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陆从风独自一人, 前往绿洲的时候,萧宝姝正在教绿洲里的孩童识字。
因为绿洲帐篷里居住的大部分都是被发配的军士,基本不会写字, 所以这些孩童也很少有识字的,萧宝姝一个个教他们读书,写字,这二十日,倒是颇为平静。
当教到这些孩童读到“忠君报国”四个字的时候, 有个孩童抬起头, 稚嫩的脸上挂着疑惑:“什么叫忠君报国?”
萧宝姝解释:“就是要效忠皇帝,报效国家。”
“效忠皇帝?”小男孩道:“效忠哪个皇帝?”
“只要是大梁的皇帝, 都要效忠。”
“那现在大梁的皇帝, 我们也要效忠吗?”
萧宝姝点点头。
那男孩却撇了撇嘴:“我才不要呢,我爹说,他是个大坏蛋。”
萧宝姝一惊:“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才没有乱说呢。”男孩强调:“我爹说, 他杀了他爹!一个杀了自己父亲的人,还不是坏蛋吗?”
萧宝姝更加惊讶:“你说什么?杀死自己的父亲?”
那男孩还想再说什么, 却被寻来的他父亲喝止住:“阿牛, 干什么呢?”
那男孩说道:“说你说过的话啊。”
他父亲面色阴沉, 匆匆抱起男孩就走了,留下萧宝姝在帐篷中震惊不已,她也毫无心情去教剩余的孩童了,于是便让他们也回去。
她正反复想着那男孩的话时, 忽然连晔进了帐篷,连晔从桌上拿起她写的字, 然后道:“云姑娘这一手簪花小楷, 可真是漂亮。”
萧宝姝一惊, 她从连晔手上抢过字,然后折好收起来,搪塞道:“随便写写的,多谢夸奖。”
连晔却道:“这一手字,定然师承大家,桑州的商户,怎么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萧宝姝词穷,只好道:“这是我临摹的,并非师承大家。”
连晔微微一笑,也不再追问,而是对萧宝姝道:“你看谁来了。”
萧宝姝回头,却见陆从风从帐篷外进来,她二十天没见陆从风,本就日夜挂念,现在一见他,立刻高兴地奔过去,扑到他怀中,陆从风抚摸着她头发,柔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萧宝姝眼眶都红了,但还是小声道:“没有,我在这里很好。”
陆从风将她拥在怀中,沉着脸对连晔道:“承蒙驸马照顾七娘,现在陆某人要带七娘走,想必驸马不会阻拦吧?”
连晔摇头:“不会。”
陆从风安慰萧宝姝道:“我们走。”
连晔却道:“等等。”
陆从风讥嘲:“驸马不是说不会阻拦吗?”
“我的确不会阻拦你带云姑娘走。”连晔复又提醒:“但是大梁皇帝,难道没有给你下密旨吗?”
萧宝姝还在这里,陆从风并不想和连晔在此时起冲突,于是道:“没有。”
连晔晒笑:“这我可不信,你出征前,想必皇帝早已下了密旨,让你一定要取我人头回去。”
陆从风惊愕:“你……”
“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连晔摇头:“有没有兴趣,听我说一个故事?”
他加了句:“这个故事,并非和你无关,你姑祖父萧清远之死,也与此相关。”-
陆从风、萧宝姝还有连晔三人,坐于帐篷中,萧宝姝面前放着一杯马奶茶,但是她却丝毫没有想喝的欲望。
她甚至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她一直以为,祖父的死,是因为梁珩陷害,祖父才会自杀以证清白,难道,并非如此吗?
连晔喝了一口茶,道:“这件事,要从煦衍太子说起了。”
陆从风目光直视着他,他抿着嘴,忽然问:“煦衍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他自幼就一直很想问了,虽然煦衍太子是一个谋逆被废为庶人的反贼,可是,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提起他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喊他一声“煦衍太子”,甚至他的父亲,脾气暴躁的永安侯陆康,说起煦衍太子时,也十分恭敬。
连晔道:“煦衍太子,是一个好人。”
他目光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马奶茶,思绪也似乎开始回忆起那个虽为君上,但实为密友,光风霁月般的男子,他说道:“煦衍太子,仁心厚德,笃行至善,天下归心。”
连晔用“天下归心”四个字来形容煦衍太子,这已经是对于一个太子最高的评价了,萧宝姝疑惑:“既然如此,那为何他会谋反呢?”
连晔道:“君子,总是斗不过小人的。”
他抿了口茶,道:“先帝性情酷烈,登基之后,针对北戎,不纳贡,不和亲,并且重用我父亲连朔,加强边防,可谓是一代明君,只是先帝用严刑峻法治国,煦衍太子主张用仁义治国,父子二人政见不合,屡起冲突。”
陆从风说道:“这些我也略有耳闻。”
连晔点头道:“先帝对煦衍太子愈发不满,于是便勒令太子来西州督军,希望太子看到北戎的残暴之后,能收起所谓的仁义,而我因拜入鸿儒萧清远门下,一直在京中学习,这才结识了太子,我父亲出身卑贱,很多贵族子弟看我不起,只有煦衍太子礼贤下士,称赞我为不世出的将才,并与我成为密友,我见太子被打发到西州督军,于是便跟随而去。”
陆从风忽道:“我父亲陆康,也曾在西州从军。”
连晔道:“是,在西州,我结识了你父亲,与他甚为投缘,于是便结义为兄弟。”
陆从风想起那张金兰谱,虽然陈旧,但是却保存的很好,管中窥豹,便知连晔对这段兄弟情应是十分在意。
连晔也似乎是想起了那段时光,嘴角挂着微笑,道:“那应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在西州,天大地大,纵马驰骋,有三五密友,闲时还能和你父亲痛饮一壶,那时,可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陆从风默然,他的父亲陆康,在他有记忆起,便是十分严肃暴躁,很少有笑容,他也很难想象父亲年少轻狂的样子,连晔说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光,对他父亲陆康,又何尝不是呢?
连晔继续道:“我本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下去,煦衍太子虽然得罪先帝,可是先帝仍然十分挂念他,你能想象到,先帝怕他在西州吃的不好,竟然命令十个御厨远赴西州吗?煦衍太子自幼丧母,是先帝一手带大,虽然政见不合,但仍然是先帝最疼爱最骄傲的儿子。所以我们都认为,先帝只是想历练历练他,他最终会回到京城,继承皇位,成为大梁史上最仁德的圣君。”
作者有话说:
今天~依然有点少
◉ 第 82 章
只是接下来的故事, 所有人都知道了。
连晔道:“先帝是一个极为自负的人,他自认为能掌握一切,包括他的儿子, 只可惜,他错了,而且,错的无法挽回。”
萧宝姝忍不住道:“难道煦衍太子谋反,并非事实?”
连晔沉默了会, 说道:“煦衍太子在西州呆了两年, 期间先帝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书信,可是第二年年末, 却几个月都没有书信, 正当我觉得情况不对的时候,先帝派人来了西州,说先帝染病, 思念太子,让太子立刻返回京城, 只是派来的宣旨太监, 并不是先帝身边熟悉的那几个, 我愈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于是就劝说太子留在西州,查明情况后再返京,可是太子听闻先帝染病, 父子情深,急着回去探望, 我劝他不动, 只好独自一人, 先行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却未料,在到达京城的时候,却惊闻煦衍太子举兵谋反,已在距离京城百里的仙阳镇被三皇子斩杀。”
萧宝姝和陆从风面面相觑:“三皇子,便是当今圣上。”
连晔点头:“正是,我听闻消息时,悲愤交加,煦衍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最了解不过,若说他会谋反,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但是我也知道,太子既然已经被害,那说明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那先帝处境如何,就可想而知了,我思索再三,决意混进宫去,见一见先帝。”
那日的情景,连晔想起来,还是觉得残酷至极。
他费尽力气,终于混入皇宫,找到先帝的寝殿,但是先帝寝殿已经被禁卫军重重包围,连晔不得不击晕一个解手的禁卫军,换上他的衣服,然后进入寝殿。
他终于见到了先帝,但先帝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而且身边没有半个人侍奉,凄凉无比。
先帝那时已经形容枯槁,远不是连晔印象中那个英明威武的帝王了,他见到一身禁卫军装扮的连晔时,眼神忽然变了,他撑起身子:“你……是不是连朔之子,连晔?”
连晔扑通一声跪下:“臣正是连晔,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先帝咬牙切齿:“煦新这个逆子,是朕看错他了!”
梁煦新是三皇子本名,见此情形,连晔已经估摸到了情形,定是三皇子私下买通掌管禁卫军的刘将军,发动政变,囚禁了先帝,假传圣旨,引煦衍太子回京,并且在途中就谎称煦衍太子谋反,将太子的一千护卫称为是他从西州带回来的私军,先发制人杀了太子。
先帝喘息了两声,又迫切问连晔:“连晔,煦衍呢?朕的儿子呢?”
连晔眼神一变,正想如何告知先帝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先帝眼神一滞,他拉住连晔衣袖,道:“那东西,在画后暗格……”
连晔正想问先帝是什么东西,但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连晔只好先躲到屏风之后,刚刚躲好,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从屏风的缝隙,看到三皇子梁煦新,满身是血,提着一个人头,大步冷笑着走向先帝。
连晔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三皇子,他和三皇子只接触过寥寥几次,感觉三皇子是个十分沉默阴鹜的人,而且性情古怪,除了对同母妹妹临川公主,对所有兄弟姐妹都避而远之,先帝也十分厌恶他,连晔并不喜欢三皇子这样的性格,只是煦衍太子厚德仁爱,对所有兄弟姐妹都非常和睦,甚至对被先帝厌恶的三皇子,都十分关照,但万万没想到,这个沉默阴鹜的三皇子,居然在暗地中收买了禁军,发动政变,甚至还杀了对他甚为关照的煦衍太子!
连晔见到三皇子立在先帝床前,昂首将那颗人头扔向先帝,一字一句道:“父皇,我将您最疼爱的儿子,梁煦衍,给您带回来了!”
先帝见到煦衍太子的人头,喉咙中发出荷荷之声,枯瘦的手指指向三皇子:“逆子!逆子!”
“我在父皇的心中,一直是个逆子,不是吗?父皇的眼中,只有先皇后之子,煦衍太子,而我,与生俱来的使命,就是辅佐煦衍太子,可是凭什么?就因为他是先皇后之子,而我只是一个宫女之子吗?凭什么,我就不能坐上那把龙椅?”
先帝悲愤交加:“就算朕对你厌恶至极,但是煦衍总算待你不薄,你屡次犯错,也是煦衍为你说话,朕才没将你废为庶人,你怎可杀了他?”
三皇子冷笑:“父皇现在还在做着兄友弟恭的美梦吗?父皇的两个兄长是怎么死的,父皇难道您自己忘了吗?这天家,哪有什么亲情可言?成王败寇,现在,我就是这大梁的主人,而梁煦衍,就是一个谋反被杀的罪人!”
先帝怒不可赦,但是他已被三皇子下毒,虚弱无比,连下床也不能,先帝忽苦笑一声:“是朕错了,教会煦衍仁慈宽厚,善待兄弟,却没教会他最需要的防范的,就是自己的兄弟……”他脱力躺在床上,慢慢道:“煦新,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你这般对待自己的父亲和兄弟,总有一天,你的儿子,也会这样对待你和兄弟,朕就在九泉下看着,你的结局……”
三皇子听后,却只是冷笑:“父皇,只怕让您失望了,我不会落到和您一样的结局,因为我不会像您这样,将一国储君,培养成梁煦衍这样的废物!”
先帝并未辩驳,只是道:“你现在觉得煦衍是个废物,但是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你会从天下人的口中,心中,明白煦衍,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废物,他就算死了,也会变成你最畏惧的存在,这帝王之道,你,不行。”
一句“你不行”,三个字,戳痛了三皇子的内心,从小到大,皇帝都说“你不行”,“你不行”,如今他已经即将成为大梁至高无上的帝王,他还在说他不行!三皇子压抑住内心的暴怒,对先帝道:“父皇,我不和您做口舌之争,我再问您最后一次,遗诏呢?”
