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他打人在他床上打滚,很高兴。
孟昭也不知道,她的吻技是不是真的有所退步。
但是。
和四年前一样,在这种事情上,她永远聪明不起来,只要谢长昼一靠近她,她就变得笨拙,手足无措,接吻时可以伸舌头,是谢长昼教她的;上床时可以发出声音,也是谢长昼教她的。
……就,他倒是很有经验的样子。
以至于,虽然谢长昼总是告诉她,除了她之外,他没跟别人在一起过。
但是,孟昭始终对这件事保持微妙的怀疑。
吃完午饭赶回学校,已经三点多。
天空很蓝,正值北方春日,风轻云淡,白色的云团十分疏淡,看起来暖意融融。
赵桑桑在美术博物馆附近等孟昭,最近没有上新的展,她就也没进门,穿一件驼色的毛呢大衣,在巨柱子与柱子组成的光影之间垂着眼来回走动,像是在思考。
孟昭跑过去,拍拍她:“桑桑。”
她气喘不匀,胸腔起伏,赵桑桑回过头看她一眼,乐了:“早听我哥听说你跟谢长昼住一起了,现在看来,还挺激烈?”
“……”
孟昭忽然有点局促,耳根不自觉发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只是接吻而已。”
“我又不是没谈过恋爱。”赵桑桑用手肘捅她,挤眉弄眼地使眼色,“我跟程承在一起的时间,可比你跟谢长昼在一起的时间长多了,要你跟我解释。“
孟昭一言不发,沉默地伸出两只手,朝自己扇风。
她知道自己嘴唇微微发肿,于是就这么自欺欺人地,妄图将脸上红晕给扇下去。
赵桑桑哈哈大笑。
两个人沿着主干道向下走。
今天劳动节,t大的学生们要么回家,要么出去玩了。
不上课的时间里,大家都忙碌,学校里显得有些冷清。
但阳光是融融的,照在身上,让人忍不住惬意眯眼。
赵桑桑抱着相机,一路走一路拍。
学士服还没发,她穿常服,偶尔停下来,跟孟昭说:“帮我拍张照吧。”
孟昭连着拍了几张,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走到操场附近,她终于想起:“程承呢?你拍照,他为什么没跟你一起来?”
临近毕业,很多人都会在校内拍照留念,毕竟以后可能很久不会回t大,甚至不会回北京。
但如果是有男女朋友的,一般会跟情侣一起来。
球场碧草如茵,刚浇过水,午后的阳光照在草地上,叶子尖上挂着露珠,将坠未坠地,折射出剔透的光。
有几个年轻男生穿着白色球衣,在草地上追逐着踢球,足球撞到金属篮筐,发出“咣”的闷响。
赵桑桑微眯着眼,目光放远又收回,没头没脑地,问:“昭昭,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啊?”孟昭愣了下,几乎是下意识地,道,“能有饭吃……”
赵桑桑微默。
孟昭挠挠脸,补充:“我的意思是,有工作,有落脚的地方,能养活自己,有饭吃……”
孟昭小时候被孟老师保护得太好,无论做什么,父亲都鼓励她;后来孟老师去世,她的生活几乎是从高空坠落,完全没有过渡和缓神的时间,乔曼欣忙着恋爱结婚,几乎不管她。
在那之前,她脑子里根本没有“人生目标”这种东西。
是从父亲去世后,她才开始想。
以后,她要有一份工作,有可以遮风挡雨的落脚处,能有尊严地活着,就可以了。
这是她的底线,但更多的,她也没有特别想得到的。
“你看。”暖风吹动赵桑桑的刘海,她拉着她在台阶上坐下,说,“对于你自己的生活,你至少有底线,但是昭昭,我是没有底线的。”
孟昭不解。
赵桑桑轻声解释:“只要能跟程承在一起,我愿意去往任何地方、做任何职业、过任何一种生活。只要他爱我,让我怎么样都可以,哪怕立刻、马上,让我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跟他走,只是跟他走。”
和风从两人之间卷过,头顶树木撑开庞大的叶伞,沙沙作响。
赵桑桑停顿一下,说:“但程承不是这么想的。”
这次这事儿,最开始,其实跟他俩没什么关系。
是从两个博士师姐身上引来的火。
前阵子,也就三四月那会儿,俩物理系的博士师姐为争抢一院士的儿子,在宿舍里大打出手。没关门,被看热闹的路人拍下来发到论坛,又有好事者录屏传到微博,没几分钟,就爬到了热搜前五十。
很快有人扒出,这两人都是院里潜力股,不仅长相漂亮,本科成绩也极其优异,是一起直博读上来的。
但吵架的内容不正面,影响很坏,所以没几分钟,也删干净了。
只是很多学生存了小视频,不让往网上发,他们就私底下传。
那天赵桑桑回到家,推开门,在玄关换衣服。
还没走到客厅,就听见客厅传来热闹的吵架声响,是程承歪倒在沙发上,外放看那条短视频,两个美女扯头花,吵得很是激烈。
a说:“就算我在私企干到30岁,从三四十万的年薪一直升职涨薪,涨到年入百万,又能怎么样?就算我之后去创业,有了四千万,有了四个亿,又能怎么样?别人一句话还是能把我打回原形,我想改变阶级,我有什么错?”
