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虽然大雪仍然没有停,但是萧宝姝仍然坚持上山,陆从风虽然一晚上没睡,但也还是陪着她上山去了。
山不高,只有九千零一步台阶,只是因为下着雪,不太好上,一行人好不容易爬上东玄山,侍女秋实眼尖,一眼就看到山顶那个小庙:“娘娘,看样子那就是药王庙了。”
萧宝姝拢了拢狐裘披风,她惊喜地望过去:“太好了,药王庙,我们到了。”
她急急走过去,所有的侍卫、婢女,包括陆从风都跟在她身后,少女一路小跑着,跑到庙门前,仿佛那就是她全部的救命稻草一般,她就如同溺水的人一般,一定要抓住这最后的希望。
但是寺门是关着的,萧宝姝扣着门环,急切问道:“有人吗?有人吗?”
有侍卫也去敲门:“喂,开门,门外是太子妃娘娘!”
萧宝姝见他声音又大,语气又不好,于是心生不悦:“今日这里的只有信女萧宝姝,没有太子妃!”
侍卫马上单膝跪下请罪:“娘娘恕罪,是小人心急了。”
陆从风打圆场:“你且退下,不要扰了佛门清静。”
“是。”
陆从风也上前帮萧宝姝敲门:“请问有人吗?我们想上香。”
敲了几声后,庙门终于开了,来的是一个老和尚,带着一个小沙弥,他神情肃穆,双掌合十,小沙弥道:“这是我们住持。”
萧宝姝忙也双掌合十,鞠了一躬:“见过住持。”
老住持须发皆白,他“阿弥陀佛”了声:“女施主,你的事情,老衲无能为力,请回吧。”
萧宝姝愣住:“我都没有说我所来为何事,大师怎么知道?”
老住持道:“女施主难道不是为你夫君而来?”
萧宝姝忙点头:“正是。”
她见住持一语道破,心中不由也信了他有几分神通,于是更加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老住持身上,没想到老住持直接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女施主夫君大限已至,无力回天,施主请回吧。”
萧宝姝怔住,然后马上道:“什么叫大限已至,什么叫无力回天?”
“他阳寿已尽,就算拜多少神佛,也是没有办法的。”
有侍卫已经忍不住:“大胆和尚,居然敢诅咒太子殿下!”
老住持面目平静:“出家人从不打诳语,诸位大人如果要降罪,就请降吧。”
“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我们烧了你这破庙!”
萧宝姝赶忙阻止那侍卫:“闭嘴!休要再聒噪!”
老住持神情漠然:“该说的老衲都说了,净空,关门吧。”
小沙弥点头,然后就准备关上庙门,萧宝姝用手抵住庙门不让他关,她唤着老住持:“住持大师,我诚心而来,求您救救我夫君吧。”
老住持摇头:“救不了,救不了。”
“不,我不信,他不会死的。”萧宝姝情急之下,就跪下了,她身后侍卫婢女慌忙也跪了一地:“太子妃娘娘,您怎么可以跪一个和尚呢?”
萧宝姝回头呵斥:“都住口!”
她苦苦哀求:“大师,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夫君吧,我和他尚有尘缘未尽,我不想让他死……”
那住持大师却仍然摇头:“他若去了,对你未必不是好事。”
萧宝姝一怔,但此刻她也无暇去想那住持大师的话中深意,而是仍然哀求着:“假如他就这样去了,我一生都不会快活,大师,求您怜悯……”
住持大师摇头:“执迷不悟。”他转身对小沙弥道:“净空,关门。”
小沙弥双掌合十:“是,师父。”
说罢,小沙弥就掰开萧宝姝扒着庙门的手指,然后毫不留情将庙门关上,徒然不顾萧宝姝的尊贵身份和她的苦苦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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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虽然关了门,但是萧宝姝仍然不肯离去,她仍然抱有一丝希望,毕竟如果她现在回去,那就真的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身边人都纷纷劝她下山,陆从风也道:“表妹,我们先回去吧。”
“我不回去。”萧宝姝执拗道。
“但是你守在这里已经守一个时辰了,他们都坚持不愿意开门,那再守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意义的,万一他们可怜我,开了门呢?”
“可是这神佛一说,本就是无稽之谈啊,你为了一个无稽之谈这么折磨自己,何必呢?”
“我知道你不信神佛,我不管这是不是无稽之谈,但是,只有有一丝希望,我都要试一试。”
“你这是何苦呢?”
萧宝姝摇头:“表哥,你是没有成亲,没有心爱之人,等你成了亲,有了心爱之人,你也会为她这么做的。”
陆从风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他负气转过身:“你想等,就等吧。”
只是虽然他负气不想管萧宝姝,但终究还是不忍弃萧宝姝下山,而是仍然站在她身侧,护卫着她。
忽然陆从风看到有一个老妇鬼鬼祟祟地朝萧宝姝这边张望,陆从风警惕地拔出剑,喝道:“谁?”