“遗诏?朕永远都不会给你,朕也永远不会承认你是大梁的皇帝。”先帝道:“你和你的子孙,永远都要活在煦衍的阴影下。”
先帝一字一句,都在戳三皇子心中最痛的伤疤,他最恨的就是从一出生,就活在煦衍太子阴影之下,煦衍太子善良宽厚,几乎所有的弟弟都敬重他,煦衍太子主张仁义治国,废除苛政,几乎所有的文官都臣服他,他还一直主持科考,可以说天下的读书人都是他的门生,反而他,一直被皇帝斥责阴郁孤僻,性情古怪,兄弟不喜,臣民畏惧,是的,煦衍太子天下归心,可那又怎么样,这世上,除了君子,还有小人,那些想要权势的小人太多了,煦衍太子,就是死于小人之手。
可就算他胜了,煦衍太子败了,他仍然被先帝的诅咒激怒,他不会活在梁煦衍的阴影下,他不会,他的子孙也不会!
三皇子双眼赤红,他拉起先帝床上被子,就往先帝头上闷去,先帝拼命挣扎,但是久病虚弱的他,哪里是三皇子的对手?终于先帝不再挣扎,三皇子掀开被子,只见先帝双眼睁着,死不瞑目。
三皇子却冷哼了一声,然后站起,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连晔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不能救先帝,因为只要他一出去,他就会被禁卫军砍成肉泥,他只能压抑住内心的悲愤,三皇子活活闷死先帝,秘不发丧,反而矫诏废煦衍太子为庶人,封自己为太子,连晔孤掌难鸣,只能打开先帝寝殿的暗格,取出先帝所说的拿东西。
原来那东西,竟然是三皇子苦苦索求的遗诏。
遗诏中,赫然写着,三皇子已有异心,让煦衍太子即刻从西州返回继位,加封连朔为定北侯,废三皇子为庶人,并赐死。
这遗诏内容,石破天惊,难怪三皇子一直威逼先帝,要得到这份遗诏,只可惜先帝写下这份遗诏后,应该就被三皇子控制住,遗诏一直送不出京城,这才让三皇子有可趁之机,捏造圣旨杀了煦衍太子。
如今煦衍太子已死,掌管京畿兵力的刘将军又是三皇子党羽,连晔只能先逃出皇宫,赶往西州,再做打算。
但是三皇子已经知道连晔到了京城,而且他遍寻皇宫都没发现遗诏,不由开始怀疑遗诏在连晔手上,于是在京城和西州路上设置重重关卡,并且下旨,指责连朔纵容其子,和煦衍太子勾结谋反,并赐死连朔全家。
其实按照连朔当时在西州军的威望,完全可以举兵抗旨,只是连朔并不知道遗诏的存在,也不知道先帝已死,他不想苦心经营的西州军一朝成为叛军,更不想因为个人的生死掀起战火,他坦然赴死,等连晔历尽艰辛赶到西州后,已是物是人非-
连晔说完这一切后,陆从风的脸色愈发沉重,他说道:“你说的这一切,可有证据?”
连晔道:“自然有。”
他取出一份明黄诏书,慢慢展开:“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诏书上,有玉玺和先帝的私印盖章,看字迹,也是先帝亲笔,陆从风不由信了大半,只是兹事体大,这份遗诏,涉及了皇室秘闻,而连晔又是北戎的女婿,陆从风问:“你告诉我这些,有何意图?”
连晔道:“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试图为你的姑祖父,也就是我的老师,萧清远翻案。”
听到祖父的名字,萧宝姝不由抬眸看向连晔,她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难道祖父的死,另有隐情?
连晔说道:“老师之死,其实和我刚才说的故事,大有联系。”
萧宝姝急切问道:“什么联系?”
她言辞的急迫,让连晔不由奇怪看了她一眼,萧宝姝自觉失态,于是讷讷住口,但是连晔却不待她再问,而是说道:“六年前,京中有流言,先帝遗诏,传位煦衍太子,我十分奇怪,遗诏一事,只有我知晓,京中为何有此流言,我于是便乔装打扮,从北戎潜入了梁都。”
他此言一出,陆从风和萧宝姝又是震惊不已,连晔是大梁的头号要犯,人头值千两黄金的,他居然在六年前潜入梁都?此人胆量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连晔又道:“我到梁都之时,二皇子已经被认为与流言有关,皇帝龙颜大怒,我也探明,此事是当今太子,梁珩一手炮制,目的就是为了铲除二皇子,但此时的皇帝,就和先帝诅咒的一样,煦衍太子已经成了他最畏惧的存在,任何和煦衍太子有关的事情,都会触到他的逆鳞,而遗诏更是他的心头之刺,我知道二皇子定难善终,而老师也是梁珩的眼中钉,便想去提醒一下老师。”
◉ 第 83 章
连晔说到此时, 沉默了一下,萧宝姝不由十分紧张:“然后呢?”
连晔默了很久,才道:“老师见到我时, 自然十分惊愕,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太傅府,而是先斥责我为什么做了大梁的叛徒。”
萧太傅的句句怒斥,连晔言犹在耳,萧太傅斥道:“你曾是我最得意的门生, 为什么却降了北戎, 还娶了他们公主,连晔, 你还有半分骨气吗?”
连晔羞惭不已, 他在京中随萧太傅学习之时,萧太傅对待他视若己出,萧太傅希望他能做一个儒将, 而不止是一个武夫,所以他投降北戎的消息, 想必对萧太傅的打击十分之大。
萧宝姝心想, 怪不得从来没有听祖父提起过连晔, 更没听祖父说过连晔是他的学生,想必祖父对这个学生抱过太大希望,没想到学生做了叛徒,祖父痛心疾首, 索性从来不提了。
连晔继续道:“我并没有跟老师辩驳叛徒的事,只是跟老师说, 梁珩炮制遗诏流言, 只是为了对付二皇子和老师, 望老师早做打算。”
连晔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可惜,老师不信我,老师还说,他不会相信一个叛徒的话,他更不会因为中了一个叛徒的离间之计。”
陆从风道:“萧太傅定然觉得,你的提醒,只是北戎离间他和太子的计策。”
连晔点头:“我无奈之下,只好对老师说出我投降之事的真相,可是老师仍然不信,老师说皇帝是一国之君,为什么要派死士追杀我,我一着急,就将一切事都对老师合盘托出,包括煦衍太子是如何被害的,先帝是如此被害的。”
连晔还记得,萧太傅当时呆若木鸡的神情,萧太傅厉声道:“你说圣上弑父?你有什么证据?”
连晔心急之下,只好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遗诏,递给萧太傅:“这是先帝亲笔所书,这就是证据!”
遗诏的字迹,萧太傅最熟悉不过,他双手哆嗦,老泪纵横:“先帝居然是被圣上所害,连煦衍太子也是死于圣上的阴谋,苍天!这样弑父弑兄的悖逆之徒,我萧清远还奉他为君!先帝,是老臣对不起您啊!”
连晔劝慰萧太傅道:“老师,这并不是您的错,这是皇帝的错,您无需自责!”
连晔劝慰之下,萧太傅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他对连晔说道:“子规,你今日的提醒,我记下了,但是京城太过危险,你可有计策出京?”
连晔老老实实道:“还没有,走一步算一步。”
萧太傅道:“我今日派萧府管家出京办事,你可以混在马车中,京畿守卫认识我家管家的,不会拦他车子。”
连晔道:“我怎可连累老师?”
萧太傅摇头,他拍了拍连晔的肩膀,道:“这和你为先帝和煦衍太子做的,算得了什么?子规,你仍然是我最得意的门生,这一次,我没有看错。”
萧太傅一直坚持,连晔只好听他的话,他告别萧太傅准备离去的时候,萧太傅忽道:“子规,我有一孙女,名唤宝姝,以后如果你能见到她,希望你多加照拂。”
“宝姝~”连晔喃喃道:“老师,我记下了。”
萧宝姝听到此时,她鼻子不由一酸,祖父在这种境地,仍然挂念着她,她低头,掩饰住自己发红的眼眶,连晔似乎是没有注意到,他说完这段就沉默了,陆从风却长叹了一口气:“原来,姑祖父的自尽,原因是这样啊。”
萧宝姝闻言,先是一愣,但马上又懂了,她脸色发白,连晔黯然道:“我出了京,忽然惊觉不好。”
他曾是萧太傅最得意的门生,自然是了解萧太傅的脾性,萧太傅迂腐刻板,忠君两个字,在他的心中比什么都重要,他怎么能忍受忠于一个弑父夺位的人呢?
而且,他还是这个人最信赖的重臣,是这个人视为父亲的存在,萧太傅不由想,如果他当初没有对这个人倾囊相授,是不是他就没那个本事做出弑君夺位的事了?
所以,只怕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萧太傅,就已经存了死志了。
连晔道:“所以是我……害死了老师。”
萧宝姝咬唇,她忽道:“不,就算没有你,梁珩断然也不会放过他的。”
梁珩对萧太傅的恨意,已入骨髓,这一点,从他对萧宝姝的残酷中就可见一斑。
所以只要梁珩当太子一天,萧太傅必死。
连晔却摇摇头,黯然道:“终究和我脱不了干系。”
陆从风忽道:“那皇帝,知不知道这件事?”
连晔道:“萧太傅下狱后,皇帝曾去探望。”
从连晔的描述中,陆从风和萧宝姝渐渐知晓了萧太傅死之前,发生的事情-
萧太傅在连晔走后,当天就被梁珩污蔑和遗诏流言有关,也因此被盛怒的皇帝下了狱,皇帝初时不允许任何人为他求情,连太子梁珩禀报太子妃萧宝姝因为担心萧太傅已经病亡,皇帝都懒得理会,但几日之后,皇帝却渐渐回过神,他思及萧太傅的脾性,又思及他在皇帝微时对他的照拂,尤其是在听到二皇子连声喊冤,说从未和萧太傅勾结,皇帝不由也渐渐怀疑真假,于是亲去狱中探望。
狱中,皇帝问及萧太傅是否真的参与了二皇子和流言一案,萧太傅只是惨笑一声:“圣上如此在意遗诏,莫不是,先帝真的有写过遗诏?”
皇帝瞬间脸色发白:“遗诏一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流言!”
“是否是流言,天知,地知,圣上知。”
皇帝踉跄了下,他咬牙道:“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不过知道了些圣上干过的事情。”萧太傅身披镣铐,满头银发,他静静道:“臣曾经教过圣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是圣上却半个字都未做到,臣这个老师,真是失败至极。”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皇帝忽然暴怒起来:“君君,臣臣,凭什么他萧煦衍是君,朕只能是臣?父父,子子,先帝又可曾将朕当过儿子?”
萧太傅摇头苦笑:“圣上这是承认了?弑君弑父,杀兄杀弟,此等行径,禽兽不如。”
皇帝大怒,他在牢中来回踱步,忽然他停下脚步,冷冷道:“太傅,就算朕禽兽不如,但是朕的确视你为父,在朕微时,也只有你有教无类,一直鼓励朕,你若忘了那些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萧太傅只是嗤笑了声:“臣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有了圣上这样的学生,为人臣,忠于一个弑君者十八年,为人师,教出一个悖逆人伦的学生,为臣为师,臣都错的可以,臣如今,但求一死,早去九泉之下,对先帝和煦衍太子叩首认错罢了。”
皇帝听到“对先帝和煦衍太子叩首认错罢了”几个字,他眼前一晕,差点栽倒在地,他咬着牙,恨道:“好,连你也站在萧煦衍一边,你们都敬重他,臣服他,就算他死了十八年,你们仍然前赴后继地为他打抱不平!既然太傅如此执迷不悟,朕,就成全太傅吧!”
