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太子在太子妃死后, 思念成狂,四处搜寻太子妃的替身,如她这般的女子, 太子府中,不止一个。
但只是身形、声音,或是眼睛、长相像太子妃,还不够,这远远不能满足太子对已逝太子妃的思念, 太子要的, 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太子妃……
于是,她见到了一个西域的游医, 据说这个游医, 擅长换脸之术。
被换脸的,不止她一个,但是却只有她活了下来, 许是因为她自幼命贱,活下来的愿望, 也比其他人要强烈, 纵然经历换皮之痛, 痛入骨髓,她也活了下来。
可是,从此,她也变成了另一个女人。
世上再没有戏子九姑娘, 只有一个长得和萧宝姝一模一样的替身。
陆从风默然无语:“既然他好不容易,才让你变得和宝姝一模一样, 为什么又舍得送你来我这呢?”
常乐静静道:“因为他发现, 我终究不是萧宝姝。”
身形肖似, 声音肖似,就连相貌,也能被西域游医做的和萧宝姝一模一样,可是,大千世界,人人尽有不同,他如何能复刻另一个萧宝姝?
美人在骨不在皮,萧宝姝的性子,萧宝姝的风骨,萧宝姝的才情,这些,让出身低贱,自幼活在最底层的戏子九姑娘,如何能学?
常乐道:“那是萧氏的嫡女,太傅的孙女,作画能引来蝴蝶,才情无双的世家千金,试问,我一个大字不识的戏子,又如何能真正变成她?纵然太子让我学读书,学写字,让我临摹她的簪花小楷,让我学她画过的画,可是,一个戏子,再怎么模仿,也模仿不成大梁朝的太子妃。”
“所以,他厌弃了你?”
常乐点头:“当他终于发现,我做不了萧宝姝时,我就是一个鸡肋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倒不如,物尽其用,送到西州将军府中,做一个探子。”
陆从风道:“他让你过来,是为了监视我的动向吗?”
常乐道:“是,但这只是其一。”
“其二,是为了查探云七娘吗?”
常乐丝毫不惊讶陆从风怎么得知,她说道:“是,太子殿下说,云七娘,不像一个寻常舞姬,他要知道,云七娘到底是谁。”
陆从风微微有些紧张:“那你打探出来了吗?”
常乐点头道:“我打探出来了。”她一字一句道:“云七娘,就是太子殿下为之疯狂的,萧宝姝。”-
陆从风呼吸都急促了下:“你是如何知晓的?”
常乐垂首道:“因为她落水的那一年,正好是萧宝姝投水自尽的时候,而且她不会说话,不会写字,萧宝姝死之前,正好手指尽断,喉咙尽毁,最让我笃定云七娘就是萧宝姝的……”常乐慢慢抬起头,看着陆从风:“云七娘喝醉的那晚,我见到将军吻了云七娘,而将军,是不会吻除了萧宝姝之外的女人的。”
陆从风默然,他没有否认,只是问道:“你有没有将此事告诉太子?”
常乐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告诉太子的,只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至于云七娘的身份,我从未告诉太子。”
陆从风有些诧异:“你……这是为何?”
常乐忽一笑:“我不想告诉他。”她说道:“若他知晓,定然不会放过云七娘,而将军你绝无可能再让他伤害一次云七娘,可是,他是太子,公然和他作对,对将军您有害无益,所以,我并不想告诉他。”
陆从风抿了抿唇,他说道:“多谢。”
常乐摇摇头:“我也并非全然是为了将军,而是为了我自己,我因为太子的私心,被迫变成了萧宝姝,可是,就如将军所说,如果有选择,谁不愿意做自己?谁愿意做另外一个人?我恨他,所以,我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陆从风有些不忍,他温言道:“太子因宝姝让你受罪,若宝姝知晓,定然也会觉得对你过意不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你离开,将你安顿在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让你从此自由自在。”
常乐眼睛亮了下,但复又垂头:“可是,太子在我身上下了毒,只有他那里有解药。”
“他用这种方式来控制你吗?”
常乐点头:“是的,他不相信我。”
陆从风道:“军中有的是大夫,我也可以给你在西域遍寻良医,以解你身上毒素,你且放心。”
常乐眼眶有些湿润:“我只是一个探子,将军您非但不杀我,还帮我解毒,常乐粉身碎骨,都无以为报。”
“这并非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也是被逼无奈。”陆从风道:“对了,常乐只是我随口给你起的名字,以后,你还是叫回九姑娘吧。”
常乐摇摇头:“我很喜欢常乐这个名字,知足常乐,我能遇到将军,已是很知足,我想以后,就叫这个名字。”
陆从风点头:“为免太子起疑,你未解毒之前,就还是呆在将军府吧。”
“谢将军。”常乐忽道:“也许常乐很快就会离开,离开之前,常乐想为将军做一件事情。”
“何事?”
常乐抿唇笑道:“将军很快就会知道了。”-
陆从风报给皇帝有关颜钰的奏折,圣旨也下来了,皇帝虽然严厉斥责了陆从风,说他居然放任一个女子在他军营这么久,而且还浑然不知,可是最后也说看在陆从风和颜钰的功劳份上,功过相抵了,并且准许颜钰继续在军中为将,这符合陆从风的意料,恩威并施,这都是帝王的做派。
颜钰第一次穿女装到军营的时候,她十分忐忑,不知军中将士会如何看她。
她踏入军营的时候,霍青等人早已经翘首以盼,只见颜钰穿着一袭红衣,额上贴着花黄,头发也梳成女子的发髻,肤若凝脂,清丽如莲,霍青都看得呆住了。
魏阳不好意思道:“阿钰,没想到你穿上女装是如此好看。”
霍青回过神来,打了他一拳:“你这话说的,阿钰男装的时候,也很好看啊。”
魏阳勾住霍青脖子:“都是来打仗的,谁会关注自己的兄弟好不好看啊?以前只有你会经常赞叹阿钰美貌,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小子怪怪的,你说,你是不是喜欢阿钰?”
霍青拼命挣扎,他脸都红了:“没……没有。”
“还说没有?我以前还怀疑你对阿钰是不是有断袖之癖呢?害得我见到你就躲。”
霍青从魏阳钳制中挣脱开来:“你有什么好躲的?谁断袖之癖会喜欢你啊?看你那一身打铁打出来的腱子肉,不嫌恶心的。”
“你说我恶心?我这叫男人!”
霍青和魏阳一唱一和,正好给颜钰缓解了紧张之情,她噗嗤一笑,如明珠生晕。
颜钰说道:“好了,你们俩别吵了,将军呢?”
“将军在演武场呢。”
颜钰点点头,便去寻陆从风了-
演武场上,陆从风正在和一个部将比武,看到颜钰女装时,他丝毫未讶异,只是扔了把剑给颜钰:“阿钰,穿这身衣服,还能和我过几招吗?”
颜钰接过剑,语笑嫣然:“自然可以。”
她手执长剑,身若游龙,便向陆从风袭去:“将军,切勿让我。”
陆从风大笑:“我才不会让你。”
两人过了几十招后,颜钰长剑被陆从风一剑磕飞,颜钰笑道:“又是将军赢了。”
陆从风道:“阿钰,你也不差。”
颜钰忽跪下:“多谢将军,替颜钰挡了欺君之罪,让颜钰能继续留在军中为将。”
陆从风只是道:“你我同袍多年,情谊非同一般,难道我会眼睁睁看着你被斩首吗?”
颜钰只道:“谢将军。”
她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这块玉佩,乃是将军当日送给我和七娘做成婚贺礼的,但是我并非男子之身,无法迎娶七娘,所以要辜负将军好意了。”
陆从风道:“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去的道理?你拿着吧。”
颜钰坚持:“送出去的东西,是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只是这块玉佩非同一般,乃是将军母亲赠予将军,将军自幼从不离身,颜钰实在无法据为己有,况且,这玉佩是将军送给七娘的成婚贺礼,不如请将军留着,待七娘意中人出现,再转赠不迟。”
颜钰一再坚持,陆从风只好收了下来,颜钰如释重负,并将此事也和七娘如实相告,只说她既然不是男子,那自然不应收这块玉佩,所以就将陆从风的玉佩,又还给他了。
但是,萧宝姝却在常乐身上,又看到了这块玉佩。
萧宝姝看到的时候,一怔:“这块玉佩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上?”
常乐看了看腰间所挂的玉佩,得意道:“这玉佩将军之前送给了颜钰,当作和你成婚贺礼的,既然颜钰是女子,她自然没有留的道理,便将玉佩又还给了将军,将军则转送给了我。”她抚摸着这块玉佩,眼里眉间,皆是欣喜神色:“这块玉佩乃是将军的传家之宝,他送给了我,足以证明我在他心中分量之重。”
萧宝姝气愤道:“他怎么可能将玉佩送给你?一定是你骗来的。”
常乐不高兴了:“这玉佩是他传家之宝,他若不想,我怎么骗?你这话,可真是稀奇。”
萧宝姝无言以对,她又道:“谁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骗来的。”
常乐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现在玉佩在我的手上,将军府的女主人,我也做定了,我劝你啊,不要再对将军自作多情。”
萧宝姝是气的瞠目结舌,现在连传家玉佩都已经被表哥送给了常乐,难道他,真的喜欢上了常乐吗?
萧宝姝左思右想,觉得不能再这样任事态发展了,常乐居心叵测,十有八九是敌方派来的探子,陆从风若喜欢上了她,那能有什么好下场?不行,她必须阻止常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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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女主马甲掉了
◉ 第 72 章
萧宝姝为了壮胆, 还喝了几杯酒,这才不管不顾跑到陆从风书房,陆从风部将还想挡她:“云姑娘, 将军正在和魏参将议事。”
萧宝姝将那部将推开,撂下一句话:“如有事情,有我承担。”
她一步一步走到陆从风书房,鼓起勇气,正准备敲门的时候, 忽听到书房里面, 陆从风声音传出来。
萧宝姝侧耳听着,书房隔音不错, 萧宝姝只听个大概, 陆从风应该是在和魏阳说话,他说着:“常乐体虚,恐怕受不住……魏阳, 你去寻一些人参和雪莲来,送予她补补身子……”
萧宝姝简直是气得头晕眼花, 他还要魏阳去他寻人参雪莲来给常乐补身子?陆朗啊陆朗, 你当真喜欢上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了吗?
