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长假第三天的早上, 两位正在甜蜜度假的男士换好了衣服,一起去吃早饭。

    酒店自助餐厅里,尚扬给实习助手高卓越发了条微信, 高卓越很快回复了他。

    “他怎么说?”金旭道。

    “他们刚才下来吃过了, ”尚扬道, “小高说, 等会儿想自己去趟刑侦支队, 正在说服他姑姑和姑父在酒店等消息。”

    金旭点头, 说:“这样安排也对, 有什么结果他先知道,有个心理准备再跟长辈说。”

    尚扬犹豫道:“那咱们……”

    “听你的, 你说了算。”金旭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你想陪你徒弟咱们就一起陪,或是不管他、咱们俩玩去, 我都行。”

    那尚扬自然选的是:“还是陪小高一起去看看吧, 不然玩也玩得不踏实。”

    高卓越安抚好了姑姑和姑父,到楼下,与两位师兄碰了面, 得知两人要陪他去市局,又是一番感激道谢。

    今天由他自己开那辆SUV, 尚扬坐了副驾, 金旭在后排。

    “金师兄是侦查专业的吗?”高卓越状态比昨晚要好一些, 一上路,就主动与不熟的金师兄搭了话。

    “不是, 跟你们尚主任同班, 治安学。”金旭道, “没他学习好, 没考上你们单位,就回老家了。”

    尚扬回头警告地瞥了他一眼。自从这人放大假不用上班,能看得出是很放松,也变得活泼了些,随时随地一不小心就露出一副得意洋洋、嘚嘚瑟瑟的模样。

    高卓越道:“做刑警很厉害啊,但就是比文职要辛苦。”

    紧接着说:“我现在还挺恨我自己没学侦查专业,当的也不是刑警,不然我妹妹这事,我就能自己去查,自己去找……反正不是像这样干坐着等。”

    尚扬:“……小高,别想太多。”

    他也不是太会安慰人,昨天也已把安慰的话翻来覆去说过好几遍,现在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

    反倒是金旭开口道:“现场发现的那几样没被烧毁的物证,你也见过你表妹在用吗?”

    尚扬又回头看他,这次不是警告而是赞许了,现在跟师弟聊案子可比聊心情好多了。

    “包见过她背,也见过她穿那双椰子,发夹我没注意她戴没戴过,我姑姑说记得我妹有一个那样的。”高卓越道,“男生一般也留意不到女孩子的饰品。”

    尚扬同意地点头,发夹太小了,男生看女生的项链耳环发夹这些,除非造型特别别致,通常也记不住哪个是哪个。

    金旭道:“那包呢?很特别吗?留意球鞋我能理解点,女生用的包也大差不差。”

    “因为我妹妹专门跟我显摆过她那个包,”高卓越说,“说那包专柜三万多,她那个是什么最高版本的牛货,到手价不到两千块。”

    尚扬委婉道:“你姑姑和姑父,还挺宠女儿的。”

    两千块的假包也不便宜,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不出门工作,用买这么贵的包用吗?她还动不动就要离家出走,没钱花了就回家,家里条件不错,父母想必也不在物质上委屈女儿。女儿是有点叛逆,可这父母也实在是太惯着了。

    高卓越应该也听出了尚扬的意思,没接这句话的茬。

    尚扬暗悔不该说这句话,如果那女尸真是何子晴,人家父母只会后悔人在的时候没能更宠女儿一些。

    金旭则在后面观察了这小师弟片刻,微微眯了下眼睛。

    到了市局门外,找地方停了车,尚扬便给邢光打电话,问法医有无新进展,他和金旭陪着家属来听消息了。

    邢光在电话里说道:“还没,法医还没通知我们。”

    他在外面办案,马上就回来,让尚扬等人在门口稍等几分钟。

    这刚早上八点多,现在办案回来,很可能是通宵没睡。

    但往好的方面想,尚扬说:“需要彻夜去跟查线索,没准是有什么新发现了。”

    法医暂时还没出新结果,刑警们如果通过蛛丝马迹排查出这起命案的新线索,也很可能抢在法医之前先一步确定女尸的身份。

    高卓越明显又紧张了起来,唇色都发了白。

    “要是我妹妹真不在了,”他低声对两位师兄说道,“我都不知道怎么跟我姑姑姑父说,他俩昨天一晚上都没睡着。我也不知道回去怎么跟我爸妈说,尤其是我爸,他最疼我妹妹了,对她比对我都亲,昨天接到这边警方的电话,他就想陪着一起过来,先前痛风一直没好,现在走路还得拄拐,实在是不方便来。今天早上他给我打电话,在那边急得都哭得不行了,我长这么大,都没听他那样哭过。”

    尚扬免不了又说些安慰人的话,高卓越又反过来道谢。

    金旭在一旁听他俩客套听得都有点不耐烦了,道:“我看邢警官他们是找到了线索,能证明那女尸不是何子晴了。”

    尚扬和高卓越齐齐看着他,震惊外加疑惑,他怎么知道?为什么这么说?

    “尚主任刚才跟邢警官说了,家属也跟我们一起来了。”金旭抱着胳膊,背靠着那辆宝马X5,把他的推论过程说了出来,“邢警官还让在这儿等他,这不就很明显?是能排除死者是何子晴了,他才想当面跟家属说明情况。如果他找到的线索,是进一步说明死者更像是何子晴,他现在会想见家属?那肯定是要等到法医结果出来,才敢正式通知家属的。”

    尚扬和高卓越:“……”

    一辆警车开过来停在旁边,副驾上下来一个着便服的刑警,正是邢光邢警官。警车放下他,便开进了市局院内。

    邢光匆匆走到门外车位上,来到宝马车前这三人的面前,三人都看着他,也不开口,像在等他宣布什么。

    他还卖关子似的顿了一顿,才郑重地对高卓越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那具被烧毁的女尸,应该不是你的表妹何子晴。我们通过对烧尸现场附近群众的走访,还有监控排查,现在基本上能锁定死者身份和烧尸的凶手,这个案件的细节不方便多说,希望家属能理解。”

    高卓越和尚扬:“……”

    邢光:“?”

    “那身份证呢?我表妹身份证为什么会在那里?”高卓越想起来这点,忙又问道。

    “何子晴的身份证丢了,上个月26号晚上,她在本市火车站的派出所里办过临时身份证,当天上了高铁回你们市去了,我们找交通部门核实过,那天之后何子晴就没有再买过来我们市的火车或是大巴票。”邢光道,“但她的身份证和她的包怎么会在女尸身边,这还得进一步调查。”

    金旭道:“焚尸现场附近的居民说,是27号晚上闻到的怪味儿。”

    那何子晴26号晚上就离开了本市,她已经初步具备了不在现场的证明,也即是基本能判定,她和这起案子没有直接关系。

    尚扬猜测道:“很可能是她的包在本市被人偷了,身份证、球鞋和发夹都在包里面。”

    那皮包容量较大,女鞋是肯定装得下的。照这个情况看,这小偷要么是死者,要么就是凶手。

    “有这个可能,还得再查一下。”邢光道,“我们已经和你们市警方联系过,请他们尽快找到何子晴,如果她能提供皮包丢失的线索,对我们破案也能有所帮助。”

    高卓越道:“我回去也帮忙找!一定让她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这竟然是个乌龙事件!

    虽然这样说对死者不大尊重,但能确定死者并不是何子晴,这对于何子晴的家属来说,无异于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师兄真是太厉害了!”高卓越轻松了不少。

    “哪里哪里,分内之事。”邢光忙道。但他很快疑惑地发现,小高师弟说这话的时候,冲着的并不是自己这个师兄。

    “邢师兄也辛苦了!”高卓越此时很是高兴,把刚才金师兄是如何通过电话里的一句话,就推论出了邢师兄必定找到了线索,能证明女尸并非表妹何子晴。他言语中充满了对金师兄的敬服。

    金师兄淡定道:“基本功。”

    邢师兄:“……”

    尚师兄挺身而出,为做了实事的刑警仗义执言,对高卓越道:“他也就动动嘴皮子,辛苦还是你邢师兄更辛苦。邢警官,是通宵加班了吧?”

    “嗯,通宵了,都是应该做的。”邢光在师弟面前正气凛然。

    实际上邢警官心里非常不爽:有的刑警,结婚当天被叫来加班,与新婚娇妻同在一个市连见面都很难,而有的刑警,放大假!不上班!带着老婆到处玩!这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在别人地盘上耍帅抢风头?

    正说着话,邢光也接到了通知,进一步肯定了包括他在内的刑警们通宵办案的成果。

    经过法医的不懈努力,终于在那具女尸的骨盆位置发现了一处碳化程度相对较轻的深层组织,艰难地提取到了一组检材,并成功得到了死者的完整DNA分型——死者被证实是一名年轻女性,但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

    这肯定就不是才二十一岁的何子晴了。

    高卓越激动得差点又哭出来,与邢光握手,反复说着感谢刑警、感谢法医、感谢师兄们的话。

    “你快把这消息告诉你姑姑和姑父,”尚扬提醒道,“再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别让长辈们担心了。”

    高卓越喜不自胜,道:“对,对对对,我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他当即就要打电话,金旭问邢光道:“你现在回局里还是要出去?”

    邢光当然要休息,也要吃点东西,阴阳怪气道:“老同学,你看我这样,应该还是个人吧?”

    金旭还真看了看他,才道:“是吧。”

    邢光是万万没想到,有的男同学,变成了男同,脸好看了,心却黑了。

    尚扬同学来打了圆场,道:“我们请你吃早饭怎么样?邢警官,想吃点什么?”

    他知道金旭是什么想法,肯定是想等高卓越不在场了,再问问邢光,关于这个案件,那些不能对家属说的细节,又是什么细节。

    他们家这位金警官啊……上班嘛,是不想上的,破案嘛,瘾就还挺大。

    第32章

    他俩既要听邢光讲一下案件进度, 也就不再和高卓越同行,再加上高卓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和姑姑、姑父回隔壁市去, 给当地公安提供更多找人的线索, 好尽快找到离家出走的表妹何子晴,如果她能提供自己皮包失窃的线索,兴许对这起女尸被焚案也会有一定帮助。

    “我估计她是在哪个朋友家里玩, ”高卓越长舒了一口气, 再提起他这“死而复生”的妹妹, 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就流露了出来,道, “哪怕她回条微信,也不至于让她爸妈、我爸妈担心这一晚上。”

    他与三位师兄道别, 开车回酒店去接姑姑和姑父。

    “这小师弟是个小大人, 岁数不大, 说话办事还挺老成。”邢光对着尚扬, 是开玩笑, 也带了点吐槽地说道, “就很像你们单位的人。”

    尚扬道:“嗯……是有点。”

    又对金旭道:“你有没觉得, 小高有点像年轻版的古指导员?”

    金旭却持反对意见说:“古飞二十出头的时候, 也是个年轻人的样儿。”

    小高师弟明显是他不太喜欢的那类人,他有时候对古飞的一些作风也不太喜欢。

    尚扬对高卓越这个实习助手印象其实很好, 但也心知金旭对长袖善舞的人天然缺乏好感, 当下也不与他继续讨论这个,说:“邢警官, 走吧, 请你吃早饭。”

    两人想拐带邢警官去旁边找家早餐店买早餐, 顺便从他嘴里听听这起案子的详情,一左一右架着邢光就要走,邢光看似吱哇乱叫着“反抗”,其实也不是不想去。

    三个老同学正一边闹一边走,尚扬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只得与同伙暂停下当街绑票刑警的行为,先接电话。

    电话里却是刚走开几分钟的高卓越,他说他点了二十份早餐外卖,一会儿送到市局门口,当是他这师弟的一点心意,感谢邢师兄等刑警们彻夜排查女尸身份,最后还邀请尚扬,“和金师兄在这边玩够了,不急着北京的话,欢迎去隔壁市里玩”,表示他来负责招待。

    这下三个师兄统一了认识,小高师弟确实很会做人,比他们二十出头时可强了不少,而且师弟还不差钱。

    稍后外卖送到了,比想象中还豪华不少,他们仨都拿不了,邢光又叫了两个同事出来帮忙,一起拿回了刑警队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睡着好几个通宵加了班的刑警,有蜷在小沙发上的,有趴在桌上的,有支了两把椅子当“床”的,还有个铺了几张报纸直接躺地上的。

    尚扬怕吵到人家,还特意放轻了脚步,邢光却啪啪拍手:“吃饭了!有好吃的!慢了就没了!”

    睡着的陆续爬起来,个个两眼乌青,闻见外卖香味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也不说话,飘过来拿一份,又飘到旁边吃去了,吃相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邢光自己扒着一份早饭吃,对老同学们道:“你们随便坐。”

    尚扬拖了把椅子在桌边坐了,金旭到旁边接了两杯水过来,分给他一杯,自己则拖了另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才问邢光道:“在门口你说,女尸和真凶的身份都已经锁定了,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效率还行吧?”邢光在上级单位的尚扬面前,有点讨表扬的意思,道,“回去要是把我们写报告里,可得如实写,从发现女尸到锁定真凶,不到三十六小时。”

    尚扬顺势接过话头,问:“看你这意思,案情已经基本清楚了?”

    邢光道:“差不多了,另一队同事已经去抓人了。”

    他看了看时间,说:“没准都抓回来在审了。”

    旁边另一个呼噜呼噜喝粥的刑警,听到这话,抬起头道:“没,抓到了,没回来,这凶手倒是干脆利索,一看见咱们的人上门,就吓得全撂了,队长直接带他到烧尸现场指认去了。”

    “撂得这么快?”邢光都诧异了。

    尚扬和金旭也很意外,按说这么凶残的案件,凶手不说穷凶极恶,也得是个狠人,一看见刑警就害怕,都没带回来审,当场就招了?

    “凶手和死者什么深仇大恨?”金旭道,“要把人弄成那样?是烧死的?还是杀了再烧的?”

    邢光一直跟的是另一队,不是太清楚这事。

    旁边那位刑警道:“死了再烧的,是怎么杀的我也还不知道,等队长他们回来,让他找你们做个详情报告吧?”

    国庆当天的婚礼上,这位刑警也在,新郎邢光当时把他两位同学的职务和警衔广而告之,尚扬还是个调研员,当地警方当然不希望尚主任回去以后,在写的报告里给本市刑警打差评,因而在规定范围内,问什么就答什么,争取留个好印象。

    “别这么客气,我不管刑侦工作。”尚扬听出这层误会了,坦白道,“我们在过假期,只是赶巧碰上这案子了,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那刑警只是笑笑,看样子是不太信,没准还觉得尚主任是欲盖弥彰。

    尚扬见如此,索性不解释了,这误会也无伤大雅。

    金旭倒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径自接着问道:“那是怎么确定了死者身份?真凶又是怎么锁定的?”

    邢光刚去丢了外卖盒,回来坐下,这是他所在小队负责的部分,当即大讲特讲:“这可说来话长了,昨天我们彻夜不眠不休,忙了一宿,全为了这个事。”

    邢光等刑警在烧尸现场附近走访群众,排查监控,最终锁定了一辆可疑车辆。

    事发当晚,有群众表示,那晚七到九点之间,有一辆陌生轿车在附近徘徊,发现被焚毁尸体的钢铁厂旁边是两个相邻的规模都不大的村庄,两村的村民们对周边住户常见的私家车都有哪些,大概都有数,那辆车和车牌都很眼生,数名村民都看到了这辆车在钢铁厂外绕了几圈,很像是在找厂区的入口。

    钢铁厂停产已久,周边监控摄像头坏的坏,被偷的被偷,能用的不太多,那里离公路还有一段距离,警方调看监控视频锁定嫌疑车辆花了不少时间,再结合群众的证言,最终才确定了这辆车的车型和车牌号。

    通过交管部门的协助查实,女车主名叫黄梦柔,本市人,28岁。

    说到这里,金旭和尚扬表情都是一凛:法医不久前刚确定,女死者年龄介于25到30岁,难道就是这位黄梦柔吗?

    邢光道:“我们分成了好几队,另一队同事去黄梦柔家里搜集到了能验DNA的东西,法医那边应该很快就能出对比结果。”

    还是要等法医结果,才能从证据上确定死者究竟是不是这位黄梦柔女士。但刚才知情的那位刑警已经说过,嫌疑人一见警察,就全撂了,确定死者身份,也就只差一份DNA报告。

    “我们看了她家小区的监控,”邢光道,“黄梦柔26号晚上回了家,第二天下午这辆车离家出门,就再也没回去过。”

    他说的是“这辆车”出门,而非黄梦柔出门。金旭道:“开车的不是黄梦柔本人?”

    邢光道:“小区门岗的摄像头拍到了驾驶位,司机是个男的,戴了帽子还戴了口罩,副驾和后排都没有人。”

    尚扬悚然道:“当时黄梦柔……被困在后备箱里?”

    “也许后备箱里的已经是尸体。”金旭道,“凶手带个活人上路,变数太大了,更可能是在家里杀了人再带去郊外,毁尸灭迹。”

    当时黄梦柔是死是活,在不在车里,这些具体情况,还得等刑警队其他人回来才能得到进一步结果。

    尚扬道:“她离家好几天,家里人都没报案?她是独居?还是也经常离家出走,家里人都习惯了?”

    高卓越那个表妹何子晴,就是隔三差五离家出走,失联是常态,因而好几天没消息,家里人就没报警。

    “还真没人报案,”邢光道,“但她不是独居,她结婚了,跟丈夫一起住。”

    罪案常理,夫妻一方出事另一方嫌疑最大,尚扬当即道:“不会是她丈夫吧?”

    金旭的表情亦是深以为然。

    邢光却道:“我们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但烧尸当晚,她丈夫在公司加班,很多人都能作证,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尚扬和金旭面色各异,尚扬是猜错了有点意外,金旭则仍然一副很怀疑的样子。

    “老婆失踪了,他为什么不报警?”金旭道。

    “他根本不知道老婆失踪了,这人开了家广告公司,最近有大单子在忙,连续半个月吃住都在公司,昨天半夜,我们联系到他,他才知道黄梦柔好几天没回过家。”邢光道。

    金旭随意说了句:“那这对夫妻的关系也不太好。”

    没作案时间,但也可能雇凶杀妻。不过嫌疑人已经全招了,得看他招了什么。

    “你们队长是去抓了谁?”尚扬道,“怎么锁定这人的?”

    金旭猜测说:“大概是通过黄梦柔的车吧,找到那辆车,差不多就找到了烧尸的人。”

    邢光道:“完全正确,我们就是根据车辆锁定了凶手,这混蛋杀人烧尸,完了还把车开回自己家,第二天又把那车,开到黄梦柔公司楼下的车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金旭道:“是想营造黄梦柔是上班才失踪的假象吧,想了一晚上才想出这种招,这凶手也不太机灵。他知道黄梦柔在哪儿上班,是黄认识的人吧?”