b说:“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这个傻逼在饭局上引荐你给他。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给你创造认识他的机会。”
程承歪倒在沙发,看笑了,见赵桑桑进门,撩起眼皮瞟她一眼,道:“太逗了,怎么就没女的为我吵成这样。”
赵桑桑无语:“那你要是有得选,选哪个?”
程承不假思索:“选漂亮的那个。”
赵桑桑突然生气了。
她走到他面前,向他提要求:“重说。”
程承瞥她一眼,不紧不慢坐起来,朝她伸手作势要哄她,声音也跟着放低:“行了,别作。且不论我身边压根儿没这样的姑娘——就算真有,不管我跟她们是什么关系,最后不还是要娶你?”
赵桑桑一点都没觉得被安慰到。
她以前从没问过程承类似的问题,那些埋伏在漫长生活中的小矛盾,在这一刻积压到爆发点。
程承的下一句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说:“我只会娶你啊。”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夸张了,小题大做……我跟程承吵了一架。”时隔几周,赵桑桑现在想起,一方面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另一方面,又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平静道,“我质问他,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出生在赵家的我’。”
程承有些不耐烦,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又开始了,你活在幻想里吗?你不出生在赵家,我怎么认识你;我不认识你,怎么跟你在一起?”
赵桑桑有点茫然。
孟昭觉得她走进了怪圈,提醒:“可是桑桑,他说得也没错,没有这种‘假如’。你和程承各自的家世和经历,本来就是构成‘你们’的一部分,像他说的那样,假如真的将其中某个部分剥离,你们也不再是你们。”
赵桑桑没看她,眼中映着球场上跑来跑去的年轻男孩儿们。
“但是,昭昭,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程承。”沉默一阵,她轻声,“我今年二十四岁,我们六岁就认识,初中开始早恋,我与他相识的十八年中,有十二年都在恋爱。”
“我不要他仅仅是‘喜欢我’,我希望他热烈地、唯一地,喜欢我。永远、永远,只选择我。”
哪怕选项中没有“赵桑桑”。
也开天辟地,去为她造出这一个选项来。
但现在的程承,显然不这样认为。
她跟他在一起太久太久,久到想不起来自己原本要去哪。日久天长程承也忘了,最开始,他跟赵桑桑,是独立的两个人。
孟昭微怔,忽然想到。
在非常长久的过去,她也以为,爱情是固定的,谁爱谁,就会一直爱谁。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爱情是流动的。
世上到底有没有地老天荒这回事?太幸福的时候,总忍不住想,死在这一刻,不如就死在这一刻。
她跟谢长昼分手又复合,兜兜转转,才意识到。
人们真正能够完全拥有的,其实仅仅是回忆,以及一些,当下的瞬间。
孟昭静默一阵,问:“那你们现在……”
“应该会分开一段时间。”程承的本科是五年制,赵桑桑为了等他,甚至特地延毕了一年。
她坐在台阶上,叹息,“我要好好想一想,我到底想要什么。”
不是作为“程承的女朋友”,去想。
而是作为“赵桑桑”。
风吹动台阶前碧绿的草,头顶树影也跟着晃。
孟昭无法评判别人的感情,只能朝她伸手:“祝你早日找到人生目标。”
赵桑桑笑起来,跟她握握手:“你有点奇怪。”
“什么?”
“我说了这么多,你都没什么反应,不该跟我一起痛骂男朋友,附和着说‘谢长昼也是’吗?”
“那我们可能不太一样。”孟昭两眼弯弯,轻声道,“我……不期待这个。”
“嗯?”
