将军,阿钰那是欺君之罪,她自己不想说,难道我还说出来,害她性命吗?”
陆从风觉得也是,但他又道:“那你也可以提醒我一下啊,比如你觉得他们俩不般配之类的。”
“将军,我也委婉提醒过你的,我还和你说,你将云七娘配给阿钰,也不问问人家七娘愿不愿意。”
陆从风面红脖子粗:“我见他们一男一女,整日腻在一起,自然就觉得是愿意的,谁知道上次太子来的时候,我要给他们俩办婚事,阿钰怎么都不从,还以死相逼,我还以为他们是吵架了呢,谁知道,原来阿钰是女子。”
“将军,这是您的不对,你也不问阿钰,也不问七娘,就一厢情愿把这事办了,阿钰和七娘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陆从风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唉,是我一厢情愿,七娘肯定哭笑不得。”他顿了顿,忽然苦恼道:“七娘会不是很生气,会不会觉得我很蠢?一直发现不了阿钰是女子,还给他们两个撮合成婚。”
霍青赶忙道:“将军,您日理万机,没有发现不是正常的吗?老秦他们也没有发现啊,我也是无意中才发现的。”
陆从风仍然很纠结:“可是七娘肯定很生我气。”
霍青道:“既然如此,将军您就亲自向七娘道个歉吧。”
“道歉?”
霍青点点头:“是啊,您亲自认个错,七娘肯定就不生气了。”
“这倒也是,我的确应该向她亲自认错。”陆从风在房间来回踱步。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为何一直那么关注阿钰?还发现什么绑带,什么月事?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霍青慌忙摆手:“没有没有。”
“真没有?那我可就撮合阿钰和老秦了。”
霍青一蹦三尺高:“老秦那个粗人怎么能配得上阿钰呢?”
“还不承认你喜欢阿钰?”
霍青只好承认:“是,我早就喜欢阿钰了,我之前还以为自己是断袖之癖呢,还嫌自己恶心……知道阿月是女子的时候,我可高兴了,上次我和阿钰护送七娘途中遇袭,阿钰受了重伤,怕我发现她是女子,硬是不肯疗伤,还是我说出早已知道此事,她才愿意疗伤的……唉,我那时也向她表明心迹,但她却不置可否,因为她心中,只有将军你一人。”
霍青这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些酸溜溜了,陆从风哼了一声:“我已经和阿钰说清楚了,阿钰向来拿得起放得下,你可得加把劲,否则像阿钰这样的美人,向她提亲的,能从这排到西州城外。”
霍青瞬间雄心万丈:“将军放心,我会的。”
◉ 第 66 章
萧宝姝也很快知道了这件事, 颜钰本来想引蛇出洞,结果反而被常乐拆穿女扮男装的事情,她不由替颜钰担心, 她问颜钰:“若是常乐把你女扮男装的事情说出去,那可是欺君之罪,这可如何是好?”
颜钰道:“放心,此事将军说他一力承担,他已经写明折子, 递给圣上, 说明我的身份,以后我也不用女扮男装了。”
萧宝姝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颜钰默然:“只是, 圣上定然会觉得将军是在携军功要挟, 从此更加会忌惮将军了。”
萧宝姝反而安慰她:“就算将军明知道这么做会被圣上忌惮,他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因为欺君之罪而被杀头的。”
颜钰点头:“的确如此,将军一直是这般为下属承担, 所以五十万西州军才会对将军忠心不二。”
“所以这件事情,他必然会做。”
颜钰叹气:“但终究还是连累了将军。”
萧宝姝转移话题道:“这个常乐倒真是难以对付, 反而设下圈套给你钻, 只是将军为什么会如此纵容她呢?”
“可能是因为她和将军表妹长得一模一样吧。”
萧宝姝心中有些发酸, 表哥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可是在表哥心中,她早就已经死了, 如今又来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常乐,而且常乐此人擅长揣摩人心, 更兼特别主动, 今天给表哥送鸡汤, 明天给表哥磨墨,那一个和你喜欢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整天在你面前献殷勤,这真的很难抵御,萧宝姝酸溜溜道:“常乐如此工于心计,将军又如此纵容她,难道将军真的移情到她身上了吗?
只是她的问题,颜钰也无法回答-
萧宝姝正在为此事郁闷的时候。陆从风也来到他的院子了,萧宝姝一看到他,气都不打一处来,表哥口口声声和霍青说常乐不是他表妹,却仍然如此纵容她,甚至连他拆穿颜钰身份,差点害得颜钰因为欺君之罪被杀,都不追究,说好的兄弟如手足呢?常乐一来,就如衣裳了?难道男人都是这样吗?只要脸长得一模一样,性情体贴温存,无论人是不是那个人都无所谓了。
所以萧宝姝没有理陆从风。
陆从风还以为萧宝姝是因为他乱点鸳鸯谱的事情生气呢,他讪讪道:“七娘,近来可好?”
萧宝姝回了句:“不好。”
陆从风很是紧张:“是吃的不好,还是睡的不好?”
萧宝姝道:“我吃的很好,睡的也很好。”
“那是怎么了?”
“我不好,是因为想不通有些人明明有两只眼睛,却分不清是非黑白。”
陆从风更加以为萧宝姝就是气他乱点鸳鸯谱的事情,他苦着脸道:“那件事情,我着实不知。”
萧宝姝更加生气了,难道他连常乐那个女人是不是萧宝姝都不知道吗?难道他连自己的表妹都认不出来了呀?
萧宝姝更加委屈,还说喜欢她,还说惦记她,还说五年都对她念念不忘,结果连她的人都认不出来。
萧宝姝冷嘲热讽:“既然陆将军不知道,那来我这干什么呀?”
陆从风诚心诚意道:“我来,是为我的不知而道歉。”
“道歉?我一个商户之女,还当过太子府的舞姬,身份低贱,可不敢接受定北将军的道歉。”
“七娘,你不要这样说自己,我从来不觉得你身份低贱。”
“你觉不觉得,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定北将军府,我是不敢呆了,我还不如回桑州,去寻我娘亲去。”
“七娘,别闹脾气。”
“我没闹脾气,我只是要回桑州。”
萧宝姝吵着闹着要回桑州,陆从风苦着脸,她这副样子,倒是让他想起小时候,表妹来陆府小住,他俩一起玩时,他惹表妹生气了,表妹就是这样,吵着闹着要回萧府……最后总是父亲哄表妹,拿着家法佯装要给他抽一顿,说谁让他惹表妹生气了,表妹这时就会慌了,还会抱住父亲的腿,不许他打他,回萧府的话,也再也不提了。
但是现在这是西州,父亲也不在,谁能哄得了七娘呢?
