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陌青在姜兆的诗会之后一直避免与霍云腾碰面,他虽不喜欢这个人,但也不想真与他起什么冲突,让赵志夹在中间为难。
可两人毕竟同朝为官,有些场合是避不开的。
冬至这日,按大周习俗,天子要在弥岳山的登天台进行祭天大典,百官同往。
祭天之后,还会在明华楼设百官宴。
但能随天子进去的都是朝中重臣,其余众人则在登天台前以长几设席,与明华楼上的天子同饮。
以徐陌青和霍云腾的地位,都能进明华楼,少不得要在宴席上碰上。
但按照他们的官职,和与赵志的亲疏来讲,怎么也不会坐到一起才是。何况赵志还提前叮嘱过,将他们两人的位置隔远些。
可进入明华楼之后,霍云腾刚落座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四轮车的声音传来,徐陌青被人推到了他旁边的位置。
霍云腾皱眉,徐陌青亦是觉得不太对,正要问那推他过来的人是不是弄错了,那人却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
这显然是故意为之,徐陌青脸色不大好,看了看主位上的赵志,赵志亦是脸色铁青。
他明明吩咐过,不要让霍云腾与徐陌青坐到一起,他们却依然被安排在了紧邻的座位,说明有人在百官宴上安插了人手。
百官宴是祭天大典的一部分,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动手脚,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赵志看向位于左侧上首的吴文钧,吴文钧也正看向他,对他点了点头,看上去谦卑恭谨,眼中却是无声的戏谑与讥讽。
徐陌青回京已经有些时日了,却始终不见吴天水案有任何进展,这说明他去承安复查并没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吴文钧正是知道这点,所以才会这般张狂地在祭天大典上嘲讽他们。嘲他们之前诸多努力都是白费,嘲他们上蹿下跳如跳梁小丑。
这个老狐狸已经不屑于藏起自己的狐狸尾巴,既然赵志要撕破脸,他也没兴趣再摆出一副君臣和睦的样子跟他做戏。
他们把争斗放到了台面上来,赵志之前走了一步,想逼退他,他如今还他一步。
朝中文武百官,除了已经卷入局势中来的,其余皆在观望。谁往前走得多,他们便会偏向谁,现在俨然是吴文钧处于上风。
赵志想要扳倒吴文钧,还要靠徐陌青去调查吴天水案。
反观吴文钧,连祭天大典这样的场合,他也能随意改变赵志的安排。
那些处于观望中的人,定会觉得赵志处于劣势,不敢轻易站到他这边来。
赵志额角青筋隐隐浮现,握了握拳强压下心中怒意,收回视线,装作不经意地又看了徐陌青一眼。
徐陌青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自己会隐忍克制,不与霍云腾冲突。
赵志微微颔首,百官宴按部就班地进行。
宴上有太乐署的乐人奏曲吟唱,多是些祈福祝祷之曲,歌声悠扬,从明华楼上传至登天台,宛如天籁。
霍云腾借着乐人的声音遮掩,往徐陌青那边歪了歪身子,低声道:“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徐大人。”
“什么?”
“大人今年二十有三,为何却一直没有成婚?也未曾听说过曾与谁家定亲?”
“……”
徐陌青觉得有些好笑,转头看向他。
“这问题旁人问我也就罢了,霍世子为何也会问?我若没记错,世子只比我小两岁而已。”
霍云腾今年二十一岁,也未成婚,在官宦子弟中很是少见。
他本人知道自己不成婚只是因为不想,但其中道理不便与徐陌青这个外人细说,只道:“我不喜欢女人。”
徐陌青手上正拿着夹菜的银箸,闻言手腕一抖,箸尖和碗碟碰到一起,发出一声轻响,差点儿没拿住直接掉到地上去。
那日郑鸿宣得知霍云腾在姜府拦住阿九,猜测他是断袖。
当时徐陌青还觉得他胡思乱想,这不可能,可眼下霍云腾却亲口承认了?
他……当真是断袖?
但即便是,以他跟霍云腾的关系,也没好到能分享这种事吧?
徐陌青眼角抽动,脸上的表情颇为一言难尽,不知多少年没像现在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了。
霍云腾说完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看到他脸上神情才反应过来这话容易让人误解,忙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嫌女人麻烦,成亲麻烦!不是说我喜欢男人!”