萧宝姝酒劲上来, 就使劲推开书房的门,陆从风和魏阳都愕然一惊,陆从风首先斥道:“七娘,你怎可擅闯我书房?”
魏阳也道:“是啊云姑娘, 将军书房乃是议事重地,万一我们以为你是北戎探子, 伤了你怎么办?”
萧宝姝不答, 只是咬着唇, 瞪着陆从风。
陆从风见她双颊酡红,像是喝了酒的样子,于是对魏阳道:“魏阳,你先下去,这事交由我处理。”
魏阳拱手:“是,将军。”
魏阳无奈退下,走之前,还在萧宝姝身上闻到了一阵酒味,他不禁奇异,这温温柔柔的云姑娘,什么时候变得白天都酗起酒来了?
陆从风起身,走向萧宝姝身前:“你喝酒了?”
萧宝姝依旧不答,仍然咬唇瞪着他,眼神似幽似怨,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陆从风皱眉:“这是谁惹你了?”
萧宝姝这才道:“你把玉佩送给常乐了?”
玉佩?陆从风这才想起,那日颜钰还他玉佩后,常乐看到,说:“这玉佩,可否借给常乐一用?”
陆从风问:“你要借这玉佩做什么?”
常乐只道:“若云姑娘来问您玉佩的事情,请您务必要告诉他,您将玉佩送给了我。”
陆从风不解:“这是为何?”
常乐抿嘴笑道:“请听我一言。”
陆从风虽然琢磨不透,但因为感激常乐替他向梁珩隐瞒了云七娘就是萧宝姝,还是将玉佩借给了常乐,他依照常乐所言,对萧宝姝说道:“那个玉佩,我是送给常乐。”
萧宝姝借着酒劲,质问道:“那玉佩是你家传之物,何等重要,你怎么可以送给常乐呢?她不是什么好人啊!”
陆从风硬着头皮道:“常乐其实很可怜,七娘,你不要总是针对她。”
“我针对她?”萧宝姝快气疯了:“我知道了,你喜欢了她,是不是?”
“没有。”陆从风矢口否认。
“若没有,你怎么连家传玉佩都送给了她?”
陆从风噎住,他默然不语,萧宝姝却视他的默然为心虚,她更加委屈:“你总算没话说了,你还说不是喜欢她?”
陆从风无奈:“真没有。”
萧宝姝完全听不进去,陆从风越解释,她越觉得他在心虚,一想到陆从风居然喜欢上了常乐,今后,他会和常乐一起成亲生子,会给常乐买酥糖,会眼里心里,都只有常乐,她心中就憋屈到不行:“你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像萧宝姝,所以你才喜欢上她的……可是,可是……”她酒劲上来,终于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可是她不是萧宝姝啊。”她抿了抿唇,目光直视着陆从风,说出在她心中徘徊了一千次一万次的话:“我……我才是萧宝姝!”
陆从风愕然,他万万没想到,萧宝姝居然当着他的面就这样承认了,可是他的愕然,在萧宝姝看来,却是不相信,萧宝姝忽后退一步,红了眼眶:“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胡言乱语?可是,我没有胡言乱语,我真的是萧宝姝。”
话匣子一打开,她索性完全说出来了:“五年前,我投水之后,意外在桑州的云七娘身上苏醒,那时云七娘只有十岁,我开始时,也不敢相信,可后来,我渐渐接受了,我想上天既然让我重活一次,我就要好好活下去,从此之后,我便不是萧宝姝,我是云七娘。”她娓娓道来:“我重活之后,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找梁珩复仇,因为是他害了我,害了祖父,害了萧氏全族,我买了把匕首,每天都在练,只为了遇到他的时候,可以一刀杀了他,可是,我却偏偏先遇上了你,我本不想和你相认的,我也怕被你看出来端倪,可是我在玄礼寺,看到有刺客想刺杀你,我当时就什么都不顾了,就算被认出来,我也要救你啊,庆幸的是,因为云七娘的容貌和我不一样,你没有认出我来,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萧宝姝一口气说完后,她含泪道:“若你还是不相信,那小时候只有我们俩知道的事情,我也可以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
“不,不用说。”
“为什么?你还是不相信吗?”萧宝姝黯然:“我也知道,这很荒谬,可是,这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陆从风忽道:“我信。”
萧宝姝惊愕抬头,陆从风只说了短短两个字,但是却让她心潮澎湃。
表哥说,他信?
他相信她是萧宝姝?他相信她的还魂一说?他相信她没有在胡言乱语?
萧宝姝泪盈于睫:“你真的信吗?”
“我真的信。”陆从风点头,他嘴角微微含笑,但眼中,也有星星点点的泪光:“但有件事,你说的不对。”
“何事?”
“我并不是没有认出你,在桑州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认出你来了,那时候我就知道。”
“第一面?玄礼寺?你遇刺的时候?”萧宝姝都不敢相信:“可是,我那时相貌完全不一样,你怎么能认出来我?”
陆从风微微一笑,他柔声喊了声:“宝姝,你是我的表妹啊,我俩自幼一起长大,我又如何认不出你来呢?”
萧宝姝听到他对着她,口中如同往常一样,温柔唤着“宝姝”二字,忽然间,她一下就哭了出来。
就算她的容貌再怎么变化,只要见到她,他都能认出她,因为那是他的表妹,是他的宝姝,是他此生最爱的女子,是他心底最珍视的存在。
她现在终于确信,表哥的确已经相信她就是萧宝姝。
陆从风道:“在桑州,玄礼寺,看到云七娘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的表妹,回来了。”
就算已经过了快一年,那日的记忆,依然无比清晰。
那日,玄礼寺,他看着云七娘匆匆逃离的背影,却忍不住泪流不止,他从军五年,大伤小伤无数,没有麻药刮骨疗毒的时候,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但是那天,他却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流泪。
他的表妹,他的宝姝,回来了。
他明明赶着回京,却因为她,才会在桑州留那么长时间,才会帮她养母脱罪,才会总是去她那个简陋的小院子蹭饭,才会第一次以权压人,帮她和母亲离开云家,帮她安置师父和秋月,帮她在梁珩宴席上脱困,他做了这么多,都因为他早已知晓,云七娘就是萧宝姝。
萧宝姝捂着脸,痛哭了起来,陆从风怔了怔,他伸出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搂住她,安慰她,但是手伸到半空,却最终垂了下来。
萧宝姝抽抽噎噎:“我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能认出我来。”
陆从风道:“你现在这样也不难看,还是很美丽。”
“我不是说这个……”萧宝姝泣道:“你……你总是对我这么好,我变了样子你都能认出我……你还为了我,被梁珩一百杖打掉了半条命……你九死一生去西州,本来可以做异姓王的,可是你也不做,反而用军功换来萧氏全族性命……你本不信神佛,却愿意每到一个地方,就去香火最旺的寺庙,为我点一盏长明灯……在西州,你也为了我,几次得罪梁珩……陆朗,你对我太好了,你让我怎么办啊?”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陆从风怔道:“你不要哭了,这都是我愿意的。”
萧宝姝却越哭越凶:“你现在对我这么好,可是,你将来,也会对常乐这么好,你的好,不属于我一个人,等你以后娶了常乐,生了孩子,到时候你全部心思都会放在她和孩子身上,就会不理我了,到时候,让我如何习惯?”
陆从风见她越说越离谱,就跟小时候一样,脾气上来就无理取闹,胡言乱语,他简直是哭笑不得:“这又关常乐什么事了?”
萧宝姝抽泣:“你那么粗心,那么不解风情的一个人,还送她传家玉佩,送她人参雪莲,这些事情,你怎么可以对除我之外的人做……”
陆从风无奈:“我……”
萧宝姝忽抬头,她泪眼朦胧,轻声喊了声:“表哥~”
这声表哥,陆从风已经五年没有听到了,乍一听到她喊,他不由眼眶一热,鼻子也忍不住酸了,萧宝姝轻声道:“那一年,祖父要我嫁你,我不愿意,但是今日,我愿意了,表哥~你愿不愿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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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3 章
陆从风整个人都愣住了。
萧宝姝低下头, 素净如莲的脸庞染上朵朵红晕,她又问了遍:“你愿不愿意?”
陆从风还没回过神来,萧宝姝眼眶又红了,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掉下来:“果然你喜欢上了常乐,不喜欢我了。”
“不,不是的。”陆从风慌忙否认,他只觉心中热血涌到脑上,他看着萧宝姝秀美白净的脸庞, 结巴说道:“我……我定是愿意的!”
萧宝姝听到“愿意”两个字, 她惊喜抬头:“你愿意娶我?”
“我……我一直是愿意的,从姑祖父问我的那次起, 我就是愿意的。”陆从风结结巴巴道:“我只怕你不愿意。”
他顿了顿, 黯然道:“从小我就知道,你喜欢的是梁珩那样的男子,清冷, 温文尔雅,而不是我这样的武夫……”
萧宝姝似嗔似怨的看着他, 陆从风低着头, 俊朗的脸有些发白, 萧宝姝幽幽叹了口气,抚摸着自己的眼鼻:“你看,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脸都变了, 我的身份,也变成桑州的云七娘了, 你怎么还认为, 我喜欢梁珩那样的人呢?”