陆从风只好继续赔礼道歉:“七娘,是我错了,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呢?”
“原谅?将军又没有对不起我,我为什么要原谅你呀?”
陆从风是说一句,萧宝姝就刺他一句,陆从风寻思着,错点鸳鸯谱的事情,真的让七娘这么生气吗?他忽恍然大悟,对了,七娘如此生气,肯定是因为他将她和一个女子撮合在一起,如果他将她和一个男子撮合在一起,七娘肯定就不会生气了。
陆从风一拍脑袋,道:“七娘,阿钰是女子,这没有关系,这西州城中有的是男子,我知道你向来喜欢冷淡清秀的男子,我替你找。”
萧宝姝晕厥:“你在说什么呀?”
陆从风不解道:“你不是因为我把你和颜钰乱点鸳鸯谱的事情生气吗?你气我将你和一个女子撮合在一起。”
萧宝姝真是哭笑不得,她根本就不是为这件事情而生气,不,这件事情,他只是觉得好笑而已,她根本就不会觉得生气啊。
陆从风又道:“我知道沈长史家的公子长得好,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人品不错,性格有些清冷,你应该会喜欢,明天我就将他请到将军府中来做客。”
萧宝姝简直不可置信:“你就这么急着将我嫁出去吗?”
陆从风道:“你不是在因为此事生气吗?”
萧宝姝简直是有口难言,她总不能告诉陆从风,她是因为在吃他和常乐的醋而生气吧,萧宝姝咬牙,跺了跺脚,将陆从风拼命推到门外:“你走吧走吧。”
可怜陆从风一直到被赶出门外,都不知道萧宝姝到底是在为什么而生气-
萧宝姝简直是气得磨牙,这下真是几天都吃不好睡不好了,她心一横,既然陆从风铁了心要将她嫁出去,那她不如遂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
她让霍青请那位沈公子来做客,霍青还有些懵:“请他来将军府干什么?”
“将军请的呀。”
“将军什么时候请的?”
萧宝姝振振有词:“将军跟我说的,让这位沈公子来府中做客,不信,你去问将军啊。”
霍青哪里敢问,陆从风这几日心情似乎不太好,愁眉苦脸的,还是别去触他霉头了,何况,请个沈公子来做客,也无妨。
于是霍青就将这位沈公子请来府中做客了。
萧宝姝亲自在后花园中见了这位沈公子,果然如陆从风所说,这位沈公子长相俊秀,清清冷冷的,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这位沈公子也十分懂礼数,他见到萧宝姝时,作了一个揖:“见过云姑娘。”
萧宝姝道:“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必客气。”
沈公子客客气气道:“姑娘是将军的义妹,在这西州城中人尽皆知。姑娘不必自谦。”
萧宝姝道:“所谓义妹,只是一句玩笑罢了,不值一提。”
沈公子微微一笑:“对了,不知将军请我入府中做客,所为何事?”
萧宝姝直接了当道:“将军想撮合你和我呢。”
沈公子脸色微红:“啊,这……”
萧宝姝敏锐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怎么?你有心上人?”
沈公子点头:“我与我表妹自幼青梅竹马……”
接下来的话,他不说,萧宝姝也懂了。
萧宝姝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也不会夺人所爱,所以公子无需太过担心。”
沈公子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那我就和公子当个朋友相处吧,听说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也很久没有下棋了,想与公子切磋切磋。”
沈公子眼前一亮:“我在这西州城中下棋,从未遇到过敌手,也很是寂寞。”
萧宝姝笑道:“那倒是刚好了,我下棋,也很少遇到敌手。”
两人于是就切磋起了棋艺,果然沈公子的棋艺十分不错,两人下了棋,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萧宝姝与沈公子棋逢对手,切磋的难分难解。两个时辰后。终究还是萧宝姝胜了半子。
沈公子由衷道:“云姑娘棋艺实在是高超,倒不像……”
“倒不像一个舞姬。”
沈公子愣了下,然后讷讷道:“沈某不该以身份论人,这是沈某的过错。”
萧宝姝不以为意,她忽然看到陆从风和霍青正往这边过来,想必是霍青告诉了陆从风他邀请沈公子来做客的事情,萧宝姝忽然一指旁边的古琴:“公子可会弹琴?”
沈公子道:“自然会。”
“我突然想跳舞,公子可否为我弹琴助兴?”
“恭敬不如从命。”
沈公子坐到琴边,萧宝姝一袭鹅黄衣裙,夕阳西下,几缕阳光撒在她的脸上,她衣袂飘飘,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美不胜收。
陆从风停住脚步,他看着萧宝姝面向沈公子,浅笑盈盈,长袖曼舞,脚尖轻盈,腰肢婀娜,如洛水神女,如凌波仙子,让人移不开目光。
只是萧宝姝的笑,却是只对着沈公子,她的舞,也只是为了沈公子而跳。
霍青在一旁道:“没想到七娘和沈公子倒挺是投缘的,才刚见面,就愿意为沈公子跳舞了。”
陆从风一言不发,霍青又道:“将军,咱们也过去见见沈公子吧。”
陆从风忽道:“他们俩现在投契的很,我又何必过去打扰呢?”
说罢,他转身就走,霍青“哎”了声:“将军,将军?”
他嘀咕道:“将军这是怎么了?又是他喊沈公子来做客的,如今连见都不愿意见,这是干什么?”-
陆从风快步走着,他耳中听着悦耳的丝弦声,还有沈公子和萧宝姝的言笑晏晏,他心中一阵发堵,七娘有了好归宿,他应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呢?
就跟他撮合颜钰和七娘那天,他收了七娘做义妹,在西州军面前说谁都不许置喙颜钰和七娘,可转过头来,他又心里堵到喝得酩酊大醉。
陆从风心中喃喃道:陆朗啊陆朗,人家不喜欢你,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何况,沈公子家世和人品都不错,算是不错的归宿了,你应该替七娘感到高兴啊。
陆从风没有发现,他落寞的表情,已经尽收常乐眼底,常乐在路旁,看着陆从风匆匆而过,完全没注意到她。
常乐看到他的眼睛,他在难过。
那他为什么难过呢?
常乐看向花园中,那对弹琴和跳舞的男女。
他是因为这个难过吗?