皇帝说罢,就拂袖而去。
然后,便赐下白绫,勒令萧太傅自尽。
自此,世人只知萧太傅是因为和二皇子勾结谋反被赐自尽,鸿儒和忠臣之名尽毁-
萧宝姝痛苦到全身都在发抖,祖父毕生的信念,想必都崩塌了,他是如何都活不下去了。
而那个口口声声对她说视祖父为父的冷血帝王,就是逼死祖父的祸首,而太子梁珩,则是帮凶,他们两个,手上都沾满了祖父的鲜血。
连晔对陆从风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给萧太傅翻案了吧。”
陆从风沉默,的确,赐死萧太傅的,是大梁的皇帝,赐死的原因,则是皇帝心中的逆鳞,煦衍太子。
所以,就算他历尽艰辛,找到了梁珩诬陷萧太傅的证据,皇帝也不会给萧太傅翻案的,只要他一日为君,萧太傅,就一日是逆臣。
连晔将那张遗诏从桌上往前推了半分,然后道:“我所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你了,这张遗诏,也给你吧。”
陆从风惊愕,这张遗诏,重要无比,连晔怎么会突然给他?
连晔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他说道:“我带云姑娘回来做客,便是为了此刻。”
陆从风道:“你不怕我把遗诏送交皇帝吗?”
连晔摇头:“我不怕。”
“为何?”
“就凭你是陆康的儿子,我信你。”连晔顿了顿,道:“你如今得胜回朝,恐怕难免落得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若真有那么一天,或许这张遗诏,能救你一命。”
陆从风道:“你保管这遗诏二十多年,不就是为了给煦衍太子昭雪吗?现在你将它给了我,如何给煦衍太子昭雪?”
连晔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只是说道:“你来之前,皇帝应该有密旨,让你务必要带我人头回去吧?”
陆从风没有说话,连晔道:“你若没带回去,只怕虽立下不世之功,却还难脱罪责,既然如此,倒不如,让我送你这一份礼物吧。”
连晔说罢,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桌上佩剑,他弹了弹佩剑,悲声歌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君不正,臣何往?”
说罢,连晔便横刀自刎,鲜血喷涌而出,他动作太快,萧宝姝吓得尖叫出声,陆从风则一个箭步冲过去,捂住他的脖颈,但是连晔割的太深,回天乏术。
奄奄一息的连晔断续道:“连晔此生……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老师了……今天一条命,还给老师……陆将军,求您安顿好绿洲诸人,还有……将我尸身,和我妻灵鹤公主……合葬……连晔,感激不尽……”
陆从风的手中已经染满了鲜血,他不由也悲从心中来,若没有那阴谋算计,连晔现在应该是西州军统帅,他应该已经实现了“收取关山五十州”的愿望,他应该是纵马驰骋在西州的大好儿郎,却如今成了埋骨他乡,人人唾骂的叛徒,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眼眶发红,眼前浮现出一个个西州军浴血奋战的画面,如果……如果连朔和连晔两父子不死,也许对北戎的战争,在二十年前就结束了,可是,现在这场战争却持续了二十年,二十年,死了多少西州百姓,又死了多少西州军?多少家庭流离失所?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
究竟百姓和西州军的性命,对于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来说,到底算什么?
陆从风一拳砸在地上。
君不正,臣何往?
◉ 第 84 章
陆从风依约, 将连晔和灵鹤公主葬在了绿洲,他没有在坟前写上连晔的名字,因为怕有人会来故意破坏他的坟墓。
俗话说, 物伤己类,他在连晔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连晔又何尝没有在他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同样是少年将军,满腔热血, 为国为民, 只是一人已成叛徒,凄凉死于北戎, 一人虽立下不世之功, 但是却前路未知,也许再多的热血,也比不上上位者的翻手为云, 覆手为雨。
陆从风默默给连晔坟前拔着野草,他心中道, 总有一天, 他会帮助连晔恢复他的名誉, 洗脱他的叛徒名声,他会告诉全大梁的人,连晔没有背叛大梁,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萧宝姝也沉默着, 半晌,才道:“其实, 他和灵鹤公主见最后一面的时候, 我在帐篷里偷听, 灵鹤公主为了他,还学了大梁话,可谓是用情至深,他也未必对灵鹤公主无情。”
陆从风摇头:“有情或是无情,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或许他是因为灵鹤公主战死,也不想再活了,又或许,他是因为觉得是他害死祖父,愧疚自尽,再或许,是他这二十多年来,太累了,想歇一歇了。”
陆从风道:“他是太累了,接下来的事,就让我来做吧。”
萧宝姝显然是吃了一惊:“表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陆从风点头:“我知道。”
“可是,就算皇帝弑父弑兄,他现在已经是大梁名正言顺的皇帝了,你若揭发此事,不形同谋反吗?”
陆从风道:“我不想谋反,我只想还连朔将军一个清白,还连晔一个清白,还煦衍太子一个清白,也还姑祖父……一个清白。”
“但是皇帝会承认自己弑父吗?你除了带兵逼宫,你还有什么办法逼迫他承认?”
“总会有办法的。”陆从风沉默了下,缓缓道:“京城,有人在帮连晔。”
“何以见得?”
“连晔远在北戎,却能及时知道遗诏的流言,甚至一到京城,就能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连皇帝狱中探望姑祖父都知道,所以,一定是一个极有势力的人在帮他,若能找到这个人,也许,就能拨乱反正了。”
萧宝姝默然,她想再劝一劝陆从风,毕竟连朔和煦衍太子与他从未谋面,连晔也和他只有一面之缘,至于祖父,那是她的祖父,他实在没必要因此赔上性命,可是,她想了想,又没劝了,她太了解陆从风了,从小到大,他就是这样一个满腔正义感的人,路见不平,他一定会拔刀相助,他交朋友,不看身份贵贱,只看值不值交,而只要他将你当成朋友,就会赤忱相待,经历了这么多,他还是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也许就因为这样,才让西州军和霍青他们对他死心塌地吧。
只有真心待人,别人才会真心待你。
所以,他觉得连晔冤枉,觉得煦衍太子冤枉,他就不会坐视不理的,纵然他也知道明哲保身才是最好的出路,可是,他做不到。
萧宝姝道:“表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永远支持你。”
陆从风对她微微一笑:“宝姝,知我若你,知你若我。”
萧宝姝浅笑:“虽千万人吾往矣,九死而不悔。”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从风本想将绿洲众人带回大梁,再行安顿,但是那些人都拒绝了,他们说,他们要世世代代守着连晔的墓,连晔是他们的恩人,他们虽大部分都不识字,但是,也知道“知恩图报”这四个字。
众人意思坚决,陆从风也不好再劝,只好希望连晔死讯传到京城后,皇帝可以停止对他们的搜捕和追杀,日后,等连晔恢复名誉,相信这些前西州军,总有一天,能踏上故土的。
皇帝召陆从风和霍青等将军回京受封,萧宝姝本有些犹豫要不要跟陆从风一起回去,她还是有些担心梁珩的,但是陆从风却道:“宝姝,你跟我一起回京吧,因为,我想让母亲主持你我二人的婚事。”
萧宝姝道:“婚事?”
“是啊,婚事,难道你不想和我成亲吗?”
“我想。”萧宝姝马上道,但她仍然有些犹豫:“可是,我担心梁珩……”
“但是我不可能因为梁珩,一辈子不和你成亲。”陆从风道:“我也不可能因为他,让你一辈子见不得光,我不愿意这样,我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陆从风的妻子。”
萧宝姝感动不已,她说道:“你不怕天下人知道你娶了一个商户之女,娶了一个舞姬,笑话你?”
陆从风笑道:“商户之女,舞姬,只要是你,又有何妨?何况,天下人都知道,我陆从风何时在意过身份二字?”他又道:“宝姝,总有一天,天下人也会知道,你是萧宝姝,不是云七娘。”
他说的话,萧宝姝总是格外相信,因为这个男人从来没有骗过她,她微微一笑:“我信你。”
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她相信-
萧宝姝跟着陆从风车队,一行人向着京城出发,颜钰从来没有去过京城,对京城十分好奇,刚好霍青从小在京城长大,于是便每天和她吹嘘京城美景,倒让颜钰十分好奇。
霍青道:“再过几个月,就是年关了,到时候,就有元宵灯会可以看了。”
颜钰好奇道:“元宵灯会,很热闹吗?”
“当然热闹了,元宵灯会是京城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那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会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举家出游,灯会上,各种各样的花灯映红了护城河,有宫灯,荷花灯,金鱼灯,兔子灯,反正你想看什么样的灯,都会有。”
颜钰听了,十分向往:“我们能留到元宵灯会吗?”
霍青问陆从风:“将军,我们在京城呆到什么时候啊?能看到元宵灯会吗?”
陆从风道:“应该呆不到那时候,不过你们想看灯会,也可以多住些时日。”
颜钰还没高兴一会,萧宝姝不乐意:“元宵灯会有什么好看的,不好看,别去看。”
这次的元宵灯会,不知道梁珩会不会又燃起盛大烟火,她不想看,她恶心。
颜钰奇怪道:“七娘,你从小生长在桑州,又没去过京城,你怎么知道元宵灯会不好看?”
萧宝姝语塞:“反正,就是不好看是了。”
还是陆从风及时转移话题:“你们与其在这里讨论几个月后的元宵灯会,还不如先想想进京城后先吃什么。”
霍青一听到吃,眼睛就亮了:“阿钰,京城里吃的可太多了,德之轩的烤鸭,闲云阁的蟹黄汤包,还有桂花糖、龙须酥、鸡油卷儿,都可好吃了,我带你去吃。”
他说的大部分美食,颜钰都没有吃过,她立刻道:“好呀,我也想去尝尝。”
二人说话的时候,陆从风带着萧宝姝,来到河边,他忽玩心大发,从地上捡起石子,扔到水中打水漂。
他打水漂的技术十分不错,石子跳跃了几十下,才停下来,萧宝姝都被他逗笑了:“几岁的人了?都当上大将军了,还玩这些小孩子的玩意。”
陆从风将一个石子递到她手里:“你也玩玩。”
萧宝姝嘴上虽调侃他,但是自己也玩了起来,只是她打水漂的技术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行,石子只跳跃了几下,就沉进了水里。
萧宝姝撇了撇嘴:“不好玩。”
陆从风笑道:“玩的不好就说不好玩,那你解九连环解的好,就不说不好玩了。”
萧宝姝理直气壮:“当然是玩的好的,才有乐趣再玩下去。”
陆从风又捡起石子,继续打着水漂,他笑道:“那我这个玩的好,某人玩的不好,就看着吧。”
萧宝姝颇有些不服气,也是偷偷抓起一个石子,去丢他的石子,果然将他的石子打下来了。
萧宝姝笑得十分得意:“让你笑我,看,你的也掉了。”
陆从风也不生气,他盯着那个石子,忽道:“现在心情好点了吧。”
萧宝姝一愣:“我心情一直很好啊。”
“瞎说。”陆从风戳了戳她额头:“刚才霍青说起元宵灯会的时候,你脸色都变了。”
萧宝姝不吱声了,陆从风问:“到底是怎么了?”
萧宝姝闷闷的,陆从风连番追问,她才把元宵灯会的事情说出来,陆从风听后,脸色凝重:“原来是这样啊。”
“你没有听说过吗?都说太子对太子妃情深,每年元宵灯会上会燃起万朵烟火,只为纪念太子妃呢。”
陆从风摇头:“一直在西州打仗,没有时间听他的深情故事。”
萧宝姝忽叹了口气:“越近京城,我就越不自在。”
“因为梁珩?”
萧宝姝点头:“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陆从风安慰:“等我们成了亲,他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了。”
“成了亲,真的会好一些吗?”
“当然。”陆从风道:“难道他还能强抢臣妻不成?”
萧宝姝并没有说话,只是她心中的忧虑却愈发强了,梁珩已经自欺欺人到把自己都给骗了,他真的,会放弃吗?
◉ 第 85 章
经过大半个月的快马加鞭, 一行人已经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这里面颜钰最为兴奋,她脑海中对霍青描述的宁安城充满了瑰丽的向往,宁安是大梁最富庶繁华的地方, 也是万国来朝的地方,这里有各个地方最好吃的美食,有各个地方最漂亮的服饰,也是所有文人墨客诗词中经常出现的地方,让她如何能不向往?