“宝姝……”
萧宝姝道:“梁珩带我去燕荡山前, 遇到了一个喇嘛,他说我有心病,所以明明嗓子正常,却不能说话,我那时还不知道,我的心病到底是什么,但是在燕荡山,我看到你被熊瞎子袭击,为了救你,我居然能说出话来,我想,我总算明白了,我的心病是什么了。”她咬了咬唇,自嘲道:“那大概,就是对梁珩的恨吧,那种恨,让我一直被心魔所折磨,不死不休,但是所幸,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一直在等着我,护着我,让我有所牵挂,许是我对那人的牵挂,已经胜过对梁珩的恨意了,我不再只为复仇而活,所以,我才能开口说话吧。”
陆从风不敢相信:“你牵挂的人,是我吗?”
萧宝姝瞪了他一眼:“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陆从风还是不大敢相信:“宝姝,所以,你也喜欢我吗?”
萧宝姝咬唇,只道:“我若不喜欢你,那何必巴巴跑来,和你说这么多。”
陆从风简直是高兴到不知所以了,他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我本以为,你喜欢的是沈公子。”
萧宝姝不由又羞又气,她推了陆从风一下:“你怎么又提沈公子?你明明知道我就是萧宝姝,还总是给我推出去,先是推给女扮男装的颜钰,现在又推给沈公子,你是不是巴不得把我嫁出去?好,我这就去嫁给沈公子!”
“不行。”陆从风赶紧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搭上萧宝姝的腰肢:“你走不了了,我不许你嫁给沈公子!”
他顿了顿,道:“其实,我以为你喜欢上了阿钰和沈公子的时候,我也心如刀绞,可是我总是觉得,你不会喜欢我,毕竟在京城酒馆,你说你不会嫁给我……”
“都那么久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得啊!”萧宝姝捶着他胸膛:“你到底是怎么打赢北戎的,你这个呆子,呆子!”
陆从风抓住她的手:“女儿家的心事,比打仗难多了。”
萧宝姝被他近距离地搂住腰肢,她看着他俊朗如玉的脸庞,她手掌还放在他的胸膛上,他胸膛滚热,坚硬结实,萧宝姝不由脸红了,她飞快低下头,藏起脸上一抹红晕:“女儿家的心事,以后……你有的是时间慢慢学。”
陆从风愣了下,才会意,他高兴的都快疯了,他低头看着萧宝姝莹白素净的脸庞,闻着她头发传来的幽幽香气,他不由心中砰砰乱跳,情不自禁的,就想低头去吻她的头发。
但是萧宝姝忽然想起什么,她猛地挣脱陆从风,然后质问道:“对了,玉佩的事情,你还没解释呢,你为什么要把玉佩送给常乐?”
陆从风无语:“你怎么还记得这事呢?”
萧宝姝耿耿于怀:“我当然记得,你今天一定要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在陆从风的叙述中,萧宝姝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陆从风和她详细解释了常乐的来历,以及她为什么会长得和她一模一样,萧宝姝不由道:“所以,梁珩是因为我,才会让那个西域游医给她们换脸吗?”
陆从风点头道:“是,他对你思念如狂。”
萧宝姝道:“人活着的时候,不见得他有多珍惜,死了,他才深情如斯,又做给谁看呢?”她沉默了会,道:“但是若不是我,常乐也不会经历那种痛苦,更不会被迫变成另外一个人,说到底,我也有责任。”
陆从风道:“这是他的心魔,也是他的罪孽,你不必自责。”
萧宝姝叹了口气,她自嘲道:“我做太子妃的时候,倒真不知道,梁珩对我这般情深。”
陆从风有些紧张:“可是,他也伤害过你。”
萧宝姝忽一笑:“你紧张什么?你怕我因为他对我情深就回心转意?怎么可能呢?”她举起手指:“我的十指怎么断的,我的喉咙是怎么哑的,我都记得,迟来的情深,比草都轻贱,自他在我面前烧毁百年好合图的时候,我与他就一刀两断了,更别提他还害死我祖父,哼,我若回心转意,又喜欢上他,那才真是下贱。”
陆从风道:“宝姝,不要再想那些事了,都交给我,我会还姑祖父清白的。”
萧宝姝点头:“表哥,我信你。”
她又道:“常乐呢?我想见见常乐。”-
萧宝姝和常乐面对面,这次,她们终于不再是剑拔弩张了。
萧宝姝忽对常乐道:“对不住,害你变成这样。”
常乐倒是豁达:“这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她拿出玉佩,递给萧宝姝:“这个给你,物归原主。”她看向陆从风:“陆将军,你没有意见吧?”
陆从风道:“这玉佩本来就是要送给我未来媳妇的,我自然没有意见。”
萧宝姝拿着玉佩,窘迫道:“我之前处处针对你,现在想来,很是过意不去。”
常乐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过意不去的,其实我向你挑衅,说我喜欢将军,说我要得到将军,都是我故意为之。”
萧宝姝不由道:“这是为何?”
常乐道:“因为我知道你是萧宝姝啊,可是你却一直不说,这可给我急死了,我看出来你喜欢陆将军,所以就想激一下你,于是就故意跟你挑衅,说我要做将军府的女主人,这不就给你真心话激出来了吗?”
“原来如此。”萧宝姝喃喃道,她不由看了眼陆从风:“所以,你没有喜欢表哥吗?”
常乐微微一笑,道:“我和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你的,梁珩将我害成这样,我怎么会让他好过?自然要撮合你和陆从风在一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萧宝姝心中却不太相信,她也是女子,常乐对陆从风的心思,她能看出来,常乐说的那些话,虽然真真假假,难以辨知,可是,她和她诉说她喜欢陆从风的话,应该是真的。
可是常乐现在既然这么说,想必也是不想让陆从风多想,所以她还是选择尊重常乐,她笑道:“你没有喜欢表哥就好了,害我白担心一场。”
陆从风也莞尔一笑,他拿出一个白玉瓷瓶:“这是军中大夫为姑娘配的解毒药丸,每日一粒,十日后,毒素就会全解了。”
常乐接过瓷瓶:“多谢将军。”她抿了抿唇,又道:“既然有了解毒药丸,那我也不再留在将军府了,免得给将军和萧姑娘增添麻烦。”
萧宝姝不由道:“你这么快就要走吗?”
常乐点头,她笑道:“每次看到萧姑娘,不由就提醒我是一个可怜人,伤心地,不想留了。”
她这话一语双关,但在陆从风听来,却以为她是因为看到宝姝,就想起她是如何被迫换脸变成另一个人的惨痛往事,所以不想再留,陆从风于是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西域佛国的木桑将军是我好友,我已托他照拂你,梁珩势力再大,也追不去西域佛国。”
常乐行了一礼:“谢将军。”
她忽对萧宝姝道:“离别之前,我想再做回我的老本行,为将军唱一出戏,以表答谢。”
萧宝姝点了点头,她知道常乐是想最后再单独和陆从风呆一会,她也十分同情这个可怜的女子,于是道:“颜钰找我,我先走了。”
常乐感激对她笑了笑,萧宝姝转身往书房外走去,她只听到,书房里,传来咿呀戏腔:
“偶然间,心似缱,在梅树边,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
戏腔宛转悠扬,萧宝姝喃喃道:“偶然间,心似缱,常乐,你也是如此吧。”
她闭上双眸:“但愿,你能在佛国自由自在,再也不用做受人胁迫的可怜人了。”
作者有话说:
周日双更flag √
“偶然间,心似缱,在梅树边,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出自《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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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4 章
常乐离开, 萧宝姝和陆从风也互相表明了心意,萧宝姝实在是感叹,她和陆从风以往浪费了太多时间, 两人从儿时就认识,却直到现在才表明心迹,若没有常乐,只怕还会继续彼此错过,常乐私下和她说过, 当得知云七娘就是萧宝姝的时候, 常乐的心中其实是非常伤心的,她知道, 萧宝姝未死, 那她和陆从风之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只是常乐到底是个豁达的女子,她虽然身受常人无法想象的厄运, 可是仍然没有丢失本心,她大醉七天七夜后, 终于决定放下对陆从风的感情, 助他和萧宝姝一臂之力, 如果注定要有人痛苦的话,她也希望只有她一个人痛苦,而不是三个人都痛苦。
既然陆从风和萧宝姝彼此倾慕,但是又无法说出口, 那这个恶人就让她来当,所以, 才有了她在萧宝姝面前□□裸的挑衅, 才有了她借着模仿字迹来激怒萧宝姝, 让萧宝姝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在陆从风面前承认自己就是萧宝姝。
萧宝姝得知实情后,对常乐觉得又感激又内疚,感激的是常乐能够抛弃前嫌,帮助她和陆从风,内疚的是若不是因为她,常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如今常乐决定抛下一切,前往西域佛国,她也真心希望常乐能够在佛国有一个好归宿的,这样,她良心也能安宁一点-
陆从风和萧宝姝彼此关系变化,也没有瞒过颜钰等人双眼,陆从风只含含糊糊告诉他们,说自己和七娘彼此喜欢上了,颜钰还觉得奇怪呢,陆从风明明对他表妹情深似海,怎么又喜欢上七娘了?陆从风只道,过往已矣,人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过去,珍惜当下最为重要,颜钰等人听了,也高兴将军终于放下他表妹了,只是几人都万万没有想到,七娘就是陆从风表妹。
陆从风和萧宝姝挑破那层窗户纸后,颜钰也慢慢放下了对陆从风的感情,她的确如陆从风所说,拿得起放得下,萧宝姝曾对她道:“霍青和将军提过,他很是喜欢你。”
“霍青啊……”颜钰不置可否:“人生还长着呢,慢慢来吧。”
言语之间,似乎是不排斥霍青。
霍青知晓此事后,也很是开心,他喜欢颜钰已经好几年了,奈何一直不敢和她表白,如今探知到颜钰意思,自然更加嘘寒问暖,只是颜钰刚刚放下对陆从风感情,一时难以接受他,不过一切就如颜钰所说,人生还长着呢,慢慢来吧-
萧宝姝和陆从风表明心意后,刚一开始,看到陆从风还有些害羞,尤其是别人打趣她的时候,她更加会羞的满脸通红,于是一个人躲在院子里和雪狐儿玩,但是当陆从风军务繁忙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想他,她会满心满脑都是他,她坐在榻上,抚摸着雪狐儿的皮毛,道:“雪狐儿,表哥都整整一天没来找我啦,你说,他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了?”
