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礼的电话把云宛给打懵了。
下意识将尤辰星按到衣柜里,匆匆从卧室出来,到玄关看到尤辰星的鞋,想也不想的塞鞋柜里去,拍了拍脸颊,开门前看了眼镜子。
这么一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镜子里的o眼睛湿润,脸颊绯红,气色是好……但也太好了些吧。
云宛:“……”
叮咚——
门铃又响了。
须臾,门铃声后,她手机也再度响了起来,来电,沈礼。
这么急,赶着投胎吗?
本来着急的云宛,被沈礼又连着催了两次,反而静了下来。
不对啊,她有什么好慌的,做错事的又不是她。
再说了,尤辰星……
看了一眼墙面上的时钟,十点过十三分……唔,就算是朋友,尤辰星现在这个点留她这儿,也是有些奇怪了。
何况,云宛并不觉得她们的友谊单纯。
夹杂的东西太多了。
来电云宛不接,等手机声音停了,云宛确定,门外面的沈礼肯定也听到了。
果不其然,带着些试探,不确定,门外的人高声道,“宛宛,你是在门口吗?”
她这扇门隔音效果也是一流,凑这么近,来电铃声那么响,传到另一边,估计也就和沈礼这句话一样,只剩个影影绰绰的声儿,让人不确定了。
云宛把电子猫眼打开了。
门外沈礼一身军装,显然是直接从单位过来的,哦不……
说不定是……
意识到什么,深吸口气,云宛到底打开了门。
屋外走廊的感应灯因着开门声,次第亮了一排出去,女alpha头发上沾染了少许水珠,但衣服干燥,应该是直接开到了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来的,头发上的这些,大概率是在门口门卫处登记时,打开车窗沾的。
是的,沈礼来这边和尤辰星一样,进入是要登记的。
这套房子是云宛大学时代买的,离她单位近,她决定好工作方向,云父为了她以后方便给她选的。
结婚的时候也考虑过处不处理,但是没有不吵架的夫妻,后续也不知道怎么的,每次吵了架云宛不想去云父那儿让他担心,就来这边。
一来二去,小公寓就成了她心情不好,或者想一个人的时候,独处的地方。
看着门外的沈礼,云宛忽然很感谢她爸当初的决定。
这里是她的,且独属于她。
除此以外,和任何人都无关。
“……宛宛。”
对视时间久一些,见云宛迟迟没有让开身让她进门的意思,沈礼不禁忐忑唤了云宛一声。
云宛回神,垂目一霎,到底让开了来。
“我给你拿鞋。”
沈礼有专属的拖鞋,云宛从鞋柜里拿出来摆到玄关处,心里想的却是,等离婚后,这些也都得收整了。
“你在忙什么吗,怎么那么久?”换好鞋,沈礼随口问了一句。
“在卧室收拾衣服,刚才。”
“哦哦。”
沈礼坐下,云宛去给她拿杯子倒水,气氛有些不尴不尬的,见云宛不是很想搭理自己,沈礼主动询问道,“那收拾好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厨房里传出来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悲,“不用,好了。”
“……哦。”
气氛又陷入了静默。
察觉到沈礼一直试图和自己搭话,云宛给她找事做道,“你头发上沾了水,去次卧洗把脸擦一下吧,小心感冒。”
“好。”
给沈礼倒了杯温水出来,云宛第一眼看到了茶几上的两个杯子,“……”
沈礼那边快,洗个手脸,再散了头发擦两下的事,她踟蹰这么须臾,沈礼弄好也从客房走了出来,顺着她视线,自然而然问道,“嗯?怎么三个杯子?”
