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医院特设极危icu:
能住在这种病房里的病人几乎都是脆弱的大号“布丁”,连轻微触碰都会晃荡,自然不可能像普通病人那样自行前往化验室。
一般来说,在采集数据时,都是把一些小型仪器从头到尾裹上一次性消毒防护塑脂带入病房进行检查。
而在这次的谨慎检查完毕后,几位医生拿着同样被塑脂袋封好的检测报告单,站在病床头,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宴怀雀。
秘书张何来过了又离开,于梨园和一位女护工给她换下了身上经年累月的病号服,此时正穿着一条漂亮又柔软的纯色裙子,半靠着软枕,腰间以下盖着被子,身上还披着件鹿绒外套,看着跟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完全不同了。
于梨园坐在病床边,双手握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些医生,揣摩着他们的表情,脸仍旧是漠然的。
医生们站了一会儿,然后非常默契的前后脚走到一边,头对头,低声讨论彼此手中的报告。
宋惊屹站在病床的另一边,悄无声息的换了位置,找到最合适的角度,同样是看着那里,分析每一位医生的口型。
一位瘦高的医生拿着张薄薄的检测单,无意识的拿指头反复揉捏边角:
“跟前天还有昨天上午的数据相差不大,有几项数据略微偏低,但符合她一直以来的恶化规律,而她突然表现出……”
几位医生沉默了会儿。
“应该就是那个吧。”
另外一位眼镜医生说道:“咱们也见过很多次了,回光返照也是有可能的。”
旁边更年轻些的医生听了这话后却是直接反驳:“这绝不可能。回光返照咱们确实都了解,但根据老赵的话来推,昨天下午就出现了是吧?”
医生老赵点了点头,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额头,补充说明:
“昨天我值班,记得清清楚楚,中午大概一点半来钟,陪床那男的小宋第一次按了铃,我就过来了。从那时候就开始,手能动,眼珠子也在转,身子也能动了——她都瘫痪两年了,又一直恶化,药物也还是那些,不可能是突然变好。”
瘦高医生点头,抬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接着分析:“打昨天一点半来算,到现在为止就是十六个半小时了。”
眼镜医生:“十六个小时也是正常范围内的……”
年轻医生:“十六个小时放在别人身上正常,但放在她身上就不正常——说句不好听的,身体素质还好点的那种一般十几小时、一天,一些病得重的就几小时。别的咱都不提,我就问你们一句,就她那样的,你们觉得她回返十六个小时正常吗?”
没有人说话。
年轻医生:“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说句实话,今天早晨我过来,听到331昨天下午回返,今天还在,我都惊了。”
赵医生低低咳了两嗓子,压低了声音:“好了,你可别当着病号家属说这话……咱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看看单子,对,先看单子。”
似乎是因为话匣被打开,眼镜医生也是说道:“不管她回返多久,到了这种程度,都已经是无能为力了。我想着……是不是也为家属考虑一下,提前打打预防针,让他们最后再聊聊什么的?而且331床的两位陪护你们也都熟悉,其实他们也不难说话……都到这种程度了,我是觉得……”
瘦高医生点了点头:“其实到了这种地步,都可以让她回家了。一般病了这么长时间的病人,到了这种时候,知道时日无多,没有不想回家的。”
“不行。”赵医生却是果断反驳了:“那些癌晚回家还没什么。可按照她现在的状态,真的是不知道会在哪一秒,说不定一出隔离室就……都熬十六个小时了,其实也……”
医生们便又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眼镜才干巴巴的问:“那现在怎么办?”
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月两月,宴怀雀十三岁就来到这医院——即便是国内第一疑难杂症医院,icu里的孩子也不是太多,她还那么小,医生护士们怎么可能不多关注?