雪狐儿照旧哼唧了几下,懒得理她,萧宝姝沮丧道:“我还给他做了棉衣呢,手都被针给戳出血了,唉,早知道,我还不如给自己做呢。”
雪狐儿似乎是对她翻了个白眼,萧宝姝奇道:“你怎么一只狐狸,还会翻白眼了?”
雪狐儿没答,而是突然从她怀中窜了出去。
它一窜出去,萧宝姝就知道,陆从风来了。
果然陆从风提着它的尾巴,皱眉道:“差点又被这狐狸咬了。”
萧宝姝赶忙从榻上小跑过去,夺过雪狐儿:“你都差点给人家母亲射死了,还不准人家记仇吗?”
陆从风哭笑不得:“我怎么感觉,你对狐狸比对我好?”
“怎么会?”萧宝姝雪狐儿放在榻上,然后转身,指了指桌上的棉衣:“我还为你亲手做了棉衣呢。”
陆从风眼前一亮,他拿起棉衣:“还没到冬日呢,你怎么就开始做棉衣了。”
萧宝姝说道:“西州比京城冷的快,十月份就会下雪了,未雨绸缪,还是先做比较好。”
陆从风拿着棉衣,爱不释手:“那我去打北戎的时候,刚好用得上。”
“你要去打北戎?”
陆从风点头:“北戎大王突发恶疾去世,北戎现在内部大乱,这是将他们赶出燕荡山脉的最好时机,我已禀明圣上,只待圣旨一下,就挥军出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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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5 章
大梁自建国以来, 就不断受北戎滋扰,大梁□□曾亲率大军出发,意图剿灭北戎, 却大意落入埋伏,重伤而归,从此北戎气焰更加嚣张,大梁为了求和,于是开始送公主和亲, 对北戎进犯边境虏获人口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万幸历代北戎王都鼠目寸光,觉得大梁国土太大, 如若吞并, 也没有实力和人口去治理,反倒会引来祸事,还不如只要钱财和美女, 这般局面,持续了百年, 但先帝, 也就是崇德皇帝, 其人性情暴烈,登基之后,断了送去北戎的钱财,也不送公主和亲, 反而重用大将连朔,整顿西州军纪, 加强边防, 隐隐有了开战的架势。
北戎虽然气愤, 但大梁历经百年,国库充盈,军力充足,反而北戎内乱不断,一时间,北戎也不敢进犯,直到当今皇帝登基,连朔因为是煦衍太子党羽,全家被杀,西州军内多名大将也受到牵连被诛,西州军群龙无首,军心涣散,反而北戎西淮王力克群雄,尊为大王,厉兵秣马,蛰伏十八年后,集齐四十万大军压境,隐隐有攻破西州直捣梁都之意,要不是大梁出了个陆从风,只怕现在整片中原大地,都已在北戎铁蹄之下了。
陆从风和西淮王对峙多年,他也不得不承认,西淮王不失为一代枭雄,他能将松散的北戎部落凝成一体,甚至有野心和魄力吞下大梁,已经比前人高明不少了,只可惜,他老了。
西淮王已经年近六十,据说这次是在骑马的时候突然坠马而死,他死之后,北戎王后和各王子之间立刻引发内乱,各部落相互攻打,陆从风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
大梁边境,不能再有一个如此强大的敌人了。
萧宝姝听后,她倒想到另外一个事情:“都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若彻底打垮了北戎,解决了圣上的心腹大患,那固然是大功一件,可是人人都说,西州军只知陆朗,不知皇帝,上次梁珩来到西州,想必也把这句话带给了圣上,圣上不是一个宽仁的君王,将北戎赶出燕荡山脉后,表哥,你要何去何从?”
陆从风微微一笑:“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昔日连朔将军镇守边境二十年,劳苦功高,圣上还不是说杀就杀?我的下场,我也可以预料到。”
萧宝姝不由问:“你既然预料得到,那还要去打北戎吗?”
陆从风道:“有些事,并不是知道结局,就可以不做的,北戎为患百年,边境百姓不堪其扰,咱们大梁送去的公主,十个有九个也被折磨致死,难道就因为我一人得失,而让百姓继续受苦,大梁继续受辱吗?我既然选择从军,就不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他说此话时,神情坦然,眸中熠熠生辉,萧宝姝仰头看着他,她忽然微微一笑,然后道:“这是我认识的陆朗。”
陆从风也笑了:“你明明知道我的答案,却还要问。”
萧宝姝道:“很久没听你说你的志向了,我们小时候,你一说起北戎,就咬牙切齿的,说长大后,一定要给他们赶出燕荡山脉,但是后来慢慢大了,你却没提过了,我一直想知道,这是为何呢?”
陆从风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去,他只道:“母亲只有我一个儿子,她一直不同意我从军。”
萧宝姝感觉到他有些异常,但既然陆从风不想说,她也不继续追问了,于是道:“那你在西州呆了五六年,舅母一定很担心,我很想舅母,真想接她过来西州。”
陆从风默然,他何尝不想将母亲接来西州,但是他手握重兵,母亲就相当于人质一样,皇帝是不可能同意她来西州的。
他说道:“其实在京城,我们回西州的时候,我已经告诉母亲你的身份了。”
萧宝姝讶异,她回想起当日她离开陆府的时候,感觉有人在看她,于是回首,结果看到临川公主站在长廊处,临川公主还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原来那时,临川公主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萧宝姝不由道:“舅母,她相信吗?”
毕竟借尸还魂这种事,还是有些荒谬的。
陆从风道:“她虽然半信半疑,但见到你之后,就知道你定然是宝姝了。”
临川公主看着萧宝姝长大,自然对她十分熟稔,萧宝姝怅然:“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舅母了。”
她忽道:“对了,你去打仗,我也要去。”
“你去?”陆从风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你又不会打仗,你去干什么?”
“我想陪你。”萧宝姝道:“你要将北戎赶出燕荡山脉,他们各部落说不定会殊死反扑,此战凶险,我一定要陪你。”
“但是你不会武功,而且行军打仗很是辛苦,你受不了的。”
萧宝姝坚持道:“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我不怕吃苦,那些士兵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陆从风还有些犹豫,萧宝姝道:“你若不同意,我也有办法混到军中,跟着你去。”
她这话倒是真的,想当初她和陆从风来西州,陆从风派了颜钰等人看着她,她还能逃出去,搅和的颜钰人仰马翻,陆从风是信了。
他只好道:“好,你可以跟我去,但是你必须寸步不离我的营帐。”
萧宝姝吐了吐舌头:“谨遵将军大人命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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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6 章
不出几日, 皇帝圣旨传到西州,圣旨中言明,让陆从风务必趁这次机会, 剿灭北戎,让大梁边境不再有此强敌,而且皇帝说,一切行兵布阵,都由陆从风全权负责, 他就等着陆从风凯旋归来了。
只是, 圣旨最后,却秘密提及, 要陆从风进攻北戎时, 务必要将一个人的头颅带回京城。
这个人,就是大将连朔之子,连晔。
二十四年前, 连朔因为是煦衍太子党羽,受牵连全家被诛, 连晔则在押送途中逃脱, 并且逃往北戎, 成为一名人人唾弃的叛国贼。
连晔在北戎娶了灵鹤公主,成为北戎驸马,而且还为北戎操练军士,大梁百姓也从最初对他的同情渐变为愤恨, 所以皇帝要陆从风杀连晔,陆从风并不意外。
不过这件事, 既然是皇帝密旨, 陆从风也并未告诉旁人, 只嘱咐了霍青和魏阳,若见到连晔,杀无赦-
圣旨一下,陆从风派老秦率十万大军留守西州,霍青率十万人从左路进攻,魏阳率十万人从右路进攻,自己和颜钰则率着其余二十万大军,向中路进发。
萧宝姝扮成男装,也跟着陆从风一起出发了,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战争,她心中虽然有些忐忑,但有陆从风在身边,她又觉得无比安心。
这次进攻,因为要打北戎一个出其不意,所以一天有十几个时辰都在赶路,陆从风为了最快速度到达北戎王庭,决意率大军翻过燕荡山脉,抄近路出发,燕荡山脉崎岖难行,只能走路,不能骑马,萧宝姝只能庆幸云七娘小时候没有裹小脚,所以她还能跟得上。
饶是如此,她脚上还是磨起了水泡,萧宝姝怕陆从风担心,也只是咬着牙默默忍受,她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营帐中揉着酸胀的双腿,再将水泡挑破。
萧宝姝跟陆从风住在同一个营帐,但终究是男未婚女未嫁,中间还是用帘子遮挡着,帘子那头,陆从风已经熄灭了烛火睡下,萧宝姝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后,还不放心,轻声喊了两声:“表哥~表哥~”
陆从风都没回应,看来是真睡着了。
萧宝姝这才轻手轻脚起来,点了烛火,脱下鞋袜,脚上果然起了好几个大水泡,有的都磨破了,袜子上也染了点点血迹,萧宝姝咬着牙,拿了银针,在烛火上烤了后,就准备将水泡挑破。
只是当她跪坐着在烛火上烤银针时,帘子忽然被掀开了,陆从风双眸沉静如水,定定看着她。
萧宝姝唬了一跳,银针就掉在了地上,她慌忙捡起,然后藏在身后,挤出一丝笑容:“表哥,你没睡着啊。”
陆从风道:“没睡着。”
萧宝姝撇了撇嘴:“又骗我。”
陆从风道:“若不是装睡,怎么能看到你烤银针?”