但与她相反的是, 是萧宝姝对宁安城充满了焦虑, 她虽在这里生长,但也在这里死去, 这里有她最美好的回忆, 也有她最痛苦的往事,还有………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陆从风一路上都在安抚她,总算让她的焦虑略微减轻了, 她也更多的开始期待见到舅母临川公主,这次在京城也只能呆月余, 到时候, 又要和舅母再次分别了, 她是真的舍不得。
到了京城近郊时候,京郊枫叶已经红了,火红的枫树连成一片,放眼望去, 就如同火烧云一般壮观,颜钰不由道:“这枫叶好漂亮啊。”
霍青道:“每到秋季, 京郊枫叶都是一景, 很多游人都会特地到京郊来看红叶。”
一阵风起, 将树上枫叶吹落,片片红叶在空中飞舞,颜钰都看入迷了:“宁安城果然不愧是宁安城,真的是太美了,西州就没有这样的景色,都是沙漠。”
陆从风扬着马鞭,看着飞舞红叶尽头的古城墙,道:“阿钰,在宁安城呆久了,你会想念西州的。”
“为何?”
陆从风缓缓道:“宁安的红叶虽美,但是红叶之后,是藏不住的野心和肮脏,西州的沙漠虽荒凉,但尽是热血和赤胆忠心,你现在不明白,在宁安呆一个月后,你就明白了。”
颜钰本就聪颖,陆从风一点拨,她就明白了大半,她笑着点点头,道:“将军的指点,颜钰明白了。”
一行人说话的时候,忽然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夫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瞧着像是练家子,陆从风等人立刻戒备起来,但车帘却慢慢掀开,一个文气的弱冠少年浅浅一笑:“在下梁佑,久仰陆将军大名,不知可否与陆将军借一步说话?”-
梁佑是皇帝第五个儿子,相比于太子梁珩和受宠的幼子六皇子梁承,这个五皇子的存在感低很多,只是皇帝有六子,长子梁珩,次子已自尽,余下四子中,三皇子天生痴傻,四皇子又好色荒唐,因此,五皇子虽不如六皇子受宠,但也颇受青睐,五皇子面容清秀,性格较为沉稳安静,加上他颇识大体,从来不会对不属于的东西有什么非分之想,因此皇帝对他也算十分信任。
只是陆从风没有想到,居然会是五皇子第一个来京郊相迎。
凉亭内,五皇子梁佑饮了一口清茶,然后放下,笑道:“陆将军现在是否觉得诧异?为什么本王会抢先一步,前来迎接陆将军?”
陆从风点点头:“不知五皇子所为何事?”
梁佑道:“陆将军如今是赶走北戎的大英雄,人人都想见陆将军一面,本王自然也不例外。”
陆从风道:“赶走北戎,非陆朗一人之功,西州军人人有功。”
梁佑一笑:“本王自然知晓西州军的功劳,但本王人微言轻,在父皇面前,说不上话啊。”
他这话,似乎另有深意,陆从风抿了一口茶,没有搭腔。
梁佑又试探问道:“陆将军此次回京,听父皇的意思,似乎是想给陆将军封一个异姓王,而且陆将军还手握五十万西州军,又是打败北戎的大英雄,民心所向,以后在这朝中,可谓是一言九鼎了。”
陆从风听后,只道:“五皇子此言,陆朗万万不敢当,以后,切勿再说了。”
陆从风态度不咸不淡,梁佑脸色却丝毫未变,忽低声道:“听闻陆将军在六年前,曾与太子有过嫌隙,却不知陆将军今后作何打算?”
陆从风微微皱眉:“打算?”
梁佑提醒:“父皇日渐老迈,陆将军难道不为自己今后打算?”
陆从风忽笑道:“这个问题,不知殿下是为太子殿下来问的,还是为梁王殿下问的,又或者,是为自己问的?”
梁佑怔了怔,他微微低下头,藏起眸中的锋芒,等再抬起头时,他又是那个内敛低调的五皇子了,他笑了一笑:“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的,二皇兄无罪冤死,本王也生怕落得这个结局啊。”
五皇子指的是六年前,梁珩为了报母仇,诬陷二皇子意图谋反,害得二皇子郁郁而终,五皇子此言,隐隐有着和梁珩作对的意图,还有拉拢陆从风的意思,陆从风思忖了下,却道:“陆朗一介武夫,只会舞刀弄枪的,其他的,陆朗没有那个本事。”
他话已说明,五皇子眸中划过一丝失望,他放下碧玉茶盏,浅笑道:“既然如此,那陆将军就当从未见过本王吧,告辞。”-
五皇子的车驾悠悠远去,陆从风和萧宝姝看着他的车驾,萧宝姝不由道:“难道这五皇子,也觊觎大位吗?”
陆从风道:“想当初,也没人预料到圣上能登基,那时圣上也只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皇子。”
萧宝姝道:“越是不显山不露水,就越发可怕,连先帝也不知道,圣上居然能拉拢守卫京畿的刘卫将军。”
“所以五皇子今日抢先一步,来京郊见我。”陆从风笑道:“可惜,我不是刘卫,我对他们的争权夺利没有兴趣。”
萧宝姝倒想到其他一些事,她问道:“表哥,你说京中那个帮连晔的人,会不会就是五皇子?”
“倒是有这个可能。”陆从风道:“五皇子虽向来低调,但今日看来,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主,他想借连晔搅乱一池春水,也是有可能的。”
萧宝姝也觉得有这个可能性,皇帝为了皇位还能冤杀守边疆的西州军,那他的儿子自然也能有样学样,借着逃亡北戎的连晔去增加自己的登基筹码,萧宝姝看着五皇子车驾卷起的尘沙,她想,京中虽看起来一片平静,但暗下,只怕也和这车驾卷起的尘沙一样,早已风谲云诡了,但愿此次前来京城,能平安离去-
过了京郊,便是去往公主府了。
陆从风等人虽然想低调入京,陆从风都没有骑马,而是和萧宝姝一起坐到了马车中,可是他们一行人还是惹人注目,京城众人早已听说陆从风要回京面圣,乍见到一群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车驾,护卫在马车旁边的还是骑着高头大马威武雄壮的青年男子,有眼尖的已经认出霍青和魏阳了:“我认识他们,他是霍青,以前在京城剁猪肉的,那是魏阳,以前在京城打铁的。”
“那坐在马车里的,就是定北将军陆从风了!”
“一定是陆将军,陆将军将北戎赶离燕荡山脉,从此我们也不用担心北戎进犯了,陆将军是我们大梁的大恩人!”
“陆将军,您可是为我们大梁立下了不世之功啊!”
“陆将军一定会名留青史啊!”
人群越积越多,一个个都伸着头想看到马车里陆从风的模样,有人兴奋说着:“以前那些贵族子弟都嘲笑陆将军浪荡没出息,但咱们这些老百姓却觉得他好得很,你看霍青魏阳,一个是卖猪肉的,一个是打铁的,陆将军一个公主之子,世袭的小侯爷,也不嫌弃他们,还和他们做朋友。”
“正因为如此,所以陆将军去打北戎的时候,霍青魏阳才愿意跟他去。”
“现在他们俩也出息了,也是立了大功的将军了。”
马上的魏阳和霍青听了,也不由挺直脊背,眸中也骄傲起来,能跟随陆从风击退北戎,是他们此生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颜钰见霍青满脸得意骄傲的神色,嘴角不由抿起,浅笑了起来。
街边路人看到颜钰:“怎么还有一个女将军?”
立刻有人跟他普及:“那个女将军叫颜钰,替兄从军,别看她是个女子,但几次大战都立下了汗马功劳,她女扮男装被发觉后,本是要判欺君之罪的,是陆将军爱才,替她和圣上求情,才能让她继续留在西州军中,这次剿灭北戎,她还是先锋呢,又立下了大功!”
“陆将军真是慧眼识人,怪不得这么多人都对他心服口服。”那人不由道:“倒是有当初煦衍太子的风范了。”
“嘘,敢提煦衍太子,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马车里,陆从风和萧宝姝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不断有人真情实意喊着想看看陆从风的相貌,还有热情的女子往马车里扔着花朵,萧宝姝捡起地上的一朵芙蓉花,笑道:“六年前,你离开京城的时候,可没这么大阵仗吧。”
陆从风笑:“那时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会一去不回。”
萧宝姝道:“但你现在却回来了,还成了他们口中拯救大梁的大英雄。”她脚底下都是京城女子扔进马车里的花朵,她酸溜溜道:“我看,你还成了所有京城少女的梦中情人了。”
陆从风故意从她手上拿过芙蓉花,还闻了闻:“这花很漂亮。”
萧宝姝更酸了:“扔花的那个少女更漂亮,你要不要下马车,去见见她?”
陆从风道:“宝姝,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争风吃醋的?”
“你嫌弃我争风吃醋?”萧宝姝愤愤:“嗯,你现在是大英雄,大将军,我一个小女子,自然是配不上你的,你下去,下去!”
萧宝姝说罢,就去推陆从风,陆从风无奈:“我哪敢嫌弃你啊,我能和你在一起,做梦都能笑醒呢。”
“哼,你一定是在哄我,我才不相信。”
“不信你去问霍青,路上他和我一起扎营的时候,说我做梦都在笑呢。”
萧宝姝转嗔为喜:“霍青跟你好到穿一条裤子,我才不信他的话呢。”
“那你今晚睡我旁边,我笑醒给你看。”
萧宝姝脸颊飞起红晕:“呸,没正经。”
陆从风笑着将芙蓉花插在她鬓角上:“这芙蓉花虽然漂亮,但也没有我的宝姝万分之一的漂亮。”
萧宝姝眸中又是娇羞,又是笑意,她捂着脸:“你总是捉弄我,我不和你好了。”
她说罢,就转身,看向车窗。
身后传来陆从风低低的笑声,萧宝姝又羞又气,她不想理陆从风了!
她气鼓鼓地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瞥去。
她流云般的鬓角上插着芙蓉花,白皙的脸颊布满红晕,嘴角噙着娇羞笑意,眼波流转,当真是人比花娇,她不经意间,瞥向上方酒楼,嘴角的笑意忽然凝固住。
只见梁珩正拿着白玉酒壶,眸中森寒,冷冷看着她。
◉ 第 86 章
萧宝姝顿时一惊, 她立刻关上车帘,心神不宁。
陆从风发现她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萧宝姝勉强一笑:“没……没怎么。”
“真的吗?”陆从风不信, 他准备掀开车帘,突然萧宝姝抱住他的腰:“表哥,不要往外看。”
陆从风被萧宝姝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一愣:“宝姝……”
“不要看……”萧宝姝低声说着,她绞尽脑汁编着借口:“我刚刚看到了……看到了一个长得好凶的人,吓死我了。”
陆从风道:“军营里长得凶的人多着去了, 也没见你吓着啊。”
“不是, 你是没看到,他长得特别凶, 而且瞪着我, 像要杀了我一样,我害怕极了。”
陆从风莞尔一笑:“人家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了你?”
“反正你别看, 看了会做噩梦。”萧宝姝手环住陆从风的腰,头往他的肩上蹭了蹭:“表哥, 我怕极了, 让我抱着你, 好不好?”
萧宝姝这样软软的撒娇,陆从风怎么可能说不好?他也伸手将萧宝姝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有我在,不要怕。”
“表哥, 你知道吗?”萧宝姝窝在他怀中,闭着眼:“从小到大, 只要你说‘有我在’三个字, 我都特别安心。”
“是吗?”
“嗯。”萧宝姝点点头:“只要有你在, 我就不用害怕有人会欺负我,我……我六年前跳进水里的时候,还在想,如果表哥在就好了……我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这段往事,是陆从风心中最痛的往事,他声音闷闷的,自责道:“是我去迟了。”
萧宝姝忽微微一笑:“对,你来迟了,我要罚你。”
“好,你要怎么罚?”
“罚你一生一世在我身边保护我,不准再来迟了,听到了吗?”