    尚扬不像他们俩不紧不慢地聊案情,他太着急想知道凶手是谁了,道:“别盘逻辑了,知道你最聪明。”

    金旭立刻一脸被夸了的表情,眼睛微弯,要笑不笑。

    尚扬和邢光:“……”

    尚扬没眼看他,问邢光:“嫌疑人到底是谁啊?”

    “是黄梦柔丈夫的……”邢光故意顿了一顿,才说,“亲弟弟。”

    外面一阵喧闹,是刑警们带着指认过现场的嫌疑人回来了。

    室内数人到门口看了看,只远远看到走廊那头,被押着的嫌疑人,是个至多不过25岁的年轻男人,长得倒是干干净净,穿着也很体面,此时低着头,一副认罪伏法的模样。

    而法医那边也在这时,送来了DNA对比结果,证实被焚烧的那具女尸,正是失踪数天的黄梦柔。

    邢光接了DNA报告,忙小跑着去给他们队长送去。

    除了还要给嫌疑人做笔录的几位刑警外,其他办完案归来的刑警们也陆续回到了办公室,看见桌上有吃的,便也不客气地都拿了去填肚子。

    尚扬想问问,但怕给人添乱,金旭一点不客气,就近逮了一位警察便问:“嫌疑人怎么说?指认现场顺利吗?”

    那年轻警察看起来和高卓越差不多大,新人一个,他看看金旭与尚扬,也是在邢光婚礼上都见过的,便产生了和刚才那位刑警一样的误解。

    此时嫌疑人已经把能招的都招了,和现场证据都吻合,在这新人看来,这案子离结案差不多就只一步之遥,没什么必要对“上级”还遮遮掩掩。

    在这位年轻刑警的复盘下,嫌疑人招供的情况,基本是这样——

    死者黄梦柔的丈夫孙铭开了家广告公司,经济条件很好,黄梦柔是学舞蹈的,嫁给孙铭后,由孙铭出资,她开了家舞蹈学校,运营得还可以,夫妻俩算是各有事业,家中经济条件在当地属于很不错的水平。

    孙铭有个亲弟弟孙良,不学无术,没学历没工作,是个走街串巷的无业游民,街溜子一个,基本上就靠哥哥养着,没钱了就找哥哥要,孙家父母都不在了,哥俩年龄差了十来岁,孙铭把弟弟当半个儿子养,弟弟要钱他就给。

    嫂子黄梦柔对此一直很有意见,孙良觉得嫂子也是图哥哥的钱,叔嫂两人不对盘,关系一向不好。

    27号下午,孙良没钱花了,到哥哥孙铭家里想找哥哥要零花钱,孙铭没在,嫂子黄梦柔在家休息,但黄梦柔不肯给孙良钱,还把孙良数落一通,孙良被说得恼了,和黄梦柔起了争执,两人推搡间,黄梦柔是个年轻女人,力气不如孙良,被孙良推得向后倒去,后脑勺猛然撞上了墙壁某样凸起装饰物,当场死亡。

    孙良被吓了一跳,但纠结半晌,恶从胆边生,决定毁尸灭迹。

    他把黄梦柔的尸体塞进黄梦柔停在自家地库的车里,开车到郊外,寻到了停产半废弃的钢铁厂,认为在这里处理尸体应当不会被发现,便等天色暗下来,趁着夜幕潜入其中,在里面把黄梦柔的尸体浇上了汽油点燃,而后又想起不能留下痕迹,便把后备箱的所有东西也一起扔进了火堆里。

    随后他驾车回到市区家里,战战兢兢了一夜后,第二天又把车辆停在黄梦柔舞蹈学校的楼下,想让人以为黄梦柔是在舞蹈学校失踪的,这样就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辛苦了,”尚扬听罢,对“报告”情况的年轻刑警道,“你快吃饭去,等下凉了。”

    金旭却在旁边说了句:“你还得多锻炼锻炼。”

    他说的“锻炼”当然不是锻炼身体,而是说这小孩专业上还有点嫩,但他语气并不是挑刺,前辈对后辈的一句友好建议。

    尚扬心道,是啊,这案子诸多漏洞,这年轻人怎么就觉得能结案了?

    那年轻刑警也不知听懂没有,大概总之也是饿极了,没再继续说什么,端着饭就去一边吃了。

    这时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办公室变得拥挤起来。

    尚扬与金旭到外面走廊里,朝前走十几米是一处围栏,围栏下方就是市局的大厅,警察们走进走出,国庆假期也不得闲。

    “快十一点了,”金旭这一上午没谈恋爱,浑身不得劲,道,“吃午饭之前,能找地方亲个嘴不?”

    尚扬讶异道:“你哪来的心情……吃饭?”

    他一个非专业的,都觉得这案子到这里肯定不算完,还有不少疑点,金旭竟然就不关心了?

    金旭侧身靠着围栏,轻松地说道:“这案子的问题都在面上浮着,你别小看当地刑警,人家搞得定,用不着我指手画脚。”

    尚扬听了这话,也转念一想,他都觉察到了问题,人家专业刑警想必不会错过那些蛛丝马迹。

    “我现在比较担心的,”金旭道,“是你小徒弟的表妹。”

    尚扬一怔:“何子晴?她……”

    他差点忘了,被一提醒也立刻想到:嫌疑人孙良招供说烧尸时是把后备箱里的东西一并扔进了火里,但死者黄梦柔和嫌疑人孙良,一个经济优渥的事业女性,一个无业但近似“富二代”的年轻男孩,都不大可能会去当小偷,还偷的是一个小女孩的包。

    那么装有何子晴身份证的包,又怎么会出现黄梦柔的后备箱里?

    第33章

    “何子晴还是和这案子有脱不开的关系。”金旭接着道, “她和死者黄梦柔、嫌疑人孙良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

    尚扬道:“她和孙良年纪相仿,为人处世……也有那么点相像, 大概也能玩到一起去,会不会他们俩是朋友?”

    孙良游手好闲, 靠哥哥孙铭养着, 何子晴大专毕了业,蹲家里啃老, 这两个年轻男女, 听起来还挺像是一路人。

    “不一定, 孙良就是个街溜子,”金旭却道, “可何子晴到底什么样,全听你那徒弟小高一张嘴。”

    尚扬诧异道:“你怎么这么说……”

    不等他说完。

    “你俩怎么跑这儿了?”邢光进办公室没看见他俩,又找来了外面,小跑着过来,急匆匆道, “我现在要跟队再去趟黄梦柔家,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线索。你们俩回去休息还是玩去?我们忙起来就又没点了。”

    金旭一派悠闲地说:“我们正准备去吃饭。”

    尚扬现在简直比他还要关心案情进展, 一听邢光要走, 抓紧时间问:“你们队长还在审孙良吗?他到底是不是真凶?”

    邢光道:”还在审呢。”

    他又着意压低了声音, 透底给老同学兼上级, 道:“我们队长好像认为孙良不是。”

    “啊?”尚扬先前是对孙良的供词有所怀疑,但也没这么大胆敢否定“孙良是凶手”。

    但他一看金旭的神情, 分明是与这边刑警支队长的想法一致, 不约而同地都认为认罪的孙良并非真凶。

    邢光赶着去做事, 打完招呼就急火火地走了。

    金旭和尚扬从围栏向下看, 他和另外几名刑警一起经过大厅出门去了,其中还有两位提着技侦工具箱。

    这一行人是要去死者黄梦柔家里,再次对凶杀现场进行新一轮的勘查采证。

    尚扬看金旭,问道:“为什么说孙良不是真凶?”

    “找地方……吃午饭去。”金旭道。邢光一走,他俩在这儿纯外人,别人因着级别和职务敬他们三分,他们也不能脸皮太厚。

    小城市的好处就是去哪儿都近,他们住的那酒店还就在该市CBD,点评APP上排名前几的好几家餐厅就在酒店旁边的商场里。

    在市局门口打了辆车,金旭对司机说了酒店的地址。

    尚扬看他一眼,唇边有点笑意。在公共场合亲热是不像话,回酒店关起门来,那就没心理负担了。

    到了酒店门口下了车,金旭却朝旁边商场看,说:“去吃这里头那家地方菜吧?”

    尚扬:“……”

    金旭道:“不好?那换一家,你选,先上楼看看?”

    他作势要朝商场走,尚扬站着没动。

    “怎么了?”金旭一脸不明白,退回来问道。

    “不是你说,”尚扬压低声音,说,“要找地方……”

    他又不愿意说了,有点郁闷,明明对方提出来的,他才没有很期待。爱亲不亲吧。

    金旭本来就存心逗他,这下露出得逞的笑,说:“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案子,没我了……”

    “烦!”尚扬不让他说话,道,“吃地方菜去。”

    金旭道:“不行,不吃,先亲亲。”

    他握了尚扬的手腕,径直带他进酒店大门,果然打车目的地说酒店,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别拉我,大街上你耍什么赖皮?”尚扬在后面被牵着走,嘟囔着抱怨,又抿着嘴,不想笑出来让对方太得意。

    房间里,两位男士大亲一场。

    “好了可以了,”好半天,尚扬被亲得整个人乱七八糟,脸蛋发红,头发乱蓬蓬,衣领也咧到了一边去,道,“再继续,午饭要变下午茶了。”

    金旭看了眼表,说:“乱说,谁下午茶十二点就喝。”

    他不让领导乱说,他自己又乱亲一通。

    终于在十二点一刻,亲完了。

    尚扬到洗手池前洗脸,脸颊都有点烫手。

    金旭靠着旁边大理石台面,痴汉一般看着人家,弯腰的动作使腰部到大腿的曲线非常明显。

    “别吊我胃口了,”但尚扬被凉水清醒了神志,脸上和脑子里的色气一起褪了,又惦记正事,问道,“快跟我说说,为什么说孙良不是真凶?”

    “亲爽了是吗?心里又没我了,又只剩案子了。”金旭道。

    尚扬撩了把水泼他,他不但不躲,还拿脸接,水也没多少,泼在他下巴上。

    尚扬哭笑不得,骂了他一句,又抽纸巾给他擦了,道:“你就跟我说说不行吗?我没你聪明,听的权利也没有?”

    “你怎么不聪明?”金旭也好好说正事了,道,“我就不信你没听出来,孙良的供词有问题。”

    “听是听出来了,”尚扬擦了自己的脸,面色略有些迟疑,不想在金旭面前班门弄斧,道,“还是你说说你的想法,我学习一下,不然我说错了,你又要笑话我笨。”

    金旭笑起来,道:“报告领导,我是这么想的,孙良说他是失手把黄梦柔推倒,导致黄梦柔当场死亡,那他烧尸又是为了什么?”

    这与尚扬的怀疑是一样的,他立刻接道:“如果仅仅是为了把尸体藏起来,延缓被发现的时间,那他到郊外无人处抛尸,或者挖个坑埋了,都能达到藏匿尸体的目的。”

    孙良没有任何犯罪前科,除了不学习不工作,平时生活也比较正常。

    一个普通年轻人,错手杀人后,因害怕不敢报警、想要逃避罪责、选择远远地抛尸、好掩盖罪行,这一系列心里和动作都是合理的,但他竟选择在尸体上浇汽油,然后一把火将尸体焚烧掉,这显然不合常理。

    除非,有不毁尸不行的理由。

    例如,女尸的致命伤不在头部,法医通过尸检,立刻能推翻所谓“失手推倒撞到了头”的谎言。

    金旭夸张说:“领导这么聪明,谁敢笑话你?”

    “爬。”尚扬板着脸,没心思和他开玩笑,道,“那也只能说明孙良可能不是过失杀人,而是谋杀。为什么你和邢光他们队长,会都觉得孙良不是凶手?”

    金旭道:“破案常常要代入凶犯角度去看问题,你想想,如果你是孙良,爹妈没了,你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衣食住行全靠哥哥,你哥从小就非常疼爱你,你要什么你哥就给你什么,你要天上星星,你哥不会给你月亮。”

    “有一天,你在你哥哥家里,”金旭道,“不小心杀了你的嫂子,你没杀过人吧,当时一定满手鲜血,惊慌失措,那你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尚扬:“……”

    他恍然大悟:“孙良应该第一时间就找了他哥哥孙铭,告诉孙铭,他杀了嫂子黄梦柔!”

    一个长期靠父母或兄长庇佑在生存的人,遇到事的第一反应,必定会是找父母或兄长求助。

    那孙铭表现出的“不知情”,就很值得推敲了。

    但尚扬马上又有新的疑惑:“孙良把嫂子尸体烧掉,毁灭痕迹,好伪装成失手杀人,这也可能就是他哥哥孙铭教给他的呀?也还是不能说明他就不是凶手啊?”

    “那你现在再想一下,如果你是孙铭,”金旭道,“你最疼爱的弟弟杀了人,惊慌失措地找你求助,你一看人死得太惨,心生一计,教弟弟烧掉尸体,可能还在家里重新布置了下现场,让法医和技侦无法求证,好伪装成是过失杀人……”

    尚扬道:“对啊,‘我’很可能就是这么教他的。”

    金旭无奈道:“你再想想,你都支招让他伪装成过失杀人了,肯定是为了让他减刑吧?”

    尚扬点头,过失致人死亡和谋杀是两种级别的量刑,焚尸和抛尸在量刑上的区别却没那么大,做这许多,想来就是为了降低罪名,想替孙良争取到最低的量刑——那“我”应该也是咨询过专业律师的。

    金旭道:“那你为什么不让你弟弟第二天就去自首?要等着警察来抓呢?”

    尚扬:“……”

    如果为了争取最低量刑,在做完这一切以后,“我”即是孙铭,应该让孙良第一时间去自首,才能换取更宽大的处理。

    “那这……”尚扬彻底晕了,道,“是为什么?”

    金旭道:“说不通了吧,回到起点,最可能的,是从根本上就错了……杀人的并不是孙良。”

    尚扬脑子飞快地转,愕然片刻,说:“你是说,孙良在替孙铭顶罪?”

    弟弟孙良杀人,一定会找哥哥孙铭求助,孙铭会想方设法替弟弟孙良减轻罪行,但一番操作完了,竟然让弟弟在家安心等着被警察抓?

    但如果这条思路从根上就是错的,事实恰好相反——

    是哥哥孙铭杀人,被弟弟孙良知道,或主动或被动,总之孙良选择了替哥哥孙铭顶罪,过失致人死亡加故意毁坏尸体,顶格判也就十来年,出来后也才三十多,反正哥哥孙铭有钱有事业,他可以继续当米虫,一桩杀人案后还能有这种结果,简直堪称皆大欢喜。

    但如果是孙铭坐牢,没本事养活自己的孙良怎么办?结果就是哥俩一起完蛋。

    尚扬一下代入孙铭,又一下代入孙良,最后都有点恍惚了,说:“嗬,我们哥俩这算盘,打得还挺清楚。”

    他一下又急起来:“你都想得这么明白了,都不提醒邢光他们吗?”

    “人家当地刑警也不是傻子。”金旭道,“你没看,这不又安排邢光他们去孙家,重新采证了吗?刚才也说了,他们队长不相信弟弟孙良是凶手。”

    尚扬有一部分清楚了,还有一部分云里雾里,也还仍然在代入,说:“就算真是顶罪,‘我’也应该安排弟弟赶快去自首啊,这不也能骗个减刑什么的?”

    金旭好笑道:“看你就没干过坏事。本来就是假的,是替人顶罪,还主动承认?是生怕不引起怀疑啊?在家等着警察找上门,再因为害怕而利索地认罪,顺理成章,既做得更像是真凶,还也符合自首的条件。”

    “乍一听……这局还挺完美。”尚扬担心道,“如果邢光他们在孙家找不到新证据,不会还真让这两兄弟玩成了吧?”

    金旭道:“是乍一听完美,实际上漏洞百出,这哥俩就是自作聪明,以为这点把戏能把警察蒙过去,邢光他们队里有能人,孙良已经归案了,最迟不过明天,这案子一定水落石出。”

    尚扬想了想,道:“那何子晴又是怎么回事?”

    “吃饭去吧。”金旭道,“十二点四十了,再不去真变下午茶了。”

    “我换件衣服,”尚扬责怪了他一句道,“让你别老是一上来就撕我衣服,亲个嘴你也撕,什么坏毛病。”

    金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反正我会缝扣子。”

    两人到旁边找了家餐厅,坐在角落里,一边吃饭,一边低声交谈。

    先前说到何子晴的话题,金旭认为何子晴未必如高卓越所说的那个样子。

    尚扬道:“你是怀疑小高在说谎?可我觉得不会啊,他说他表妹相关的问题时,何子晴的父母也都在场,家里人对何子晴的描述和评价都是一致的。”

    金旭道:“没说他说谎,是他们仨,都对何子晴的事隐瞒了什么。有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人家不愿意说自己女孩不好的事,也很正常。”

    但尚扬还是很疑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早晨去市局的路上,”金旭道,“你说了句,何子晴在家挺受宠,有点讽刺小高姑姑和姑父,说人家把女儿惯得不像样。记得吗?”

    尚扬点了点头。

    金旭道:“小高当时本能地想反驳你,最后他又忍住了。”

    当时他坐在后排,清楚地看到,高卓越在尚扬说过那句话后,有一个要开口的动作,并且从眼角扫了尚扬一眼,那眼神里带了点“你知道什么啊”的不屑,但在尚扬注意到之前,又换成了“主任说得有道理”的微笑。

    尚扬:“……”

    “你这徒弟在你面前,圆滑得很,既会说话,又会办事,做得恰到好处,还不招人烦,简单说就是搞人际关系的天赋极高。”金旭道。

    他说的是“搞人际关系”,是一种留情面的说法,实际上想表达的是,高卓越是个拍马屁高手,看起来人好像不错,其实一点都不真诚。

    尚扬细思高卓越平时的作风,认同金旭说得很有道理,但同时也觉得,就这样给年轻的高卓越一锤定性,太武断了些。

    金旭瞥着他,道:“你还觉得他像年轻的古飞,古飞要是真也这样儿……”

    尚扬以为他要说古飞有这本事,早就飞升了。

    谁知他说:“早被开除了,公安队伍里要这号人干什么。”

    “小金同志,纯净队伍的觉悟很高嘛。”尚扬笑道,也一时受了教,可难免心想:不管哪个队伍都有这号人,而且也必须得有。

    不过他知道金旭只是为世事不平,就也不反驳了,道:“那你觉得他和何子晴的父母,是有什么没说?”