他过来萧宝姝这边,握住她的脚踝:“让我看看。”
陆从风的手很大,因为常年习武练兵,手指粗糙,有很多茧子,萧宝姝纤细脚踝被他一握,顿时觉得被磨得有些痒,她也有些害羞,脚踝往里缩了下,陆从风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有些唐突,本想放开她,突然又觉得不太对,于是道:“ 宝姝,咱俩都是这种关系了,你不要害羞,让我看看。”
这话把萧宝姝闹了个大红脸,她结结巴巴道:“咱俩……咱俩是哪种关系?你莫要胡说。”
陆从风一怔:“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那我也喜欢你,咱俩不就应该是那种关系了吗?”
陆从风这些年在军营,行事更加直来直去,萧宝姝愈加脸红:“什么关系?我有答应你吗?”
陆从风更加怔了,他见萧宝姝低着头,绞着衣角,耳根子都红了,于是总算恍然大悟,原来表妹是害羞了啊。
他朗朗一笑:“现在不答应可迟了,既然已经和我表明心意了,那我可不会再放开你了,宝姝,你今生今世,都是我陆朗的人。”
他又握住萧宝姝的脚踝,笑道:“既然是我的人,就不要害羞了。”
萧宝姝莹白脚踝被他握住,陆从风手掌很大,很是温暖,指腹的茧子摩挲在她细腻肌肤上,萧宝姝只觉脸上都快滴血了,她小声道:“我才没有害羞,是你成天舞刀弄枪的,手上一堆老茧,硌着我了。”
陆从风见她一边强词夺理说没有害羞,一边耳根子都红了,更加觉得表妹十分可爱,他也不再和萧宝姝争辩,免得她恼羞成怒,他于是笑道:“硌着你了吗?那我轻点。”
他轻握住她的脚踝,去看她脚上的水泡,一看到,他眉头就皱了起来。
萧宝姝脚上,有几个水泡已经破了,血肉模糊的,陆从风十分心疼:“你怎么忍得下去的?”
萧宝姝一听,急了:“我之前跟着师父学舞,一练十几个时辰,脚上水泡比这还多,那时我都忍得下去,现在我怎么忍不下去?”
“我又没说让你回去。”
他这话说到萧宝姝心里了,萧宝姝道:“我不回去。”
“我知道你不想回去。”陆从风将银针放在火上烤了烤,然后道:“很疼,你忍一下。”
萧宝姝咬着唇,虽然陆从风动作很轻,但是银针刺破水泡的那一刹那,她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陆从风立刻急了:“很疼吗?”
萧宝姝都有些奇怪自己了,明明她以前跟师父学舞,那么辛苦,她都不喊一声疼的,甚至遭受梁珩酷刑折磨时,她都能硬气到不喊一声,现在怎么愈发娇气了,难道因为陆从风在身边,她有了依靠,所以才变得这般吗?
但一瞬间,她也想明白了,从小到大,她都十分依赖陆从风,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能毫无顾忌的撒娇,毫无顾忌的展示自己的脆弱,因为她知道,他是真正心疼她的,他也永远会宠着她,保护她。
萧宝姝想明白后,她眉眼弯弯,但是嘴上却诚实道:“是疼。”
陆从风见她没有嘴硬,而是说出来了,于是道:“疼的话,你就咬我的肩膀。”
萧宝姝顺杆往上爬:“你说的啊,那我咬疼你了,你不要怪我。”
陆从风笑道:“放心,我皮糙肉厚的,被你咬一口也不会疼。”
萧宝姝听罢,于是也毫不客气地趴在陆从风肩膀上,一口咬了下去。
但她到底是心疼陆从风的,也没咬重,就是给他肩膀上留个牙印的程度。
这种程度,对久经沙场的陆从风来说,充其量是挠痒痒,陆从风嘴角扬起,他手上拿着银针,快速给萧宝姝剩下几个水泡挑破了。
水泡挑完后,萧宝姝才委委屈屈地抬起头,撒着娇:“好疼。”
陆从风哄她:“挑完了,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真的。”陆从风又将帕子湿了水,细细给她脚上拭去血迹,涂上药膏,萧宝姝看着他笨手笨脚地给自己脚上涂药膏,还生怕给她弄疼了,心中不由一阵暖意,她现在虽身在简陋的营帐中,睡在冷冰冰的地上,但是却觉得比以前睡在太子府的华贵软塌上安心百倍。
陆从风给她涂好药膏后,小心翼翼给她放在地铺上,掖好被角,正准备回自己那边睡时,忽然被萧宝姝拉住,萧宝姝眼睛亮晶晶的,耳根子却很红:“地铺太冷了,表哥,你陪我睡。”
陆从风一怔:“这……咱俩还没成亲……”
“怕什么?你不是说,我是你的人了吗?”萧宝姝理直气壮道。
这倒换成陆从风害羞了,陆从风脸上也有些发红:“这……”
“不陪算了。”萧宝姝气咻咻地转过身:“就让我明日一觉起来,感染风寒吧。”
陆从风道:“表妹,你真生气了?”
萧宝姝没理他。
陆从风一咬牙,便躺了下去。
他刚一躺下,萧宝姝就眉眼弯弯地转过身,然后搂住他的腰,钻到他怀中:“这样才暖和。”
陆从风哭笑不得:“还跟儿时一样,任性。”
“我倒想一直留在儿时呢。”萧宝姝轻声道,然后想起什么,却又住了口。
陆从风心照不宣,他摸着萧宝姝的头发,道:“睡吧。”
萧宝姝“嗯”了声,靠在陆从风的胸膛上,沉沉睡了过去。
◉ 第 77 章
燕荡山脉。
陆从风率队又翻过一座山脉, 他令大军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再行赶路,等吩咐完后, 他转过头,发现萧宝姝正仰头,看着燕荡山顶。
陆从风走到她身边,笑道:“看什么呢?”
萧宝姝指了指山顶的皑皑白雪:“看到山顶的雪,就想起那次遇到雪崩, 还好你救了我。”
陆从风道:“我倒没问你呢, 那次为什么梁珩要三更半夜带你上燕荡山?”
萧宝姝顿了下,道:“我以前告诉过他, 燕荡山是西域佛国认定的神山, 只要在山巅白雪之上写上自己和心上人的名字,就能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在一起, 许是他想起了我的话,于是非要去燕荡山顶。”
陆从风诧异了下, 萧宝姝一句话, 梁珩都能记这么深, 更加为了这句话,冒着雪崩的风险深夜上燕荡山,看来梁珩对萧宝姝,并非完全无情。
他默然道:“原来如此。”
萧宝姝回首看他, 忽笑道:“这离山顶很近,一个时辰能上去,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去山巅白雪之上写名字?”
陆从风愣了下, 然后摇头:“我不去。”他解释道:“珍惜的人就在身边, 一生一世的话,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又何必要为那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去山顶呢?”
萧宝姝点头:“的确如此,人在的时候,都不珍惜,人不在了,再去燕荡山顶写什么名字,难道不是自欺欺人吗?”
她这话,意有所指,陆从风一听就明白了,萧宝姝这是在告诉他,梁珩所表现出来的深情,她只觉得是他在自欺欺人,根本不屑一顾。
陆从风心中顿时轻松不少,他笑道:“就算不写名字,也没人能从你身边抢走我。”
萧宝姝吐舌:“自大狂。”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间的情意,一切都在不言中-
陆从风率着西州军一路加快行军,二十万大军只用了短短十日,就翻过了燕荡山脉,打了北戎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萧宝姝第一次见识到战争,陆从风让亲兵将她护卫在军营中,但萧宝姝不放心,她非要出来,她爬到沙丘之上,看着陆从风和西州军身穿黑色盔甲,手执□□,列兵阵前,陆从风骑在高头大马上,位于队伍的最前端,他背脊挺直,如青松冬柏,眉宇间意气风发,真是好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冲锋的号角响起,陆从风骑着战马,举起□□:“兄弟们,北戎给我们大梁带来的百年屈辱,今日,就让我们还给他们,让他们看看,我们大梁勇士的本事!”
西州军也声如洪雷:“驱逐北戎,还我安宁!”
西州军个个都出身军户,祖上都和北戎打过仗,十有九败,哪家没有个先辈死在北戎人手上,如今大好时机,能将北戎一举赶离燕荡山脉,封狼居胥,建下这不世的伟业,哪个不热血沸腾?在仇恨和荣耀的驱使下,二十万西州军个个神勇不畏死,连向来凶残的北戎人都为之恐惧。
萧宝姝看到沙丘下,陆从风和颜钰都在奋勇杀敌,西州军也和北戎人交上了手,一时间鲜血横飞,残肢满地,她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不由有些头晕目眩,很多她见过的,认识的,还和她说说笑笑过的少年人,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战争,竟然是如此恐怖。
陆从风和颜钰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们盔甲上都是大片的鲜血,有自己这方的,有敌方的,但他们像不知道害怕一样,依然领兵冲在了前头,西州军见主将都如此身先士卒,一个个更加备受鼓舞,相反北戎军因为还在内战,士气就输了大半,萧宝姝看了一会,已经知道战局已定。
虽然知道西州军胜券在握,但萧宝姝眼中目中,却忍不住望向躺在地上那些已经死去的,年轻的面孔,那些昨日还在喝着酒烤着篝火的面孔。
萧宝姝闭上眼,默默对亲兵道:“我们回军营吧。”
她步步走下沙丘,脚步踏在草地上,忽想起了一句话:
一寸山河一寸血。
这战场上,西州军流的每一滴血,都是为大梁而流的。
战死的勇士,都是为大梁而死的。
西州荒漠,金鼓齐鸣,战火纷飞,尸横遍野,与之对比的,是京城宁安,那曲水流觞诗情画意的万国诗会,熙熙攘攘繁华热闹的元宵灯节,是江南桑州,那宁静雅致的小桥流水乌篷船,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风光美景,一寸山河一寸血,是这五十万西州军,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守住了大梁的安宁,守住了百姓的安康。
她忍不住回头,望向还在厮杀的战场,望向多处负伤,却仍然奋勇杀敌的陆从风和颜钰,望向那些身中数箭,却拼着最后一口气,砍向敌方的西州军。
她恍惚间想起,在出发之前,她曾经问陆从风:“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圣上不是一个宽仁的君王,将北戎赶出燕荡山脉后,表哥,你要何去何从?”