“听到了。”陆从风将她拥紧了些:“不会再来迟了,会一生一世,保护你的……”-
马车里,细语温存,都被滚滚车轮和街道上喧嚣的人群声给盖住。
酒楼上,梁珩拿着手中的白玉酒壶,饮下一杯酒,他略有醉意,道:“姚刚,你听到了吗?”
姚刚道:“殿下是听到什么了?”
“你听。”梁珩指着下面雀跃的百姓道:“他们都在说,陆从风是个大英雄,是拯救大梁的大恩人,哼,敢情父皇和孤这些年来对西州军放权,倾尽国库,让他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到头来,却是为了成就他一个人声名的。”
姚刚谄媚道:“那些都是愚民,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愚民?西州的百姓是愚民,这京城的百姓也是愚民?哼,孤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天下,全是愚民?”
姚刚擦着汗,小声道:“这陆朗,实在太会蛊惑人心。”
梁珩冷笑:“西州只知陆朗,不知天家,看来京城,也迟早是只知陆朗,不知天家了。”
姚刚听出梁珩语气中的愠怒,他不敢作声,只敢站在梁珩身后。
但梁珩却并未再说话了,而是话锋一转,问道:“查到九姑娘去哪了吗?”
姚刚摇头:“不知。”
“这个贱货……”梁珩眸中冷意渐显:“让她去监视陆从风,结果人都不见了。”
“许是陆从风发现,将她灭口了。”
“她死不死,不打紧。”梁珩道:“只可惜了她那张脸。”
那张酷似萧宝姝的脸,可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让西域游医改造而成的,如今这个低贱的戏子,居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让梁珩怎么能不生气?
不过梁珩自然也不会知道,九姑娘早就改名换姓叫常乐,被陆从风安置到西域佛国去了,他自然找不到。
梁珩又饮了杯酒,他狭长双眸尽是朦胧醉意:“云七娘居然在马车里。”
“属下也探知,云七娘跟着陆从风进京了。”姚刚道。
梁珩冷冷一笑:“她现在倒是受宠。”
姚刚道:“再怎么受宠,也只是个舞姬,陆从风还能娶了她当正室不成?”
梁珩看着手上的白玉酒壶,悠悠道:“她不仅是舞姬,还是六年前,落水的桑州商户之女。”他放下酒壶,道:“孤一直有一个猜测,若陆从风真娶了云七娘当正室,这猜测,便知是真是假。”-
马车驶到公主府,陆从风扶着萧宝姝下来,他柔声道:“我要进宫面圣,你在府中等我。”
萧宝姝乖乖点头:“好。”
陆从风带着颜钰等人进宫面圣,萧宝姝则轻车熟路地到了府中书房,这书房是她小时候和陆从风玩耍的地方,她随手抽出一本论语,翻开第十页,果然在上面看到一个毛笔画的乌龟。
萧宝姝会心一笑,这乌龟是她五岁时和陆从风在书房看书,看的无聊,她就睡着了,陆从风就在书上画乌龟,结果他在书上画还不够,又一时淘气,还在她脸上画了个乌龟。
萧宝姝醒来后在镜中瞧见,哭得是惊天动地,闻讯赶来的舅舅又是将陆从风一阵好打,一边打还一边训斥:“让你疼爱妹妹,你就是这样疼爱的?”
陆从风被舅舅追着打,他上蹿下跳地跑着,她当时虽哭得抽抽噎噎,但是见舅舅这样动怒,还是一边抽噎,一边死命拉着舅舅:“舅舅,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宝姝不生气了,不生气了~”
事后,鼻青脸肿的陆从风为了感谢她,还从佳知轩买了好多酥糖给她吃,她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你还敢不敢作弄我啦?”
陆从风老老实实说:“不敢了,以后我一定好好保护表妹,绝对不会作弄表妹的。”
萧宝姝看着乌龟,想到往事,不由忍俊不禁,陆从风此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没个正经的,但谁能想到,那个鼻青脸肿的淘气孩童,长大后能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呢?
萧宝姝正想得出神,忽然身后传来衣裙的窸窣声,萧宝姝问声转头,她惊声道:“舅母……”-
叫了“舅母”之后,萧宝姝才想到,她现在的身份是云七娘,于是她连忙改口:“公主……”
临川公主温婉一笑:“宝姝,这里就你和舅母两个人,不必见外。”
临川公主一声“宝姝”,萧宝姝忽觉得鼻子一酸,她如今物是人非,连容貌都完全变了,但是临川公主仍然如同儿时那般,温柔地叫着她“宝姝”,萧宝姝咬唇,已扑到临川公主怀中,泪眼朦胧:“舅母……”
临川公主轻轻拍着她:“宝姝,好孩子,这几年,你受委屈了。”
她拉着萧宝姝,坐到椅子前,然后拉起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看着:“一年前,在公主府见到你的时候,你还不会说话,不会写字,现在,没有事了吧?”
萧宝姝撒娇道:“舅母,我现在会说话了,会写字了。”
临川公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那时从风告诉我,说你回来了,我还一时不相信呢,借尸还魂的事情,我虽然听说过,可是也觉得不可思议,等在长廊,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的姝儿,的确回来了。”
萧宝姝看着临川公主鬓角的白发,她鼻子酸酸的:“可惜那天,表哥急着带我回西州,我都没有好好和舅母告别,结果,一别又是一年。”
临川公主笑道:“只要你和从风好好的,和我告不告别,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这次会和表哥在京中多呆些时日,舅母,我可以好好陪陪你了。”
“好,真是好孩子。”临川公主是打心眼里喜欢萧宝姝:“我们宝姝就算换了个模样,仍然是个美人胚子。”她遥忆当年:“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来公主府玩,那时你穿着个白狐裘,脸红扑扑的,梳着两个发髻,就和年画娃娃一样又漂亮又可爱,而且你嘴又甜,哄得我和驸马特别开心,我那时就想,真希望风儿能有福气,娶了你做妻子。”
临川公主把萧宝姝都说的害羞了,她低下头:“舅母,你以前可没和我说过,想让我做表哥的妻子。”
临川公主笑了一笑:“我早就和你祖父提过,只是他一口回绝了。”
“有这回事吗?”萧宝姝困惑:“哦,我知道了,定是祖父觉得表哥不愿入仕,所以才回绝了。”
临川公主摇了摇头:“并非这样。”她说道:“其实你祖父曾经和我说过,从风虽然放荡不羁,无心入仕,可是却胸襟宽大,光明磊落,一身浩然之气,不失为一个坦坦荡荡的男子汉大丈夫。”
萧宝姝奇道:“原来祖父对表哥评价这么高吗?我一直以为祖父觉得表哥举止不够庄重,不是很喜欢他呢。”
临川公主笑道:“并非如此,你祖父其实非常欣赏从风的人品,他顾忌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临川公主欲言又止,她想了下,道:“他只是觉得,你不会喜欢从风这样的男子。”
萧宝姝“哦”了一声,她道:“原来如此,但我却很后悔,没有在十四那年,喜欢上表哥这样的男子。”她脸色黯然了下:“否则,萧家和祖父,就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了。”
临川公主安慰道:“萧家和萧太傅的祸事,并非由你而起,就算你没有嫁给太子,他们也躲不过这场祸的。”
◉ 第 87 章
萧宝姝心中酸楚, 她知道临川公主所说的是事实,梁珩睚眦必报,就算她不嫁给他, 他也不可能放过祖父和萧家的。
她喃喃道:“祖父一生,桃李满天下,对待学生,有教无类,对待君王, 忠心耿耿, 他定然想不到,自己会落到这样的结局。”
临川公主抚摸着她的脸庞, 给她拭去滑落的泪珠, 慈爱道:“姝儿,不要难过了,都过去了, 总有一天,你的祖父, 会恢复他的名誉的。”
萧宝姝却黯然神伤, 她已经从连晔的讲述中得知, 祖父的自尽,和皇帝的遗诏有关,只要皇帝一天在位,他就不可能给祖父恢复名誉的。
但是她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舅母, 她不想连累舅母,于是搪塞道:“但愿如此。”
“对了。”临川公主笑道:“你们回来前, 从风修书给我, 说想和你尽快成亲。”
“尽快成亲吗?”萧宝姝有些迟疑:“我现在的身份是桑州的商户之女, 只怕……配不上表哥。”
“傻孩子,只要是你,无论是什么身份,都配得上从风。”
萧宝姝沉吟了会,道:“舅母,云七娘的母亲叶氏对我很好,我早已将她当成了我的亲生母亲,如果我和表哥成亲,我希望她能亲眼见证。”
临川公主一口允诺:“自然可以,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萧宝姝和临川公主见面的时候,陆从风和颜钰等人也进了宫,皇帝重赏西州军,还准备封陆从风为异姓王,陆从风则婉言谢绝了。
他赶走北戎,已经是立下不世之功,鲜花着锦 烈火烹油,臣子的威望过盛,并不是什么好事,何况,皇帝还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仁君,而是弑父上位的篡位者,明眼人都知道,他若接受了异姓王的封赏,只怕大祸就将至了。
皇帝对陆从风的知进退表示很满意,作为补偿,他又赏赐了陆从风很多金银财宝,这些陆从风都收下了,若不收下,只怕皇帝也会生疑。
庆功宴上,觥筹交错,太子梁珩以及其他皇子也都出席了,只不过这次的主角是陆从风,梁珩主动敬酒:“陆将军,孤敬你一杯。”
陆从风忙站起道:“殿下,这万万使不得。”
梁珩笑道:“陆将军立下不世之功,这一杯酒,自然当得起。”
梁珩说罢,一饮而尽,陆从风也一饮而尽,两人虽看起来君臣和睦,但是心底,都对对方忌惮非常。
五皇子梁佑也在席上,不过他十分低调,陆从风都怀疑那个在京郊凉亭前来相见,试探他底细的梁佑是不是真的存在了,但是正是因为如此,此人才更不简单。
六皇子梁承,今年十四岁,陆从风在六年前出发去西州的时候,他才是个八岁的稚童,如今已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了,梁承坐于太子梁珩的身侧,相貌美如冠玉,性格也是活泼伶俐,相较梁珩的阴鹜,梁佑的内敛,六皇子梁承则像小太阳一样热情开朗,嘴巴也跟上了蜜一样,非常会说话,很是讨人喜欢,也难怪皇帝愈发看重他。
梁承笑嘻嘻对陆从风道:“从风表哥,我也想去打仗,这次你回西州,带上我好不好?”
陆从风忙道:“六殿下言重,这声表哥,陆朗不敢当。”
“你母亲临川公主和父皇是一母同胞,最是亲密,按照这血缘关系,你自然是我表哥,只是你来宫中太少,让我没机会和从风表哥讨教一二呢。”
皇帝大笑:“从风,你看承儿都这么说了,那就让他跟你回西州,磨练磨练吧。”
陆从风道:“六殿下年幼,西州条件艰苦,只怕殿下会受不住。”
皇帝摆手道:“男儿志在四方,承儿十四岁了,还没出过京城,想当初朕在他这年纪的时候,早走南闯北过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让他随你去西州,锤炼几年再回来。”
皇帝三言两语间,已经打发了梁承去西州,陆从风略一琢磨,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想必是皇帝偏爱幼子,又不放心陆从风掌握兵权,所以派梁承去西州,一方面督军,另一方面,也是渐渐将西州军收归他有,这样,即使将来太子梁珩登基,梁承手上有兵,下场也不至于太惨。
又或者,皇帝想换太子,那梁承有兵权,换起来,也会容易多了。
陆从风想到这里,他不禁目光投向太子梁珩,但梁珩仍然神情自若地在饮酒,眸中神色丝毫未变,陆从风也不禁感叹,梁珩这城府之深,心机之重,非常人所能及。
只是皇帝此举,不知有没有想到先帝将煦衍太子派到西州的时候,何尝不是爱子心切,希望西州军能保煦衍太子平安登基,但是彼时的西州军都没有成为煦衍太子的保护符,现在的西州军,皇帝怎么会认为就会成为六皇子的保护符呢?