可是,那不是云七娘吗?他为什么会因为云七娘难过?他喜欢的,不是萧宝姝吗?
难道……常乐若有所思。
◉ 第 67 章
“云七娘, 桑州人士,庶女出身,幼时备受欺凌, 十岁因故落水,惊惧之下,从此不会说话,不会写字。十五岁在桑州遇到陆从风,后不知何缘由, 远赴京城, 入太子府为舞姬,宴会之上, 被陆从风索要, 带回桑州。其母及婢女也离开桑家,被陆从风安顿在隐蔽之处。”
常乐一字一句读着纸条上的话,她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她才将字条放于烛火之上, 慢慢看着字条燃为灰烬。
怪, 太怪了。
以云七娘这样卑贱的身份, 遇到了陆从风这样身份尊贵的男人,自然应该巴结才对,就算做一个妾,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何况陆从风如昭昭日月,人品相貌, 都是一等一的, 她又为什么会突然离开陆从风, 去京城太子府,选择做一个更加卑贱的舞姬呢?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云七娘为什么在遇到贵人后,反而往低处走呢?这不合常理,除非,她进太子府做舞姬,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而且,还有一件事,陆从风和云七娘只是萍水相逢,为什么又要安顿她的母亲,她的恩师,甚至她的婢女呢?难道是云七娘要求吗?那云七娘为什么要做这种要求吗?
常乐细细想着,云七娘十岁落水,她如今十五岁,那不就是五年前吗?五年前,太子妃萧宝姝,也落水而亡,萧宝姝死之前,手指尽断,喉咙全毁,正好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
云七娘落水苏醒后,也不会说话,不会写字,这事情,实在是有些巧啊。
常乐盯着跳动的烛火,她眼前一亮,莫非……
但这个猜测,实在太荒唐了,如果不是她常看那些戏文,也想不到这个猜测。
或许……这不是猜测,而是实情。
常乐忽微微一笑,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萧宝姝自从和沈公子下完了棋之后,沈公子便经常来将军府与她下棋,两人虽郎无情,妾也无意,可是却棋逢对手,惺惺相惜,倒是引为知音。
萧宝姝并没有告诉陆从风,沈公子已有心仪之人,所以在陆从风看来,沈公子和萧宝姝看起来已经是柔情蜜意,只待成婚了。
陆从风心中落寞,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仍然每日操练兵士,处理军务,看起来仍然是那个豁达开朗的定北将军。这日陆从风难得清闲,他信步走到了后花园,却看到沈公子与萧宝姝正在下棋,两人聚精会神,都集中在棋盘上面,竟然完全没有发现陆乘风的身影。
陆从风有些恍惚,他不由想起小时候,他喜欢武刀弄棒,并不喜欢下棋作画,而表妹却最喜欢下棋的,表妹十四岁那年,京城宁安举行诗会,表妹扮作男装,兴冲冲来到将军府,想和他一起去,但是陆从风却因为射箭赢了龟兹国的神射手,高兴的和霍青等人喝的烂醉,根本叫都叫不起来,表妹一气之下,就独自一人前往了宁安诗会。
也就是在宁安诗会,表妹遇到了她一生的劫数,梁珩。
诗会之上,梁珩解了象奕棋局,而表妹恰恰也会解,两人相谈甚欢,表妹也对梁珩一见钟情,从此开启了她一生的悲剧。
若那日他没有喝醉,若那日他陪了表妹去了临安诗会,表妹就不会遇到梁珩,就不会有那种凄惨的结局。
陆从风心中不由黯然,忽然他听到一声娇滴滴的声音:“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陆从风回头一看,原来是相貌酷似萧宝姝的常乐。
他只冷淡应了一声:“过来走走”,然后眼神就不由自主地继续看向萧宝姝和沈公子。
常乐掩着嘴痴痴笑道:“表哥,你看他们两个多般配。”
陆从风说道:“是的,他们两个,的确很是般配。”
只是他的语气,不由自主还是带了一丝黯然。
常乐擅长察言观色,早已看出来了他神情郁郁,她于是说道:“表哥,你近日处理军务,十分辛苦,我看了你瘦了许多,于是特地为你熬了老参汤,不如去常乐院中,品尝品尝?”
陆从风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我不喜欢喝老参汤,你留着自己喝吧。”
常乐嘟起嘴,她忽然尖叫一声:“哎呀。有蛇。”
不待陆从风反应过来,她就跳到陆从风的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双腿夹住他的腰:“表哥,人家好害怕呀。”
萧宝姝和沈公子闻声回头,就看到常乐像八爪鱼一样缠在陆从风的身上,沈公子脸都有些红了:“这将军的表妹倒真是,大胆的很啊。”
萧宝姝脸也红了,但是是气红的,她不由说了声:“光天化日,真是不知羞耻。”
萧宝姝向来是个敢于表达爱恨的人,梁珩就曾经说过,她和京城中那些矫揉造作的嫡女不一样,她高兴了就笑,不开心了就哭,如果喜欢你,她一定会告诉你,不喜欢你,她也不会给你一丝希望,京城中那些胡女性情开放,喜欢当街和情郎搂搂抱抱,别的世家嫡女会掩面而过,似乎这些□□表达会污了她们的眼,但是萧宝姝却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她曾经说过,爱恨贪嗔,都是七情六欲,生而为人,若一举一止,都规规矩矩,那有何意趣?倒不如像这些胡女般,明明白白表达自己的爱恨。
但是常乐现在举止,虽和她以前看到的胡女无异,却让萧宝姝气到口不择言,说出“光天化日,真是不知羞耻”这种话,全然和她以前不一样。
沈公子倒是劝萧宝姝:“云姑娘来自桑州,那里民风保守,但是西州处于大梁和西域边界,胡人众多,民风开放,这种举动,不算什么。”
萧宝姝却气得棋都不想下了,她只想掀了棋盘,把常乐从陆从风身上扒拉下来,质问她为什么要整成跟她一模一样的脸,质问她为什么要拿着这样一张脸去勾引陆从风,质问她为什么要冒充自己的身份,她还想质问陆从风,难道他已经眼睛瞎到认不出常乐不是萧宝姝吗?难道他真的移情到了常乐身上,才会容忍她的浅薄,她的嚣张,她的无知吗?
他可是堂堂定北将军啊,大梁人口中的战神,为什么会移情这样一个明显有问题的女人?谁知道这女人,会不会是北戎派来的间谍?他不顾自己的声誉,也不顾西州的百姓了吗?