陆从风只说:“有些事,并不是知道结局,就可以不做的。”
他向来如此,满腔热血,从来没有变过。
但愿那远在千里之外,高高在上,精于权谋算计的帝王,但愿那他全力护佑的大梁百姓,都不负他-
萧宝姝和几个亲兵往军营回走的时候,忽见一身穿北戎服饰的男子,站于她对面。
那男子约莫年过四旬,面容清俊,瞧他长相,不像是北戎人,倒像是大梁人。
那男子负着手,对她笑道:“云姑娘。”
萧宝姝一惊,这人怎么会认识她?
几个亲兵已经将她护在身后,抽出刀,喝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道:“连晔。”
“连晔?”亲兵们大惊:“是那个叛徒连晔!”
连晔听到叛徒二字,眼神稍稍黯淡,萧宝姝也警戒道:“你想干什么?”
连晔摇头:“我只想请云姑娘一叙。”
“你想抓我威胁陆朗?”萧宝姝马上斥道:“你不要白日做梦,北戎大败,已成定局,就算你抓了我,他也不会为了我一人,坏了国家大事。”
连晔道:“云姑娘,你想太多了。”
几个亲兵对萧宝姝道:“云姑娘,这叛徒诡计多端,你莫要和他多费唇舌,待我们取了他项上人头再说!”
说罢,几人就执刀向连晔袭去。
但是连晔是大将连朔之子,武艺高强,这几个亲兵根本不是他对手,没过几招,就被他一一打倒在地,但连晔似乎并没有想要他们性命,而是伤了他们腿,让他们不能动弹罢了。
几人撑着伤腿,目眦尽裂:“云姑娘,快走!”
萧宝姝一慌,她不会武功,哪里跑得过武艺高强的连晔,但是她也不想被连晔掳了去,被他拿来威胁陆从风,成为大梁的千古罪人,她于是抽出发簪,决绝往喉咙捅去。
就算死,她也不做卖国贼。
只是她发簪刚刚划破颈部皮肤,就被连晔击掉,连晔又是一记手刀,劈到她的后颈,萧宝姝软绵绵倒在他怀中,连晔将她扛在肩上,陆从风的几个亲兵怒道:“放了云姑娘!”
连晔扛着萧宝姝,淡然道:“告诉陆从风,我无意将云七娘当人质,也无意伤云七娘。”
他从腰间摸索出一封金兰谱,扔给亲兵:“将这个拿给陆从风,他一看便知。”
说罢,他便扛着萧宝姝,往大漠深处走去,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陆从风首战告捷,北戎人本以为他大军从西州过来,跨越沙漠,至少也要二十天,怎知大军是直接翻过燕荡山而来,北戎王庭只有军队五万,根本不是他对手,北戎军退守王庭,龟缩不出,其余部落听闻,也不顾王权纷争,纷纷赶来襄助,但魏阳和霍青左右两路军也不日赶到,大梁和北戎的决战,一触即发。
陆从风就地扎营,为决战做准备的时候,忽见到几个亲兵快马传来消息,告知他萧宝姝被掳的消息,陆从风乍听闻萧宝姝被连晔所掳,第一反应,也是连晔要拿她威胁自己。
颜钰急的不行:“将军,万一明日,北戎将七娘绑于阵前,那可如何是好?”
陆从风慢慢坐下,他一拳击到桌上,愤愤道:“七娘一直做男装打扮,连晔是如何知道她在军中的?又是如何恰好趁七娘出军营掳劫她的?除非,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七娘。”
“他一定早就监视七娘了。”颜钰也愤恨于连晔的无耻:“只是将军,昔日北戎和大梁开战,为了威胁大梁开城门,北戎竟将和亲的上阳公主活活烧死于阵前,若明日北戎拿七娘威胁我们退军,我们该如何是好?”
“退军?绝无可能!”陆从风断然道:“大梁和北戎打了百年,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将北戎彻底赶离燕荡山脉,我绝无可能为了一己私利,让西州军百年的鲜血白流!我绝无可能退军。”
“但将军……”颜钰道:“我还是担心七娘。”
陆从风眉头紧皱,他拳头紧紧握着,眼眶也有些发红:“若真走到那一步,我只能放弃七娘,七娘……她定然也是同我之心……”
他是了解萧宝姝的,她宁愿死,也不愿意被当做威胁人的工具,更不愿意做受万人唾骂的千古罪人。
营帐中一片沉默,颜钰也低头不语,颜钰心中一片悲凉,难道,七娘要重蹈上阳公主覆辙吗?可是,她那么一个温柔又美好的女子,不应该是这种结局啊。
陆从风和颜钰默然之时,那几个腿脚受伤的亲兵也被抬进了营帐,颜钰一见到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揪起其中一人领子:“将军让你们保护七娘,你们就是这么保护的?”
亲兵们撑着受伤的腿脚,跪下道:“将军恕罪。”
他们将当日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最后拿出金兰谱,交给陆从风:“连晔说,他无意将云姑娘当人质,也无意伤云姑娘,还说将军一看这金兰谱便知。”
陆从风压根不相信连晔,颜钰也道:“一个叛徒的话,你们也信?”
能背叛国家的人,就能背叛所有人,这种人,半点都不值得相信。
但陆从风虽然不信,还是打开了那封金兰谱,他略略扫了一眼,然后就怔了。
这金兰谱,居然是他的父亲陆康,和连晔义结金兰的拜帖。
◉ 第 78 章
萧宝姝悠悠醒来的时候, 是在连晔的帐篷里面,帐篷里除了她空无一人,连晔也并未束缚住她的手脚, 萧宝姝撑起身子,小心翼翼来到出口,掀开帐篷,往外看去。
帐篷外面,竟然是一片绿洲, 有草地, 有水源,有牛羊, 还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帐篷, 一些孩童在水源旁边玩耍,只是,这些孩童, 穿的竟然是大梁服饰。
萧宝姝十分惊讶,她不由出了帐篷, 那些互相追逐玩耍的孩童说的话也是大梁话, 一个小女孩停下脚步, 好奇地看向萧宝姝。
萧宝姝本来一直是做男装打扮,但在被连晔所掳时,她拔下发簪,意图自尽, 因此头发披散了下来,她长发如瀑, 面容秀美, 腰肢纤细, 盈盈不堪一握,小女孩不由道:“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啊。”
其他玩耍的孩童也好奇看向她:“姐姐,你是谁啊?”
萧宝姝也正想和他们打探消息,于是蹲了下来:“这是哪里?”
“这是我们的家啊。”小女孩道。
“那你们是大梁人,还是北戎人?”
小女孩扯了扯自己的大梁服饰,说道:“我们自然是大梁人啊。”
“你们既然是大梁人,为何会在这里?”
“我们一出生,便在这里了。”
一出生,便在这里?难道这些孩童,都是被掳来的大梁百姓所生?可是,北戎虏获大梁百姓后,一般会分配给王室为奴,身份低贱,苦不堪言,又怎么会允许他们在这自由玩耍,而且还穿着大梁服饰呢?
萧宝姝满腔疑惑之时,忽看到一个青衣男子拿着酒壶,晃悠悠走了过来。
那男子,正是连晔。
萧宝姝一惊,她不由后退几步,但连晔却像没看到她一般,而是对那些孩童道:“玩累了吧?还不快回去?”
那些孩童似乎并不怕他,但是却很听他的话,一个个对连晔做了个鬼脸,然后嘻嘻哈哈地往远处帐篷跑去。
连晔看着他们离去后,才喝了口酒,对萧宝姝道:“你醒了?”
萧宝姝十分警惕:“你到底想怎么样?”
连晔摇头:“我说过,我无意伤你,也无意将你当成人质。”
萧宝姝冷笑:“你不想伤我,也不想将我当人质,那你掳我过来干什么?难道只是让我欣赏你的帐篷吗?”
连晔面对萧宝姝的嘲讽,并未生气,反而笑道:“云姑娘倒真是伶牙俐齿,只是,我的确无伤你之心,在你昏迷之时,我已托那些亲兵,递给陆从风一张金兰谱。”
“金兰谱?”萧宝姝道:“金兰谱是义结金兰用的,你给他这个干什么?”
连晔悠悠道:“那张金兰谱,是我和他父亲陆康义结金兰时的拜帖。”-
连晔一句话,萧宝姝已经是目瞪口呆,她从来不知道,声名狼藉的叛徒连晔,居然和舅舅是义结金兰的兄弟?这怎么可能?
她于是道:“你是大梁的叛徒,陆康将军又怎么可能和你义结金兰?”
“叛徒?”连晔摇头:“人人都说,我是大梁的叛徒,皆是因为传言我投降北戎,传言我助北戎训练军队,但谁又真的看见我投降北戎了?谁又真的看见我助北戎训练军队了?”
“你……这是何意?”
连晔避而不答,转而道:“人人也说,陆从风的姑祖父,鸿儒萧清远,是犯了谋逆大罪,才会畏罪自杀,可是,事实真是如此吗?”
萧宝姝一听,却怒道:“你怎么配和我祖……配和萧太傅比?”
连晔看了她一眼,道:“看来云姑娘你,对萧太傅十分尊崇。”
萧宝姝冷声道:“萧太傅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为师以德,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忠臣,断然不会谋逆,和你这种贪生怕死,投降北戎,还为北戎训练军队的小人放在一起,都是侮辱了他。”
连晔一笑,他饮下一口酒,道;“我的老师,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忠臣,也的确不会谋逆。”
“老师?”