陆从风思及此,他也不动声色,饮下一杯酒,藏住了眼神中的不屑-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陆从风借故出去,实则想去透透气,这里面的一切都让他窒息,尤其是当他知道面前的君王实际是一个弑父夺位者时,更加让他厌恶,他更加明白了为什么姑祖父当初选择自尽,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天理又何在?
陆从风漫步到了腊梅树下,他看到一朵腊梅,想着这束腊梅开的真是好看,若是折下送给表妹,她定然欢喜。
他折下腊梅,收于袖中,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想不到堂堂陆大将军,居然会这般有闲情雅致。”
陆从风回头,那是一个穿着狐裘,大约三十多岁的宫装貌美妇人。
陆从风拱手:“陆朗见过沈妃娘娘。”
来人正是皇帝如今最宠爱的沈妃沈晴,之前梁珩在西州时,正是因为沈妃撺掇皇帝,让六皇子代梁珩行祭天礼,让梁珩深觉地位受威胁,这才急急从西州赶回京城。
而沈妃之所以撺掇,也是因为她虽然受宠,但出身太低,又没有一儿半女,若梁珩登基,她免不得要和其他妃嫔一样,被赶到太妃所自生自灭,还不如扶持六皇子登基,这样有从龙之功,说不定下场还能好点。
沈妃穿着白色狐裘,站在腊梅树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眼波流转间,自然有万种风情,若看她的模样,娇艳如花,是断断想不到其实她是一个大字都不识的浅薄妇人的,沈妃笑道:“今日宫中在为陆将军庆功,怎么将军去偷溜出来赏梅了?”
陆从风道:“陆朗不胜酒力,出来吹吹风,醒醒酒,见这腊梅太美,一时情不自禁,望娘娘见谅。”
沈妃道:“你这般生疏做什么?说起来,你还是圣上的外甥呢,何况,你还立下大功,别说折一支梅花,便是百支,也任由你折了。”
陆从风笑道:“多谢娘娘。”
沈妃也是嫣然一笑,她问道:“听闻圣上要给将军封异姓王,被将军拒绝了?”
陆从风心想,沈妃消息可真快,宴会上发生的事,她这就知道了,看来此人,也并非是外界传闻的只会恃宠而骄的浅薄宠妃。
他颔首:“圣上给西州军的封赏实在太多了,这异姓王,陆朗不敢当。”
沈妃忽叹了口气:“其实圣上和太子殿下因为此事,还颇争执了些时日呢,太子殿下是觉得,大梁还从未有过异姓王呢,此例一开,不利于江山社稷,但是圣上和六殿下觉得将军立下不世之功,坚持要封,现在将军又拒绝,倒是枉费圣上一片苦心呢。”
沈妃此言,虽然表面是在为陆从风和皇帝鸣不平,但其实却是在挑拨陆从风和太子梁珩的关系,顺便给六皇子说说好话,陆从风不动声色,道:“太子殿下思虑甚是,大梁从未有过异姓王,的确不应有此先例。”
沈妃见陆从风面上丝毫没有露出对太子梁珩的不满,只好道:“你这般谨慎,难怪能打退北戎,天佑大梁,为西州添了一员猛将。”
陆从风一笑:“娘娘谬赞,只是陆朗离席久了,想必有人在寻了,陆朗先行告退了。”
沈妃点点头:“陆将军,有缘再见。”-
陆从风走后,沈妃看着陆从风背影,若有所思。
忽然一人抱住她的腰,在她颈边猛嗅一口,沈妃唬了一大跳,她回首一看,原来是五皇子梁佑。
她骂道:“你是不要命了?快松开!”
梁佑却笑道:“你今日涂的是百合香膏吗?好好闻。”
沈妃啐道:“我涂什么你都说好闻。”
梁佑笑了笑,他放了手,然后瞧向陆从风走的方向:“怎么样,我说他油盐不进吧。”
沈妃悻悻:“太子都那样对他了,他居然没有一点其他的心思?”
梁佑道:“我也不信,不过也许是他不信我吧,所以半点口风都没透。”
沈妃思忖道:“既然这样,那索性给他们加一把火,让他们早日鹬蚌相争,我们好渔翁得利。”
梁佑抚掌道:“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执掌军权的大将,撕破脸起来,一定很有趣。”
沈妃笑道:“我倒是听说,那个云七娘,也跟着陆从风一起回京了。”
“就是那个太子府的舞姬?梁珩真的对那个舞姬动了心思吗?我还以为他只喜欢萧宝姝呢。”
沈妃道:“哪有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人一直一心一意的?何况那个女人还死了五六年,移情别恋,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梁佑道:“我不同意,若是你死了,我一定不会移情别恋。”
沈妃瞥了他一眼,媚眼如丝,她调笑道:“你觉得我会信一个爬上自己继母床,罔顾人伦的小畜生的话?”
梁佑大笑:“那你还帮我这个小畜生篡位?六弟还以为你是帮他的呢,谁知道你在给他放火上烤?”
沈妃又啐了他一口:“梁承母族瞧我不起,我帮他又有什么好处?傻子才做赔本买卖。”
“你帮我不会赔本,我会让你做皇后。”
“这可是你说的。”
“就是我说的,若有食言,天打雷劈。”
腊梅树下,言笑晏晏,而远处的庆功宴中,也是和乐融融,但大梁的夺嫡之争,在击败北戎后,围绕着定北将军陆从风,已是暗潮汹涌,一触即发。
◉ 第 88 章
宴会上, 皇帝趁着酒兴,还准备将同昌公主许配给陆从风,借此安抚和拉拢他, 但是陆从风却一口拒绝了,理由是,他已有心上人。
皇帝来了兴趣:“是哪位名门千金,比朕的公主还要强?”
陆从风道:“她并非是名门千金,只是一个臣喜欢的女子。”
皇帝笑道:“从风, 哪个男儿不是三妻四妾, 你喜欢她,让她做一个妾便是了, 同昌性情温柔, 断然不会容不下她的。”
陆从风却缓缓摇了摇头:“多谢圣上美意,但是臣已决意娶那位女子,而且是做妻, 臣不能委屈公主。”
皇帝震惊万分:“你要娶她做妻?从风,你身份何等尊贵, 怎么能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
陆从风谢绝道:“圣上, 臣在西州几次生死关头, 都是此女陪在身边,与臣同生共死,她能舍下性命,从风又岂能嫌弃她出身低微?”
陆从风此言, 倒是让皇帝感同身受了起来,皇帝不由想起梁珩之母, 已逝的凌妃, 想当初, 凌妃也是为了他的理想,出生入死,甚至快被贵妃拷打致死时,都没有吐露他的半分秘密,凌妃对他,可谓是豁出性命,将她的身心全部都交给了他,他当初又何尝不感动,所以才在登基之后力排众议封她为妃,只是,当要封她为后的时候,满朝的反对声如潮水般涌来,他实在不敢为了凌妃动摇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根基,这才导致凌妃气愤之下自杀。
皇帝思及此,不由看了眼梁珩,心中对他的不满也减少了些,虽然这个儿子愈发狠毒凉薄,但是,终究是他先负了他母亲,若凌妃尚在,梁珩也不会变得如此冷血无情。
皇帝黯然,他一时半会,也不想逼陆从风了,只是陆从风现在威望太盛,他仍然想通过赐婚来控制他,于是岔开话题道:“此事以后再议,今日,我们还是好好喝一杯,庆祝从风你的不世之功。”
皇帝举杯,在座众人也举起酒杯,梁珩饮下一杯酒,嘴角挂着轻笑,漫不经心看向陆从风:“从风,孤这杯酒,一贺你打退北戎,二嘛,自然是贺你,这么多年,从京城到西州,终于寻到了如花美眷。”
梁珩后半句,意有所指,话中有话,陆从风微微一笑,他脊背如翠柏挺直,面容英朗俊美,不卑不亢地扫了梁珩一眼,然后道:“多谢殿下。”
他已不再是六年前,那个抱着表妹尸体,痛苦万分却无可奈何的少年了,如今,他已手握西州五十万大军,灭了大梁的宿敌北戎,声望早已盖过太子梁珩,兵权、名声、民心他全都有,他有能力护住表妹安康,所以,他不愿再让萧宝姝一辈子躲在西州,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他要娶萧宝姝,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地娶她,做妻。
就算梁珩不满又如何,他现在有能力,堂堂正正地和梁珩,斗上一斗。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
陆从风决意和萧宝姝尽快成婚,而萧宝姝则在和颜钰逛宁安城,霍青以为她二人都没来过宁安城,于是吹嘘要带她们走遍宁安城每个角落,却不知道萧宝姝对每个角落都熟悉的很,不过就算如此,萧宝姝照旧兴致勃勃地和颜钰等人逛着宁安城。
此次回到宁安,她的心情又较一年前不同了,一年前的她,满心仇恨,只想杀了梁珩,就算赔上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但是今日,她心中却多了些平和,因为她有了在意的人,所以就比之前爱惜自己生命一些了,她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每时每刻都在恨梁珩了,她好不容易活过来,她即将和表哥成亲,她虽要报仇,但也不应该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恨梁珩上面。
所以大概,这就是燕荡山脚的那个喇嘛说的,她的心魔已解吧。
这日天气晴朗,萧宝姝本想和颜钰去听折子戏,但是陆从风却喊她去街上买东西,萧宝姝好奇道:“你这几日都忙的脚不沾地,怎么今日有空和我出去了?”
陆从风笑道:“因为段国舅要来。”
段国舅是六皇子的舅舅,官职不高,但善于钻营,宁安人都戏称他一声“段国舅”。
萧宝姝道:“他既然要来,你怎么要出去?”
“不想见他。”陆从风坦然道:“他一定是来拉拢我站队六皇子的。”
萧宝姝摇头道:“圣上虽然对梁珩不满,但看在凌妃面子上,一时半会,也不会换了他,这段国舅怎么如此着急?”
“所以我不想趟这个浑水。”
“那你就拿我做借口?”萧宝姝嗔道。
陆从风道:“我也不是白拿你当借口,你今日想买什么,我都包了。”
萧宝姝笑道:“圣上赐的金银珠宝,你都分给西州军了,你怎么还有钱摆阔?”
“好歹我也是定北将军,没那么穷。”
萧宝姝忍俊不禁,她和陆从风信步走出门,宁安城今日天气十分不错,虽是冬日,但是天空晴空万里,蔚蓝纯净,但陆从风还是停下脚步,给萧宝姝拢紧狐裘的带子:“天冷,别着凉了。”
“知道啦。”萧宝姝吐吐舌头,她见陆从风只穿了一件黑色常服,于是道:“你看你穿得才叫少呢。”
陆从风道:“我身体好,不怕。”
萧宝姝摇了摇头,忽道:“对了,你将圣上给你的所有赏赐都分给西州军,不怕圣上生疑吗?”
陆从风道:“这胜仗不是我一个人打的,自然赏赐不应该我一个人拿。”
“但是圣上已经赏了西州军,你再将你自己的赏赐分给他们,难免圣上不会觉得你在收买人心。”
“他要这般觉得,那就这般觉得吧,难道我不分赏赐,他就不生疑了吗?”
萧宝姝叹:“那倒也是,前朝蒋胜将军,军功虽盛,但骄奢淫逸,尤其爱财,世人都说这是他拿来自保的手段,可是那又如何,帝王的疑心一起,功劳就是他的原罪,最后蒋胜还是落得个全家被赐死的下场。”
陆从风朗朗一笑:“所以我更加不会因为帝王的疑心,而刻意去学那蒋胜。”
萧宝姝也笑了一笑:“说的也是,没必要学他。”
陆从风在西州军的立身之本,说到底,就是一个“义”字,钱财他愿与西州军共享,冲锋时他愿意冲在西州军前头,身为公主之子,世袭的永安侯,他也从来不会看不起那些低贱出身的士兵,反而能与士兵同吃同住,同甘共苦,他也能带领这些西州军赶跑北戎,洗刷大梁的百年屈辱,试问这样的将领,西州军怎么能不心服口服?