    “不知道。”至今都没实质接触过与何子晴有关的事或物,金旭并不妄下定论,道,“这小女孩和家里的关系不好,可能不全是因为她不懂事和叛逆,是有别的原因。”

    看来是还得找到何子晴调查清楚,不然焚尸现场的物证不明不白,即使稍后能证实金旭所推测的,这桩案子是杀妻,弟弟替哥哥顶包,这案子也没法结,结不了啊。

    尚扬这时也彻底没了玩心,道:“我们吃完饭再去市局一趟?我可太想知道这案子后面会是怎样的结果了。”

    “不如等结果出来,让邢光打电话告诉你。”金旭却有了别的念头,与尚扬商量说,“我们去隔壁市玩一圈,怎么样?”

    第34章

    两座地级市之间的距离很近, 高铁车程十五六分钟,而且车次很多,来回非常方便。

    尚扬倒是不反对, 说:“不过呢,你是要去玩?还是想去查何子晴?”

    “看情况吧。”金旭三两口扒拉完了米饭,拿起手机来,道,“我订票?”

    见尚扬点头, 他便在手机订高铁票, 说:“有需要的话就帮忙查一查,不需要咱们就玩自己的,灵活机动。”

    稍后两人退了房, 带着行李到了该市高铁站, 检票到了候车厅, 离他们的车次发车还有一会儿。

    说着要“灵活机动”的金旭,这时就很灵活地撺掇尚扬:“你徒弟不是说招待咱们?告诉他,咱们现在要去了。”

    尚扬无语道:“你就是奔人家一家子去的,还说什么看情况。”

    说是如此说,他也很关心涉及到了何子晴的这起案件, 还是给高卓越发了条消息, 说自己和金旭准备要过去了。

    高卓越秒回道:我到高铁站接你们!

    尚扬道:也好, 麻烦你了。

    他俩既然目的明确,也无需再与小高师弟假客气。

    “不接触当事人, 还怎么看情况?”金旭的公安气质过于明显,他不想被其他乘客过多地注意, 还刻意做了个懒散的姿态, 背靠着候车室的椅背, 道,“我倒是很希望,咱们一到那边,就听说高卓越的妹妹被找到了。”

    如果真能如此,那就好了。尚扬也这样希望着。

    高铁飞驰而过,将二人送往五十多公里外的另一座地级市。

    车开几分钟后,金旭从衣兜里摸出两颗刚才餐厅里拿的薄荷糖来,一人一颗。

    他们暂时忘却了案件,忘却了嫌疑人,只是安静地坐在一处,享受这一刻钟的薄荷味旅途,和五十公里的平原秋色。

    到站时,尚扬还坐在那里发蒙,一直高速运转的大脑中途休息了片刻,竟一下子回不了神。

    “要不,别下车了。”金旭道,“去下一站城市,或者更远的地方玩去。”

    尚扬呼了口气,说:“别,我可不想晚上惦记案子惦记得睡不好。”

    他有点明白金旭失眠的一部分原因了,刑警工作整天都这么紧张,能睡得好才怪。

    “那下不下都一样,”都起身要下车了,金旭偏还要占占嘴上便宜,说,“我要珍惜为所欲为的假期,在哪儿都不会让你睡得很好。”

    一出站,他俩就看到等在外面的高卓越,小高师弟个子不矮,人长得也很精神,站在人堆里挺明显。

    三人刚碰了面,尚扬只说了半句客套话,高卓越就高兴地告知他俩:“我妹妹就是躲起来玩了,人好好的,没事!”

    尚扬感到很意外,还真被金旭随口一说,说中了?但他也很高兴,人没事就是最好的事,道:“何子晴已经回家了吗?”

    “那倒不是。”高卓越的笑容微淡,多了几分兄长式的无奈,说,“她今天上午发了条朋友圈,报了平安。”

    尚扬一怔,与金旭交换了个眼神,会有这么巧?家人在找她,警察也在找她,她就刚好发了条朋友圈报平安?

    金旭道:“能给我看看她发了什么吗?”

    高卓越稍有茫然,但仍说:“当然可以。”

    他把手机打开,翻出何子晴的朋友圈,反过手机屏幕来给金旭看,金旭却不凑近,伸手要接过他的手机。

    一般年轻人谁会愿意把自己手机交到别人手里?谁知道对方会不会乱翻?

    高卓越此时的心理活动大概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但金旭很坚持要把手机接过去看,高卓越最后还是给了。

    尚扬等金旭拿到手里,才凑过去看了看,上面是一段女孩的自拍视频,加了一个扭曲五官的夸张滤镜,配乐也很欢快,文字写着:闭关散心,请勿打扰。

    下方有一条高卓越中午发的评论:给家里打个电话好吗?

    金旭瞥尚扬一眼,尚扬默契地领会到了他的意图,便对高卓越道:“小高,车停在哪儿?咱们不如边走边说?你们这气候还挺好的……”一堆废话。

    趁高卓越应答尚扬的话,金旭飞快点开何子晴的头像。

    “地库这边走。”高卓越看向金旭,金旭一副淡定的样子,把手机还给了他。

    高卓越前面带路,金旭对尚扬眨了下眼睛,意思是有收获。至于是什么收获,尚扬暂时也不得而知。

    上了高卓越的车,尚扬仍坐了副驾,金旭在后排。

    “你们没找警察查一下何子晴的手机定位吗?”金旭道。

    “查了,定位不到,”高卓越只以为是两位师兄想帮忙找到何子晴,也不急着开车,侧过身答道,“警察说她可能是把手机卡拔了,不想接收电话和短信。”

    金旭道:“那最后一次定位,是什么时间?在哪儿?”

    高卓越道:“27号晚上,在她租住的房子里。”

    尚扬诧异道:“她在外面租了个房子?”

    “是啊。”高卓越一脸不知该怎么说的表情,道,“她也没跟家里说过,中午警察刚带我和我姑父去那房子看了,我们才知道,我妹就在她家附近不到一千米的地方租了个房子。以前离家出走,可能有时也是跑那房子去住几天,房东说我妹也不常去住,现在那房子空着没人,她可能又跑到别处玩去了。”

    他们上午从隔壁市回来的路上,因为确定了被焚的女尸不是自家姑娘,一家人既有些劫后余生之感,也希望能快点找到失联的何子晴,何父何母打了一路电话,联系各路沾亲带故的人,联系何子晴的朋友同学,想问问看有没有人见过何子晴。

    半路上,他们忽然发现,何子晴竟然发了朋友圈,自然是赶忙给她打电话,但电话没打通,又发微信过去,仍是没人回。所以高卓越才在那条朋友圈下留言,希望何子晴能给家里打个电话。

    回到本市后,三人直接去了派出所,正式报警,并请警察帮忙定位手机,结果是定位不到,但却通过最后一次定位,找到了何子晴租住的房子。

    两位师兄比小高师弟更清楚目前焚尸案的进展,何子晴与焚尸案之间的关系,恐怕远远不止皮包失窃,导致物品出现在焚尸现场这么简单。

    本市刑警应该很快就会收到、或者已经收到了隔壁市刑警协助办案的请求,焚尸案是必须得找到何子晴人在哪儿,得搞清楚证物的来由,更得搞清楚何子晴和那案中的三人究竟有无关联,不然那案子就结不了。

    而这点高卓越家人和何家人,目前还没那么清楚,认为焚尸案和自家已经没关系了。

    不然高卓越此时也不会还有心情“招待”师兄们。

    “先带你们去把行李放好,再说下一步安排。”高卓越道,“本来想邀请你们住家里,我爸不是病了么,家里中药气太重,他觉得不好意思,还是住外面吧,我爸帮你们安排了家温泉酒店,在我们当地很有名的……”

    尚扬忙道:“不要客气,我们已经订好住处了。”

    高卓越仍要客气,尚扬坚持要去自己订的地方,最后高卓越看他都急了,才只得作罢,驾车离开了高铁站。

    “不着急放行李,”金旭道,“带我们去你表妹租的那房子看看?你有钥匙吗?”

    高卓越仍是以为师兄们想帮忙找找自家妹妹,道:“有,去看看也行,不过那房子里没什么东西,房东也说我妹租了好几个月,看水电费单,水电也没用多少。”

    离开高铁站地库,上了大路。

    高卓越对副驾的尚扬道:“我爸要不是痛风走不得路,一定要亲自来接你的,我上回中秋回来,他听我说你才过三十就是副处警督,就说等什么时候去北京了,一定要见见你。”

    尚扬:“……”

    金旭在后面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说:“见见可以,别介绍对象,尚主任有了。”

    尚扬是没真的回头瞪他,可后脑勺都表达了在瞪他的意思。

    “我听说过。”高卓越听人说过尚主任脱单的事,但也不是很清楚,又来吹捧金旭道,“金师兄你也很厉害啊。”

    “还行,”金旭一本正经道,“我一直想努力地追上尚主任。”

    尚扬:“……”

    高卓越没听出那话的第二层意思,还附和着笑了,才接着道:“我刚才出门前跟我爸说,和我们主任一起来的是X省厅国保的一位队长,他听说你也才三十出头,当场把我数落一通,说他不盼着我到三十能像你俩,四五十能差不多水平,那都是祖上烧了高香。”

    两位师兄听他如此说了一番,哪里还有想不明白的?这小师弟年纪轻轻,就有着比古指导更那什么的状态,看来是家里教得好啊,在机关工作的亲爹如此“望子成龙”。

    车又开了一会儿,金旭从尚扬身后把手机探过来,给他看一样东西。

    尚扬一看,是短视频平台上的一个作品,视频里正对着镜头说话的女孩,赫然正是何子晴,金旭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播放,但视频下方配有字幕,并不耽误尚扬的理解。

    因为没声音,两人也没讨论,高卓越只以为师兄们分享什么互联网新闻,也没太在意。

    尚扬看着那静音视频,同时也注意到何子晴在短视频平台上的昵称与微信昵称是一致的,看来金旭是刚才通过高卓越的手机记住了这个ID,再到年轻女孩们爱玩的平台上去尝试搜索了一下,然后便找到了这个账号,和这个视频。

    了解完视频在讲什么,尚扬心里也有了关于之前某个问题的解答,也明白了,为什么何父何母、表哥高卓越与何子晴之间,会是这种说亲不亲、说疏又不疏的微妙关系。

    这城市比隔壁城市要更小一些,车只开了十余分钟,便从城市这头的高铁站开到了另一头。

    到了一处小区门外,这小区是某个单位的家属楼,建筑老旧些,没车位没地库,大门也狭窄,高卓越的大宝马根本开不进去,只能在门外路边找车位。

    三人下了车,尚扬和高卓越交谈了两句,余光注意到金旭,这人已经在观察这小区的监控摄像头覆盖面了。

    高卓越上午来过一趟,现在还记得比较清楚,带着两位师兄进了其中一个单元大门,没电梯,步行上到六楼,一梯三户,他掏钥匙,开了其中一扇门。

    老房子本身就一股霉味,住着人就还好点,久没人气,那霉味就更大。

    “你等一下。”金旭制止了要迈进房里的高卓越,从兜里摸出手套和鞋套来,给尚扬和高卓越也一人一套。

    他和尚扬都穿戴上了。高卓越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这事好像和他理解的不一样,但此时也由不得他再问,两位师兄进了门,他也忙穿鞋套戴手套,小心地跟着进去。

    金旭检视四周,问高卓越:“上午都有谁进来过?碰过这里面的东西吗?”

    高卓越道:“派出所的两位片警,我,还有我姑父……没碰过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尚扬快被这看似挺精明实际上公安意识淡漠的徒弟给气笑了,说:“你们手摸过哪儿?有没有在沙发和床上坐过?用没用过洗手间?”

    “没坐,没进洗手间,片警哪儿也没碰,我开了下衣柜,我姑父开床头桌的抽屉看了看。”好在高卓越记性还行,一五一十地数了一遍。

    金旭从卧室里出来,道:“小高说的也没错,这儿确实是什么都没有,衣柜和床头柜都是空的。”

    高卓越道:“房东就说她不常来的,估计也就偶尔来睡一晚两晚的。”

    “不是,起码最近,她来住过好几天。”金旭指了指卫生间,道,“废纸篓里有用过的卫生棉条。”

    高卓越:“……”

    他不太敢发表意见了,只看着两位师兄在房间里小心而认真地检视。

    尚扬注意到客厅墙上挂着的一张动漫人物日历牌,是他认得的动漫人物,多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小高,何子晴的朋友圈再给我看一眼。”

    高卓越忙掏出手机,翻出那个短视频朋友圈给尚扬看。

    尚扬点开那视频,又抬头看看那日历,叫金旭道:“你来看,这是不对的吧?”

    金旭凑过来一瞧,一眼便看到了尚扬想让他看的重点。

    何子晴的朋友圈里,今天上午发的视频中,她的背后墙上也挂着一张日历,那自拍视频很明显是为了玩那个夸张的滤镜,背景不是重点,就只拍到了日历的下半部分,从七月到十二月的部分,没有看到年份,但那日历牌里的日期所对应的星期数,和现在墙上这一张今年的日历,是不一样的。

    视频里的日历,不是今年的日历,而是去年的。

    而且尚扬也记得何子晴视频里加的这个滤镜,他见别人玩过,这不是最近新出的,去年曾经火过一段时间。

    “这视频很可能是去年拍的。”金旭道。

    “挑这么个时候,”尚扬道,“特意发这么一条朋友圈,无非是想让人觉得,何子晴还……”

    他没说下去,当着何子晴亲属高卓越的面,有些字眼会太直接。

    高卓越呆了片刻,道:“你们该不是想说,我妹妹……没了?”

    第35章

    对何子晴的亲人而言, 这一天多简直就是大起大落。

    看出尚扬不忍心,金旭接话道:“不一定,也可能她是被绑架, 没了人身自由, 手机也落在了别人手里, 这人从她的手机挑了段视频, 发了这条朋友圈, 想让大家以为何子晴还平平安安。”

    高何两家经济条件都不错, 倘若是真被绑架, 也该找他们要赎金才对,还伪装成本人发朋友圈报什么平安?

    高卓越脸色煞白,紧张地说道:“就算是去年的视频,也可能子晴是觉得好玩, 所以现在才发出来, 她本来就经常不接家里的电话,这也不能说明她就……就……”

    他这分明是掩耳盗铃, 不愿或是不敢面对现实。别说这岁数的年轻人, 大部分人在面对生死时,真实态度都是如此。

    尚扬心内不由得叹气,昨晚在隔壁市,当何子晴的父母崩溃时, 高卓越还勉强稳着情绪劝慰长辈, 今天他独自面对可能的“噩耗”, 就没了昨天的镇定, 这师弟整天装得老成持重, 应对各色人等都表现得游刃有余, 真遇到事了, 这刹那间的反应,是最真实的。

    尚扬阴沉下脸色,说道:“何子晴和家里的关系为什么会这样?你到现在还不准备说实话吗?”

    高卓越本就紧张,这下更是惶然地看向尚扬,尚扬从未在他面前露出如此严厉的一面。

    “要不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尚扬朝金旭示意,金旭拿出手机,翻出了刚才在路上搜到的,何子晴发布在短视频平台的一段作品。

    从高卓越的表情来看,他并不知道表妹在网上发过这些,眼睛骤然睁大,脸色愈发惨白起来。

    那段视频,是何子晴的个人独白,播放量不高,没有平台常见的神曲BGM,也没有漂亮的背景布置,她没有化妆,穿得不花哨,文案也没有任何噱头。

    这视频发布于何子晴二十岁生日当天,她面前摆着一个很小的蛋糕,上面插着“20”的数字蜡烛,她对着手机镜头,自言自语似的,讲了她自己的一段特别的人生经历。

    “那天我满十八岁,还有不到两百天就要高考了,我上寄宿高中嘛,那天上午,我爸妈来学校接我,说要带我出去吃饭,给我过生日,我很开心,还和我同桌说,回来给你带好吃的,然后我就跟着我爸妈去了。”

    “一上车就看见是我舅舅在开车,我还以为舅舅也来给我庆祝成人礼,我一直很崇拜我舅舅,他是名牌大学生,路上我还给他讲,我期中考了全年级前五十名,我想考舅舅的母校大学,听说在校园里就能看到海,内陆长大的孩子嘛,很向往大海的。我舅舅就只是对我笑。”

    “然后我们就出发啦,那辆车,一直开啊一直开啊……我说怎么这么远?我妈妈说要到XX去吃农家乐,XX是我们当地一个县,那里有鱼塘,我很喜欢吃鱼嘛,就觉得我家里人对我好好啊,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十八岁女孩儿。”

    “后来我就在车上睡着了,大家上过高中嘛,很累的。等我妈把我叫醒,我还很好奇,咦?为什么外面的天变成了橘色?妈妈说,傻子晴,夕阳就是橘色的呀。”

    “太阳快落山了,那一路真是走了好久好远,我们下了车,是一所学校的门口。我问,不是吃鱼吗?为什么来学校?”

    “爸爸妈妈,还有舅舅,他们就只是对我笑。”

    “我在十八岁当天,被我最爱的爸爸妈妈,最崇拜的舅舅,一起送进了地狱。”

    “那地狱有个很不错的名字……阳光心理辅导学校。”

    “他们回家了,只有我被留下了。”

    “……”

    她看着那蛋糕,像是哭了,但没有泪落下。

    “祝我生日快乐。”

    “……”

    “你们知道吗?太阳落山是很快的,一下子就落下去了,橘色的天,变黑只需要一秒……就像这样。”

    何子晴鼓起脸颊,呼一声,把面前的生日蜡烛吹熄了。

    这个账号里还有几条短视频,都是她对着镜头自言自语,说在那所“心理辅导学校”的一些事,打针、吃药、军训……和被体罚。

    每条视频下评论不超过二十条,有些是发了流泪表情,或说“抱抱,过去了”,还有些人说“曝光这学校,不能再让他害人了!”

    播放量最高的是今年春天的一条,何子晴似乎是接受了网友们“曝光它”的建议,她化了全妆,背景也好好布置过,端端正正对着镜头,这次大概是写好了稿子,她的语速和肢体明显都不如那些自言自语的视频松弛,稍显紧张地讲了她在“阳光心理辅导学校”接受“辅导”将近六个月的始末,文案里也加上了#求曝光#求转发#救救孩子#等字样,大约是参考模仿了一些曝光不良现象的自媒体文案。

    这条播放量相比其他稍微高一些,但也不算火爆,评论有两百条,但风向和从前发生了逆转,更多的评论反而是在指责她:

    “家长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连电击都没有,打两下也算体罚啊?现在小孩真娇气。”

    “想红想疯了。”

    “看你现在病好了,就倒打一耙,真是狼心狗肺。”

    “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哪个好人需要上心理辅导学校?”

    该账号从这条视频起,就再也没有更新过。

    老旧小区的出租房里,橘色的夕阳从窗边斜斜地映了进来。

    短暂的沉默后,高卓越道:“当时我已经去北京上大学了。”

    尚扬:“……”

    金旭讥诮道:“当谁没上过公大?就你特殊,寒假还被学校扣着不准回家了?”