那老妇唬得瘫倒在地,摆手道:“我……我只是路过而已。”
萧宝姝回头对陆从风道:“表哥,你把剑收起来。”
她又对那老妇和颜悦色道:“奶奶,吓着你了吧。”
“没事……没事……”那老妇望着萧宝姝:“你是不是来求慧明大师的?”
“住持法号慧明吗?”萧宝姝道:“我的确是来求他的。”
“所为何事?”
“我夫君病重,听说这里药王菩萨很是灵验,于是想来看看。”
“那你算是来对了,这里不但菩萨灵验,而且慧明大师在出家前是行医的,颇懂些医术。”
“这样啊……”萧宝姝心中不由又对这位慧明大师多了几分祈望,原来大师以前也是行医的,那也许他真能医好梁珩呢,但是……大师让她进去啊,萧宝姝垂头丧气:“可住持大师不让我进去。”
“住持他有时候好说话,有时候不好说话。”老妇道。
“听起来,您认识他?”
“不认识。”老妇道:“只是凑巧住在附近,所以知道的比寻常人多些。”
萧宝姝黯然道:“原来是这样。”
老妇又道:“虽然住持大师不让你进去,但也不是没有法子。”
萧宝姝眼前一亮:“什么法子?”
“去年有一个妻子为她重病的丈夫来求住持大师,本来住持大师也不让她进去的,但是她硬是从山脚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到了山顶,住持大师被她感动,于是将香炉中香灰给了她一把,听说那妇人将香灰和药一起煎,给她丈夫服下,她丈夫还真好了。”
萧宝姝喃喃道:“三步一跪,九步一叩,感动了住持大师……”
侍女秋实已经生气道:“娘娘,您是太子妃,何等千金之躯,怎么能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呢?”
本来背过身的陆从风也忍不住转身:“无稽之谈!我就不信一把香灰就能治病!”
“你们俩都不要说了。”萧宝姝呵斥道:“死马当活马医,今日谁都不许劝我。”
她对寺内高声喊道:“住持大师,今日萧宝姝就从山脚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叩拜上山顶,但求您能看在信女诚心份上,救信女夫君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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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宝姝不顾陆从风等人的阻止,坚持要从山脚开始,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陆从风心急如火,也不顾君臣之分了,对萧宝姝吼道:“你是不是疯了,你看看,那有足足九千零一步台阶,你还要三步一跪,九步一叩?”
萧宝姝已经在脱下狐裘披风了,她平静道:“本宫说了,今日,谁都不许劝我,你也不例外。”
陆从风道:“若我偏要劝你呢?”
“若你偏要劝……”萧宝姝道:“我现在便让侍卫护送陆小侯爷你回京!”
陆从风苦笑:“好!好!好!果然是我认识的萧宝姝,执拗如此!”
萧宝姝望着山上望也望不到尽头的台阶:“祖父说我执拗,你也说我执拗,但我只想让我爱的人活下来,这有错吗?”
她说罢,已经双掌合十,盈盈下跪,雪花落在她的乌发上,落在她的素白衣裳上,她眼眸抬也未抬:“表哥,我今日定是要救太子的,你如果不想陪我,那就先走吧。”
她话音刚落,便已经虔诚叩首,光洁额头扣在青石台阶上,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刺耳,陆从风看着萧宝姝的背影,看着她起身,行了三步,又是一跪,然后再是起身,行了九步后,再是跪下叩首,他手指握着宝剑,差点要将那坚硬剑鞘握碎,他终究还是追上去,扶起叩首完的萧宝姝:“罢!罢!罢!我陪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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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宝姝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不一会,已然是头晕目眩,膝盖估计是已经磕破了,额头上也已经流下了殷红鲜血,连秋实都哭着道:“娘娘,您不能再跪了,否则,您熬不住的。”
萧宝姝推开她,强撑着道:“本宫说了,今日,谁都不许劝!”
说罢,她便踉跄跪下,又是一叩首,刚叩完,陆从风就将她搀扶起来,途中,他一直一言不发,只是扶着萧宝姝跪下,再将她搀起,他自知劝不动萧宝姝,只是默默的,让她少受些苦。
萧宝姝已然血染白衣,青石台阶上,那铺的一层薄薄白雪间,都洒落了她的殷红血迹,萧宝姝每叩一首,都呢喃着:“药王菩萨,万望怜悯,救信女夫君一命……”
她极度虚弱的时候,脑海里一直不停浮现着梁珩宠溺看着她玩闹的样子,她想起梁珩抱着她下马车的样子,想起梁珩给她画画的样子,想起她陪着她打雪仗的样子,她泪水簌簌而下,虽然他有千不好万不好,但也有千好万好,让她如何舍得看他生命慢慢逝去?
不,她不甘心,她要救他,她一定要救他!
萧宝姝强撑着身体,又开始不断地跪下,叩首,漫漫九千零一步台阶,山顶仿佛遥望不可及,山上古刹模糊悠远,萧宝姝眼前似乎浮现出梁珩含笑的身影,她咽下喉咙血沫,虚弱地跪、起身、跪、叩首、起身、跪,她不停的重复着这动作,身后的每块青石砖,都留下了她的斑斑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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