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方煜卡壳了。
江叙确实没明说过。
可难道江叙不是这个意思吗?
他之前对江叙说过,如果他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为了不让江叙为难或者受到这个孩子太大的影响,他可以独自来抚养这个孩子。
眼下签证和文章进度都不顺利,他知道江叙是没办法,权衡利弊之后才不得不选择生下孩子,至于那天晚上江叙又是让他追忆往昔又是语焉不详的,他其实没太明白江叙想表达什么。
后来他躺在床上分析了一会儿,觉得江叙的意思应该就是采纳了他的意见。
可江叙现在说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让他一起养孩子?
沈方煜觉得思绪有点爆炸。
江叙睨了他一眼,把购物车推到收银区,等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沈方煜反应过来的时候,江叙已经眼疾手快地付完了款。
错失在女儿面前的表现机会的沈方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把钱付完了那我干什么?”
江叙指了指收银员收拾出来的几个大口袋,闻言理所当然道:“你来提。”
“提到哪儿?”
“小区。”
商场距离江叙家大概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平时散散步没问题,可是负重行走那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方煜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几个鼓鼓囊囊半人高的口袋,震惊道:“你不回去开车来接我吗?”
“需要吗?”
江叙轻描淡写地反问了一句。
“还是说……你不行?”
沈方煜:“……”
他记得激将法是他的专属来着,江叙什么时候学过去的?
从商场到江叙家的街道上,两个差不多高的年轻人一前一后错开一步走在林荫小道间,靠近马路的那位双手提满了厚重的包装袋,露在外面的小臂劲瘦有力,能看见因为发力而变得明显的青筋。
他身边的年轻男人闲庭信步地走在一旁,时不时还提醒他别让袋子磕到路边的障碍物。
实在是……赏心悦目。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现在特别像被你包养的小白脸。”沈方煜忍不住道。
江叙喝着路边买的豆浆,闻言评价道:“你性价比还不错。”
“你这是在奴役我。”沈方煜满脸愤愤不平。
江叙步伐优雅,“我这是训练你的臂力。”
“训练臂力干什么?”
江叙很轻地咬了下吸管,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沈方煜突然后知后觉地琢磨出了点儿什么。
难不成是训练他的臂力以后好抱孩子?
所以江叙就是想和他一起养孩子吧?
刚刚被短暂打断的念头再次复苏,沈方煜的心跳越来越快,提着袋子的手心也沁出了汗。
他有点不敢问,可他觉得他要是不问,按这心跳加快的速度,他的心脏迟早要撞死在胸壁上。
“江叙,”沈方煜最终还是为了心脏的健康开口道:“你刚刚在商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想自己养孩子?”沈方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还是说,你的意思是,你想和我一起……”
江叙顿了顿,对沈方煜道:“他们都说你情商很高。”
“……”沈方煜深吸一口气,“你就当你是我的例外吧。”
他想,如果把他认识的人排个序的话,江叙一定是最难搞定的那一个。
不是因为江叙这个人的性格多么复杂,而是因为他在面对江叙的时候,没办法保持绝对的客观和理性。
从前是冤家,到现在又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份,和江叙在一起的时候,他的主观情绪总是很容易被调动,这导致他很难像应付其他人那样,跳出来去审视和判断自己的所作所为。
沈方煜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例外,很多时候来不及思考,一些冲动的话就说了,一些冲动的事也做了,就好像江叙就是专程来克他的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着这层主观情绪的面纱,虽然他认识江叙很久了,可沈方煜一直都觉得,他并不是真的了解江叙。
当初一时冲动邀请江叙一起住之后,他还后悔了好几次,觉得按照江叙的性格,估计不仅不会接受他的好意,还会用这件事奚落他。
可事实上并没有,江叙不但没有对他的邀约冷嘲热讽,反而让他住进了自己家里。
虽然江叙那天晚上的同住邀请十分突然,态度也不算太友好,依然像是发号施令,可是事后反应过来,沈方煜依然觉得十分离谱和荒谬。
那可是江叙啊。
江叙居然会容忍他住进自己家里,勉强地维持着表面和平。
最终他把原因归结成了怀孕实在太辛苦,即使是江叙这种高高在上的要强性格,依然不得不暂时需要他偶尔的照顾和搭把手。
可是江叙今天说的话,再结合他那天晚上的话,都太像是暗示,甚至称得上是明示了。
客观理性告诉沈方煜,江叙就是这个意思,可遇到江叙就会出来搅乱视听的主观意识又告诉他,不可能的。
那不是一天两天,不是几个月就结束的关系,一个孩子长到成年就是十八年,如果江叙决定和他一起抚养孩子,那就意味着他们这对连认识都没认识到十八年的死对头,要在一起同居至少十八年……而他们俩甚至算不上是朋友。
江叙疯了才会提出这种话。
果然,他说完那句“你是例外”之后,江叙就陷入了沉默,沈方煜甚至看见他欲言又止地咽了口唾沫,看到他的耳朵尖微微有些泛红。
沈方煜想,一定是他误会了江叙的意思,让江叙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沈方煜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如果是以前,他绝对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可现在他意识到江叙和他以往的认知并不一样,所以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不过现在看来,大概还是他自作多情。
他下意识打圆场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怀她生她已经很辛苦了,我——”
没想到的是,江叙居然打断了他,然后对他说:“你愿意吗?”