连晔点头:“萧太傅曾是我的老师。”
萧宝姝不由脱口而出:“不可能,从未听说过。”
连晔瞧了她一眼:“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着呢。”
萧宝姝道:“那你说出来呀。”
连晔却摇了摇头:“不想说了。”
萧宝姝气结,她又问道:“好,你既然不想说,那就算了,我问你,你说不会伤我,那你何时放我?”
连晔道:“等到大梁和北戎的仗打完,我就会放你。”
“仗打完?”
连晔点头:“北戎各部的头领已经率军赶来了,陆从风的左右两路军也赶来了,双方大战,一触即发,只是这场战事并不会太焦灼,少则十日,多则一个月,战事就会结束了,委屈云姑娘再在我这留一段时间。”
萧宝姝不由问:“你留我在这,是想让陆朗投鼠忌器?”
连晔笑道:“云姑娘,陆朗是何人,你比我更为清楚,他一片拳拳爱国之心,我敢说任何人,就算是他母亲临川公主被我掳来,此刻都无法让他退兵。”
萧宝姝默然,是的,就算此刻舅母被绑于阵前,也无法让表哥退兵的,这并非是因为他无情,而是因为他有情,他心中有对五十万西州军的情,有对大梁百姓的情,有对这百年来因为守卫大梁疆土战死的将士的情,有对牺牲自己以柔弱身躯前往北戎和亲的那些公主们的情,现如今,是将北戎赶离燕荡山脉的最好时机,是恢复西域和平的最好时机,只要赶走北戎,边境那些被北戎欺压惯了的小国皆会臣服大梁,大梁和西域经商也不会再有阻碍,这是利国利民,造福天下的大事,这场战争,也是关系大梁今后百年国运的战争,陆从风是不可能因为一个人,而下令退兵的。
萧宝姝于是道:“陆朗知我,我也知陆朗,就算你冒险一搏,拿我威胁他,我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须知生不易,死却很容易,我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大梁的千古罪人的。”
连晔道:“所以我留你,非是让陆朗投鼠忌器。”
“那你留我是干什么?”
连晔不答,只是道:“等仗打完了,你就知道了。”
◉ 第 79 章
连晔看萧宝姝看的很紧, 他帐篷四周,都是一望无际茫茫的绿洲,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在这里想逃走,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既然逃脱不了,萧宝姝就把视线投入到这片绿洲其他的梁国人身上,这些梁国人有老有少,有的脸上还有被发配的囚犯才有的刺青, 看起来在大梁是犯过事的, 但是这些人都对自己的身份闭口不言,而且对连晔十分尊重, 萧宝姝一时之间, 倒真猜不透他们的身份。
夜间的时候,萧宝姝是睡在连晔帐篷里面,连晔则是睡在帐篷外, 加上他武艺高强,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知道, 所以就算是晚上, 萧宝姝也很难逃走。
但这日晚上, 三更时分,萧宝姝却听到帐篷外有些声音,她于是偷偷爬起来,朝着窗外望去。
帐篷外面, 一个穿着北戎服饰的华服女子,正和连晔面对面站着, 那个女子从她面容上看, 似乎是有些年纪了, 萧宝姝猜测她大概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而且看她衣着的华丽程度,在北戎,一定非富即贵。
她和连晔两人沉默地站了良久,她终于开口,问道:“阿晔,你近日可好?”
这北戎女子,说的竟然是大梁话,只是她说的不太行,口音还是有些奇怪。
连晔说道:“多谢公主关心,连晔一切都好。”
原来这女子,竟然是北戎公主吗?萧宝姝瞧着她的面容,忽然恍然大悟,这女子,想必就是连晔娶的北戎灵鹤公主了。
传言灵鹤公主曾是北戎第一美人,看她容貌,虽然已有岁月和风沙的痕迹,但仍然明艳灼灼,年轻的时候,定然是个极漂亮的美人。
而且灵鹤是已故的北戎大王小女儿,十分得宠,继承北戎王位的西淮王是她哥哥,登基之后,也优待于她,连晔来降之后,北戎为了拉拢他,将灵鹤公主这颗大漠明珠嫁给了他,才让他死心塌地为北戎卖命。
萧宝姝想着那些传言,但看着连晔和灵鹤公主生疏的模样,又觉得传言哪里不对,若连晔真的是因为北戎将灵鹤公主嫁给他,所以才受宠若惊,给北戎卖命,为什么现在看起来,他又和灵鹤公主这么生疏呢?
灵鹤公主似乎早已习惯他的生疏,她说道:“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不过,你以后应该也看不到我了。”
连晔脸上表情终于动了一动:“为什么?”
灵鹤公主道:“北戎和大梁决战,我作为北戎公主,岂能置身事外?我已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以后,你自由了。”
连晔默然,半晌,才道:“其实,你哥哥对你并不好,他如今也死了,北戎此战,是必败的,你何必要为了北戎,赔上自己的性命呢?”
“哥哥对我是不好,可是,北戎是我的国家,你们大梁人总说,要临患不忘国,那个被烧死的大梁上阳公主,她那么柔弱,可是,被烧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哀求大梁为她开城门,我们北戎的女子,比你们大梁要勇武多了,你们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连晔忍不住道:“报国不需要赔上性命,你也可以劝说他们,退出燕荡山脉,大梁要的只是土地,不会对你们赶尽杀绝。”
灵鹤公主摇头:“勇敢的北戎战士,是不会后退的。”
她顿了顿,忽道:“其实,我很后悔。”
她望着夜空中飞翔的一只雄鹰,叹了口气,明艳的脸上多了些许怅然:“我遇到你的那一年,你就跟这只雄鹰一样,年轻,倔强,热情,但是,我亲手折断了你的翅膀,我很后悔。”
连晔也沉默了,灵鹤公主忽一笑:“这大概是我和你最后一次见面了,这些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还记得我们初遇吗?我装成西域商人的婢女,本想混进西州城刺探军情的,但是还没进城,就先碰上了你。”
连晔的眼神也柔软了起来:“记得,我们是在西州城外的酒肆中遇到的。”
灵鹤公主笑道:“你真的很聪明,一眼就看出来我不是婢女,你带的人和我带的人打起来了,我也和你打起来了,我一向觉得自己武艺很好,但是那天却输给了你,而且你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口口声声说要带我回去拷问,要不是我夺了一匹马,恐怕真的要被你抓了。”
连晔思及往事,也不由一笑:“你当时很不服气,一边骑马逃走,一边回头跟我说,我们迟早会再见的。”
他还记得那日,灵鹤公主秀发披散,回首不服气地对他喊着:“你不要得意,下场见面,换我抓你!”
灵鹤公主幽幽叹了口气,道:“说起来,那都是二十四年前的事了,我再见你的时候,却是你被大梁皇帝追杀,满身是血,逃到大漠深处。”她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我抓到你了,我很开心,我想驯服你,可是,你怎么都不肯屈服,就算我鞭打你,不给你食物吃,不给你水喝,你也不愿意投降,我没办法了,就听了哥哥的馊主意,放出风声,说你投降了北戎,说你娶了我,说你在帮助北戎训练军队,让你成为大梁的叛徒,让你有家却不能回……这些年,我每每想到此事,都觉得对不住你。”
连晔沉默半晌后,终于道:“那是你哥哥的计策,你也是上了他的当。”
灵鹤公主道:“哥哥想逼迫你,让你走投无路,只能为他办事,但是,我却当了他的棋子……唉,不过,他也一定没想到,你都已经身败名裂成这样了,还是不愿意投降于他。”
连晔道:“你也不必内疚,你哥哥要杀我,也是你拦着他,我才能活到今日。”
灵鹤公主神情黯然:“我只希望你少恨我一些。”
连晔摇头:“我没有恨过你。”
“真的?”灵鹤公主蓦然抬头,眼神中满是欣喜,但复又退缩:“我不相信。”
“是真的。”连晔看向绿洲中大大小小的帐篷,道:“若不是你,这些大梁人,怎么能活下来?”
灵鹤公主也看了眼那些帐篷,道:“我只是给他们提供另一个大一点的牢笼罢了,他们看似自由,却根本走不出北戎。”她忽道:“大梁大军压境,这块绿洲,也不再是桃花源了,覆巢之下无完卵,你还是早做打算吧,毕竟,这还有许多孩子呢。”
连晔点头:“我自有打算。”
灵鹤公主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我走了。”
连晔没有说话,灵鹤公主心中失望,她转身慢慢离去,但是却仍在期盼着连晔喊她,但是身后却始终只有沉默,他还是恨她的吧,毕竟,是她害他变成大梁人人得以诛之的叛国贼。
灵鹤公主心想。
忽然间,连晔叫住了她:“公主,留步。”
灵鹤公主停住脚步,身后连晔声音传来:“下辈子,再做夫妻吧。”
灵鹤公主顿住,她没有回头,半晌,才用她尚不熟练的大梁话说道:“好,我答应了。”
然后,她加快脚步,决绝地飞奔走了,她不敢回头,她怕她一回头,就走不掉了。
她还记得,初见时,那个明亮如朝阳的少年将军,她一看到他,其实就已经喜欢上他了,他比她见过的所有北戎勇士都要威武和勇敢,她想,如果他不是大梁人,那该有多好啊,就因为他是大梁人,以后,只能在战场上见到他了。
可是,再遇,她不是在战场上见到他,他也终于不是手执利刃指向北戎的少年将军了,他被大梁皇帝追杀,她救了他,她以为这下他们能在一起了,她也曾经劝说过满身伤痕的他:“大梁皇帝为了争权夺利,杀了你全家,你何必再为这样的人卖命呢?倒不如投降了北戎,和我一起攻破梁都,为你家人报仇。”
她记得,他只回了她一句:“我守护的,是大梁百姓,而非大梁皇帝,我所不能背弃的,也是大梁百姓,而非大梁皇帝。”
她似懂非懂,但她只知道,他仍然不愿意投降。
她那时太年轻了,气愤之下,就同意了哥哥的计策,放出假消息,让他成为他要守护的大梁百姓人人唾骂的叛徒,她硬生生折断了他的翅膀,想让他从一只天上翱翔的雄鹰,变成被她豢养的家鹰,可是她错了,鹰能驯,人不能驯,连晔,更加无法驯服。
灵鹤公主的脸上,是滑落的泪痕,泪珠滴到地上,在寂静的夜里,似滴答水声。
连晔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半晌,才对帐篷里道:“听够了吗?”-
萧宝姝坐在篝火旁,对面是连晔。
连晔已经不再年轻,眼神却仍然如年轻时那般明亮,萧宝姝咬了咬唇,终于问:“灵鹤公主说的,是真的吗?”