萧宝姝简直是越想越气,她站起来,想冲过去,但是迈出脚步的时候,却被沈公子一声“云姑娘”,惊醒了开来。
是的,她现在不是萧宝姝,她是云七娘,是陆从风的义妹,是桑州商户庶女,是太子府的卑贱舞姬,她又应该以什么资格来质问常乐呢?常乐在陆从风的眼里,是和他表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是他情不自禁下的精神寄托,而她呢,她只是一个恰好救了陆从风的普通女子罢了,孰轻孰重,她也知晓。
萧宝姝深呼吸了两下,然后坐了下来,她抬起头,语笑嫣然:“沈公子,不如我们继续下棋吧。”
沈公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继续下棋?”
萧宝姝说道:“是啊,继续下棋。”
“但是将军在那里,我们不需要去见过将军吗?”
“将军和美人马上就要春宵一刻了,我们何必去打扰吗?”
萧宝姝言语之下,那股酸劲已经都溢出来了,沈公子就算再迟钝,也听出来了,他摸了摸鼻子,看了看萧宝姝,又看了看陆从风,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陪着萧宝姝下棋,陆从风那边却被常乐缠的没有办法,他恨不得把常乐从他身上扔下去,但是常乐却像一条蛇一样,死死的缠住了他,陆从风冷声道:“下去。”
常乐吸着鼻子,带着哭腔:“表哥,有蛇。”
“哪里有蛇?”
“地上。”
陆从风定睛一看,那哪里是蛇啊?明明是一只树枝。
他说道:“你自己看看,那是一个树枝。”
常乐战战兢兢看了一眼地上,恍然道:“哇,原来是一只树枝,不是蛇呀。”
陆从风不耐烦:“那你现在可以下来了吧?”
常乐不情不愿的,从陆从风身上下来,她扭头看了看沈公子和萧宝姝,吃吃笑道:“表哥,你看他们两个人下棋下的多专注啊,我刚才尖叫声那么大,他们都没有听到,我看啊,将军府很快就要办喜事了。”
陆从风手上拳头松了又紧,他一言不发,就转身离去。他不是我去。常乐吃吃笑着,心中却更加分明-
是夜,陆从风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脑海中,一下子是云七娘今日和沈公子一起下着棋,言笑晏晏的样子,一下子又是长乐的那句话:“将军府啊,很快就要办喜事了。”
他苦笑一声,喜事?陆朗,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沈公子不是你亲自给七娘挑选的吗?人人都说你宽仁大度,可是为什么,你现在却如此嫉妒沈公子呢?
他索性爬了起来,提起酒壶,拿起了桌上的长剑,来到屋外。
月色清凉如水,陆从风饮下一口酒,然后便从剑鞘中抽出长剑,长剑冰冷如雪,剑气如虹,院中银杏之上,树叶飘落,待要飘到陆从风长剑之上时,陆从风长剑忽骤如闪电,如白蛇吐信,将飘落的树叶斩成两半。
陆从风左手提起酒壶,又饮下一口酒,嘴中念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他每念一句,便饮一口酒,舞一招剑式,七十六剑之后,银质酒壶已经见底,院中也已飘满斩成两半的银杏树叶,陆从风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他心中郁结总算缓解了些,他本欲收剑回房中安睡,忽然之间听到了一阵箫声,箫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他不由顺着箫声,慢慢的走到了后花园的荷花池旁。
荷花池旁,一个穿着鹅黄衣衫的女子,正盘腿坐在荷花前,她长发如瀑,腰肢纤细,背影窈窕,正低头吹着玉箫。
这女子显然是精通音律,这一曲《长相思》,让她吹得百转千回,婉转动人,让人听之,不由想起心底那解不开绕不过,难以忘怀的情愫。
许是陆从风的脚步声惊扰了她,她回过头,原来是云七娘。
云七娘似乎是喝了酒,脸颊红扑扑,眼神若迷若离,陆从风道:“七娘,你喝了酒?”
云七娘看着他,说道:“你不也喝了酒吗?”
陆从风不由道:“我酒量大,你酒量又不好,现在夜深人静,你喝了酒,一人出来,很是危险,我送你回去吧。”
说罢,他就上前,想扶起坐在地上的七娘,但是七娘却挣脱了他的搀扶,说道:“我不想回去。”
陆从风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云七娘眼神欲语还休,片刻,忽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 第 68 章
陆从风道:“我知道, 你喜欢上了沈公子。”
云七娘忽睁大眼睛,然后猛的用尽全身力气,将陆从风重重一推, 陆从风没有防备,被他这一推推倒在地,云七娘忽然呜呜哭了起来,说道:“你欺负我。”
陆从风心道:明明是你推我,怎么还说我在欺负你呢?
但是云七娘明显是喝醉了, 陆从风也不愿意和她计较, 于是说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云七娘却不愿意和她回去, 她又挣脱陆从风的搀扶, 说道:“你欺负我。”
陆从风只好道:“好,我欺负你,是我不对, 我们先回去。”
云七娘醉的眼神迷离,双颊染晕, 她哭得伤心:“你就是看我没爹没娘, 所以欺负我。要是我爹娘还在, 要是我舅舅还在,要是我祖父还在,他们肯定不会看着你这么欺负我。”
陆从风说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云七娘嚷道:“就是你的错, 你以前欺负我,舅舅要打你, 我都抱着舅舅的腿不让他打, 现在想来, 还不如让他打死你算了。”
陆从风只好道:“你说得对,是我对不起你。”
云七娘忽拉住他的衣袖:“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常乐?”
陆从风愣了愣,然后斩钉截铁道:“没有。”
“你撒谎,你肯定是喜欢上了常乐,否则为什么她揭穿了颜钰的身份,害的颜钰差点因为欺君之罪被斩首,害得你不得不写奏折被圣上质疑你挟军功自傲,你都不追究她,而且都不把她赶出府,你如此纵容她,不是喜欢上了她,是什么?”
陆从风无奈道:“真没有。”
“你喜欢她,为什么不敢承认呢?你喜欢她,无非是因为她和萧宝姝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他不是萧宝姝啊,我……我……”云七娘活生生咽下了后面那句话,那句“我才是萧宝姝。”
她顿了顿,只是重复道:“她不是萧宝姝啊,她不是啊。”
陆从风道:“我知道她不是萧宝姝。”
“你哪里知道了,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真的知道。”
“好,你知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还要喜欢上她,因为她和萧宝姝长得一模一样吗?可那张脸不是她的,那是萧宝姝的,是她偷萧宝姝的,她是个小偷,小偷!”