沈方煜一个不留神,咬破了舌尖。
喧闹的街道像是突然安静下来,沈方煜觉得脑子嗡嗡的,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好像什么也听不清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江叙这具身体里是不是换了个灵魂。
江叙不着痕迹地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双眼平视着前方,“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懂什么叫责任心。”
他说:“我是她的亲生父亲,我会一直抚养她到成年,双亲家庭能给她的,我都会尽量给她。”
其实这些话,在那天晚上他告诉沈方煜决定生孩子的时候,他就打算和他谈,但是因为沈方煜丝毫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气得江叙丧失了谈心的兴趣。
他抿了抿唇,“如果你愿意一起抚养她,我们可以暂时住在一起,以类似于合租室友的方式共同抚养她,中途你想离开的话,我没有问题,但是……你知道,小孩子会对一直在一起生活的大人有感情的,如果你要走,就负责向她解释清楚。”
“如果解释之后,她还是不想让你离开,考虑到孩子的心理健康,”江叙看了他一眼,“我不会同意让你走。”
“所以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之后再给我回答,”江叙说:“要么一开始就不参与,参与了就要承担风险。”
“当然,”江叙拿钥匙打开门锁,往后退了一步,让提着重物的沈方煜先进去,“你也是她的家人,如果你不想参与抚养她,我也不会拒绝你偶尔来看望她,这个你可以放心。”
“另外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尽全力去关心爱护我们的孩子,你不用怕她在我身边会受委屈。”
他这一番话可谓是诚意十足,要是民政局怀孕离婚的夫妻其中有一方能说得出这种话,离婚调解员也不至于那么焦头烂额,说不定还能把这对夫妻又撮合回去。
可是他和沈方煜不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经历着感情破裂的夫妻,他们没有过感情。
突如其来的孩子把两个本应该当一辈子对手的人捆绑在一起,将他们的生活搅得翻天覆地,一团乱麻,两个青年人原本该顺从长辈意见,按部就班结婚生子的人生,也因此被画上了句点。
江叙想,或许沈方煜还能从这件事里走出来,可是他不可能再过他父母想让他过的生活了。
他可以慢慢从和男人睡了这件事里走出来,但是就算他现在拿掉了这个孩子,他也没办法去找一个女人结婚了。
他的良心不允许他把怀过孕这件事瞒着他未来的妻子,可是就算江医生再年轻多金前途无量,哪个女人又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怀过孕呢?
或许见的人多了也会有这种菩萨,但江叙也不想一次次在别人面前揭伤疤。
所幸江叙本身对婚姻和爱情生活也没有过于向往,现下也不至于太难过或者失望,唯一比较麻烦的,或许是该如何向父母解释。
其实有时候江叙想一想,如果不是他顺从父母催婚的意见,他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追求钟蓝,也就不会莫名其妙和沈方煜滚上床,还滚出了个孩子,以至于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跟什么人结婚了。
某种程度上,实在是有点讽刺的意味。
就像是上天特意跟他开了个玩笑,惩罚他没坚定自己的想法。
所以这一次,他不打算再去为了家人的期望改变自己的选择。
江叙本身并不排斥沈方煜和他一起照顾孩子,因为医生工作忙,江叙现在又正是事业黄金期,常常忙得脚不沾地,如果还要一个人带孩子,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多少有点力不从心。
他或许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和沈方煜和解,可是在孩子这个大难题面前,他和沈方煜那点陈年龃龉和荒诞的一夜,也显得无足轻重了。
但是正如他对沈方煜所说,他不希望沈方煜参与之后又离开,这样难免会伤害到孩子的心,所以他要问清楚沈方煜到底愿不愿意。
沈方煜在路上一直很沉默,江叙看向他的时候,他正站在进门的玄关处,往塑料袋上喷酒精。
这其实是江叙的习惯,但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沈方煜已经记住了他几乎所有的习惯。
说实话,江叙不知道沈方煜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但他想,无论沈方煜说出的回答是让他高兴,还是不高兴,他都不会把情绪带到脸上。
然后沈方煜就在他的注视下开口了。
“江叙,”他说:“我从小到大都是第一,直到大学遇到了你。”
“……这么多年,我们俩一直分不出胜负,我一直想有一天真正地打败你。”
他熟练而熟悉地喷着酒精,让人安心的味道钻入江叙的嗅小球。
“可是如果我有一天打败你,是因为你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养我们两个的孩子上,而我却在袖手旁观,那我会觉得我赢得很没有价值。”