    言下之意是在问他:你寒假回家欢度春节,从小一起长大,口口声声像亲妹妹一样的表妹何子晴不见了人影,你说你不知情?

    “我回家后一听说,马上就反对他们这么做了!”高卓越道,“可我只是个晚辈,当时我也才十九岁,我管不了。”

    他眼角偷觑尚扬的脸色,心思昭然若揭。

    尚扬已对他失望至极,先问重点:“废话少说。何子晴为什么会被送进这阳光学校去?你赶紧把该说的都说了,不要再耽误时间。”

    高卓越现在哪还敢再隐瞒,道:“她老师找我姑姑反映,说她在学校谈恋爱了。”

    尚扬道:“就因为这种事?”

    何子晴十八岁了,都不能算早恋,成绩能在年级前五十,说明恋爱也没影响到学习,离高考就只剩两百天不到,为了这点无足轻重的小事……何子晴最后只上了所大专,很难说和这段经历无关。

    高卓越迟疑道:“是因为……我妹妹的对象,也是个女生。”

    一瞬间牵扯出了线头,一切因果都被串了起来——

    隔壁市那对兄弟,哥哥孙铭很可能才是真凶,丈夫杀害妻子,常见理由也就那几个,并不难猜。

    但何子晴一个小女孩为何会卷入这桩案件,一直蒙着一层迷雾。

    如今迷雾拨开,何子晴是女同,那孙铭杀妻,倘若是发现了黄梦柔出轨,那她的出轨对象有极大可能正是何子晴。

    这也就能初步解释,何子晴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黄梦柔的车上。至于是她忘在黄梦柔那里,还是别的原因,需要隔壁市刑警们进一步查证。

    尚扬转头看金旭,道:“是不是该给……”

    “我给邢光他们队里打个电话。”金旭知道他的意思,不等他再说,便开门到外面去打电话,防盗门只虚掩着,能听金旭下楼的声音,是到院子里去打这通电话了,楼道有回声,而且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屋内只剩下尚扬和高卓越,既是师兄弟,还是上下级,本来还会成为工作中的师徒。

    “师父”的身高要多上两三厘米,此时居高临下地睨着“徒弟”。

    “主任,”高卓越道,“是我不对。”

    “我理解你年纪小的时候做不来主。你说何子晴和你最亲,你把她当亲妹妹。”尚扬道,“这句是真的还是假的?”

    高卓越忙道:“真的,我真的把她当亲妹妹,当时听说大人们把她送去那学校,真的激烈反对了,可是我姑姑姑父,还有我爸,他们是老一辈思想,觉得那是病,得趁着岁数小,赶紧改了才行。”

    尚扬:“……”

    高卓越道:“后来她回家,等她高考完,我放了暑假回来,我跟她说,我不觉得那是病,她偷偷告诉我,家里人以为她改好了,其实她是装的,她还是喜欢女孩儿。”

    何子晴从那“阳光学校”回来以后,乖巧听话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慢慢地就发生了变化,她拒绝跟家里人交流,还有很多叛逆行为,故意在父母面前抽烟喝酒,时不时离家出走。

    她父母后来看到社会新闻里关于一些“心理辅导学校”的负面曝光,虽然不是他们送孩子去的那所,多少心有余悸,对当初送女儿去那种地方也感到很后悔,对女儿怀着愧疚心,便也百依百顺,可做得再多,也换不回十八岁前的何子晴了。

    “中秋节我放假回来,想找她好好聊聊天,”高卓越道,“她以前见到我是很高兴的,那次一看到我就生了气,说我出卖她,向她爸妈告密,说她根本没改,我很蒙,我说我没有说过,可她完全不听我解释,就拿脏话骂我,还说我和我爸一样虚伪……”

    高卓越低下头,突然啜泣起来,说:“可我真的没有和别人说过。她是我妹妹,当初我没从那破地方里解救她,我已经很后悔了,我又怎么会去告密?”

    尚扬:“……”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高卓越,努力上进是他,八面玲珑是他,天真软弱也是他,经不起大事,拿不了主意,偏偏又在家里人影响下很求“进步”,主动或被动的,给自己套上了一个少年老成的壳子。

    尚扬的心情极为复杂,本以为又找到了一个能培养起来的助手、徒弟。

    高卓越是公安管理专业的,专业很对口,加上各科成绩和在校表现,非常适合研究所的工作。只是……就算公安管理不教侦查之类技能课,专业课确实一水儿全是理论学科,可高卓越,他也太不像是一个公安人了。

    “你为什么当初要考公大呢?”尚扬沉思片刻,还是把心中所想实话实说了出来,道,“你整个人和警察这职业就不配,学别的专业不好吗?”

    高卓越:“……”

    尚扬道:“等这次国庆假结束回去,我会把你还给主抓人事的杜所长,你……”

    他本来想说“另谋高就去吧”,又觉得太刻薄了些,毕竟对方还如此年轻。

    “让老杜给你另外安排实习岗吧,你也多想想,”尚扬认真地注视着高卓越的双眼,不再是上级的语气,而是公大师兄的语气,说道,“想一想,你是不是真的想当公安,问问你自己的心。”

    高卓越被他的目光注视得发愣,怔了半晌,道:“师兄,你不也是被你爸改的志愿吗?”

    这下轮到尚扬一愣。他青春期的时候是真叛逆,知道家里想让他做公安,也知道自己并非真不想,但就是非要填个和公安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要不是他爸听说了,逼着他改了,他现在很可能在哪个互联网公司当码农。

    高卓越脸上发红,是紧张也是慌乱,并不是真想刺探上级的家事,道:“我是听别人胡说的。”

    “不算胡说。”尚扬也并没生气,仍是像上句话那样,极认真地说道,“我爸改了我的志愿,我终生感谢他,如果我当初因为要和他作对,就放弃成为公安人,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我找到了自己热爱的事业,我正在、并将为它奉献我的一生。”

    高卓越呆愣地看着他,连呼吸都不太敢用力。

    防盗门被推开,金旭打完电话走进来,见里面师徒二人似乎有异,以为尚扬在教训师弟,道:“尚主任,少批评人,没什么用。”

    尚扬瞥他,意思是让他少阴阳怪气。

    但高卓越仍是一副怔怔的模样,似乎是把尚扬的话听进去了。尚扬希望他听进去了。

    “说清楚了吗?”尚扬问金旭道,“他们有进展没有?”

    “有,进展还很大。”金旭示意这房子,道,“这儿得先保护起来,本地刑警已经接到通知,很快就过来了,咱们先把门锁上,去楼下等着人来。”

    锁了这房子的门,三人下楼,高卓越低垂着头,也不再说话,只是埋头跟着师兄们。

    到了楼下开阔些的地方,尚扬道:“隔壁到底什么进展,说说。”

    金旭看看高卓越,高卓越呆滞地与他对视,意识到不方便让他听,道:“我去帮你们买水吧。”

    他耷拉着脑袋走了。

    金旭疑惑道:“他怎么了?挨你骂了?”

    又冲尚扬道:“这么好的事,领导也便宜便宜我。”

    “骂是没有了,打还有好几顿,你要不要?”尚扬开过了玩笑,道,“说正事,邢光归队了?他们又去死者家里,有新发现没?”

    “何止是有新发现,”金旭道,“我刚才打电话那时候,邢光已经又被派出去,去抓那兄弟俩里头的哥哥了。”

    几个小时前,他们离开隔壁市市局时,邢光等刑警与技侦人员再次去凶杀现场,黄梦柔和孙铭的家中,开展新一轮的勘查采证。

    刚刚金旭在电话中向那边说了关于何子晴的新发现,并表达了“何子晴是黄梦柔的情人”这一层推论,以及存在“孙铭因为发现妻子出轨才怒而杀妻”的较大可能。

    那边刑警也向他表明,邢光等人在黄梦柔家里的发现,足以说明弟弟孙良在说谎。

    孙良先前供词中,说黄梦柔是被他失手推倒,脑袋撞在了墙壁上的一个突起装饰物上而当场死亡。

    第一次到现场采证时,技侦人员在那个装饰物上采集到了黄梦柔的血液,装饰物的轻微损坏也与颅骨硬度能造成的损坏程度相匹配,家中其他地方并无可疑血迹,因而当时的初步结论是,现场痕迹符合嫌疑人的说法。

    但这一次,刑警们现场做了一个测试,发现孙良所述,失手推倒黄梦柔使其头部磕碰在装饰物上的结果,是无法实现的。

    “黄梦柔的身高不够,”金旭道,“不管她怎么摔倒,都不可能在那个位置撞到头。凶手这个布局,百密一疏。”

    尚扬诧异道:“孙铭会不知道自己老婆有多高吗?”

    金旭道:“警察问过几个黄梦柔身边的人,她一直都对外自称168公分,实际上还不到点164。”

    死者是学民间舞的,腿长比例好的话,装168应该也像,肉眼测身高本来就不准。

    “她和孙铭是闪婚,”金旭转述着隔壁市刑警告诉他的信息,“孙铭36岁,就是图人家年轻漂亮,还跟别人说过,娶漂亮老婆生小孩,能改善基因,他应该是真信黄梦柔有168,才会在这事儿露了馅儿。”

    尚扬说:“那血迹和装饰物的损伤,就是凶手后来人为制造出来的。”

    金旭道:“凶手应该是抓着黄梦柔的头,把她整个人提起来……”

    他说的是整个“人”,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已经到了要布局迷惑警方的阶段,黄梦柔那时很可能已经死亡,凶手提着的,是一具尸体。

    “……照着墙上的凸起物。”金旭抬起双手,做了个类似的动作,抓着并不存在的“头”,用力向后一撞。

    尚扬感到毛骨悚然。

    这样的操作,尸体的脸必定就在凶手的眼前,猛烈撞击的那一瞬间,她的五官会震颤,甚至有可能因为肌肉的强直收缩,而睁开双眼。

    第36章

    当地警方很快赶来了这边, 与金旭和尚扬打了个照面,应该是隔壁市刑侦支队找这边请求协查的时候,提过了有两位“北京来的上级”过假期, 刚巧碰上了这起案子, 本市刑警们对他二位出现在这里, 也没提出什么质疑, 还主动与他们沟通了一下案情, 又问起关于失联少女何子晴的一些问题。

    恰好高卓越提着几瓶水从外面回来, 尚扬招手叫他过来, 让他向刑警们介绍下何子晴的具体情况。

    负责勘查现场的刑警和技侦人员已经上楼去了,两辆警车开不进来,都停在小区外,来了这么多警察, 小区里不少住户都出来看“热闹”。

    有刑警去问围观群众,认不认识住这个单元六楼的年轻女孩, 最近什么时候见过, 等问题。

    金旭和尚扬站到一旁去, 尚扬低声道:“你觉得她的失踪,会和隔壁那兄弟俩有什么关系吗?”

    “我直觉是没有。”金旭也压低了声音, 说, “孙铭和孙良这几天里都没离开过隔壁市,何子晴26号晚上坐高铁从那边回来以后, 也没证据表明她又去过。不管是生是死,我认为她还在本市。”

    尚扬点了点头,抬头看到天边夕阳, 心里一下又想起, 也是在这样一个橘色的温暖夕阳下, 少女的天真和信任被打碎,堕入无间阿鼻。

    金旭看出他所想,说:“别想了,跟我去门岗问问,监控是不是没有能正常用的了。”

    刚才他们进来时,金旭就在门口观察过,发现这个旧小区,连大门入口的摄像头都是样子,早就坏了,看这小区的环境,也不像是有物业在管。

    门岗那里也围着一堆群众,还小声议论是怎么来了这么多警察,是发生了什么事。

    金旭和尚扬走过来,群众不议论了,只顾着看他俩,还有位奶奶直接问尚扬:“你也是警察啊?怎么比别人白那么多?”

    尚扬:“……”

    金旭道:“他是领导。”

    群众发出恍然的:“哦——!”

    领导也无话可说了,从手机里翻出何子晴的视频截图,问那几位奶奶和阿姨们:“你们见过这女孩吗?”

    大部分人都表示没见过,有说见过的,也都是一两个月前的事。

    另一边,金旭也问门岗大爷关于监控的事,监控大部分都坏了,不坏的也不好使,房子太老了,很多都是租了出去,物业收不到物业费,就只做下基本的卫生,其他事都不管,摄像头坏了也没人修。

    但大爷反映了一个情况:“有一天晚上七八点钟吧,就在大门外头,有个男的,就追着你们找的那个小女孩,俩人拉拉扯扯了好半天。”

    这边一位阿姨也向尚扬反映情况:“前几天晚上,快十点了,我见有个男的拖着一个行李箱,从你们进的那个单元里出来,具体是从哪户出来我就不知道了。”

    大爷对金旭道:“小女孩后来都哭了,骂那个男的,骂得还挺难听,那男的也不生气,还跟着她一路进了大门,后来我就没注意了。”

    阿姨对尚扬道:“那个行李箱好大一个,应该装不少东西,听动静都挺重,小区路有不平的地方,轮子压过去格楞格楞响。”

    尚扬与金旭都问对方:“您说的是哪一天?”

    大爷和阿姨却都表示:记不清楚是哪天,反正是前几天。

    两人又都问了对方:“那男的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吗?”

    大爷和阿姨的说法就比较接近了:男人个子很高,穿着看起来就是有钱人,天太黑了没能看清楚脸,估摸着大概有四十来岁。

    两人各自问完,互相交换了下信息,又过来把了解到的情况与当地刑警说了一下。

    对方说他们同事也听有其他群众反映,见过一个陌生中年男人,拖着大行李箱,从何子晴住的这楼道里出来。

    他们问到的群众,大概是比尚扬和金旭问的两位热心群众要年轻些,记忆力也好些,所以明确地记得,看见神秘男人拖着行李箱离开的时间,是26号晚上,十点左右。

    当地负责人道:“我们等下就把附近街道和门外商店的监控全都拿回去,尽快确认这男人的身份。”

    在场所有警察心中都有了隐约的猜测,那巨大行李箱里装着的“重物”,也许就是失踪的何子晴。

    高卓越再是慢半拍,也想到这点,他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

    尚扬蹙眉看看他,最后还是抬手在他肩上安慰地按了按,说:“先别太悲观……”

    “有发现,上来一下!”在六楼勘查现场的刑警通过耳麦叫楼下的负责人上去,是技侦人员在何子晴住处发现了什么。

    高卓越脚步一动,也想跟上去,尚扬阻止他去添乱:“上面人太多了。”

    尚扬和金旭也没有上楼去,三人都在楼下等着。

    天边橘色的夕阳,忽而一秒坠落,天彻底黑了。

    时间慢慢过去,小区各家窗户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围观群众也逐渐散去。

    当地刑警们结束了勘查工作,一行人从楼道里陆续出来。

    负责人走到尚扬等三人面前,尚扬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某种结果,心脏瞬时沉了下去。

    “小高,”负责人很遗憾地告诉同为公安的高卓越,道,“你妹妹住处有很多不太对劲的地方,我们现在初步怀疑,这房子里发生过命案。”

    高卓越:“……”

    何子晴的住处被人刻意地清理过指纹,某个人怕被警方检出自己的痕迹,在清理的过程中,把普通的生活指纹也都清理掉了,目前只能采集到两组最新覆盖的指纹,应该上午从隔壁市回来,接到警方通知就来过看看自家女孩住处的高卓越和何子晴的父亲。

    幸亏第二波进来的是金旭和尚扬,进门就提前戴好了手套和鞋套。

    技侦人员在客厅玻璃茶几的一角和客厅地板上,还分别检出了几处血迹,按照对血迹分布的分析,初步结论是——

    有人摔倒时,不幸在茶几一角撞到了头,于头皮上形成了割裂伤,仰面摔倒在了旁边地板上,伤者自己挣扎着或是在旁人搀扶下,曾经试图站起来,却最终没能成功,重新跌回了地面,二次摔倒后,头部割裂伤口处的血液大量渗出,虽然现场已经清理过,肉眼已完全看不出痕迹,但以多米诺反应的血迹面积而粗略估计出的失血量来看,伤者极可能在二次摔倒后,就出现了昏迷甚至休克。

    不过地板上还有一处较为古怪的血迹,技侦方面最初判断不出是怎么回事,直到负责人上去后,说有群众目击到,曾有可疑的人拖着大行李箱从这个单元离开。

    几位技侦人员才恍然大悟,那是把伤者装进行李箱后,伤口仍血流不止,从行李箱里渗出了部分血迹,滴在了地板上。

    高卓越沉默听着,虽没什么表情,泪水爬了满脸。

    尚扬递了纸巾给他,他机械地接过,却也没有擦的意思。

    “血液能从行李箱里渗出来,”金旭以自己的经验判断出了一个问题,道,“也就是说,人可能没死,或是刚死,就被装进了行李箱。”

    人死亡后,出血会逐渐变慢乃至最后凝固,如果是死后过了一段时间才装进行李箱的话,伤口出血不会达到能从行李箱里渗出来的量。

    高卓越茫然道:“我不明白师兄的意思。”

    尚扬:“……他是说,嫌疑人就没想过要救人。”

    假设伤者摔倒撞到了头还只是个意外,那后面急于藏尸行李箱、并打扫干净现场后、拖着行李箱逃离,就绝不能说是意外了。

    稍后,一行人都来到了市局,技侦部门很快便确认了房间内的几处血迹残留,与在卧室里采集到的头发、皮屑还有卫生间牙刷上的DNA序列,完全吻合。

    那名在出租房里摔伤后大量出血、目前下落不明的“伤者”,就是高卓越的表妹,何子晴。

    这里刚宣布了这个结果,何子晴的父母也赶到了,进门一听到这晴天霹雳,何母当即便发出了悲痛的嚎啕,何父腿软得站不住,两名男警忙上前扶他到一旁坐下,何母抓着高卓越一边哭一边大声问:“不是说子晴没事了吗?怎么这样啊?子晴到底去哪儿了?别合起伙来骗我……我的子晴啊!”

    高卓越也说不出安慰的话,何母语无伦次地说着“这是要我死”、“老天要我的命”之类的癫狂话,而一旁沉默的何父却忽两眼翻白,晕厥过去。

    何母仍在发疯一般揪着高卓越说话,高卓越也像蒙了一样。

    尚扬见情况不对,正要上前,金旭反应比他更快,已一个箭步上去,摸何父衣兜,并厉声问高卓越:“他是不是有什么病?”

    “我姑父……”高卓越回过神来,道,“有心脏病。”

    没等他说完,金旭已经把从何父衣兜里找到的速效救心丸塞了数粒进何父嘴里。

    ……结果总算是人没事,一场人仰马翻。

    悲痛自然不会散去,何家父母想起追问警察,凶手是谁?尸体在哪儿?