他将自己的赏赐分给西州军的举动,也许在皇帝看来,是他不懂藏锋守拙,更加不懂何谓步步为营,权谋心机,可是,皇帝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一个不受宠的三皇子一路走上至尊之位,权术让他玩弄的炉火纯青,天下谁人不怕他,不畏惧他?但有时候人心这种东西,并不是权术愈高超,别人就越服你,以赤忱待人,别人自然就以赤忱之心待你,这也是为什么西州军只认陆朗,不认天家了。
萧宝姝和陆从风聊着天,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一个身高颀长,俊美轩昂,一个弱质纤纤,轻盈秀丽,走在一起,着实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光。
两人路过一个琴行,萧宝姝一眼看到了摆在桌上的古琴。
她不由停下脚步,走进店里,抚摸上了那把古琴:“这琴,是前朝的‘绕梁’?”
老板是个干瘦老头,他走上前来:“姑娘好眼光,这把正是绕梁古琴。”
绕梁是前朝公孙娘子耗费五年,做出的一把古琴,这把琴乃是用千年杉木所制,音色清亮浑厚,古朴悠长,随手一拨,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萧宝姝爱不释手,问道:“这把琴,卖多少银子?”
老板答道:“一千两。”
萧宝姝抬手向陆从风笑道:“你刚刚出门时候说,今日我想买什么,你都包了,这句话,可作数?”
陆从风大笑:“当然作数,别说一千两,一万两我都舍得。”
那老板听后却抚着胡须笑道:“这绕梁古琴,想买的,能买得起的,宁安城不止姑娘一个人,但是古琴要配知音,姑娘需弹奏一曲,证明自己配得上绕梁古琴,老朽才会卖这把琴。”
萧宝姝一听,好胜心大起:“我若配不上,那天下不知何人才配得上这把琴了。”-
萧宝姝的自信,自然是有缘由的,她琴棋书画,都是出自名师之手,十多岁时就誉满京城,世人都赞她才情无双,她自然自信能配得上这把绕梁古琴。
萧宝姝款款盘膝坐下,她略略调了下音,然后手指一动,一曲《高山流水》,就从她指尖倾泻而出。
绕梁古琴是用千年杉木所制,音色本就浑厚,与《高山流水》的曲子更加相得益彰,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一幅大梁山河恢弘画卷,就在萧宝姝指尖徐徐展开,围在琴行外面的人也愈来愈多,只是大家都不发一言,显然是听入了迷。
萧宝姝一曲弹奏完了,琴行外面掌声雷动,萧宝姝笑着问老板:“先生,我可配得上这把绕梁古琴?”
老板这才从曲子中回过神来:“配得上,自然配得上。”
萧宝姝小心翼翼将绕梁古琴抱起:“那我可就带回家啦。”
“随意,随意。”
萧宝姝得意不已,陆从风见她得意神色,不由抚摸了下她头发,然后笑道:“我去付钱,你在这等着我。”
萧宝姝乖乖点头:“好,你去吧。”
陆从风便跟着老板去柜台付钱,萧宝姝抚摸着绕梁古琴,眉间神采飞扬,一如当初那个跳脱得意、才情无双、受尽万千宠爱的太傅府嫡女。
忽然她身后传来一声清冷男声:“原来云姑娘,会弹琴啊?”
◉ 第 89 章
萧宝姝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这个声音, 化成灰她都听得出来。
是梁珩。
去年在西州,梁珩强行掳她去燕荡山,马车里, 梁珩让她弹琴,她当时手指还没好,弹出的音调曲不成曲,难听至极,当时梁珩还嗤之以鼻, 说她果然不会弹琴呢。
但是现在, 她一曲《高山流水》,弹的绕梁三日, 余音不绝, 梁珩定然会以为她是在故意欺瞒。
萧宝姝笑容都僵住了,她硬着头皮回过头,刚一回过头, 她就怔住。
原来梁珩并不是单独一人出来,他身边还站着玉琢, 显然是两人一起出行的。
玉琢脸上是又妒又恨的神情, 刚刚萧宝姝在弹琴时, 她就站在梁珩身侧,亲眼看着梁珩眼中露出震惊,然后是欣赏的神色,她是知道的, 梁珩是个极风雅的人,尤为喜欢听琴音, 萧宝姝嫁到太子府后, 他常常一边饮茶, 一边听萧宝姝弹琴,萧宝姝死后,他听乐师弹奏时,常常大发雷霆,玉琢知道,梁珩是将萧宝姝引为知音,那些乐师弹奏的,在他看来,不及萧宝姝水平的万分之一。
玉琢对此深为嫉恨,她也尝试学过古琴,可是她天资愚钝,弹的琴音被梁珩嘲笑过几次后,也只好偃旗息鼓了。
但如今,梁珩在面对这个陌生的少女时,又露出这样欣赏的神色,玉琢心中咯噔一下,酸的不行。
她于是酸溜溜对梁珩说道:“这女子琴艺也不怎么样,还不如府中乐师。”
萧宝姝一听,顿知玉琢并没有认出自己就是去年进入太子府的哑巴舞姬,她也不想再趟两人浑水,于是对梁珩行了个礼,低着头,就准备离去。
但梁珩却不想放过她,他唤道:“你还没有说,你怎么又会弹琴了呢?”
萧宝姝只好停住脚步,她装傻道:“不知为何,突然就会弹了。”
梁珩嗤之以鼻:“那是不是不知为何,也突然会下棋,会写字了?”
萧宝姝继续装傻:“或许是这样。”
玉琢按捺不住了:“大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萧宝姝瞧了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说道:“殿下此次应是微服出巡,想必,也不想太高调吧。”
果然梁珩低声对玉琢道:“玉琢,给孤闭嘴。”
玉琢不情不愿地闭了嘴,梁珩又对萧宝姝道:“日前在庆功宴上,陆朗拒绝父皇的赐婚,而且还说要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低贱女子,莫非这女子,便是你云七娘?”
萧宝姝又被梁珩骂“低贱”二字,她倒也不恼,而是微微一笑,点头道:“应该是。”
梁珩却忽然生了气,他冷冷道:“你倒是有本事。”
“此话何解?”
梁珩悠悠道:“能从一个低贱舞姬,获得定远将军的青睐,还即将成为侯府夫人,这本事,倒是孤低估了你。”
萧宝姝索性直接讽刺道:“多谢殿下抬爱,与其说是低估了奴婢,倒不如说两情相悦四个字,殿下是不懂的。”
果然一句“两情相悦”,更加刺痛了梁珩的心,梁珩面容愈发冷了下来,正当萧宝姝以为他要大发雷霆时,他却忽然冷笑了一声:“伶牙俐齿,却不知道你的一张利嘴,是你桑州的商户父亲教你的,还是你因罪被卖的母亲教你的?”
梁珩此言,点明他已经调查过云七娘的身份,知道她是桑州商户所生,也知道她母亲叶氏的来历,那想必他也知道云七娘在六年前落水,从此不会说话不会写字,而六年前,正是萧宝姝跳水身亡的时候。
萧宝姝心脏猛地跳快了一拍,梁珩,他到底还知道什么?
难道,他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吗?
正当萧宝姝惴惴不安的时候,忽然陆从风走了过来,他不动声色地将萧宝姝护在身后,然后拱了拱手:“见过太子殿下。”
梁珩悠悠道:“陆将军,孤与故人叙叙旧,你无需如此紧张。”
他所说的故人,不知到底指的是萧宝姝,还是云七娘。
陆从风眉头一皱,他沉声道:“七娘年纪小,不懂规矩,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梁珩笑道:“这云七娘的一首《高山流水》,弹的甚至不亚于孤的太子妃,孤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么美妙的琴音了,赏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她呢?”
萧宝姝心惊肉跳,她手指不由抱紧手上的绕梁古琴,这细小的动作,自然也落在了梁珩眼中。
陆从风却丝毫没有慌张,他淡淡一笑:“多谢殿下抬爱,七娘琴艺的确出色,而且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臣得遇七娘,实乃此生幸事。”
他说完之后,侧头与萧宝姝对视,对她微微笑着,萧宝姝也心安了不少,是啊,有表哥在她身边,她还怕什么?
她不由也大起胆子,对梁珩讽刺道:“七娘与将军不日成婚,到时还请殿下赏脸光临。”
梁珩眸中冷色尽显,他望着萧宝姝,萧宝姝依偎在陆从风身侧,她也笑吟吟的,丝毫不惧怕地望着他,梁珩咬了咬牙,轻哼一声,终于拂袖而去-
梁珩走后,萧宝姝才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
陆从风道:“梁珩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萧宝姝点头:“他应是派人去了桑州,查到了云七娘的身份,我只怕,他会联想到我。”
陆从风道:“就算他知道了,也不必害怕。”
萧宝姝吐了吐舌头:“你这定北将军,真是愈发张狂了,难怪皇帝和梁珩会疑心你。”
陆从风从她手上接过绕梁古琴:“难道就因为他们不疑心,要让你我躲躲藏藏一辈子吗?我可不愿这样。”
萧宝姝道:“我只是不知梁珩会做出什么事。”
陆从风道:“在他眼里,太子之位远比你重要,他暂时不会做什么的。”
“倒也是。”萧宝姝点头:“当日在西州,他一听到六皇子要替他主持祭天礼,就匆匆忙忙走了,在他的心里,权势地位永远都比我重要。”
陆从风浅浅一笑:“所以就更加不必担心了,他如今不会为了你而铤而走险,不顾自己的太子之位的。”
两人边走边聊,陆从风先把绕梁古琴让下人给送回侯府,自己则带着萧宝姝前往京郊梅林赏梅-
时逢冬季,京郊梅林的梅花已经全部都开了,红色的腊梅连成一片,芳香扑鼻,和白色的雪地相得映彰,美不胜收。
萧宝姝折了一只梅花,赞道:“这京郊梅林,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陆从风道:“我记得第一次来,是姑祖父带我们来玩的,姑祖父忙着赏雪作诗,咱俩就忙着打雪仗。”
萧宝姝噗嗤一笑:“是的,那日可给祖父气坏了,说咱俩不懂风雅,就会玩闹。”
陆从风摇头:“但我记得那时我九岁,你八岁,半大的孩童,哪愿意赏梅,自然更喜欢打雪仗。”
萧宝姝从树上拿下一团雪,揉成雪球,扔到陆从风脖颈里:“我现在也更喜欢打雪仗。”
雪球落到陆从风脖颈,冰的他一激灵,他笑道:“好啊,你偷袭我。”
他从地上取了个雪球,也扔向萧宝姝,两人在梅林互相追逐,彼此扔着雪球,快活到如同回到那无忧无虑的儿时。
但两人并不知道,不远处的凉亭,梁珩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指甲已掐到手心,半晌后,才一言不发,怒而离去。
伴他左右的玉琢却并没有走,她瞧着不远处的萧宝姝,眸中愈发嫉恨-
陆从风和萧宝姝玩的累了,萧宝姝索性不玩了:“你欺负我。”
“我又怎么欺负你了?”
“你都不让我。”
陆从风无奈:“我若不让你,你早被我扔趴下了。”
“哼。”萧宝姝知道陆从风说的是真话,陆从风武艺高强,她则手无缚鸡之力,陆从风已经很让她了。
但是她还是想撒娇:“我不管,你就是欺负我。”
陆从风抵挡不住:“好好好,我欺负你,那表妹大人,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呢?”
“我要吃糖葫芦。”
“这里是郊区,哪里有糖葫芦?”
“我不管,我就要吃。”
陆从风只好道:“那我去给你买,你就在这里呆着,不要走远。”
“嗯。”萧宝姝笑眯眯点着头-
她寻了个河边,洗了下手,河水冰凉刺骨,萧宝姝赶紧抽出手,嘟囔道:“这水太凉了。”
她又看到河水上流淌着朵朵落下的梅花,于是又寻了个树枝,在雪地上画起了梅花,她本就是书画双绝,梅花也让她画的栩栩如生。
一束梅花画完,萧宝姝拍拍手,站了起来,她心想等下让表哥看看,让他好好夸夸自己。
画完梅花,她的手又脏了,于是便忍着严寒,去冰凉河水中洗手,但洗着洗着,忽看到河水中倒映出玉琢身影。
萧宝姝赶忙站起,她转过身子,玉琢正一身华服,站在她身前,似笑非笑看着她,而且身后还带着几个侍卫。
萧宝姝警惕地退了两步,但后面是河水,她退无可退。
她只好道:“凌玉琢?你想干什么?”