陆从风无奈道:“我真的没有喜欢上常乐。”
“你撒谎。”云七娘越说越委屈:“你本来从来不对我撒谎的,你为什么因为常乐那个女人对我撒谎?你变了,你变了。”
陆从风无奈道:“我真的知道常乐不是萧宝姝,我也真的没有喜欢她,留她下来,是因为不得不留。”
“好,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得不留?”
陆从风欲言又止,他留常乐下来,一方面是不想放她走,让她顶着和表妹一模一样的脸,出去坏表妹清誉,一方面,也是想刺探幕后之人派常乐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还有最后的一点,如果他杀了常乐,幕后之人一定会怀疑这世上是不是有另一个萧宝姝,因为这世上若没有另一个萧宝姝在世,陆从风是断断舍不得杀和萧宝姝长得一模一样的常乐的。
他不是圣人,他不是神明,他也有他的欲望,他的私心。
陆从风道:“我不能说。”
云七娘更加生气了:“你还说不是喜欢上了常乐?你不是喜欢上她,你为什么要留她?”
陆从风看着她的眼,咬牙:“我真不能说。”
云七娘气得扑到他怀中乱捶:“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陆从风单手捉住她的双手,让她不要乱动,他忽指天立誓:“苍天为证,我陆朗对常乐绝无一丝男女之情,若有半句虚言,叫我陆朗身败名裂,五雷轰顶而死!”
他这誓发的毒辣,云七娘也瞬间安静下来了:“你……你何必发这么重的誓?”
陆从风道:“事涉机密,我实在不能说。”
“好吧。”他这誓一发,云七娘也不再闹了:“你不喜欢常乐就好,否则,我每日都气的睡不着。”
她此话一出,忽然之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于是脸颊微红,说道:“我可不是吃常乐的醋,我是怕她害你。”
陆从风心中疼痛,他说道:“我知道,你又不喜欢我,怎么会吃我的醋。”
云七娘忽道:“你……你……”她忽幽幽叹了口气:“傻子。”
陆从风又道:“你向来喜欢沈公子这样清冷安静的男子,不会喜欢我这样的武夫。”
云七娘没说话,只是愤愤然瞪了陆从风一眼:“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
陆从风听了,说道:“你且放心,一切有我做主,沈家不敢欺负你的。”
云七娘点头:“好,好,好,我就等着你这天下第一大英雄,永安小侯爷,定北大将军,亲自送我出嫁!”
就跟她十六岁那年,在萧府,表哥送她嫁给梁珩那样。
陆从风听到云七娘此言,心中阵痛不已,但仍然嘴硬道:“好,我亲自送你出嫁。”
云七娘气得久久不语,良久,她拿了箫,道:“我再吹首《长相思》给你听吧。”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箫声呜咽,不绝于缕,云七娘一曲吹罢,她放下长箫,喃喃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相思一人,也不能让他知晓,我如今,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陆从风不忍,刚想说话,云七娘却道:“你不要说话。”她幽幽叹道:“你一说话,我就生气。”
她又道:“你就听我说吧。”
她看着长箫,低声道:“人人都看出来了,连沈公子都看出来了。”
她想起今日沈公子离去前,和她说道:“云姑娘,日后,沈某怕是不能再来这将军府陪你下棋了。”
她问道:“为什么?”
沈公子笑道:“在云姑娘承认自己的心思之前,沈某还是不来叨扰了,免得无缘无故,坏人姻缘还不知。”
她问道:“我需要承认什么心思?”
沈公子叹气,提醒道:“云姑娘,为什么你见到将军和他表妹如此亲昵,就那么生气呢,明明云姑娘你不是一个小心眼的女子呀。扪心自问,你真的只把将军当成你的兄长吗?”
她当时一怔:“将军不是我的兄长,是什么?”
沈公子避而不答,只是道:“我与我表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表妹长得十分漂亮,也有很多男子爱慕她,当我见到她和爱慕她的男子言笑风声时,我心里就非常嫉妒,很想将那些男子从她身边赶离,想让表妹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云姑娘,难道你,不是这般的心思吗?”
“你说我嫉妒常乐?”
“所谓嫉妒。也只是人之常情,不需要太过介意。”
“我怎么会嫉妒常乐呢?我只是怕她害将军而已。”
沈公子笑道:“你最怕的,难道不是怕她夺走将军的心吗?”
“我没有,我从来只是将将军当做兄长一样对待。”
沈公子摇头:“听闻姑娘曾患哑病,但是在将军遇到危险的那一刹那,却情不自禁,开口说话,对将军大喊‘危险’,试问若非是心底最在意之人,又怎么会为他突破心魔,治好哑病呢?云姑娘,你以为你对将军只有兄妹之情,但你扪心自问,若他有了其他喜欢的女人,你是会为他高兴,还是会觉得嫉妒呢?”
云七娘怔住,是啊,若表哥有了喜欢的女人,她是应该生气呢,还是应该高兴呢?
她虽然口口声声说道,希望表哥能够娶一个贤惠的妻子,儿女成群,可是每当她想起此事的时候,她心中就会涌现出酸楚,本来陆从风只对她一个人好,可是当她想起他以后会对另外一个女人好,他会为另外一个女人买酥糖,会为另外一个女人的家族赌上性命,会为另外一个女人由不信神佛,变为走遍寺庙,只为点一盏长明灯,照亮她回家的路,她心里就不由得酸楚,这些事,她本来以为他只会为她而做,她无法想象他会为另一个女人做这些事情。
沈公子又道:“想必姑娘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所以沈某就不再过来了。”
沈公子走后,云七娘怔怔站了很久,她的心思,人尽皆知,连只和她相处几日的沈公子都看出来了。
是的,她喜欢上了陆从风,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也许是在沉入江底,看到他打马而来的那一刻喜欢上了他,也许是在知道他宁愿不要异姓王,也要换得她全族生机的时候喜欢上了他,也许是在桑州城中,重遇到他,知道他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去当地寺庙,点一盏长明灯的时候喜欢上了他,也许是从颜钰口中,知道他在江中捞她尸首,捞了七天七夜,为了不让梁珩辱她遗体,宁愿受一百杖,也要烧毁她尸首,让她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的时候喜欢上了他。
她不知不觉,在点点滴滴中,知晓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人心肉长,她又如何能不感动?