    高卓越这时回过了神,在旁低声答了,并哽咽着说:“会找到的,凶手也会抓到的……”

    尚扬退到了一边去,看得心里好生难受,同情也是有的,却更有一种愤怒。

    他们失去女儿的悲痛如此真实,当下的感受必定如同身在炼狱,让人无法怀疑他们对何子晴的爱,可当初推何子晴下地狱的时候,必定也曾冠以爱之名。

    当地刑警们还要连夜加班,要去何子晴租住的小区附近把可能有用的监控视频拷贝回来,还有走访下周边群众,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尚扬和金旭两人暂时回去休息,走前和当地负责人说了声,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找他们帮忙。

    因为他俩的行李还在高卓越的车里,尚扬本来想问高卓越要下车钥匙,自己去拿,再回来把钥匙还他。高卓越却执意跟着他俩出来了。

    拿过了行李,高卓越站在那里看着两位师兄,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虽然畏畏缩缩,倒比他从前真实了许多。

    尚扬一下子也找不到话能和他说,金旭是压根就不想说什么。

    最后尚扬只道:“我们走了,你回去……开解下他们吧。”

    “师兄,”高卓越嗫嚅道,“一会儿我先把姑姑姑父送回家,能去找你吗?”

    尚扬想拒绝,还没说出口,高卓越道:“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就几句。”

    尚扬拒绝的话又有点说不出口了。

    “行。”金旭替他答应了,道,“师兄们请你吃饭,谢谢你下午去接站。”

    他俩打了辆车离开,到了订好的酒店,进房间后,尚扬就直挺挺把自己摔在床上,累得很,一点都不想动。

    “刚才在市局,”金旭把行李放好,从尚扬包里拿出酒精喷雾,四处去喷洒消毒,说,“我还以为你会把何子晴的父母教训一顿。”

    尚扬:“……”

    “没用了,”他说,“人都没了。”

    金旭看他一眼,见他流露出难过来,顿了一顿,继续喷酒精,并适时转移话题道:“我估计,隔壁那兄弟俩,今天晚上能全招了。”

    尚扬提起点精神来,说:“这哥俩诡计多端,审起来估计够麻烦的,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要不我连夜过去,”金旭别处喷了个差不多,过来准备喷床,道,“帮他们审一审?”

    尚扬知道他是开玩笑,道:“越难审你就越来劲,不要去抢人家功劳了。”

    他起来想让地方,脚一沾地,被金旭迎面抱住,并在他唇上亲了亲,他顺势扑在金旭肩上,说:“我今天好累啊……你们刑警工作真辛苦……你真的好厉害。”

    既撒了娇,又肯定了对方的职业,最后还要点睛夸一夸对象本人,顿时让面前这男的心花怒放。

    金旭懒得喷酒精了,把小喷瓶朝床上一扔,抱着尚扬到旁边沙发上坐了,让尚扬像个小孩一样坐在他腿上,尚扬也不反对,并主动与他热吻。

    等到这吻结束,尚扬更不想动了,懒洋洋靠在他肩上,又把他如何厉害狠狠地夸了几句,说的是办案中的表现,金旭偏要曲解一番,拿些不像样的话来回他,说着尚扬脸红起来,要离开他腿上,被他搂着不让动。

    “别乱动,”金旭脸上也有些红晕,道,“一会儿就下去了。”

    尚扬便仍坐着不动,两人就只偎在一起说话。

    “一会儿小高来了,”尚扬避免再说情话,把这家伙再撩起来,就说些正经事,道,“你不要再话里带刺地说他。”

    “好,不说。”金旭漫不经心地答应了。

    尚扬又天马行空地说案情:“你说何子晴的包为什么会在黄梦柔的后备箱里?”

    “……”金旭双眼看着他,心思明显还在刚才。

    尚扬道:“我还是去床上躺着吧,你这……硌腿。”

    金旭一下笑出来了,反倒把心思拉回来些,道:“何子晴……我猜她和黄梦柔很可能是吵架闹了矛盾,把包和身份证都落在黄梦柔那里,她也不想去取,自己去坐高铁回来这边,就在车站办了临时身份证。”

    尚扬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两市之间高铁车次不少,不存在为了赶车来不及的问题,隔壁市也不大,黄梦柔完全可以给她送一趟身份证。两个女孩之间可能是真的在闹别扭。

    金旭渐渐也正经了起来,接着道:“她们俩26号在隔壁市见面,也许吵了架,分开后各自回家,当晚何子晴在出租房里撞到了头,失血过多,可能当场死亡。”

    尚扬不禁插话道:“何子晴才是真的死于头部受伤……唉,竟然有这种巧合。”

    隔壁市那对黑心烂肺的兄弟,特意制造了黄梦柔是死于头部受伤的假象,偏偏何子晴正是这种死法。只是不知道当时在场目睹她失血而死、不但不施救还要将她尸体塞进行李箱带走掩盖痕迹的人,究竟又是哪路魑魅魍魉。

    “巧合的不只这点。”金旭道,“黄梦柔的车在27号下午离开家,晚上在郊外被焚尸,她丈夫孙铭27号早上离家去上班,一直到钢铁厂里女尸被发现,他就没回过家,所以警方刚开始还排除了他作案的可能。照这个时间看,27号他安排弟弟孙良去他家,带走黄梦柔尸体到郊外焚烧。那他杀害黄梦柔还要布置现场,只可能在26号晚间完成。”

    何子晴和黄梦柔这对恋人的死亡时间,可能都是在26号晚上。

    白天她们一定见过面,哪怕最后不欢而散,她们一定也想不到当晚各自会遭遇什么。

    两人这边聊着,高卓越发消息来说到了酒店大堂,三人便一起去吃了个晚饭加夜宵。

    饭桌上,高卓越向服务员要了一瓶酒,但也并没有劝师兄们与他一起喝,自己一口喝掉了半杯,像是为了找到什么勇气。

    “师兄,”他似酒意上头,红着一张脸,对尚扬道,“你下午对我说的,我都明白了。”

    “我就几句话想说给你听听,同学朋友听了都怪我矫情,没人听我说。”

    “我小时候,喜欢美术,长大点喜欢上了雕塑,但是学那些没有前途……我爸说的。”

    “我爸说,中国的社会生态就是这样的,体制内就是最好的工作。”

    “师兄们别笑话,我们小城市的家长,个个儿都是这样想的。”

    “我文化成绩还可以,可是又考不上清北人复,我爸精打细算啊……精打细算……”

    “让我考公大,警中清北,专业就是公安管理最好,只要在校表现好,联考成绩好,毕业再跑跑关系,最次也能进省厅……我爸说的。”

    “……别误会,我去咱们所实习,没跑关系,全靠我自己联考成绩好,我真的是靠自己考上的。”

    “我爸把我当骄傲,中秋回来,他痛风刚好了一点,带我跟他的朋友们吃饭喝酒,就为了显摆我,说我儿子进部委研究所了,你们谁儿子能进啊?”

    “可是我不配,不配啊……尚主任说得好对,我跟警察这个职业就不配。”

    “……”

    “高中的时候,我做过人生中第一个独立完成的雕塑作品,是一个抽象的大树,很大,在树下能遮挡一切风雨,可是它的枝干很锋利,让人看了又害怕,我给它起名叫《父亲》。”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我的雕塑就不见了,我问我妈,我妈不敢说,让我去问我爸,我就知道了,我的《父亲》被我的父亲扔了。”

    “我的作品没有了,从此我就是我爸的作品。”

    就着高卓越的“故事”,尚扬也慢慢喝了半杯酒。

    金旭时不时看看他,知道他想起了他自己和父亲“作对”的十几年。

    高卓越走时脚步很稳,没有醉,尚扬和金旭都看得出来。

    尚扬给他叫了辆车,他要把自己的车钥匙留给尚扬,让他们这两天出行方便点,被尚扬拒绝了,他也没再说什么,笑着对他俩说:“师兄再见。”

    尚扬道:“再见,师弟。”

    那车载着高卓越远走,驶上了夜晚仍灯火辉煌的大道。

    回到房间里,一关房门,尚扬骂骂咧咧:“有的家长才该送到心理辅导学校去!”

    那半杯酒让他精神亢奋起来了,指着金旭命令道:“给邢光打电话,问问那对兄弟招了没有。”

    金旭答应着,打过去问了,还开了外放让尚扬听一听。

    孙铭和孙良两兄弟就在刚刚,全招了。

    起因是孙铭知道妻子黄梦柔是图自己有钱才肯下嫁,经济上愿意多给黄梦柔些支持,但结婚近两年了,黄梦柔却一直不愿意生小孩,同时他又通过黄梦柔的种种异常行为,怀疑起黄梦柔外面有人。

    26号晚上,他质问黄梦柔白天去了哪,是不是私会情人?黄梦柔矢口否认,但孙铭撕扯黄梦柔的衣服,发现她身体上有不该有的痕迹,当即大怒,掌掴了黄梦柔,黄梦柔出言嘲讽他无能,孙铭怒急,彻底失去理智。

    等到他将黄梦柔摧残得不成人形,并最终将其扼死后,才惊慌失措地意识到自己杀了人是要偿命的,凭着“多年来做生意稳赚不赔的头脑”,迅速想到了一条最稳妥、最不亏本的计策。

    而他的弟弟孙良也愿意这么做,他如果坐了牢,孙良没了钱包,自己在外面也过不上好日子,不如替哥哥坐十几年牢,出来也还年轻,反正有哥哥帮忙买房买车娶老婆,没经过什么犹豫,就同意了哥哥的“妙计”。

    于是哥俩就演了这一出,草包弟弟顶罪,并制造过失杀人的现场,然后再将黄梦柔带至郊外毁尸灭迹。

    整个审讯过程中,兄弟俩毫无悔意,尤其凶手孙铭,对于妻子这“荡.妇”深恶痛绝,认为她死一万次也活该。

    但当结束审讯的那一刻,刑警告诉孙铭,黄梦柔的出轨对象是一个年轻女孩——孙铭当场崩溃大喊后悔,说早知道是女的他才不在乎,他最怕的只是给奸夫淫.妇养孩子,女的又有什么关系?

    金旭和尚扬:“……”

    那边邢光道:“我们还查到,黄梦柔和何子晴26号白天在本市酒店有开房记录,下午何子晴独自离开,黄梦柔追着下楼,在酒店门外的大街上还吵了一架,结合路人听到的话和监控拍到的画面,大概是黄梦柔隐瞒了自己已婚的事实,何子晴提出要分手,黄梦柔让她归还自己的礼物,何子晴就把手里的包照脸扔给了她,自己只拿了手机走人,黄梦柔很生气,退房后去开车,顺手把那包扔进了自己的后备箱。”

    尚扬还想告诉邢光,何子晴失踪案的进展,金旭却不想再耽误邢光时间,匆匆对电话那头道:“行了,你快回家吧。”

    邢光对老同学这两天帮忙也感激不尽,并不知开了外放,在那边笑道:“你也早点休息,趁着假期还剩几天,咱们都好好陪陪老婆。”

    便挂了电话。

    尚扬大惊地指着金旭道:“你怎么又……没有柜子能关住你了是吗?”

    第37章

    尚扬还不知道, 这回柜子这么不结实,是他自己的问题。

    刚才他喝的那半杯白酒后劲十足,这时上脸还上头, 絮絮叨叨起来,指责金旭:“我连班长都没告诉, 就怕处起来会尴尬, 你怎么回事?以后我都不好意思跟邢光见面了。”

    “邢光都好意思,我们有什么不好意思。”金旭信口道, “是他自己看出的,说明邢警官业务能力很不错, 咱们班个个都有真才实学。”

    他没把实情告诉尚扬, 尚扬听了肯定羞愧难当, 没准从此滴酒不沾了。那岂不可惜。

    尚扬平常不大喝白酒, 但每次喝得稍微多点, 次次都有惊喜。

    俩人没恋爱时,他在金旭家喝多了,拉着金旭叽里咕噜说醉话,夸人家逆境中砥砺前行真励志啊, 又扯着人家领子,夸你这男的整天吃什么怎么能长得这么帅?

    后来恋爱了, 偶尔喝几杯脑子不清醒, 但能记得住这男的是自己对象, 过马路也要小学生一样牵着手,一脸严肃地观察红绿灯, 醉酒中也不忘遵守交通规则。

    要是在家里醉了, 更有意思, 那天邢光婚礼后, 金旭诓他说他不穿衣服去窗边跳舞,他能将信将疑,是因为以前真干过有点类似的事。

    金旭还挺喜欢他这半醉不醉的状态,作弄起来格外好玩。

    尚扬本来坐在床边,这时咚一声仰面摔躺下,道:“我头晕,才半杯,不至于啊。”

    “你也不看什么酒,67度老白干,不晕才怪。”金旭开客房小冰箱,挑了盒牛奶,插好吸管,拿给尚扬喝。

    尚扬只喝了几口,觉得太冰表示不要了,金旭便自己咬着吸管喝剩下的冰牛奶。酒精度高也才半杯,倒不至于让尚扬醉了,只是头有点晕,躺在那里,两只眼睛转来转去,最后盯着金旭看,抬手在金旭背上拍了拍,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想碰一碰对方。

    “还喝不?剩了一口给你,没那么凉了。”金旭以为他想喝牛奶,便又想喂他。

    “不。”尚扬拒绝道,“你都喝过了还给我。”

    金旭道:“嫌弃我是吧。”

    尚扬笑道:“嗯,你来打我呀。”

    金旭:“……”

    他也没动尚扬,正头晕,再一折腾,别把人给弄吐了。

    他把空了的牛奶盒随手一扔,准确地丢进了旁边的垃圾篓里,然后也在尚扬旁边躺下。

    两人的手自动摸到对方,指头扣着,牵在一起。

    “邢光怎么看出来的?”尚扬仍感到不可思议,说,“他结婚那天那么忙,不看新娘,怎么还有空观察咱们俩?”

    金旭信口开河道:“要不他是刑警呢,你们文职不明白。”

    “哦。”尚扬心生不满,故意说,“是啊,你们刑警真的好厉害。”

    但他这回可不是要夸金旭,而是赞扬起了别人:“姓孙那兄弟俩多么阴险狡诈,邢光他们支队长只用了两个钟头就撬开了嘴,拿到了口供,太厉害了,太帅了。”

    金旭无所谓,还接话道:“确实,那支队长是长得挺好看。”

    尚扬一愣:“你见过?”

    “他们市局院里宣传墙上有照片,没注意吧?”金旭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啧,你们文职啊。”

    尚扬:“……”

    半晌,冷冷地:“哼。”

    金旭侧过脸看他:“气着了?逗你玩的。”

    “不气。”尚扬道,“基层同事们就是很厉害,高手也很多。”

    金旭道:“公安工作无大小,凡事都得有人做。再说,你们研究所隔壁楼就是刑侦局,高手更多,咱们以前学校里当教材说的那些大神,好些都被集中到了刑侦局。”

    “等你再立几次功,没准也要上教材了。”尚扬如此说道,并且他真这么想。

    “正高高兴兴休假,别给我画饼了。”金旭自嘲了一句,又说,“我看袁丁朋友圈的状态,他去了刑侦局以后,也成长不少。”

    不提这位半途跑路去搞刑侦的前徒弟还好,提起来,尚扬又一肚子气,道:“我真是求求了,像袁丁这种揣着刑侦梦的小孩儿,和小高那种想当官的小孩儿,能不能别来骗我这个卑微师父的感情了。”

    金旭笑起来,哄他的语气说:“就是,你对徒弟那么好,怎么就遇不着个好徒弟。”

    别看尚扬时常抱怨以前小徒弟叛出师门没良心,其实袁丁那时想去刑侦局,尚扬还特意给他写了推荐信,前头那个去了纪委监察局的,新单位来做背调,他也把那小孩儿狠狠夸了一通。对高卓越也很不错,小高跟着他实习半个月,虽然还没崭头角的机会,可乱七八糟的杂活他一概没让人做过。论起当师父这块,尚主任绝对是没话说。

    “这三个还都是公大师弟。”尚扬叹气道。

    “我就说师弟没有好东西。”金旭借题发挥起来了。

    尚扬哈哈笑,觉得头晕好些了,慢慢坐了起来,看床头数字钟,十二点了,说:“洗澡睡觉,明天还有事。”

    但他站到地毯上,眼前还是有点晕,想到好好的假期本来能睡到自然醒,现在要用来忙这些事,一边去拿换洗衣服,一边嘟囔着骂起罪魁祸首来:“孙家兄弟俩,真是一对狗东西!该送到阳光学校去,好好电击一击!这种混蛋,脑子里头都是狗屎!”

    金旭仍躺在床上,单手撑着头,笑着看他,故意逗他,念他的警号并道:“尚主任,你怎么说脏话?警务规范用语忘干净了?”

    “我就说,就说。”尚扬把要换的衣服抱着,转过身来冲着金旭,说,“尤其那个当哥的,傻逼男的,还娶漂亮老婆为了改善基因,他什么狗屎基因啊还想改善,他又能教育出什么好孩子!”

    提到教育孩子,他又想起何子晴,又怒而把何子晴父母也骂了一顿,倒是不如骂孙铭骂得那么难听吧,最后总结道:“都是些什么东西,气死我了!”

    金旭在这边不太走心地附和:“说得对,骂得好。”

    尚扬也不是为了求认同,就是生气骂一骂舒服点,骂完就停,晕头转向地去卫生间洗澡,还进错了门,差点撞到头,他们住的这客房卫生间和浴室是分开两边,对门,四周墙面还都是镜子,一进去就跟待在万花筒里一样,四周全是自己。

    尚扬嘟囔着拍镜子数落:“这什么破设计……”

    又对着镜子照自己的脸,突然美滋滋地小声:“挺帅啊你。”

    终于进对了门,开始洗澡了。

    金旭在外面床上笑得简直要打滚。

    等相继搞完个人卫生,准备睡觉,金旭要求举行一项热恋期正常的活动。

    “正常个鬼,”尚扬道,“别人谈恋爱也不会每天都有这活动。”

    金旭有理有据道:“那是别人先天条件不允许。”

    “……”尚扬也并非不想,先天条件确实也允许,喝了点酒比平时还燥一些,但想到明天可能还要有事情做,就明确表明了态度,“那明天早上就不要招我了。”

    等于是二选一。

    “可以。”金旭同意。

    达成共识,于是开始办活动。

    在酒精里泡了一泡的尚扬,和平时说区别大吧,也不太大,就是平时只在心里想的话,这时候就能大大方方全说出来了。

    平时活动举办中,金旭问些正常又不正常的问题,大部分时间是得不到回答的,被问急了小羊还呲牙咬人。

    今天就花式答题,快把金旭的题库给掏空了。

    金旭不由得赞叹道:“你这不是挺会答题?平时都是装不会么。”

    尚扬则义正辞严:“我还能不知道吗,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

    但他很快又抗议起来:“你这不对,说好的宽大处理呢?怎么还越来越凶了?”