她从十三岁一直呆到十九岁,这可是六年。就算是块石头,捂着捂着都能捂热了,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大活人。
虽然在icu里待着,都是见过很多次病人抢救无效的。但通常情况下,icu本身就是严重危及生命才会被送入。甚至一些紧急的,前脚刚送来,后脚就没了,医生也跟着麻木了。
但治了六年的病人死亡,跟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病人死亡,肯定也是会有差别的。
看他们一直没再说话,宋惊屹垂了垂眸。
在这种时候,他也不太想把时间浪费在与医生无意义的交谈上……而且他们说的话,也让他心中那点可笑的侥幸感又浮了起来。
宋惊屹重新坐下,把宴怀雀的小手握住。等到医生朝这边走过来,便主动开了口:“今天还有什么安排吗?我们想跟她……最后再待会儿。”
又是摘掉手套拉手,又是喂粥,又是换新衣服的,此时还说“最后再待会儿”,这含义已经很充足了,医生们也立刻懂了。
他们并没有对这一系列的自作主张发表任何意见——因为绝大多数回返的患者都会重复这一步。此时立马松了口气。
“好的,那你们……再呆呆吧。”
而于此同时,宴怀雀的思维里:
【阿雀,今天感觉怎么样?】
宴怀雀感觉非常好。
以往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总是处在半梦半醒的痛苦状态中。整个人都仿佛是仰躺着陷在泥浆里,抬手和抬头的时候,都全都是根本拔不出来的黏滞且不利落的不适。
但是这次在醒过来之后,有一种非常陌生的、非常令人无措的、但又异常舒适的“神清气爽”感。
那是真的睡着了、睡好了的舒适。
【感觉好就行0v0】
【昨天的半流质吃过以后,你明显出现了不适反应——】
说到这里,药药系统叹了口气:【有时候也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没等宴怀雀不解,药药便接着解释道:【应该是因为你摄入的药物种类和数量都太多了,身体也产生了很明显的耐药性——虽然按照道理来说,这种耐药性不应该对繁星系药物起作用,但显而易见,缓和剂的药效确实被削弱了,所以你才会不适应糊糊粥。】
【嘛……虽然产生了一部分误差,不过关系也不算大。但为了循序渐进考虑,今天还是流质打底吧。哦对了,也是为了你的复健考虑,你可以接着尝试性的向护工小宋表达想法——不过这就不是任务啦!】
过了一会儿,宴怀雀反应过来,也觉得系统说的对,不管怎么样,她都得有一样能够跟外界沟通的渠道才行。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姨姨,姨姨怎么样了?
昨天刚被医生从手术台移回病床上,紧接着没多久就遇到了“外星人”,一连串事情又太刺激。
在有了生的希望后,满脑子心思都是做任务拿到药,做完又被喊去睡觉了……宴怀雀还真的没来得及想起自己的姨姨于梨园。
不过此时想起了,除了心中更添焦虑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意义。
【那么今天的食谱就定下鱼汤和水果汁吧。嗯……苹果汁怎么样?】
好。
宴怀雀下意识的应着,然后手指便下意识挪动了起来,细细的摸索着周围的“环境”。
越摸越奇怪,总感觉触感不是很对,但又一时反应不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正当她不解时,一旁看戏的药药系统也是好奇问道:【阿雀,小宋的手怎么了吗?为什么你一直在摸?】
为什么它没有检测出来问题?
宴怀雀顿时懵了。
宋惊屹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怎么松开宴怀雀的手,她一动,自然是立刻察觉到了。
此时就如同捧着自己的圣域一般小心翼翼,虔诚且认真的模样如同朝圣。手指不敢收缩,又眼红心热的看着那只小手在他手心活泼的动。
曾经只有在幻想中,才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我的手为什么会在ta手里?
-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宴怀雀不解,还受到了惊吓,下意识就缩回了手,攥成小小的拳头藏进了被子里。
【哎呀!】
药药系统可惜的叫了声,停下“截图”的手。
【阿雀,你不是要把营养食谱表现出来的吗?刚才那不是正合适?叫他再拿纸笔过来给你用啊。】
宴怀雀听了这话后恍然。接着思考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只有“肢体接触”这么一种传递途径,便乖乖的把小手又伸出了被子,去摸寻宋惊屹。
没摸索几秒,左手上便传来了迟钝的禁锢感。这次宴怀雀没被吓到,又把右手也伸了过去。
触碰到对方的肌肤后,便笨拙的拿手指在上面滑动,做出了一幅“是在画画”的姿态。
宋惊屹眼泪都快要从眼眶里流出来了,此时赶忙用一只手扯开旁边的柜子,拿出了备好的纸笔。
宴怀雀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把笔拿到手之后,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了自己状态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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