她喜欢上了陆从风,而且是早就喜欢上了。
她对他的亲情,早已转变成了爱情,只是她自己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云七娘忽然笑了:“算了,只要你不喜欢常乐,那就好了。”
她说着说着,忽然一头栽到陆从风臂弯,在他怀中沉沉睡了下去,陆从风看着她的脸,心中酸楚,我不喜欢常乐,可是你却喜欢沈公子。
月色如水,他臂弯之中,云七娘的脸素淡如莲,陆从风看着,忽然鬼使神差的朝着她的额头吻了下去。
他刚刚吻下去,云七娘忽然嘤咛了一声,陆从风吓了一跳,似乎是被抓到了把柄一样。但是云七娘又沉沉睡了下去,陆从风心道,对不起表妹,就让我放纵一次吧,就让我做一次小人吧。
他看着云七娘的脸,忽然之间就看痴了。
他抱起云七娘,似乎抱着一件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小心翼翼,生怕摔了她,云七娘在他的怀中睡得极为舒适,陆从风一路抱着她,回到了她的院子。
许是他的心思全部都挂在云七娘身上,他向来武艺高强,听力敏捷,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在荷花池后的树林中,长乐一直藏在树后,将一切尽收眼底,甚至包括他的那一个吻,她都已经看到了。
常乐喃喃道:“他怎么会吻除了萧宝姝以外的女人呢?”
这不可能。
所以她的猜测,是真实的。
云七娘就是萧宝姝,萧宝姝就是云七娘。
萧宝姝没有死,她借尸还魂到了云七娘身上。
而陆从风,根本早已知道此事。
常乐靠着树,也许如梁珩这般的贵族会觉得此事不可思议,但是她这种打小就在最底层挣扎的,听过太过肮脏又不可思议的事,借尸还魂,她也听过不少,萧宝姝的事,并不会引起她惊讶。
她虽不惊讶,但是却只有一个念头,陆从风早就知道此事,是有多早?
是不是他一见到云七娘的时候,就认出她来了?
他竟然已经喜欢萧宝姝到了如此地步吗?萧宝姝改容换面,连梁珩这个和她同床共枕了两年的丈夫都认不出她来,他居然能一下就认出来?
常乐低头苦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人人都说她装疯卖傻,可那不过是她自保的手段罢了,只是,在东夏王营帐,见到那丰神俊朗的定北将军时,她也知晓,她的心,终究不会再属于她自己了。
◉ 第 69 章
翌日, 萧宝姝醒来时,只觉头疼欲裂,奇怪, 她记得昨夜她因为被沈公子戳穿心事,一个人跑到荷花池去喝酒了,怎么现在又在房里了?她于是问婢女:“我昨夜怎么回来的?”
婢女道:“是将军送姑娘回来的。”
陆从风送她回来的?萧宝姝吓了一大跳,她细细回想了下,昨夜她在荷花池喝酒, 喝到七八分醉, 心中郁结难解,于是借着箫声抒发心中情愫, 接着, 陆从风来了,她拉着陆从风说了很多很多话,但是她说了些什么话, 她却不记得了。
萧宝姝有些心虚,她不记得她有没有说出自己是萧宝姝, 她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出喜欢上了陆从风这件事,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宝姝越想越心虚,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找陆从风打探个究竟。
但是陆从风却不在府中,霍青说他去军营处理军务了。
小宝说心虚的问,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呢?
萧宝姝问:“那他临走前,有没有说什么呀?”
“没有啊。”
“他没有提到我吗?”
霍青恍然大悟:“哦, 他是有提到七娘你。”
萧宝姝心中忐忑:“他提到我什么了?”
霍青道:“他让我将圣上给他的赏赐全部拿去给你置办嫁妆。”
萧宝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置办嫁妆?”
霍青道:“是啊, 他说沈公子毕竟出身官宦之家, 虽然沈公子父母为人和善,但难保其他人会狗眼看人低,所以让我给你置办几大箱嫁妆,越隆重越好。”霍青说着,还觉得有些心疼:“七娘,将军是真心把你当妹子疼爱的,他给他所有赏赐都拿出来了,半点钱都没给自己留,就为了让你风风光光嫁进沈家。”
萧宝姝不可置信:“让我风风光光嫁进沈家?”
霍青道:“是啊,不过你也不用怕,有将军给你撑腰,这沈家,也不敢欺负你的……”
霍青话还没说完,萧宝姝就气的扭头就走,任凭霍青在后面怎么叫,她都不回头。霍青奇怪地挠了挠头:“这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啊,七娘本来是个挺温柔的性子,怎么变得和常乐一样古怪了?说翻脸就翻脸。”
说到常乐,他又觉得琢磨不透,常乐昨夜似乎是喝酒了,喝的酩酊大醉,早上刚酒醒,又开始喝酒,又喝到酩酊大醉,喝醉之后,也不哭,也不闹,就是安安静静睡觉,睡醒后,又接着喝,她平日总是嘻嘻哈哈的,特别喜欢笑,如今却好像遇到了极为伤心的事情一般,要借酒浇愁,但是她能有什么愁呢?天天在将军府好吃好喝的,唉,看不懂她,反正过了今天,她发完疯,应该就好了。
但常乐却不仅仅是这一天醉的和烂泥一样,她一连整整醉了七天。
霍青都怀疑她这样喝要把自己喝死了,心想难道她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要这么糟践自己吗?但到了第八日,常乐又忽然不喝酒了,而是开始盛装打扮,额贴花钿,眉描青山,唇点蔻朱,就连指甲都涂上了红色的凤仙花汁,她本来面容就酷似萧宝姝,而萧宝姝,可是大梁第一美人,所以常乐这一打扮,更是显得艳色无双。
她走到萧宝姝的院中,朱唇轻启:“云姑娘,我们谈一谈吧。”
萧宝姝还在生陆从风的气呢,陆从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连七天都对她避而不见,她还要找他算买嫁妆的账呢,结果还找不到他的人。
萧宝姝没好气地说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常乐笑意盈盈:“难道云姑娘不想知道我的来历吗?”
萧宝姝一激灵:“你的来历?”