    “下次一定。”金警官却公然铁面徇私,为所欲为。

    早晨不到七点,尚扬按时醒了,看了看时间,还不晚,就没着急下地,坐那儿发癔症,脑子里忽忽悠悠,想起来昨晚睡前的胡闹和荒唐,跟平时不一样,越想越不好意思。

    他抬手隔着被子拍了拍旁边这男的。

    不知道这男的梦到了什么,睁开眼,脱口就回他一句:“我没招你。”

    尚扬:“……”

    他这还能不知道梦见什么了才怪,作势要打,金旭便配合地作势要躲,并喊冤道:“梦里也算数吗?那我早该被判刑了。”

    两人打闹了两下,金旭重新掌握局面,把尚扬按倒结结实实亲了一遍,两人才起床来收拾。

    “我以前喝了酒,”尚扬在卫生间里洗漱,空档里问外面的金旭,道,“也会那样吗?”

    金旭道:“哪样?”

    尚扬不好意思说了,他能记起来的都是些下流话,俩人还你一句我一句的比赛谁更不知道廉耻。

    “也会。”金旭拿擦鞋布擦着鞋,道,“昨天尤其厉害,老白干是个好东西,以后咱们家得常备。”

    他还学了两句昨晚的一问一答,算是比较好心,挑了不算太过分的两句,就尚扬如何在活动举行中正确称呼金旭而展开的讨论。

    尚扬洗脸洗得面红耳赤,恨不得钻地缝里去,喝道:“不要再说了!谁会那样叫你?”

    金旭自己的耳朵也红了一圈,笑着闭了嘴,顺手把尚扬的鞋也擦了下。

    等收拾妥当出来,两人去快速吃过早餐,就下楼去。

    在电梯里,尚扬手机叫车,金旭则给昨天留了联系方式的当地刑警打电话问进展,并告知对方,他们现在过去,有需要的地方,尽管使唤他俩就是了。

    基层公安极度缺人手,全国各地都一样。昨晚本市刑警们连夜把何子晴住的小区周围街道和临街商铺的许多监控内容都拷了回去,多数队员都留在队里加班,看了一通宵。

    “说有发现重要情况。”金旭挂了电话,告诉尚扬道,“正缺人,还真能给咱们安排点事做。”

    电梯到一楼,两人朝外走去,尚扬欣然道:“希望能帮上忙。”

    “师兄!”酒店大堂里,高卓越却一早就在等他们。

    尚扬和金旭都有些意外。

    高卓越已迎了上来,说:“我猜你们肯定起来就要去市局,我送你们去,别的我也不会,当当司机还行,多少能出点力……不为别的,只为了我妹妹。”

    尚扬看看金旭,金旭的表情却是无所谓,让他自己拿主意。

    “也好。”尚扬便把叫车订单取消了,道,“那就走吧。”

    高卓越换了辆相对低调的车型,载着两位师兄来到了市局。

    金旭联系的那位负责人跟门口警卫提前打过了招呼,他们出示证件后,警卫便让他们进去了。

    到了刑侦支队,还不到普通单位上班的点,刑警们通宵工作,现在天亮了,负责何子晴案的这组人大部分都已经派出去做进一步调查。

    接待他们的只有一位刑警,言简意赅地把昨晚通过何子晴住处周边监控发现的情况,对尚扬和金旭先介绍了下。

    而高卓越等在支队办公室门口,不好再进来,他是家属,身份不一样。

    “这是目前确定的案发时间,26号晚上拍到的,拖行李箱那个男人,”刑警把打印出来的截图给尚扬和金旭看,说,“只有小区外面一个便利店的摄像头拍到了,清晰度不太行,晚上光线也差。”

    那几张视频里截出来的画面,是一个男人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上了一辆出租车,只能看到轮廓,是个高个子男人。

    金旭问:“出租车能找到吗?”

    刑警道:“车牌号也模糊,又调看其他路段的监控,锁定了同时段同车型经过这里的出租车,已经派同事去出租车公司了,等找到这几辆车的师傅,得挨个问问情况。但是需要点时间。”

    “白天的呢?”尚扬道,“不是说白天这男的在门口和何子晴起过争执,然后才跟着进小区,那白天应该能把人拍得清楚一点。”

    “有拍的清楚的。”刑警拿出另外几张打印出的监控视频截图来。

    这几张明显就是白天光线较好的时候,而且应当是市政摄像头拍摄的内容,比刚才便利店那个拍的清楚多了,画面上是何子晴被一个男人拉扯,何子晴很生气,挥着手臂,似乎在很激动地骂这男人,而这男人好似并不在意,还很友好地与何子晴说着什么。

    何子晴本身就有一米七,目测两人身高的差距,这男人最少有一米八,大约四十出头的样子,一身商务衣着,笔挺讲究,确实如目击群众说的“个儿挺高”且“看穿着就知道很有钱”。

    “能确定这人的身份了吗?”尚扬道。

    “能,费了点劲,隔壁街道的监控拍到了这人开的车,刚刚才通过车管部门确定了他身份。”刑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队里人手不够,我搭档去外地出差了,现在跟这案子的,就我自己还待着没动,你们要是方便,咱们就一起去找这人一趟。”

    询问可疑人员的笔录,需两名警察同时在场。

    “当然可以。”尚扬欣然应允,又问,“这男的是什么人?”

    刑警去旁边拿公事包,道:“是一家私立学校的员工。”

    尚扬和金旭:“……”

    “阳光心理辅导学校?”尚扬道。

    “对,就是这所学校。”刑警背了包,示意可以走了,道,“这学校校址在外地,但在我们市常年都设有招生办,这人是招生办的负责人。”

    第38章 终章

    节假日里治安事件频发, 市局警车不够用,正好他们几人也都没穿警服,开警车不符合规定, 这时主动来当“司机”的高卓越和他的车就发挥了作用。

    这刑警知道他是何子晴的家属,上车后就尽量没说话, 避免在家属面前说错话, 毕竟案件还在侦办中,有些信息不方便让家属知道。

    尚扬和金旭也是这个意思, 去阳光学校招生办的路上,他俩都坐在后排,用微信聊了几句各自的想法。

    短视频平台上, 何子晴想要曝光阳光学校的视频, 专门打上了这学校的名字, 很可能就被校方的人看到。

    尚扬就目前的情况, 怀疑是这学校不想扩大负面影响, 就找何子晴想删掉视频,何子晴不肯, 起了争执, 对方失手把何子晴推倒撞在了玻璃茶几上, 等于是何子晴的曝光视频, 给自己招致了杀身之祸。

    但金旭却面露迟疑,在微信里对尚扬说:有一点我没想明白,何怎么会让这人进她住处的?

    尚扬:“……”

    何子晴发在网上的视频,他们都看过,这女孩对阳光学校极度深恶痛绝。

    监控视频的画面里, 她对拉扯她, 想跟她说话的招生负责人, 态度也是明确的厌恶和反感。

    那她又准许这人进入自己独居的出租房里?即使是对方过分死缠烂打,这似乎也有点奇怪。

    到了阳光学校招生办所在的大楼。

    高卓越不清楚他们来找什么人,查什么线索,但也知道自己不该问,只道:“我找车位停好车,就在车里等你们。”

    刑警对他道了“辛苦”,金旭只在车下看了看他,却没说话。

    尚扬觉得小高师弟有种明显的可怜巴巴,还是有点不忍心,弯下腰对车里的高卓越,说:“我们不会结束得太快,你到旁边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是还没吃早饭吧?”

    他和金旭从酒店楼上下来得那么早,高卓越等待的模样至少等了半个钟头一小时,起床就从家里过来了,哪有吃早饭的时间。

    “嗯……没事。”高卓越定定看着尚扬,音调里有点不太明显的哭腔。

    三名警察进了大楼里,刑警和金旭都去看一楼大堂里的楼层介绍,阳光学校在15和16层。一个外地学校的招生办,在这栋写字楼上租了整整两层。

    尚扬回头看外面,高卓越的车还没开走,这小孩儿坐在车里抹眼泪。

    尚扬:“……”

    “走了。”金旭叫他。

    三人进电梯,按了楼层上去。

    “又心疼徒弟了?”金旭看尚扬的表情,就知道他忍不住心软。

    金旭一向就怀疑所有人,这时也丝毫不给小高师弟留情面,说:“没准他就是想搏一搏你的心软,不然回去了,你要把他打发走,实习才半个月就被直属上级撵走不要了,说出去不好听,留在档案里更不好看。”

    尚扬:“……”

    那位刑警不了解内情,也就没插话。

    到了阳光学校招生办,前台小姐看见他们,很热情地迎过来,大概是看三人之中刑警大哥比较像做了爸的人,直冲着人家道:“是陈同学的家长吧?来得这么准时,先随我到会客室等一下。任老师刚来,要开个视频早会,嘱咐过了,麻烦稍等几分钟。”

    这前台分明就是接待错了人,把他们仨误认为预约过的家长,家长来这儿能干什么?还不是想把需要“矫正”的孩子送进这学校去。

    尚扬心里冷笑,这家长和机构都挺积极,一大早就商量怎么害人。

    当警察们亮出证件,前台脸色一变,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说:“我们是合法机构,所有的手续都很齐全,我们是挂靠在教委的正规学校,不信可以随便查……”

    “跟这没关系,”刑警打断她,道,“找你们这姓任的负责人,有一件案子需要他配合调查。”

    前台把他们带到了“任老师”的办公室里。

    这“任老师”,正是监控拍到的纠缠何子晴的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人模人样,办公室里还摆着他自己和“阳光学校”的很多荣誉证书。

    他对警察找上门来显得司空见惯,云淡风轻地自我介绍,自称有过二十年中小学教育经验,还是国家认证的高级心理咨询师,阳光学校更是资质俱全……

    公安们并不关心这些,直接问他是否认识何子晴、找过何子晴。

    出乎尚扬意料之外,这姓任的竟想也不想,当场就爽快地承认了。

    “她在学校里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我还没有外派,对她印象很深,她是很配合的一个学生,想要改好的意愿非常强烈,我们对她的心理辅导也很成功,在孩子高考前就顺利结束了课程,没有耽误她的前程。这对我们学校和老师们的努力,是莫大的肯定。”

    “今年我接受外派,来到本市负责招生,刷短视频的时候,在本地频道,正好就刷到了她的视频,她离开阳光这三年多,外面的环境又让她心理发生了波动,钻了牛角尖。”

    “孩子嘛,就像小树,是需要经常修剪枝丫的。”

    “我特地去找到了她,是想和她好好谈一谈,希望能再帮到她,帮助她解决她当前的心理问题。”

    “她从阳光出来的,作为辅导过她的老师,这也是我们的责任。”

    一番话下来,尚扬感觉这“老师”自己心理就问题很大,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些话有什么不对,仿佛活在阳光学校构筑的奇怪世界里,很享受这种能“干预”别人生活和心理的方式,提起阳光学校就显得很膨胀,长期践踏着一群青少年的自由和灵魂,这是把自己当“神”了。

    刑警说到何子晴目前失踪,而且有可能遇到了意外,并问这任姓男子:“26号晚上你在哪儿?”

    对方想了想,还翻出手机看了看,才说:“和两位学生家长吃饭,他们找我咨询一些问题。”

    三名公安此时当然都在观察他,但又都没看出他有说谎的迹象。

    刑警向他要了家长的联系方式,并询问了是哪家饭店,他都一一答了,并拿出相册里26号晚上餐桌上的照片作为证据,给刑警看了。

    目前看,似乎真是有不在场证明。

    尚扬还有点怀疑,监控画面里白天纠缠何子晴和晚上拖着行李箱离开何子晴住处的人,身高轮廓都相似,真不是这个姓任的?

    “任老师,咨询一个问题,”金旭出言道,“你看到何子晴的短视频,就不担心对你们学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姓任的笑得云淡风轻,像是听到了不懂事的童言稚语,说:“怎么会担心?我们是正规教育机构,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那都是小孩子胡言乱语,你们想想,哪个孩子喜欢被管教?实际上千百年来,棍棒底下才出孝子,严师才能教出高徒。这位警官应该还没有孩子吧?等你有孩子就懂了,我们甚至欢迎多点孩子发这种曝光视频,这都是我们学校的免费广告,能让更多家长看到,还有这样一所阳光学校,在等着接受那些迷途的、长歪的孩子,我们有能力也有办法,实现家长实现不了的矫正教育,让孩子们重新回到充满阳光的大道上。”

    三人暂时离开了这地方。

    “我觉得他……”尚扬在电梯里忍不住说,“很需要电一电。”

    他又问那位刑警:“这种学校被曝光多少年了,怎么还允许他们这样堂而皇之地招生?”

    刑警道:“政策变,人家也变。这类学校现在早不搞电击了,体罚也都不会造成体表伤害,甚至都已经不限制人身自由了,小孩跑回家也没用,能送孩子进去的家长,最后还是要把孩子再送进去。没听人家自己都说了,资质齐全,手续都有……该管的不管,咱们警察管了也是白管。”

    尚扬还想说什么,刑警苦笑道:“你想想,这行业里最知名的那位,抓了吗?判了吗?闹得那么大,不了了之了,没有法律依据,不能把人家怎么样。这些小虾米又算什么。”

    事实如此,尚扬既气愤又憋闷,反驳不了,脸色难看地走出大楼,灿烂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酸。

    那刑警还当自己说错了话,金旭则以眼神示意他,没事。

    “管不管,谁该来管,要寄希望于制度的进步发展。”金旭道,“可这问题的根本症结,是先有了鸡,还是先有了蛋。”

    尚扬:“……什么?”

    只需一想,他便明白了,是先有心理辅导学校,还是先有何子晴父母那样的家长,答案不言而喻。

    将来一定会有一天,这种学校被取缔被消灭,可那样的家长却永不会消失,一所所阳光学校倒下了,很快还会有新的更适应政策和环境的“阳光学校”,在这类家长的欢呼声和喝彩声中不断重生。

    为了求证“任老师”有没有说谎,警察们先去了他说的饭店里,调看了26号的监控,发现这人和另外两人26号晚上确实在这家店里吃了饭,离开时九点多。

    三名警察随即便又去找了当晚和任姓男一起吃饭的两位“学生家长”,对方表示确有此事,七点多见的面,一直吃到九点多才结束,其中一位家长还亲自驾车把喝了酒的“任老师”送回了住处,看着“任老师”进门,时间大概差几分钟不到十点。

    那地方离何子晴的出租房有将近七公里的距离,何子晴住的那小区住户看到神秘男拖着行李箱离开的时间,也是十点左右。

    姓任的不具备作案时间。

    尚扬感到很挫败,对这两个会去咨询心理辅导学校的“学生家长”也非常不满,没忍住,当面刺儿了两人几句。这于他是很少见的,他待人一向和颜悦色,这样面对面夹枪带棒地说别人,更是少之又少,上次这样……

    “上次这样,还是对我。”金旭道,“告诉我说,你是直男,让我尽早死心吧。”

    尚扬没有被这玩笑话给逗笑,木着脸看他。

    此时刑警大哥去上洗手间了,他俩在外面等着。

    金旭道:“小尚同志,知道你生气,可怎么能带着情绪工作。”

    尚扬道:“不是情绪的问题……姓任的怎么就不是真凶?”

    “你只是很想有个充分的理由,能让任老师得到惩罚。”金旭揭开了他的心思。

    “什么烂人,也配叫老师?”尚扬郁闷道,“这案子真是堵得我心里难受……幸亏我只是个文职,不然我迟早要被这些千奇百怪的人活活气死。”

    金旭没有发表意见。他见过的千奇百怪的人已经很多了,比这更离谱的都有。

    刑警从洗手间里出来,他俩也不再单聊了,三人不想下去后再当着高卓越的面说案子,便在这里先把目前的情况梳理一下。

    之前被目击群众的描述所误导,警察们都以为白天纠缠何子晴的,和晚上拖行李箱离开何子晴住处的,是同一个人。而现在看来,在这两个情景下,是分别有两个不同的中年男人,和何子晴发生了纠葛。

    白天的是心理辅导学校那个任姓男,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并且就他那不同寻常的脑回路而言,他也不具备作案动机,先前尚扬怀疑是被曝光短视频激怒而找何子晴麻烦的动机,并不成立。

    晚上出现在何子晴所住小区的行李箱男,很可能才是真正的嫌疑人。

    现在要寄希望于去出租车公司打听情况的小分队,能带回来有用的信息,如果找到了那晚拉载神秘人的车辆,车内监控也许能近距离拍到这人,司机师傅应该也能提供些有用的信息。

    “回队里跟大家碰头,听听大家的进展。”金旭并不而气馁,仍是平常那副样子,甚至说,“咱们这边还算顺利,没遇到难题。”

    尚扬本来还腹诽这叫什么顺利,等他们回到刑侦支队,其他众队员也大多都回来了,同步了下目前的情况……竟然还真是他们这临时三人组最顺利。

    排查何子晴社会关系的,几乎一无所获,何子晴高考前就已经和高中以前的同学断了联系,大专毕业后和大专同学也没了来往,不继续读书了,也没找工作,平时处在一个几乎不社交的状态里,她和黄梦柔是在打游戏认识后奔了现,黄梦柔的亲友不知道黄的取向,更不知道有何子晴的存在。

    去出租车公司的,有发现但约等于没有,是找到了行李箱男上的出租车辆,也调到了车内监控,司机师傅也记得这人,但是——

    那天晚上这人在何子晴所住小区外面打了辆车,拖着一个很沉很大的行李箱,司机师傅下车帮忙把行李箱放后备箱里,这人径自就去坐了副驾,人还没上车,就把装在挡风玻璃边的摄像头拨到了一边去,当时是晚上,司机师傅关好后备箱回来开车,也没注意摄像头被动过,一路就把人送到了目的地,第二天才注意到,摄像头方向是偏着的,压根拍不到副驾的人,师傅当时没多想,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今天警察找到他,一问26号晚上的事,又要调监控,他才想起来,感觉那行李箱好像不太对,那人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过,下车的地方也挺偏。不过做出租车一行的,每天都会遇到奇怪的客人,他也没太往心里去。

    ——而后就被警察戳穿了心思,觉得行李箱不对,种种迹象都表明有问题,还不上报,不就是不想惹麻烦?

    司机不服气地认错,但还是表示,打击犯罪抓坏人这是你们警察的工作,又不是我们老百姓的,你来问,我这么配合,你们还想怎么样?