◉ 第 90 章
玉琢上下打量着她, 忽道:“啊~我记起来了,你就是当初我亲自挑选,送进太子府的哑巴舞姬, 原来你并不是哑巴,想必你进入太子府,定然别有所图,现如今,你又勾引上了陆朗, 本事倒是不小啊。”
萧宝姝道:“我与陆将军两情相悦, 请玉琢姑娘不要说的如此难听。”
玉琢嗤之以鼻:“两情相悦?你凭什么?就凭你那卑贱的身份吗?”
萧宝姝冷笑:“若论身份卑贱,玉琢姑娘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吧。”
一句话戳到玉琢心中痛处, 她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家族获罪充军, 导致她这个罪人之女无法堂堂正正嫁入东宫,她咬牙切齿:“你嘴巴倒是挺利索,但是, 以后怕是再也利索不了了。”
萧宝姝望着她,她不信玉琢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动手, 于是道:“你若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陆朗定不会放过你。”
玉琢娇笑了声:“还没嫁进将军府呢, 就狐假虎威了起来,哼,我今日就算杀了你,你以为谁会替你出头?圣上?圣上巴不得你赶紧死, 让同昌公主嫁进来呢。陆朗?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和太子公然翻脸?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更何况, 陆朗根本就不会知道, 是我杀了你, 他只会知道,你是失足落水,甚至连尸首都不会找到。”
她扬了扬手,身后侍卫已经包抄过来,萧宝姝往后退了一步,她身后就是湍急河流,已经退无可退,她生死关头,知道此刻只能先拖延时间,于是对玉琢道:“玉琢姑娘,你仰慕太子,仰慕便是,我只想和陆朗在一起,对你又构不成威胁,你何必要拼着得罪陆朗的风险,对我痛下杀手?”
玉琢停住脚步,她瞧着萧宝姝,眼神中是又妒又恨的神色:“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的命?好,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她一字一句道:“因为这是我六年来,又一次看到殿下露出那种眼神。”她语气中满是怨毒:“他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可是,偏偏是你得到了,我不管你是舞姬也好,还是陆朗的心上人也好,我只知道,你是一个祸害,我越看你,就越是讨厌。”
萧宝姝根本不信她的话,什么露出那种眼神,她只觉得是玉琢嫉妒之下发了疯,玉琢本来不就是那样一个嫉妒成性的女人吗?她于是说道:“我若嫁给了陆朗,难道还能和殿下有什么瓜葛不成?”
玉琢轻轻一笑:“那可难说,这宫里龌龊的事还少吗?更何况,殿下若真想要一个女人,他根本就不会在乎那女人的身份、地位,甚至贞洁,所以,就算你嫁给了陆朗,也不可能一劳永逸。”
玉琢越说,萧宝姝就越是心惊,难道就算她嫁给了表哥,梁珩还是不会放过她吗?
他真的已经自欺欺人,以为自己深爱着萧宝姝,甚至把自己都骗过了吗?
玉琢和侍卫等人已经步步逼近,玉琢忽道:“杀她之前,先将她的手指剁了!”
她眼中尽是怨毒神色:“剁了手指,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弹琴!”-
侍卫已经举起刀,萧宝姝不由后退,踩上河边雪化后的烂泥,她不由跌倒在地,刀尖的疾风挥了下来,她恐惧地伸手去挡,绝望地闭眼,难道今日,她又在死在玉琢手中吗?
但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侍卫的胸口被长剑贯穿,鲜血喷到萧宝姝脸上,她不由一呆,睁开眼睛,才看到手上拿着糖葫芦,一脸怒气的陆从风。
玉琢见到陆从风,也不由一滞:“陆……陆将军。”
陆从风一言不发,只是取出萧宝姝给他做的帕子,放在地上,然后小心将糖葫芦放在帕子上,大步走到萧宝姝身边,将长剑从侍卫胸口拔出,才淡淡对玉琢道:“你就这么喜欢折断人的手指吗?”
玉琢额上已经冒出冷汗,她不是已经让人去拖住陆从风吗?他怎么会这么快回来?
她不知道,她派去的几个人是去装樵夫问路,拖住陆从风了,但是买完糖葫芦的陆从风越看这几人越觉得不对,明明身怀武功,却在假装什么樵夫,他越想越觉得不对,于是匆匆赶回来,还好,没迟。
陆从风的剑尖往下滴着鲜血,他举起剑,指向玉琢的咽喉,他脑海中不断回旋着六年前,从河中打捞出萧宝姝尸首时,她那凄惨的模样,十指尽折,喉咙也尽是扼住的指痕,而这一切,和玉琢这女人,都脱不了关系。
六年前,他没护住表妹,六年后,他定要为表妹报仇。
玉琢环顾四周,她带来的其他几个侍卫见状不妙,居然跑了,此刻这梅林只剩她一人,她只好结结巴巴辩解:“陆……陆将军,这是个误会……”
陆从风打断她,他剑尖闪着寒光:“住口!今日,我也定要你尝尝十指尽折的滋味!”
他说罢,不管玉琢厉声尖叫着,就一剑向她手腕斩去,这一剑,是定要将她双腕齐齐斩断。
但是剑尖刚刚划破玉琢的手腕肌肤,就被另一柄剑挡住。
是梁珩。
陆从风怒火中烧,也不顾梁珩身份,长剑仍然向玉琢劈去,梁珩执剑勉强抵挡着,他吼道:“陆朗,你疯了!”
陆从风眼里心里都是六年前萧宝姝身受酷刑的模样,那是他和萧太傅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的宝姝啊,梁珩和玉琢竟然对她动了拶指之刑,还将她灌哑,送上妓船,这已非人所为,陆从风心中怒气愈来愈盛,他不言不语,和梁珩对了几招后,长剑竟然已经是向梁珩劈去。
梁珩虽武艺不错,可是那也比不过从小练武,又在西州军中和北戎人实打实打了六年的陆从风,陆从风每剑都是杀招,他根本抵挡不住,头上玉冠也被陆从风一剑削掉,长发顿时披散在他苍白如玉的脸庞上,狼狈非常。
玉琢和萧宝姝同时惊呼一声,玉琢不顾自身安危,扑上去挡在梁珩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替梁珩挡住陆从风的杀招,萧宝姝也扑到陆从风身上,抱住他的胳膊,不让他继续动手。
萧宝姝急切道:“从风,快住手!”
她理解他对于梁珩的痛恨,但他若此时杀了梁珩,那他也定然背上谋逆罪名,身首异处!
萧宝姝抱着陆从风的胳膊,死活不让他动手,玉琢惊魂未定,她和梁珩两人,一人手臂袖子都被割破,手腕还在往下滴着血,一人玉冠被削,披头散发,都是狼狈不堪。
梁珩侍卫这才赶了过来,他们见到此情景,都吓得呆住,于是纷纷过来挡在梁珩身前,陆从风这才慢慢放下剑,但仍然桀骜地瞪著梁珩。
梁珩又惊又怒,他咬牙切齿地瞪住陆从风:“陆朗,你好大的胆子!”
萧宝姝心惊肉跳,她还记得陆从风在六年前,因为得罪梁珩被杖责一百,打掉了半条命,这次他差点杀了梁珩,罪名更重,梁珩会如何处置他?
萧宝姝张了张口,刚想拉着陆从风下跪,向梁珩服软道歉,陆从风却直着身子,握住萧宝姝的手,冷冷道:“臣不敢,但云七娘是臣未过门的妻子,谁若敢辱她,敢伤她,臣就敢和谁拼命!”
梁珩已是怒不可赦,他冷笑:“放肆!假若父皇和孤伤了她,你也要和父皇与孤拼命吗?”
陆从风只是一语双关道:“若是明主,怎会对一个无辜弱女子下手?”
梁珩语塞,他怒道:“陆朗!孤看你真是疯了,你仗着军功,居然对孤刀兵相向,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萧宝姝一急,她道:“太子殿下,请听云七娘一言。”
梁珩斥道:“卑贱之身,有你说话的份吗?”
陆从风大怒,萧宝姝忙握了下他的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然后她说道:“太子殿下,七娘虽然卑贱,但也并非有罪之身,试问玉琢姑娘又有什么资格未审先判,欲杀七娘?”
梁珩一愣,他是听侍卫说道陆从风要杀玉琢,这才急匆匆赶来,没想到居然是玉琢先要杀云七娘,他问道:“你说什么,玉琢要杀你?”
萧宝姝点点头:“玉琢对我喊打喊杀,还要砍了我的手指,陆将军一怒之下,才会对她动手,偏偏殿下又赶来护住她,混乱之下,陆将军才会削掉殿下玉冠,一切都是误会,还望殿下海涵。”
梁珩看向玉琢:“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玉琢心虚道:“殿下……”
“你为何要杀云七娘?”
萧宝姝抢先道:“因为玉琢姑娘乱吃飞醋,觉得殿下心悦我这个低贱舞姬。”
“胡说!”梁珩深以为耻:“你既知低贱,又怎敢说孤心悦你?”
萧宝姝道:“所以玉琢姑娘这飞醋吃的,就更没有道理了。”她举起手背,给梁珩看她被侍卫剑风划出的血痕:“若不是陆将军及时赶到,我这十只手指头,只怕已经被玉琢姑娘下令砍掉了。”
梁珩看着她手指的血痕,眸中神色暗了一下,恍惚间,他想起了六年前,那个在太子府受拶指之刑,十指尽碎,痛得浑身战栗,却始终不肯求饶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的脸,和眼前的云七娘,似乎渐渐重叠了起来,让他不由又想到那日血淋淋的长阶,还有那小姑娘绝望愤恨的眼。
他一想到那些,心口旧疾似乎又犯了,他捂着胸口,玉琢焦急道:“殿下……”
梁珩却忽一巴掌甩到她脸上,力度之大,直接让玉琢跌倒在地,她捂着脸,泣道:“殿下……”
梁珩冷声道:“是孤太纵容你了,才让你愈发无法无天。”
玉琢嘴角都被打得流血,她膝行数步,扯住梁珩衣摆:“殿下,看在姑姑的份上……”
“住口。”梁珩厌恶地将衣摆从她手中抽离:“若不是看在母妃份上,你现在已经死了。”
他吩咐道:“来人,给孤将她带回太子府,囚于地牢,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侍卫得令,将不断哀求的玉琢拖了下去,陆从风却道:“这般惩罚,未免也太轻了。”
梁珩头发披散着,他捂着心口,如玉般的面容如今是病态的瘦削苍白,他瞪着陆从风,冷冷道:“陆朗,孤还没有追究你以下犯上之罪呢。”
萧宝姝一惊,刚想劝陆从风算了,陆从风却道:“如若殿下能赐死凌玉琢,那陆朗也甘愿入大理寺受死。”
梁珩怒道:“陆朗,你不要觉得自己立下军功,就敢如此妄为!”
陆从风嘴角只是冷笑,他不卑不亢地看着梁珩,梁珩心中恼怒不已,他对玉琢虽然无情,可是玉琢是他母族后人,母妃曾经千叮万嘱要他照顾她,所以就算她犯下如此大错,他也不得不保她。
梁珩牙都快咬碎了,玉琢不能死,陆从风威望正高,也不能杀,他默了片刻,忽冷笑了一声:“陆朗,水满则盈,月满则亏,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孤劝你,好自为之!”
梁珩在一众侍卫的搀扶下蹒跚而去,陆从风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才按捺下自己心中的愤懑之情,他从地上铺的帕子上拾起糖葫芦,递给萧宝姝。
但是萧宝姝却拂掉他的手,陆从风一时没握住,糖葫芦掉在了地上,滚了两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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