常乐看了看萧宝姝院中的奴婢,说道:“云姑娘,进一步说话。”-
房间内,萧宝姝关了门窗,然后转身对常乐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吧。”
常乐悠悠坐了下来,然后自顾自倒了杯茶,轻轻抿了口,不过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她做起来,却是万种风情。
她的脸灼灼如牡丹,声线曼妙:“如你所知,我的确不是萧宝姝。”
萧宝姝愣住,她完全没想到,常乐居然会这样爽快地承认,她差点没按捺住自己心情:“好,既然你承认了,那跟我去见将军。”
常乐丝毫不惧:“去见将军前,我想和你说一个故事。”
萧宝姝心中焦躁,但为免常乐翻脸,还是耐下心来:“什么故事。”
常乐幽幽叹了一口气:“一个没有过去的女子的故事。”
她慢慢说着:“没有过去,意思是她的的姓名,她的脸,都已经不属于她自己了,她完全被改造成了另外一个人。主人让她干什么,她就必须要干什么,主人让她扮作另一个人,她就要远赴大漠,费尽心机,混入那个极为残暴的江夏王营帐,整日和豺狼周旋。可是,在江夏王营帐,她遇到了一个白袍小将军,那个小将军年岁不大,只有二十三岁,却已经是威名远扬的大梁战神,五十万西州军的统帅。她因为那张脸,成功接近了小将军,然后便跟着他一起回到了西州,去往西州途中,山水迢迢,那将军虽然知道她居心叵测,可是却依然让军医为她疗伤,不像她以前遇到的那些男人,都不把她当成一个人。”常乐说到这里,忽然一笑:“你知道吗?像他那般身份高贵的人,能将所有人,都当成人对待,在这世上,是多么难得,而能被当成一个人对待,就能让那女子完完全全,陷了进去。”常乐眼中,浮现了些许暖意:“她在跟他回西州的途中,知道她并不是特殊的,他的朋友有很多身份低贱的人,比如他身边的部将霍青,就曾经是一个屠户,魏阳,是一个铁匠,他还结交过二皮匠、厨子、商人、戏子,他似乎天生就没有贵族的观念,这样的男人,如何能不让那女子仰慕?”
萧宝姝说道:“你就是那个女子,这位将军,就是陆从风。”
常乐道:“是。”
萧宝姝道:“你喜欢陆从风?”
常乐坦然道:“陆将军九死一生,打退北戎,用军功保住了萧氏全族性命,上对得起大梁百姓,下对得起青梅竹马的萧家表妹,对兄弟朋友,赤忱相待,对倾心女子,念念不忘,对低贱之人,人已一视,做人做事,皆光明磊落,如此男儿,常乐焉能不赞之服之,仰之慕之?”
萧宝姝道:“你口口声声说你仰慕他,可是你却要害他!”
常乐摇头:“我不会害他。”
“你既然说不会害他,好,那你说说,到底是谁派人来的?”
常乐又是摇头:“我不会说。”
萧宝姝气结:“你说喜欢他,却不愿意说是何人派你来害他,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常乐道:“反正我不会害他。”
萧宝姝道:“罢了,我自是不信你的话,你就跟我去见陆从风,说个分明吧。”
常乐忽道:“我为何要跟你去见他?”
萧宝姝瞠目结舌:“你不是已经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吗?”
常乐环顾左右,理直气壮道:“我承认什么了?”
萧宝姝差点没晕倒,霍青一直说常乐这女人疯疯癫癫,她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她说道:“你自己说过的话,你自己不承认吗?”
常乐道:“我有和你说过话?”
“你……你既然又不愿意承认,那你今日前来,莫非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喜欢陆从风吗?”
常乐却缓缓点了点头。
“你……”
常乐却说道:“我看得出来,你也喜欢陆从风。”
萧宝姝面红耳赤:“你休要胡说!”
“哼,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常乐道:“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我虽不是萧宝姝,但是我却拥有和萧宝姝一模一样的脸,所以陆从风迟早会是我的囊中之物,你若识相,就不要试图和我争,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她一字一句威胁着萧宝姝,萧宝姝虽然不怕,但仍然气到发抖,一模一样的脸,囊中之物?她真以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就能俘获表哥的心吗?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常乐这女人,她做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7 23:55:51~2022-02-12 02:3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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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0 章
常乐堂而皇之地对萧宝姝宣战, 这可把萧宝姝给气的够呛,但生气的同时,她也隐隐有些担心, 一方面是因为常乐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她担心表哥会移情她,另一方面,则是她也发现,常乐这个女人, 虽然表面疯疯癫癫, 但其实聪明的很,该说的话会说, 不该说的话, 一句话都不会说,只是她虽然担心,但现在也不知道能怎么办, 难道要她冲到陆从风身边,告诉他, 她才是萧宝姝吗?
姑且不说借尸还魂这种事, 十分荒诞, 表哥会不会相信都不知道,单单就说她的身份,还是梁珩的太子妃,告诉表哥, 不是会连累他吗?不,她不能说。
萧宝姝辗转反侧, 心中纠结不已。
陆从风浑然不知她的担心, 他之前派魏阳去四处查探常乐的身份, 如今魏阳已经回来,他回禀道:“将军,西域是有一个游医,名唤蓝那,他擅长将人改容换面,很人为了逃避追杀,都会求他给他们换脸成另一人,但这过程十分危险,十个人中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就算不错了。”
陆从风道:“照你这么说,常乐的脸,极有可能就是他换的,他人在哪里?。”
魏阳道:“据他妻子所说,他三年前去京城接了一笔大生意,据说酬金丰厚,之后就再杳无音信了,他妻子猜测,他极有可能是被雇主给杀了。”
“被杀了?”陆从风喃喃道:“京城……这倒是有些巧啊。”
“属下于是去京城查探,将军知道的,属下曾经是京城的铁匠,交友众多,于是问询三年前,京城有没有失踪过什么人,还真让属下给问到了。”魏阳笑嘻嘻道:“属下得知,京城有个昆曲的戏班子,专门给达官贵人唱戏的,里面唱旦角的戏子,三年前,失了踪,不过奇怪的是,她失了踪,班主也没有去寻她,更没有去官府报案,就跟这世上从来没这个人一样。”
陆从风思忖:“这倒有些蹊跷,若是自己跑了,或是被寻常人拐了去,那班主定然不会装聋作哑,除非,她是被一个身份极尊贵之人掳了去,所以班主不敢声张。”
魏阳颔首:“是的,说起来,那女戏子身世着实可怜,刚出生时就被扔到了戏班子门口,班主收留了她,做了第九个弟子,所以人人都唤她九姑娘,她容貌美丽,身段不错,嗓音也很好,只不过,戏子嘛,还是给达官贵人唱戏的,也和暗娼无异了。”
一个貌美的戏子,日日在那些达官贵人处唱戏,会遭遇些什么,陆从风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更可悲的是,她所遭遇的一切,因她身份低贱,在旁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戏子,在那些高高在上自诩高贵的世家贵族眼中,只能是个玩物,都不能算是个人的。
陆从风眉头紧锁,他不由想起常乐举手投足间的万种风情,还有平日走路时的身段,他缓缓道:“常乐,很有可能就是九姑娘。”
魏阳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专门去打探了九姑娘的音容相貌,得知她身材和太子妃很是相像,就连声音,也极为相似,也许,这才让有些人动了心思,将她换成和太子妃一模一样的脸。”他叹了口气:“先前觉得常乐疯疯癫癫,很是讨厌,现在,倒觉得她有些可怜了,换脸之术,痛苦万分,九死一生,也不知她变成另一个人,是她自愿呢,还是被逼呢?若是被逼,那给她换脸的人,权势到底是有多大,心肠到底是有多狠,才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
陆从风道:“我倒想起一个人。”
“将军想起何人?”