    把警察气得够呛,但也没辙。

    “那糊涂蛋司机说,人是在南环下了车,”跟这条线索的警察提起这师傅还是挺生气,道,“我们一想,南环大马路,到处都是摄像头了,又马不停蹄找交通部门,调了这人下车位置周边的监控看,监控是能看到他下车了,出租车一走,他提着箱子,跨过路边防护栏,走野地里去了。”

    一直跟尚扬和金旭在一起的那位刑警对他俩介绍道:“我们这儿不像大城市,到了五环六环还高楼大厦,我们南环路底下就黑灯瞎火,是荒郊野外了,摄像头都很少。”

    前头说话那位警察道:“这人下车的地方绝对是提前想好了的,那片以前是农田,后来卖给地产商要开发,这开发商把那圈了起来,结果地基都没打,卷钱跑了,在那买了房的老百姓现在还整天上访……”

    队里一位副队长忙:“咳!”提醒下属,这种关上门吐槽的话,少在尚扬和金旭两位“外人”面前说。

    警察收回来,说:“那周围上百亩的荒地,一个摄像头都没有,我说这人肯定是算好了,才在那里下车。”

    出租车里摄像头没拍到嫌疑人,司机描述的又跟“任老师”差不多,等于是线索又断了大半。

    支队长道:“会不会和任老师吃饭那两个家长说谎了?任老师找他们帮忙给自己掩盖一下?九点多吃过饭,任老师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何子晴的出租房?”

    众人纷纷表示,有这可能。

    但金旭道:“那饭店离出租房不近,打车要二十分钟,如果他要在十点左右拖着行李箱离开何子晴住处,他一离开饭店就要直奔何子晴住处,到了以后直接上楼,何子晴立刻给他开门,他进门后,二话不说把何子晴推倒,令何子晴头部受伤,流血休克,他再把何子晴装进行李箱,然后他分秒不误地打扫现场,最后马上打车离开到野外抛尸……这是杀人还是跑酷啊?”

    一众刑警齐齐安静。

    一个小警察道:“也不是不可能啊,他可能提前就计划好了。”

    “如果他提前就制定好了时间这么紧张的杀人计划,”金旭道,“为什么还要推倒何子晴让她撞破头?明明有很多更快更直接的方法。”

    一位刑警认同了这个观点,补充道:“技侦说现场痕迹来看出血量很大,要算上何子晴受伤后血液流出的时间。”

    “而且,”尚扬想起先前金旭说过的一点,道,“何子晴没道理让这姓任的随便就能进她的住处,她经过这么多事,白天又刚和唯一信任的恋人分了手,对人的戒备心应该更强了才对……”

    他忽然停下,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那出租房就是何子晴的安全屋,能让惊弓之鸟一般的她放下戒备的人……没几个。

    他下意识看向金旭,金旭本来就在听他说话,专注地看着他,金旭的表情,分明是早已想到了他正想着的这种可能。

    尚扬心里涌上了极大的悲哀,如果真是这样……

    “总之不会是任老师。”金旭收回望着尚扬的视线,直截了当地对众人下了结论。

    众人此时也都表示同意。

    金旭道:“我有个提议,南环沿途摄像头拍到嫌疑人下车的画面,让家属来辨认一下吧。”

    支队长点头道:“这小姑娘社会关系太简单了,嫌疑人能轻易进她的住处,也许是她家里人也认识的人。”

    支队长正要安排人去通知何子晴父母,金旭道:“她表哥就在外面,他们两家亲如一家,何子晴就像他的亲妹妹,让他先来认一认吧。”

    尚扬:“……”

    众人暂时散会,年纪最小的警察去外面走廊请高卓越这家属来辨认一下监控拍到的嫌疑人。

    “如果是、是……”尚扬一把抓住金旭的手,压低音量道,“你为什么要让小高来认人?如果真是我们想的那个人,这会不会太残忍了?”

    金旭认真道:“不管他想不想,愿不愿意,他都已经是一名警察了。如果监控拍到的真是我们想的那个人,那这就是我们作为师兄,给小高最后的机会。”

    尚扬顿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很多时候,金旭比他更愿意给别人一线机会。尽管多数时候,金师兄看起来并不温柔。

    高卓越被带了进来,支队长亲自播放了那段南环监控拍到的画面。

    夜晚昏黄的路灯下,嫌疑人从出租车上下来,从后备箱里取出了巨大的行李箱,在出租车绝尘而去后,他有点费力地抬起腿,跨过了路边的防护栏,又把行李箱也提了过去,然后朝着野外走去,监控力不能及,再拍不到他。

    南环的监控并不算太高清,他还戴了口罩。

    他确实和“任老师”身高体态相仿,发型也类似,穿着是相似的商务风格,由不熟的人描述起来,这两个中年人会被描述成同一个人。

    但每个人的走路习惯是不同的,当我们远远看到熟悉的人,即使还看不清楚脸,通过走路姿势也经常能判断出是哪个被我们所熟知的人。

    高卓越最初还很镇定,甚至带着愤怒,想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谋害他的妹妹何子晴。

    然而,当画面中的嫌疑人从出租车上下来的那一刻,高卓越的表情彻底变了,他眼中掩饰不住的天崩地裂,嘴巴也因震惊而难以合上,到嫌疑人略微艰难地抬起似乎哪里不太舒服的腿,跨过防护栏时……高卓越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

    他不是一个很坚强的年轻人,慌乱中,本能地回头看向他的两位公大师兄,多少有点求助的心理。

    金旭面无表情,尚扬紧锁着眉,已经有点不忍心再看他。

    支队长和在场的刑警也意识到了什么,但大家都没说话。

    所有人都在等着高卓越先开口。

    半晌。

    “我……”高卓越发出的声音已不像他自己,道,“我想先回家一趟。”

    没有人阻拦他,他便朝门外走去。

    “小高。”尚扬叫住了高卓越。

    高卓越没回头,僵硬地站在那里。

    尚扬其实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片刻才道:“等你回来。”

    高卓越顿了一顿,大步走了。

    支队长示意身旁两位刑警,悄悄跟着去。

    近一小时后,高卓越带着嫌疑人来自首了。

    高卓越和他的父亲高志长得有几分相似,父子俩眉宇间的气质尤其相像,也许高卓越平时的模样是有个模仿对象的,模仿的就是他的父亲。

    高志归案后,交代了26日发生的一切。

    他那天没事,去高卓越的姑姑、即他自己的妹妹家里串门,因痛风未愈不方便开车,就坐了公交车,下车站牌恰在何子晴住处的旁边,一下车,他就看到离家数天的何子晴,何子晴刚从隔壁市回来,哭得眼睛红肿。

    高志询问她怎么了,她不肯说,高志见她要进旁边这破旧小区,不放心地要跟去看看,何子晴拒绝未果,最后也只得带着舅舅高志回去了。

    在何子晴的住处,两人聊了很长时间,高志向她解释了并不是高卓越告密,是她父母翻她手机,发现了她和黄梦柔的亲密合影,中秋时是她冤枉了表哥高卓越。

    何子晴大概是心情低落,见舅舅坦诚聊起了这些,就也把被黄梦柔欺骗的事告诉了舅舅,难过得大哭一场。

    高志趁机劝说何子晴,还是找个男孩子正经谈恋爱,女孩子将来要嫁人,生儿育女才是正路。

    结果自然是又聊崩了,何子晴这两年本来就有点情绪问题,容易焦虑和暴躁,顶撞起高志,埋怨当年都是他出主意送自己去阳光学校,又提起高卓越现在长大了,学得像高志一样虚伪自私,小时候根本不是这样的人,现在竟然也愿意去过那虫豸一样的人生。

    高志哪里容得一个小女孩这样说自己和自己精心培养出的儿子,两人争吵起来,何子晴让他从这里滚出去,他怒气之下要替何子晴父母教训这被惯坏了的女儿,是想大人打孩子一样打何子晴一顿,结果一时失手,把何子晴推倒,恰好后脑勺撞在了玻璃茶几的一角,登时流了一手血,高志赶忙想扶起何子晴查看她的情况,何子晴却是个倔脾气,口中骂个不停,并说要报警验伤,看看舅舅伤了人还能不能继续做官!

    高志又怒了,松手不管何子晴,何子晴摔回地板上,高志数落一通这外甥女怎么这么不懂事,忽然发现何子晴状态不对,忙再查看时,才发现何子晴后脑勺割裂伤极深,血流如注,而何子晴已经休克状态。

    高志拿起手机就要拨120,可在即将拨出时,他却停下了动作,跌坐在地板上,看着从小当女儿一样疼爱的外甥女,渐渐失去了呼吸。

    最后,他从卧室里找出了何子晴的行李箱,把何子晴的遗体装了进去,然后仔细清理了现场,没忘了把何子晴手机里的SIM卡拔了出来冲进马桶,最后带走了那部手机。

    “你为什么不救她?就因为想继续做官?”

    “我快五十了,已经没什么前景,”高志平静地对支队长交代他见死不救,放任何子晴失血至休克,最终死亡的动机,“我儿子刚考上公安部研究所,还在实习,公安政审是很严格的,我如果不小心留了案底,他就完了。”

    高志被铐上手铐,从审讯室里出来,他看到外面的尚扬和金旭,视线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最后对尚扬笑了笑,说:“尚主任,很高兴见到你。”

    尚扬:“……”

    高志被刑警们带走了,去指认他处理掉行李箱的地方。

    金旭道:“咱们也去看看吗?警车上挤一挤坐得下。”

    他们这儿警车不多,这次又是大案,在岗人员几乎全出动了,他俩如果非要跟,人家当然也会看面子在警车上给他俩腾两个位置。

    尚扬不好意思去添乱,怅然道:“算了。”

    案子告破,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两人出来,却看到院内外来车辆的车位上,高卓越的车停在那里,高卓越在驾驶位上坐着。

    他没有像白天那样痛哭,也没有像从前那样装模作样,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金旭叫了他一声,他回头,看了看忙碌的警车,示意两位师兄来坐他车,说好了今天他来做“司机”。

    警车排成一列,停在南环边上,警察们在高志的带领下,下到野地里,却没朝着远处的荒郊走去,而是顺着南环向前,徒步前进了近两公里,才来到了从隔壁市流过来,却从本市外围绕过的那条河边。

    秋季枯水期,河床里只有很浅的一层薄水,最深处也不到腰。

    南环横过河道,桥洞下,高志指着那一片几乎静如死水的河面,倘若等到明年水库开了闸,沉在河里的腐朽东西都会被冲散,被卷走,再也没有痕迹。

    尚扬和金旭在后方远远望着,没有走近。

    两人只有沉默,为还来不及开放便凋零的年轻生命。

    夜幕降临,星星坠落在河面上,在缓慢的水流里闪烁着粼粼微光。

    警察们下了水,不消片刻,从水底抬出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像数天前它沉入水底时一样,随着河面震荡,星星碎成银河光点,刹那间又全都回到了天上。

    第二案·繁星抛弃银河的夜里·完

    第39章

    回到北京, 是个下午,国庆假期只剩下明天最后一天。

    尚扬拖着行李先回了家,金旭去驿站拿这几天的快递包裹, 等他拿完也到家,看尚扬既没收拾行李, 身上还穿着进门的衣裳,懒散地躺在沙发上休息。

    “这个假期过的, ”尚扬道, “真是要累死了, 比上班还累。”

    金旭感觉还挺好,协助办案跟正常办案比起来,当然是轻松多了,起码不用熬夜看监控, 不用亲自走访群众, 工作量至少少了百分之八十。

    但他不会这么与尚扬说, 而是哄小朋友似的语气道:“晚上给你做点好吃的,一会儿买菜去。今天还去接狗吗?”

    “不接了吧。”尚扬侧过身来, 看着他拆快递, 说,“路上没觉得,这一回到家, 我腿都是软的, 太累了, 后天上班之前, 我是绝对不要出这道门了。”

    但又有点想伊丽莎白, 他问金旭:“你自己去接它行不?”

    金旭拆了快递, 里头是两包厨房用纸, 当然是他买的,尚扬不开火,家里没备这东西,他买来用着方便。

    尚扬接着道:“正好过去跟我妈聊几句,我妈说过好几次想跟你单独聊聊了。”

    “还是……别了,我不好意思自己去。”金旭道,“你带我去的那几回,我头天晚上都睡不着。”

    尚扬多少也感觉到了,便说:“那就过两天,咱们俩一起去接狗,它跟我妈待两天还老实点,被你惯得不像话。”

    金旭正拆出一盒护手霜,看外包装是小语种外语,不认得是什么,问:“这什么东西?”

    尚扬看一眼,答道:“那是我的智商税。”

    金旭:“……”

    他继续拆另一个,是一盒电动牙刷头,尚扬道:“还是我的智商税。”

    金旭拿着那盒刷头看了看,道:“你柜子里还有没拆的,为什么又买一盒?”

    尚扬诧异道:“哪个柜子里还有?”

    金旭说了是哪个柜子,道:“这盒就退了吧。”

    尚扬嫌麻烦,反正也要用,说:“屯着吧。”

    金旭又说他哪个柜子和哪个抽屉里:“还有两盒一模一样的擦脸油。”

    “金警官,屯东西不违法!”尚扬被他念叨烦了。

    “没了再买,少屯东西,得多大房子才能放下你屯的这些。”金旭道。

    “怎么?”尚扬道,“要先买套房,才有资格买牙刷头吗?”

    金旭道:“这习惯不好。”

    尚扬回嘴道:“我妈都不管我这些事。”

    金旭不说话了。

    尚扬也闭了嘴,感觉自己跟伊丽莎白也差不多,被惯的。

    安静了一会儿,尚扬觉得没意思,没话搭话地问人家道:“晚上你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金旭绷着脸,没搭理他。

    尚扬:“……”

    金旭拆完了所有快递,把快递纸箱一拆一折,最后还抽了一段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没用的绳子,把摞在一起的纸箱一扎。

    尚扬好奇看着他动作,以前的快递纸箱都被尚扬随手扔了,这阵子快递都不是金旭拿,尚扬乐得不用自己收拾,也没关心过那些纸箱都哪儿去了。

    “你还知道去哪儿卖废品吗?”尚扬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知道。”金旭不是要卖废品,只是为了收拾起来利索,道,“遇见楼下大爷,就都给他了。”

    尚扬纳闷地问:“哪个大爷?”

    金旭道:“不知道。你大爷我大爷都是大爷。”

    尚扬:“……”

    他愣了足足三秒,爆出大笑。

    这氛围一下就松快起来,金旭几步走到沙发前,单膝跪在沙发沿上,按住正笑得停不下来的尚扬。

    “你先去洗手!”尚扬道,“才刚拆了快递!”

    “驿站里包裹都消过毒了。”金旭道。

    “那也不行……”尚扬道。

    “麻烦。”金旭单手搂着他,另只手从桌上利落地抽了张湿纸巾,三下五除二擦干净了手。

    三五分钟后,尚扬腿也不软了,丝毫不觉得累了,简直活力十足,一边咩咩叫,一边为刚刚少爷脾气发作言语顶撞了金警官而道歉。

    从沙发后的窗户望出去,天边云霞光耀万里,在尚扬眼中跳跃了一阵子,尚扬闭了眼睛,伏在金旭肩上,又发少爷脾气:“我要累死了,你就不能出点力吗?”

    到天黑时,金旭买了菜回来,尚扬还在吹头发。

    “你洗个澡怎么老这么慢。”金旭道。

    “什么?”尚扬关了吹风机,从浴室探出脑袋来问,一头湿乱的卷毛,问,“我没听清楚。”

    “说你好厉害,”金旭道,“我出了门才发现,腿软了。”

    尚扬微微得意地:“爬!”转回去继续吹头发。

    等尚扬收拾完,厨房关着门,里面呲啦呲啦,金旭正炒菜的声音,还有点香味飘出来。

    尚扬换了身舒服的家居服,坐在餐桌边等着吃,半天没看手机,这时发现班长刚才发了微信给他,问他忙不忙,回京了没有。班长趁国庆回老家去探亲,没时间去参加老同学邢光的婚礼,还让尚扬替他捎了份子钱。

    尚扬回班长:下午就回来了。

    班长:方便视频吗?想给你看我家狗!它太可爱啦!

    尚扬便和班长接通了视频通话起来,看了班长父母养的平平无奇小黑狗,班长还指挥狗做了才艺表演,转个圈作个揖之类的。

    但伊丽莎白只会吃和拉屎,尚扬当场真情实感地鼓掌:“好厉害!”

    班长炫耀完了狗,让狗自己玩去了,才换回前置摄像头,问尚扬:“金旭怎么没在?他回西北了吗?”

    尚扬道:“没有,他在厨房做饭。”

    正说着,金旭从厨房出来了,只剩下一道菜还炖着,其他齐活了,尚扬把摄像头对准他,让班长看看刚做完饭的金警官本人。

    “金大厨好!”班长道。

    “班长好。”金旭过来跟尚扬坐在一起跟班长说话,手机拍不到的地方,他手臂圈着尚扬的腰。

    班长道:“忘了问了,你们没忘了帮我给邢光随份子吧?他新娘子漂不漂亮?他婚礼肯定很好玩吧?”

    双城两地破命案的尚扬和金旭:“……”

    班长道:“金旭,你进修要半年呢,也别总住在尚扬家里了,回头也去我家住几天,给我也做几天饭,你做饭真的太好吃啦!”

    打着进修幌子在同居的尚扬和金旭:“……”

    班长是和哥哥一起住,他又很热情地补充邀请:“别怕没地方住,还没跟你们说,我哥在北京买了新房,供暖前我们就要搬新家了,一百五十平,尚扬一起去也住得下。”

    五十平也买不起的尚扬和金旭:“……”

    班长:“咦?网速不好吗?怎么卡了?你俩都卡成静止画面了。”

    结束了和班长的视频,两人开始吃饭。

    “你做饭真好吃。”尚扬例行给金旭的厨艺点赞,完了又忍不住发表对班长哥哥的酸言酸语,“帝国理工的博士,无人机工程师,收入也就这样,三十多才能在北京买一套房……区区一百五十平而已。”

    金旭却道:“还是要跟班长搞好关系,将来等我们要买房,没准还要找他哥哥借钱凑首付。”

    尚扬:“……”

    在家休息了一天,国庆长假结束。

    尚扬照常上班,开始为几天后的基层调研做准备。跟了他半个月的新徒弟高卓越因家中有事,电话向所里请了假,没有按时回岗。

    尚扬也去找管人事的杜副所长说明了情况,老杜没想到出这种事,一阵唏嘘,告诉尚扬,今年这批实习生的人事档案在通过联考确定实习单位后,就已经落实转入到各单位,高卓越父亲的案子对他入警的政审已不会造成影响,但势必会影响将来升职,至于还要不要继续留在公安系统,就等高卓越处理完家事回来后,看他自己如何取舍了。

    尚扬仍然还是按照先前的决定,向老杜明确表示,不想再带这名实习生的想法。老杜也没说什么,表示他来处理就好。

    老杜道:“过几天你要去南方出差啊,这次又得自己去了。今年实习生们都有了着落,没处给你拔萝卜了。”

    尚扬也没办法,说:“只能先这样,我是看透了,好徒弟可遇不可求,慢慢碰吧。”

    他上次跟老杜提过一句,想从地方借调一位警官来给自己当临时助手,老杜说手续麻烦,问他是谁,他一听麻烦,就也没好意思再说是谁。

    这次这人来了北京,又在休假,要办手续应当是简单多了,问题是:金警官按照原单位的安排,去公大上进修班了。

    前天金旭还开玩笑地说要和班长搞好关系,今天他发现和班长搞好关系也没太大用,还不如不认识。

    这是一个各地警官集中来进修的学习班,全班共计三十余人。其他同学已经上了几次课,唯有金旭是插班生,在校门口还被拦了下,比其他同学晚到,只好坐在第一排的空位上。

    第一堂课学习新修订的《刑事审判警务保障工作规则》,来上课的老师大步进来,步伐稳健,制服笔挺,肩上一级警督徽扣亮得耀眼。

    金旭:“……”

    老师:“……”

    被尚扬一句成谶了!来给他上课的第一位老师,竟然就是目前在公大任教的班长。

    班长很高兴,课间还来鼓励金旭同学要好好学习完成进修课程,并且格外关照地提醒他:“回去记得写作业,我会好好检查……不要跟我客气,咱们可是老同学!”