“我不期待,谢长昼会爱我爱到死。”
虽然过去,在床上,他说过许多让人昏头的情话。
重逢后,他也反复向她告过白。
但是。
一切违背人性的爱情,都是不合常理的。孟昭不觉得,有人会牺牲自己的一切,只为了跟某个人在一起。
尤其,这人是谢长昼。
赵桑桑有点惊讶:“你一直这样想啊?那你岂不是从不在他面前无理取闹。”
孟昭挠挠脸:“我本来也……”
没什么无理取闹的理由,以及立场。
她沉默一阵,小声:“其实他能喜欢我,我已经觉得很好了。”
一点点也行。
骗我也行。
在谢长昼面前,她的欲望被压到无穷低。
虽然说起来很蠢……
但是,仅仅是,可以在他床上打滚,她就感到很开心。
赵桑桑啧啧啧:“我一直以为我恋爱脑,现在看来,你才真的无可救药。”
“……”
孟昭反驳不了,慢吞吞地移开视线。
两个人在校内不紧不慢,逛到天黑。
小半个下午,赵桑桑相机里多了几百张照片。
临走前,夕阳西下,她跑到操场,对着足球草地和红色塑胶跑道大喊:“我从t大毕业了!我好牛逼!赵桑桑牛逼!听见了吗,赵桑桑来过这里,赵桑桑牛逼!”
场地空旷,有零星的学生和教授在跑步,她嗓音柔美明亮,顺着晚风在空气中飘扬,引得一众路人纷纷回头。
日薄西山,赤色夕阳落在遥远的天边,风摇草色,百年老校,时光为她静止了一刻。
赵桑桑胸膛起伏,忽然明白了孟昭的意思。
岁月洪流,你真正能拥有的,只是这一秒钟。
从今往后,这里的一切。
与北京有关的一切,与t大有关的一切。
都是生命中的过去了-
天色完全黑下来后,赵桑桑挽着孟昭的手,步行到五道口附近,在烟火气里吃晚饭。
这顿饭吃了很久,逼近十点,谢长昼打电话来问。
涮肉店里热气腾腾,他的声音低低的,尾音慵懒地往上翘:“还不回来?”
这儿没别人,孟昭也没回避赵桑桑,放下筷子,很乖地道:“我在跟桑桑吃饭。”
“吃的什么?”谢长昼笑了一声,嗓音低沉慵懒,“这么长时间。”
孟昭下意识:“铜锅涮肉……”
赵桑桑在旁边嫌弃地大叫:“我们吃什么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来接昭昭,你问什么问!”
谢长昼笑起来,声音清澈:“我去接你。”
“啊……”孟昭有点意外,“不用了吧。”
他的腿又不方便,没法自己开车。
要过来,只能叫司机。
但是都这么晚了,她不想再麻烦别人。
谢长昼提醒她:“很晚了。”
“地铁运行到十一点。”孟昭下意识,“我可以坐地铁回去,也不用很久。”
谢长昼停顿一下,没再说话。
赵桑桑摇头晃脑,在旁边大声叹气。
孟昭一头雾水,不懂他们俩怎么这个反应。
她想了想,又说:“而且,我不是立刻回家,吃完饭还要回一趟学校,要回学院拿东西……等会儿直接从学校走。总之,挺麻烦的。”
你就别来了。
谢长昼微默,没顺着她的话茬往下说,淡淡问:“你打算几点上地铁?”
孟昭非常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有微妙变化,他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因为什么呢,因为自己回去太晚吗……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失语:“十点半……十点四十吧。”
谢长昼声音清冷:“好的,我知道了。”
他嘱咐了句“你回学院,自己小心一点”,就结束了通话。
孟昭坐在原地,不太懂:“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赵桑桑怜悯:“你果然还是,比我少谈十年恋爱。”
孟昭沉默一下,眼下也吃得差不多,半小时前饭点打烊,已经结过账。
她起身:“不过,确实不早了,我们先走吧,我回趟学院,你在门口打个车。”
赵桑桑诧异:“你真的要回学院拿东西啊?”
“不然呢?”
“……”
赵桑桑无语:“可是刚刚那个,你知道听起来,有多像一个借口吗?”
“啊?”