陆从风一字一句道:“太子,梁珩。”-
四个字,石破天惊。
魏阳瞠目结舌:“太子?太子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将常乐换成宝姝的脸,让她刻意混进将军府,无非是两个目的,一是监视我的动静,若我能移情常乐,那是最好不过,自此以后,卧榻之处,就有他的耳目了,至于第二个目的……”陆从风没有说下去了,他顿了顿,才道:“大概就是派常乐前来验证一些,他早已怀疑的事情吧。”
这个怀疑的事情,就是云七娘是不是萧宝姝。
梁珩离开西州之前,总是若有若无在云七娘的身上,找到昔日萧宝姝的痕迹,所以他才会纡尊降贵,一次次注意到这个他斥责为低贱的舞姬,甚至还想将她要回来,留在身边,若梁珩再在西州呆长一些时间,难保他不会发觉。
可是梁珩因为六皇子代帝祭天一事,急着赶回京城,无法继续查探,想必他心中疑窦未消,所以才会派常乐前来。
魏阳说道:“若常乐真是太子殿下派来的,那咱们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杀了她,太子殿下定然会派其他人混进将军府,说不定更加难对付,不杀,留着她在这里,终究是个祸患。”
陆从风颔首道:“的确如此。”
“将军,您准备如何处置常乐?””
陆从风思忖了下,还未说话,忽然听到书房外传出一阵吵闹声,两人于是出去查看究竟,发现竟然是常乐和云七娘在吵架。
常乐看到陆从风,于是笑盈盈地将一幅字拿给他看:“表哥,我为你抄了一首诗,你看可好看?”
陆从风的注意力不在那幅字上面,而是在她的字迹上面,她的字迹,竟然和萧宝姝一模一样。
陆从风诧异道:“这字是你写的?”
常乐理直气壮:“就是我写的。”
萧宝姝按捺不住:“这怎么会是你写的呢?分明是你寻来萧……”她顿了顿:“寻来别人字迹,将纸覆在上面,一个字,一个字,临摹来的。”
常乐奇道:“你说我临摹,可有证据?”
萧宝姝张口结舌,只好道:“反正,这字不可能是你自己写的。”
常乐啧啧道:“你又没证据,凭什么说不是我自己写的,云姑娘,你不要仗着你是表哥救命恩人,就血口喷人。”
萧宝姝十分气愤:“这字到底是不是你自己写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说,你怎么都什么都要学别人啊?脸是别人的,字也是别人的,难道你就不能做你自己吗?”
常乐听后,眼神中划过一丝黯然,看来这话,戳了她痛处。
陆从风却道:“七娘,你不要再说了。”
萧宝姝不可置信:“你让我不要再说了?她临摹你表妹的字迹来欺骗你,你还让我不要再说了?”
陆从风道:“如果有选择,谁不愿意做自己?谁愿意做另外一个人?”
萧宝姝没听进去,她只觉得陆从风在偏袒常乐:“你怜惜她?”
陆从风只道:“尔非鱼,焉知鱼?七娘,算了。”
“你……你不讲理!”萧宝姝气得一扭头,就走了。
常乐看着她的背影,然后转身,看向陆从风,刚一笑,准备说话,陆从风却道:“我该叫你常乐呢,还是叫你九姑娘?”-
书房里,常乐收敛往日的嬉笑,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陆从风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三年前,她不叫常乐,她叫九姑娘。
九姑娘,也不是她的名字,她没有名字,她只是被师父捡回来的一个弃婴罢了,从小就在戏班子里唱戏,被师父非打即骂,被师兄轻视强迫,就这样慢慢长大,三年前,她跟着戏班子,到太子府唱戏。
太子府啊,那可是当朝太子,除了皇帝,全天下权势最大的人。
听闻太子殿下喜怒无常,时常醉酒看戏,心情好时,会诸多赏赐,心情不好,责打一顿也是常有的事,当天所有师兄弟都战战兢兢在台上唱着戏,这真是何其可悲,纵然他们再怎么努力表演,他们的命运生死,还是掌握在台下那个清冷如谪仙的男人手上。
轮到她上台,她穿着戏服,化着戏妆,手上拿着一枝寒梅,咿呀呀唱着:“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台下那个本在喝着酒的男人听到她的声音,忽然放下了酒杯,然后直起身子,一双如墨双眸,定定地看着她。
她有些慌,这种神情,这种眼眸,她太熟悉了,如她这般低贱的戏子,在贵人府中表演,被看中,是常有的事,可是,这次不同,那是太子啊。
她硬着头皮,心中祈求着太子不要看中她,她继续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台上戏子扮着尊贵的太守之女,穿着华丽的戏服,云鬓插着朱钗,莲步轻移,台下太子低语对着侍卫说着几句话,戏还没唱完,她的命运就已经定下来了。
陆从风听着,他沉默了下:“所以,是太子殿下,将你留在了太子府。”
常乐点头:“是。”
说是留,其实大抵是囚禁。
但是一个低贱的戏子,人如蝼蚁,命如草芥,面对大梁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谁会去在意她的想法呢?
她眼中,已隐隐有点点泪光,她苦笑道:“我留在太子府后,才知道,原来太子留我,只是因为,我的身形,我的声音,都十分酷似那个已经死去的太子妃,萧宝姝。”
作者有话说: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都出自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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