因为手里在做别的事情,他不用看着江叙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社恐过的沈方煜竟然因此感受到了一点儿放松。
可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还是放下了酒精喷壶,顶着压力对上江叙的目光,“我都因为你单身那么多年了,也不怕单身一辈子。”
他的眼睛很亮,外头明晃晃的日光照进来,显得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有几分深情缱绻的意味,江叙不自然地偏开脸。
“什么叫因为我单身那么多年,读大学的时候我又没拦着你谈恋爱。”
明明是在怼沈方煜,可他却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你是没拦着我谈恋爱,可你把我谈恋爱的时间全占据了,”沈方煜想到往事,低下头忍不住笑出声,一脸要翻旧账的架势。
“你说说,你下了课哪次自习我不是和你在一起?”他大言不惭道:“除了吃饭喝水睡觉,我俩待在同一个地方的时间估计是咱班最多的,他们谈恋爱的都比不上你跟我。”
a医大的自习室很紧张,图书馆几乎座无虚席,医学院本来就卷生卷死,临床八年制的学生作为以最高录取分数进来的各地卷王,更是无法忍受像自习没地方这种情况。
故而从江叙他们前几届开始,在八年制学生无数封言辞锐利的申请信下,领导终于不堪其扰,给他们临八的学生单独安排了授课教室,并通知教室管理老师不要锁门,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门,由着这群卷王想学到什么时候就学到什么时候。
于是过节的时候、有活动的时候、和别班女孩儿联谊的时候,这俩人都雷打不动地坐在寂静寥落的教室里和对方暗中较劲。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沈方煜。”江叙听见他翻旧账也忍不住道:“你那会儿每次拒绝别人的邀约都拿我当借口。”
然后就有好多女生来找江叙,劝他不要再学得那么用力了,还问他能不能多休息休息。
江叙当时还不懂是什么情况,以为人家是好意,直到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问了,才听女生解释道:“沈方煜说你不休息他就不休息,可是我想和他一起吃顿饭,你就休息一顿饭的时间行吗?”
听得江叙满脑门黑线。
大学的恋爱氛围比高中自由得多,想要追求江叙的同性异性也很多,他从来都是直接拒绝,可从来没攀扯过沈方煜,时隔这么多年,他说起这件事还是忍不住来气。
“我那不是怕太直接了会伤着他们的心吗?我这个人就是心软。”沈方煜眼观鼻鼻观心,“再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他说:“要不是你,我大学还真不会那么用功。”
这个江叙倒是相信,因为他也是一样。
上大学之前,江叙和沈方煜都有自己的学习节奏,劳逸结合也很舒适,并且这样的学习节奏,也足够他们在各个考试里独占鳌头了。
直到到了大学,两个都没当过第二的人谁也不肯服输,才让他们都因为对方改变了节奏。
江叙看了一眼正在整理那些婴幼儿用品的沈方煜,忽然觉得命运真是一种玄妙的东西。
如果他没有在大学遇见沈方煜,他应该会按照自己以前的节奏学习,更加轻松地拿第一,会有和女孩子约会吃饭的时间,可能还会在正好的年纪谈一段校园恋爱,陪着喜欢的女生散步到宿舍楼下,或许甚至会步入婚姻的殿堂。
而沈方煜也会如此。
可是因为这不讲道理的缘分,他们现在成了要和彼此搭伙过日子养孩子,说不定还会共度余生的队友。
不过……江叙想,这样的生活对他而言,似乎也并没有听起来的那么糟糕。
“你发什么呆呢,手机响了。”
沈方煜的手在江叙眼前晃了晃,不小心碰到了他前额的头发,江叙一个激灵骤然回神,看见沈方煜正指着他正在疯狂响铃的手机。
“别乱碰。”江叙垂下眼,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妙。
“头发都不能碰?”沈方煜撇嘴道:“前两天给你吹头发的时候不是好好的?”
江叙没说话,意识到他刚刚居然因为沈方煜走神了这么久,江叙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这会儿没时间给他思考,他摸出手机,垂下目光看了一眼来电人。
接电话之前,他原本以为是医院打来的,还当这好不容易的休息日又泡汤了,看到屏幕来电的是他母亲,他松了一口气。
“妈?”他问:“怎么了?”
“小叙呀,”江母的声音很亲切,“你在干什么呀,有没有和女孩子出去玩呀?”
前两天江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提到让他注意休息,江叙就和她说了今天调休。
女孩子没有,男孩子倒是有一个。
他看了一眼沈方煜,一脸无奈地对他母亲道:“我在家休息呢。”
没想到的是,这次江母居然没有再就他应该找个女朋友这个话题长篇大论,江叙正纳闷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就听到电话里传来,“我和你爸在你家楼下,我们来看你了。”
松下去的那口气蓦地提起来,江叙猛然看向沈方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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