“就,你不想见他,不想欠他人情的,那种,借口。”
孟昭默了默,张张嘴,又吞回去:“他不至于想这么多吧。”
赵桑桑严肃指出:“你不了解谢长昼。”
孟昭垂眼,闷声:“你才不了解他。”
见她较真了,赵桑桑举手投降:“行,行,我送你回学院。”
天边冷月如钩。
孟昭要回学院拿的是一份研究传统木建筑架构的文件,是徐东明以前开古建筑课时,做的业内公开报告,内容相当详实。
前几天她无意间瞥见谢长昼在看相关设计,第一反应就是,他应该用得到。
孟昭翻找半天,在书柜最下面,艰难地找到它。
走出学院,冷风兜头来。
街边路灯坏了一盏,剩下那盏也明灭不定。
宿舍有门禁,这个点儿,学校周围早没人了。
学院楼离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孟昭望着光线不大明朗的道路,心里忽然有些没底。
她匀速往前走,走着走着,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突然跑起来。
跟随着她跑动的动作,身后立刻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也跟着跑动。
孟昭心里一紧,猛地加快速度。
所以……
刚才不是她的错觉?
有人跟着她。
从出学院楼起,就有人,一直跟着她!
风从耳边猎猎过,她脑子空白了一秒,飞快转动起来。
一边跑一边思考:校内遍布摄像头,这个时间,一定有校警巡逻。
她可以跑到有光的地方,或者弄出点动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脑子里计划成型,没等她真正实施。
身后的人速度比她快,下一秒,几个箭步到她身后,猛地拽住她的背包带子,用力向后一扯。
孟昭躲闪不及,一个趔趄,重重摔到他身上。
粗重的男声带着些呼吸不稳的喘息,在她头顶响起。
这嗓音清和不轻佻,甚至算得上亲切,遥远又熟悉,唤醒她脑海中一些模糊的、讨厌的记忆。
“你怎么回事,看见爸爸就跑?”
“上次在超市也是,认出爸爸了,连声招呼也不打。”钱敏实不紧不慢地,居高临下,一只手落在她的肩膀,“你这样让爸爸怎么做人呢,你弟弟特别好奇,回去之后天天缠着我问,姐姐为什么不喜欢爸爸。”
孟昭手臂被撞得发麻,咬住唇,用力甩掉他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有些艰难地站直身体。
“昭昭啊。”钱敏实帮她把掉下去的书包带子扶正,两手握住她肩膀,“跟我们做快乐一家人不好吗?为什么要跑?”
做一家人不好吗……
昭昭,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我是你爸爸。
你可以在这里叫我爸爸,或者,在一些别的地方。
爸爸很喜欢你。
你长得真好看。
肩膀很好看,手臂也好看,爸爸帮你换衣服好不好?今天是你妈妈的婚礼,你应该穿一条漂亮的小裙子。
……
他离得太近,手掌看起来没用什么力气,实则极其有力,是孟昭完全挣脱不了的、成年男人的力量。
孟昭的思维混沌起来,忽然有些不能呼吸。
明明刚刚还在想,如果他拽着背包,那背包可以扔掉,文件也可以先放下,她大声尖叫,应该能引来校警……
但是,此刻。
这个姿势,让她的记忆回到很多年前。
被他按在门上。
同样挣脱不了。
十年过去,她好像并不比十四岁时,强大多少。
她绷着唇一言不发,昏黄灯光下,钱敏实按着她的肩膀,喃喃:“好久没见过你了,你快毕业了吧?爸爸抱抱你,好不好,昭昭?爸爸好久没有抱过你了。”
孟昭整个人抖起来。
她发不出声音,两只手死命攥住他的手,指甲深深刺进他的手掌,几乎刻出血痕。
然而钱敏实无动于衷。
他躬身,来抱她。
肌肤相触的前一秒,一只大手扯住钱敏实的后衣领,猛地将他从孟昭身前拉开。
肩膀上的压力陡然消失。
寂静长夜,花香袭人,谢长昼身上戾气浓重,面无表情拽着钱敏实,按着他的后脑,狠狠砸向一旁车窗,发出“咣”的巨大撞击声。
不知道是哪个教授的车,立马发出报警的滴滴声。
在寂静黑夜中,极其刺耳。
可谢长昼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好像丧失理智,死死揪着钱敏实脑后的头发,一下一下狠狠往车上撞。
先撞碎的是牙,钱敏实难以呼救,呜咽求饶。
“草.你妈。”
谢长昼撞到车门都变形了,手里的人动静渐弱。
他胸腔起伏,后半句话,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还敢,来找孟昭。”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