连晔只淡淡道:“你觉得是真的便是真的,是假的便是假的。”
萧宝姝道:“我觉得是真的。”
连晔颇觉意外:“为何?”
“那样的悲伤,是装不出来的。”萧宝姝心中也有牵挂之人,她知道与牵挂之人生死离别时,该是多么的痛苦,灵鹤公主那种痛入骨髓的悲伤,是无法假装出来的。
萧宝姝又问:“她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连晔道:“身为北戎公主,她有她自己的荣耀,有她自己的坚持。”
萧宝姝默然,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道:“我之前总是骂你是大梁的叛徒,是我错了。”
连晔丝毫不以为意:“你从出生起,耳边听的,都是连晔叛了国,都是连晔如何给北戎训练士兵,你痛恨我,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是,你明明没有背叛,却被所有大梁百姓都认为你背叛了大梁,你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呢?”连晔叹了口气:“只是,终是连累了父亲和连家声名。”
“那你有没有想过回到大梁,洗脱罪名,还你清白呢?”
连晔忽笑了:“北戎的计策,为何能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皆因当日谣言传到大梁时,皇帝非但不派人求证,反而迅速张贴告示,将这个谣言传遍了整个大梁,言之凿凿我叛了大梁,还悬赏黄金千两要我的人头,让我永世不得翻身。”
萧宝姝听得心惊肉跳:“你是说,此事乃是圣上推波助澜?”
连晔点头。
“他为何要如此?难道,因为你是煦衍太子党羽,他怕你回大梁,所以一定要铲除你吗?”
连晔冷笑不语,萧宝姝仍然觉得不可置信:“但他这般做,不怕弄假成真,彻底寒了你的心,让你倒向北戎吗?”
萧宝姝虽自幼听得连晔叛国的传闻,但是传闻也说,连晔的军事天赋极高,若不出事,定能承继其父雄风,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军,皇帝如此做,他不怕连晔真的降了北戎,真的替北戎打仗吗?
连晔听到萧宝姝此言,忽冷笑出声:“他若怕了,就不会杀我父亲,更不会因一己私利,大肆屠戮军中异已。”
他指了指帐篷外:“你知道这绿洲里的大梁人,都是什么人吗?他们是西州军啊!他们在边境浴血奋战,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大梁,却仅仅是因为跟随了我父亲,就被捏造罪名,惨遭屠戮,不得不逃到最痛恨的北戎,困在这绿洲之中,成为永世的囚徒,可就算如此,他们也没有一个人,投降北戎!”
原来绿洲那些脸上有刺青的大梁人,竟然是西州军?那其他妇孺,应是他们的家眷了,萧宝姝越听越震惊,北戎的绿洲之中,竟然还有西州军,而且还是被大梁皇帝逼走的西州军?萧宝姝眼前渐渐浮现出皇帝阴鹜凉薄的面孔,她喃喃道:“圣上如此做,岂不是自毁长城?难道他的皇位,比大梁的安宁还要重要吗?”
连晔冷冷道:“谋权上位者,眼里心里,自然都是自己的那把金灿灿的宝座,杀了几个将军又如何,大不了再多送些钱粮给北戎,再不济,割几块地给北戎,只要皇位保住就行,只可惜,我父亲和同袍一腔热血,却死在自己人手中,”
萧宝姝咀嚼着连晔的“谋权上位”四个字,她越听越不对劲,于是问:“连朔将军因为牵连煦衍太子谋反被杀,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 第 80 章
连晔面对萧宝姝的询问, 却避而不答了,只道:“这个问题,在陆从风来之后, 我会告诉你。”
“你还是要拿我来威胁陆从风?”
连晔拨了下篝火,淡淡道:“并非威胁,只是要拿你引陆从风过来。”
萧宝姝一惊:“你要引他来做什么?”
她虽然担忧,但语气已经较之前好多了,连晔未说话, 只是瞧着篝火越烧越旺, 然后道:“等他来之,你便知道了。”-
如连晔所料, 这场西州军和北戎军的决战, 打了整整二十日,北戎军凶悍,西州军也不畏死, 双方死伤无数,只是北戎终究群龙无首, 各部之间互不服气, 心怀鬼胎, 更加不想把自己的所有兵力都葬送到这场战斗中,只有北戎大王嫡系部落,如灵鹤公主等人拼死抵抗,但灵鹤公主一部, 哪敌得过四十万西州军众志成城,双方胜负, 其实已经分明了。
二十日中, 陆从风虽然担忧萧宝姝安危, 但身为领军将军,他自然不可能临阵脱逃,于是只能按捺下自己的担忧,镇定自若地指挥战斗。
第二十日的时候,北戎大王的嫡系已经全军覆没,灵鹤公主战死,事到如今,她一个女子,倒比很多男子有骨气。
陆从风四十万大军将北戎王庭围的水泄不通,北戎人不得不派遣使臣前来求和。
陆从风对使臣道:“大梁这边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北戎退守漠南,从此不再插手西域的事情。”
北戎使臣脸色惨白:“退守漠南?可是我们一直在这里!”
陆从风道:“一直在这里?需要我提醒你们吗?你们一直在的,是漠南,你们脚下的土地,是你们灭了西漠国,屠尽他们臣民,抢过来的,你们抢了这片土地后,不知满足,还意图滋扰大梁,但大梁不是西漠,不会被你们灭亡,现在,你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很公平。”
使臣无言可辩,半晌,才道:“陆将军,你并非大梁皇族,赶走我们北戎,对你又有何好处?还不如留我们在这里,替你牵制大梁皇帝,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陆从风听后,只是冷笑:“你想挑拨离间?”
使臣道:“并不是挑拨离间,陆将军,你若灭了我们北戎,固然是不世之功,但是你们中原也有句话,叫狡兔死,走狗烹,大梁皇帝对你是否全心信任,你比我更清楚,灭了北戎之后,你觉得你和你的家族真的能平安吗?”
陆从风只道:“若仅因我一人平安与否,就不顾百年来西州军流的鲜血,放弃这大好的良机,那我陆朗,岂不是千古罪人?你且住口,这滚滚骂名,我陆朗不敢背。”
使臣见始终说不通陆从风,只好道:“我佩服陆将军这舍身为国的情操,事已至此,只能怪当初里应外合,但我们的勇士还没能刺杀陆将军。”
陆从风面色一变,北戎使臣这说的是陆从风在大梁境内,三番四次遇到北戎人的行刺,而且那些人还想抓萧宝姝来威胁他,他一直怀疑是宫中有人传出消息,所以北戎人才能精准知道他的行踪,如今北戎使臣显然是在暗示他的猜测是真实的,北戎使臣已经面带笑容,明显是想让他问自己那个泄露他行踪的人到底是谁。
陆从风忍了忍,如若他问了,北戎使臣一定会趁机提条件,有可能还会乱攀咬,让他和皇帝君臣离心,如今大梁大军压境,北戎溃败近在眼前,他不能中计。
陆从风于是淡淡道:“本将军对你说的那个内应没有任何兴趣,你们派来刺杀我的北戎勇士,也被我全数诛杀,你休要再多费唇舌,如若不答应本将军的条件,那北戎亡国灭种,就在今朝。”
使臣面色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咬牙拱手道:“陆将军果然对大梁忠心耿耿,那我等就在漠南,看着陆将军结局了!”-
北戎使臣回去和北戎贵族商议,最后结果,还是表示愿意退守漠南,从此不踏进西域一步,毕竟就算被赶出西域,北戎人还尚在,可是若亡国灭种,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经此一役,北戎精锐折损大半,部落内又争斗不休,从此再也无法对大梁造成威胁了。
谁能想到,昔日那个人人都称浪荡不堪的纨绔子陆朗,今日,居然能成为立下不世之功的大将军呢?
战报发到京城,皇帝极为高兴,据说当场就夸道:“陆朗立下不世之功,异姓王都当得!”
皇帝高兴之下,也让陆从风回京嘉奖,只是陆从风一打完仗,便去寻找萧宝姝了。
他这些日子心急如焚,安慰自己说连晔是他父亲的结拜兄弟,应是不会伤害萧宝姝的,而且他打北戎的这二十日,连晔也没有用萧宝姝来威胁他,这说明连晔抓萧宝姝,并不是为了这场战役。
如今战役结束,想必连晔应该会显现意图了,果然,当日晚上,陆从风就收到连晔书信,让他独自前往沙漠绿洲。
颜钰劝道:“将军,连晔让你独自前往,定然是不安好心。”
霍青也道:“是啊,他都做了北戎女婿了,他的妻子灵鹤公主也战死了,他一定是想找将军你报仇。”
陆从风只道:“他若真是不安好心,这二十日他有无数机会,但是他都没有,我信他。”
颜钰道:“一个叛徒,怎么值得相信呢?”
陆从风沉吟:“他和我父亲结拜为兄弟,未必是叛徒。”
“可是……”
“我就算不信他,也信我父亲。”陆从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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