徐陌青:“……哦。”
之后便转过头去,懒得理他了。
这人连话都讲不出清楚,他真是不想与他多说。
偏偏霍云腾没有眼色,或是看出来了也当不明白,非要缠着他继续问:“你呢?为什么不成亲?”
徐陌青不理他,被他悄悄碰了碰胳膊:“说话啊。”
徐陌青实在不耐烦,道:“世子自己也没成亲,就少来操心旁人了。”
霍云腾嗤了一声:“我好歹定过亲。”
徐陌青:“……了不起。”
霍云腾:“……”
他便是再蠢也听出徐陌青这简单几个字里的嘲讽之意了,想还嘴又说不过他,索性直入正题。
“我不知道大人到底为何到现在都不成亲,但你若没有三媒六聘与人定下终身之意,最好就收敛些,别不清不楚地四处留情。”
徐陌青皱眉,盯着他的脑袋看了半晌,由衷劝道:“世子,有病早些治,别拖着。”
霍云腾:“你……”
他才开口,徐陌青便示意后面的宫人推自己出去,说是要去净房。
朝中所有人都知道,徐都督身患腿疾,不喜与人共用同一个净房,让人看到自己残破的身子。所以无论他走到哪,都有赵志安排好的婢女带她去单独的净房。
那宫人应诺,将他推了出去,交与赵志分派的专门伺候她的两个婢女。
霍云腾远远看着,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觉得自己悟了。
徐陌青一直不成亲,又不愿让男人看见自己的身子,八成不仅是腿脚的问题,而且还……不行!
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心说难怪此人性情古怪,阴晴不定。这种残缺之人,心里多少都有点问题。
他冷哼一声收回视线,无意发现徐陌青桌上的菜式跟自己竟有些不同。
有一道烹兔鲜他这里有,但徐陌青那里没有,而是换做了另一道鱼羹。
他又仔细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跟其他人是一样的,唯有徐陌青这里有些许差别。
他将站在身后伺候的宫人叫来,问道:“为何徐大人桌上没有这道菜?”
宫人见他指的是烹兔鲜,如实回道:“徐都督不能吃兔肉,吃下后会肠胃不适,呕吐不止,所以宫宴上若有兔肉,都会给他换成别的,这是老规矩了。”
霍云腾了然地点点头,对他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
他久居边关,见过的人形形色色,有不少人也有类似的症状。
有人不能吃花生,有人不能吃黄豆,还有人不能吃鸡蛋或是喝牛乳,千奇百怪什么有。
之前军中有人听说同伴不能吃花生,以为是说笑,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往他碗里加了些花生碎。
结果那人一碗粥唏哩呼噜喝下去后,脸和舌头没一会就肿了起来,险些丧命。
霍云腾亲眼见过那吃下花生的人,知道即便是最普通的食物,也有可能会夺人性命,所以并不觉得宫人是在开玩笑。
但不能吃兔肉……他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霍云腾又看了看自己桌上,见那烹兔鲜和另一道烩山鲜其实很像,只是一个是兔肉,一个是鸡肉。
两道菜装在不同的盘子里,一眼便能分辨,但若但从里面单挑出一块,其实颜色和样子都很相近,不仔细看看不大出来。
他眼珠微转,心思一动,勾唇笑了笑。
…………………………
不多时,徐陌青被人推了回来。
霍云腾这回没再与他说话,自顾自地用膳,但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
等徐陌青从那道烩山鲜里挑了一块肉吃到嘴里后,他不紧不慢地侧身,再度靠近,故意在他耳边说道:“徐大人,这块兔肉好不好吃?”
那其实并不是什么兔肉,而是一块鸡肉。
霍云腾压根没换过他的菜,只是想吓吓他而已。
鸡肉他吃了根本不会有事,但现在是在宫宴上,已经塞进嘴里的东西,徐陌青总不好再吐出来。
霍云腾等着看他的笑话,看他怎么硬着头皮把这块以为是兔肉的鸡肉咽下去。
谁知徐陌青几乎在他话音方落的时候就脸色巨变,然后一转头,哇的一声吐了他一身。
霍云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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