    尚扬下班回家,金旭坐在餐桌边埋头写作业。

    “这么多?”尚扬道,“都是班长布置的吗?”

    他一翻,发现班长有多敬业了:“这都是他自己出的题吧?……题型还挺丰富。”

    金旭写作业写得一脸麻木,道:“听同学说,他是最爱布置作业的老师。”

    尚扬刚开始还挺乐呵,坐在桌子对面,一边吃着坚果一边看他写,直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坚果吃了好几包,尚主任都快吃饱了,金旭同学还在写作业。

    尚扬等得无聊至极,道:“这不对啊,全国都在双减,你们作业怎么会这么多?要不我给教委打电话举报了班长吧。”

    金旭写得生无可恋,说:“不如直接给纪委监察局打电话,诬告他哥哥名下有大量不明财产,让他哥俩坐牢去,一劳永逸。”

    尚扬:“……”

    第二天,尚扬照常去上班,金旭十点才上课,两人一起吃了早饭,尚扬出门前还叮嘱他:“你可别迟到。”

    万万没想到,金警官没迟到,他直接逃课了。

    中午在单位食堂吃午饭时,尚扬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对方准确说出了他的姓名,并自称附近某派出所民警,道:“你表哥现在在我们派出所,他犯了点事……”

    “没表哥。”尚扬一听就猜是电信诈骗,挂断了。

    刚吃几口饭,那边锲而不舍地又打来,尚扬接起来要教育教育这骗子,那边道:“我知道您是研究所的尚主任!我真是X派出所的民警!金旭金警官,是您表哥吧?”

    尚扬:“……对,是我……表哥。”

    忙问:“他犯什么事了?”

    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难道是……早上声音太大,被邻居阿姨举报了吗?

    第40章

    尚扬匆忙找到也在食堂吃午饭的杜副所长, 说有事出去一趟,下午打卡可能也要耽误一会儿。

    老杜问他:“干什么去?”

    “去派出所捞个人,”尚扬对到底发生什么事也一头雾水,道, “走了。”

    他要去的这派出所有年头了, 所在的四合院是文物建筑, 朱门青砖,院子中央一个养着金鱼的大水缸,院里栽着几棵大树。小时候他来过很多次,熟门熟路,那水缸上的纹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进朱红大门, 他就见他“表哥”站在台阶上的红漆柱边, 背着手,看派出所里各位民警进出忙活,半点不像“犯了事”, 倒像来视察人家工作的。

    “你什么情况啊?”尚扬大步进去, 停在台阶下,问他,“不去上课, 在这儿给人家添什么乱?”

    金旭还背着手,在台阶上朝尚扬道:“这位警官, 对我客气点,我现在是立功群众。”

    尚扬:“?”

    一位民警听到动静, 从里面出来, 道:“是研究所的尚主任吗?”

    “我是。”尚扬听这声音, 依稀就是打电话那位警察, 也走上台阶去, 道,“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他干什么了?电话里不是说他犯了事?”

    民警同志笑着说:“误会一场,已经弄明白了,金警官还帮了大忙。”

    事情要从早上说起。

    尚扬出门去上班以后,金旭把家里收拾完,时间差不多,也该出门去上课了。

    刚下了楼,他又遇见那位养小博美的邻居阿姨。

    金旭与她寒暄两句,她再次向金旭提起住在自家楼上的邻居。

    上回她就跟金旭说过,她觉得这邻居不太正常,这人前几个月刚住进来,大概四十来岁,不上班,整天也不出门,偶尔出趟门还挑人少或天黑的时候,并且“长得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反正看着不像个好人”。还说有一回晚上,她遛狗回家迟了,和那人在电梯里碰上,小博美蹭了这人裤子一下,“他当时就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凶神恶煞,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她凭着几十年的人生经验,笃定这位住她楼上的邻居,“绝对不是什么守法群众”。

    这阿姨在小区里,是出了名的爱操闲心、爱管闲事,老伴去世,孩子在国外,就只有只小博美作伴,大约平常也是闲得发慌,东家长西家短什么都爱管管,热情是热情,但过了头,就不止一次给邻居造成困扰,保安都有点怵了她,远远看见都要躲着走的程度。

    金旭当时听她如此说了,就找保安问过那位男住客的情况,保安表示阿姨也找他们说过,但这可是北京,租客的基本信息当然都要按规定做登记,那位男住客也不例外,人家身份清清白白,就是个写网络小说的,作息昼夜颠倒,白天见不着人很正常,平时偶尔进出小区大门,保安也见过人家很多次,这人就是不爱说话,“再说了,养狗的是觉得自己狗长得可爱,不见得人人都喜欢,这作家就是烦她狗不行?被瞪了一眼她就觉得人家是犯罪分子了?”,保安认为阿姨小题大做,简直像有被害妄想症。

    随后国庆就到了,金旭就跟尚扬出了门去参加同学婚礼。

    今天,阿姨一见金旭,忙向他反映,说这几天她感觉楼上那人好像在偷窥她,她怀疑那人要害她。

    “……”金旭道,“跟保安说过吗?”

    阿姨道:“说过,保安叫我去报警,我这不就正好遇见你了。”

    “我在休假,也没有异地执法权。”金旭道,还要赶时间去上课,他让阿姨打110,或者抽空去趟附近派出所。

    阿姨明显有点失望,但还是说:“那你忙去吧。”

    两人道别,阿姨牵着狗慢吞吞回家去了。

    金旭也出了小区门,要去坐地铁,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去物业办公区找保安,问了下情况。

    保安一听又是这事,说:“不是我说那阿姨,太神经了,她说人家偷看她,她一老太太,人家偷看她干吗?我能怎么着,只能去楼上问问,那作家被问得莫名其妙,人家整天闭关写作,根本都不知道楼下到底住的什么人。”

    金旭道:“他说他不知道他楼下住的是什么人?”

    保安道:“对呀,现在人都忙得很,谁还有空关心邻居,关上门谁也不认识谁。”

    从保安那里出来,金旭就直接去了阿姨家,上楼要刷卡,正好别的住户要到阿姨家楼下三层,他便跟着到那一层,然后再爬三层楼上去。

    一出楼梯间,不寻常的氛围就令他警觉起来。

    工作日半上午,楼道里原本该是安安静静,阿姨家的房门紧锁,里面传出微弱的小狗叫声。

    金旭注意到门口地垫是歪的,门外鞋架上,阿姨刚才和他见面时穿的那双鞋,好好地摆在上面。他上前按了按门铃,没人应答,小狗似乎听到人声,叫声变得急促了些,但仍是很远,小狗并没到门口来。

    金旭直觉不太对,房内可能有事发生,马上拨了110,报过地址,说可能是有歹徒非法入室。

    电话说到一半,他觉察到楼梯间方向有人在门后窥视,装作无所觉地和接警员说完情况,挂断电话后,他突然转身,疾步朝着楼梯间过去,那人大惊,转身要朝楼上跑,被他破门追上,正要从背后控制这人,这人脚下忽一打滑,金旭忙侧身让路,这人从数级楼梯上又跌回了刚才偷窥时站的楼梯间门后,扶着门框想站起来,半晌竟是没站起来……自己把自己给摔得骨折了。整天宅家写小说,体质也太差了点。

    金旭从兜里摸出手套戴上,走到这人面前,这人满面惊恐,金旭却只是伸出手,把他衣兜口漏出一串吊饰的钥匙拿了出来,那吊饰明显是女士的东西。金旭到阿姨门前一试,果然打开了门。

    家里,阿姨被捆着手脚塞着嘴,束缚在椅子上,小狗被套着狗绳系在床头,两个都被关在卧室里。

    “要不是金警官及时发现,”民警道,“阿姨就危险了。”

    一个老年人,被束缚手脚,不能自由活动,没水没食物的情况下,耗光生命值花不了太长时间。犯罪分子就是计划等阿姨死亡后,再进来把现场布置成独居老人的自然离世,为了不留下捆绑的痕迹,他还在束缚阿姨手脚的绳子内侧垫了毛巾,作案时全程戴了手套鞋套和浴帽。

    如果不是金旭破坏了他的计划,阿姨和小博美遭罪不说,等将来事发,警方要侦破这案子,也得费些工夫。

    而金旭之所以刚才被当成“犯了事”的,和犯罪分子一起被带回派出所,是因为110接警赶到时,阿姨因为惊恐过度,精神不太正常,也没办法表达任何有用信息,本身她又患有多种基础病,这下也只能先送去医院急救,那犯罪分子反咬一口,说自己是看到金旭行凶,见义勇为,还被金旭打伤。即使金旭表明了公安身份,但对方腿骨折也是事实。于是两人就都被带回了警局。

    两人分别被警察问话,金旭说了自己的推论:住阿姨楼上这个所谓的网文作家,很可能是个有案底的在逃嫌疑人,因为阿姨对他起了疑心,一直盯着他的举动,他怕暴露身份,怕真被阿姨看出什么来,就想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民警:“……”

    电话通知尚扬这“表弟”的时候,民警把金旭的推论当天方夜谭,他对整个事件的讲述也没法子让民警们相信并接受。

    民警委婉地提醒金警官:“那骨折作家要是非要起诉,你可就有麻烦了。”

    金警官态度简直自信又嚣张:“那废物自己脚滑摔的,关我什么事?”

    派出所民警们怀疑起来:这位西北来的刑警同事,别是休假没案子办,给憋出问题来了吧?

    但在通知完“表弟”不久,民警们接到了技侦方面的反馈——

    那位自称见义勇为的邻居,和十几年前西南某省发生的特大出租车抢劫杀人案的其中一名在逃嫌疑人,DNA序列一致。

    ——这才有了“犯事”进来的金警官,最后却大摇大摆“视察工作”的一幕。

    尚扬:“……”

    金旭一脸酷拽,对他说:“我都说了,我是立功群众。”

    “你怎么想到的?”尚扬不可思议道,“我觉得保安说的都没错啊,楼上这人是哪不对劲才引起了你的怀疑?”

    民警也很好奇,正好也要把笔录完整做完,就请他俩到办公区去坐下,慢慢说。

    引起金旭注意的,恰恰是保安的一句话。

    阿姨找保安说,觉得楼上这人在偷窥她,保安虽然不信,但为了尽职尽责也好,还是仅仅敷衍阿姨也罢,总之保安还是去敲开这人的门说了情况,邻里之间如果有摩擦有矛盾,还是好好沟通为上。

    这人对保安说,没这回事,而且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楼下住的是什么人。

    “问题就在这儿,”此时是立功群众身份的金旭说,“他和阿姨在电梯里遇见过,阿姨的狗蹭了他的裤脚,他还为此很生气。这阿姨养的博美平时就很爱叫,这个网络作家的作息日夜颠倒,白天睡觉怎么可能不受狗叫的影响?他说他不知道楼下住的什么人,显然是句谎话。”

    不过金旭当时只是以为,这人应该很讨厌狗,对阿姨不友好,可能也是因为阿姨的狗对自己的生活造成了一定影响,他只是把对狗的厌恶,投射在了阿姨身上。

    但这种想法,在金旭发现阿姨被捆着等死,小博美反而只是被套了狗绳、不让它乱跑的时候,就彻底推翻了。

    “如果是仇恨狗,他的第一目标应该是直截了当地弄死狗,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那只小博美犬只有三斤重,成年男人想要弄死它太简单了。可直到110接警赶到,它还是活泼得很,还有力气冲警察汪汪叫,身上连半点伤都没有。

    “由此可见,嫌疑人从一开始就是冲着阿姨去的。”金旭道。

    这阿姨和嫌疑人从前并不认识,做了邻居后也没打过交道,往日无仇,直到近日才结了怨。

    阿姨爱管闲事,这回管到了楼上这邻居的头上,怀疑这人像“犯罪分子”,还只是因为这人生活不规律,加上长得不友善,并没有任何切实证据,阿姨也没有上门去找过邻居的麻烦,只是对保安、对金旭嘴上说了说而已。说到底,更像是独居老人拿来打发寂寞的一种消遣。

    换成普通邻居,反正没对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不搭理她就是,再不济当面说清楚,甚至拌拌嘴吵一架,都是合情合理的发展。

    然而嫌疑人的处理方式是入室绑架。

    “能这么做的人,我想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神经病,”金旭抱起胳膊,靠在椅背上,还翘起腿来,轻松地像在自己地盘上,说道,“要么他就是真有问题。”

    民警一边做记录一边佩服地点头不止。

    尚扬对立功群众道:“你……先坐好。”

    金旭也想起这是在别人派出所,放下胳膊和腿,重新坐端正了。

    尚扬没想到自己住的小区里,竟然会有这种穷凶极恶的邻居,离自己家就几步之遥,差点发生这么危险的命案。

    “阿姨怎么样了?”他问。

    “医院说稳定很多了,”民警道,“但人年纪大了,是得住院再观察两天。”

    那就好,尚扬放下心来,又问道:“这人是犯了什么事才跑路?抢劫杀人?”

    民警道:“对,十来年前的事了,团伙作案,在他们省内连续抢劫了好几次,大部分司机都被杀害了,只有一名司机侥幸逃脱,提供了线索,那边警方才破了案,这嫌疑人还是主犯,案发后就潜逃了,从犯落网后招出了他,受当时技术手段限制,一直没抓到人。没想到,竟然躲到咱们这儿来。”

    “……胆儿是够肥的。”尚扬也感慨道,他住的那小区离他们单位才七百多米,这逃犯明显是在玩灯下黑。

    “他身份证是冒用别人的,单看照片长得还挺像,他还用这身份证签约了网站写小说。”民警道,“我们和身份证上那人的户籍所在地联系过,那边公安去核实了,有消息会回复我们。”

    金旭在“坐好”后就没说话,这时才道:“嫌疑人冒用身份证至少好几年,都没被拆穿……这人恐怕悬了。”

    众人安静片刻,民警道:“有消息再通知你们吧。”

    他请金旭在笔录上签了字,感谢金警官休假期间协助他们的工作。

    等流程走完,人家也很多工作要做,他俩也就告辞先离开,如果有需要配合工作的地方,随时找金旭就好。

    “这派出所真不错。”金旭走出大门前,夸了这里一句。

    尚扬表情微妙地看他,说:“你为什么说是我表哥?”

    还能为什么?休假住在别人家里,必定关系不简单,民警问他和户主什么关系,他张口编了句是表哥。

    他还逗“表弟”说:“表哥表现还行?没给你丢脸吧?”

    “表哥,”尚扬哭笑不得道,“这是我妈的原单位。我有没有西北来的表哥,别人会不知道吗?”

    金旭:“……”

    只不过接待他俩的那位民警比较年轻,和尚扬不认识,才免了不少尴尬。

    “换个老民警来,我就要一头扎进水缸里当场淹死。”尚扬道。

    金旭:“……”

    他此时后悔不迭,万一被尚扬妈妈听说……他也一起跳水缸得了。

    尚扬又想起一事,道:“你实话招了吧,是不是不想去学校,才半路又回去找阿姨了解情况?拿这事当借口,好逃避上课?”

    没想到正巧遇上案发现场。

    金旭:“……”

    立功群众气焰全无,一脸逃课被抓的倒霉相,低声道:“讲的东西我本来就会,作业还那么多……谁三十多了还得熬夜写作业。”

    尚扬嗤一声笑起来。

    离派出所一段距离,穿过条胡同,午休时间刚结束不久,这时间胡同里也没什么路人,午后的阳光倒是晒得人极为舒服。要不是得赶回去上班,尚扬都想在这儿晒会子太阳。

    “不想上课算了,反正进修本来就是幌子。”尚扬做出决定,道,“我要去基层搞调研,缺个助手,你愿意跟我去吗?”

    金旭猛然驻足,狂眨了数下眼睛。

    俩人站在胡同里,一阵秋风拂过,旁边院子里的银杏叶飘飘荡荡地洒下来,尚扬的心情也如这风中的黄叶一样翻飞,上下起伏。

    他以为金旭不愿意屈尊给自己当助手,有点懊恼,为掩饰尴尬,把手插在兜里,道:“不愿意就算了,不勉强你这大神探。”

    “不是这意思。”金旭不太敢相信,问道,“我可以吗?”

    尚扬看这人好像并不是不愿意,心情又飞扬起来,他只是需要一个临时助手,在他的下一个实习生到来之前,他绝对相信以金旭的能力能胜任这项工作。

    “应该可以。”他说,并向金旭解释,回去后找老杜办下借调手续,可能还需要金旭原单位批准,但金旭已经得到了半年假,这个应该好办,问题不大。

    金旭的惊讶和意外,并不是因为手续问题,甚至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是因为别的:“我、我没想过……能跟你一起工作。”

    尚扬没明白:“嗯?”

    “我有点高兴。”金旭道,他朝胡同外走了两步,跟梦游差不多,忽又回头对尚扬道,“不是……我太高兴了。”

    他又走回来,尚扬看他眼神察觉出他要干什么,忙道:“这是在外面!你注……”被他捧着脸狠狠亲了一口。

    尚扬头皮都要炸开了,赶忙看四周,还好没有人,骂道:“疯了吗你?”

    “我真他妈要高兴疯了!”金旭快乐得如此明显,道,“现在就去办手续,马上借调我,快,快快快。”

    尚扬被他这状态搞得都有点无语,说:“看出来了,你是真的不想写作业……来给我当下属有这么高兴吗?”

    “你不明白……”他凝目看着尚扬的脸,声音很轻但咬字却很用力地说道,“我们一起生活,还能一起工作,这两件事,我从前都只敢在梦里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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