云宛脸不红气不喘,“刚看电视剧,又想喝水又想喝橙汁,就都倒了一杯。”
“哦哦。”
把沈礼的杯子递给她,对方接过喝了一口。
头发散了下来,原本的长发因为今年工作任务重,已经剪到了齐肩,在部队上都是扎马尾,回家才会放下。
沈礼的头发和云宛有些像,都是乌黑的,也没有白发,发质看着好。
还是熟悉的脸庞,熟悉的人,不过自从……之后,云宛每见沈礼一次,心态都不太一样。
刚开始发现的时候,是回避。
怕忍不住冲动,忍不住愤怒,冲到沈礼面前,又哭又闹地将孩子的事情甩对方脸上大声质问,毫无颜面。
云宛那个时候,还接受不了。
理智知道了,情感接受不了,理智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情感却总是在夜深的时候提醒她,诉说着过往的美好,妄想着,有一天醒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还可以当从前那个的云宛,除了生育问题,其他的什么都是顺顺利利,被人艳羡的。
后来。
在她终于接受了沈礼在外面有了个孩子之后,每次见面,是绵长的痛苦。
她和沈礼的婚姻不算是特别被人看好的,但是除了这件事,这六年以来,云宛从头至尾的想过,其他方面,沈礼其实并没有亏待过自己。
——“相比起大学的时候,你基本没怎么变,生活一定过得不错。”
这话是今天傅司行说的。原话。
没有特意指出来的,但是上一句是接着对沈礼的讨论,云宛懂深层含义,傅司行其实是想说,她选沈礼,没有选错。
如果没有这件事,傅司行这话,应该也没有说错。
除去没有孩子这一点,她前五年的婚姻,确实挺好的。
沈礼不像是尤辰星,有那么强的天赋,但她为人上进,在军部这些地方,有关系只是一方面,世家子弟的起跑线是一致的,可能也是想争口气,总之,相比起同龄人,沈礼的升职并不慢,也很得上级的赏识。
其中所付出的成倍努力,云宛知道,有自己的因素在里面。
沈礼不想让外人说她选错了。
甚至在孩子的问题上,也是她一直强求着,沈礼的态度从开始就很随缘。
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这样一段各方面都好的婚姻,就是突来的,走到了尽头。
不管沈礼是出于什么原因,留下了唐幸的孩子,那她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做出了她的选择,云宛也有云宛的坚持。
这段婚姻到现在,已经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而是……也只是,无法继续了。
曾经这个认知不断的折磨着她。
让她痛苦。
想不通,好好的生活,怎么一夕之间全都变了。
现在,云宛奇异的发现,过了最痛苦的时期,不明白,她竟然也不想去明白了。
世间原本就是有很多事情,是没有道理的,她的婚变,或许也不能例外。
沈礼就是出轨了,有了个孩子。
看似完美的婚姻,就是被打破了,无法持续下去……
而她所能做的,也只有接受这一切,并且做出自己的选择。
故而,云宛现在看沈礼的目光分外平静,有什么在她心里已尘埃落定,那双眼睛无爱无恨,没有太多的波澜。
她的心,也很平静。
想了这么多,落到现实中,也不过短短一眨眼。
沈礼放下水杯,云宛问她,“怎么今天回来,也没提前说一声?”
“哦,之前就说周末回来了,今天么……那什么,部队上刚好最后一班军用机还能上人,我就跟着回来了。”
那就是临时赶回来的。
说完用眼神余光觑云宛,局促中,神情还有些不自然。
哦,是因为今天吵了架的缘故,怕云宛心里积着火,还没消。
云宛后知后觉这一点。
想到和傅司行见面,两个人打的那一通电话,意识到沈礼半夜出现,是来求和的,云宛缄默了。
她不再说话,沈礼尴尬中又喝了口水,莫名的就觉得气氛不太对,但是又说不上来是哪儿的问题,思来想去,试探着问了句,“今天见了傅司行,你们,聊得如何呢?”
“挺好的。”
云宛平静,甚至太平静,不像是下午刚和沈礼吵过架的人。
“他配合第五科研院做核弹的系列实验,这个项目已经收尾,刚被调派回了上京……”
没说完,沈礼愣了愣,“他调派回上京了?”
“嗯。”云宛点头,“傅家本来也是第一军区的世家,要不是碰上了合适的机遇,按理他早就该回上京的,不然婚事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第二句一出口,沈礼表情又是几变,仿佛在拿捏一个不存在的尺度,迟疑半晌,弱着声气道,“你讲。”
她想听,云宛没什么不能说的。
继续道,“被调派回了上京,实验结束,应该是被授予了二等功,现在是少校衔,这几年在荒郊野岭做实验肯定很苦,好歹苦尽甘来,事业上第一步算是走得很稳了。”
想了想,添道,“对了,还问了下我爸的事情,说我需要帮忙可以找他,你知道的,他脾气好,是个热心的人,就感觉比以前成熟了,其他方面,没怎么变。”
沈礼嘴唇嗫嚅片刻,神情复杂,云宛看不懂,也懒得去琢磨,沈礼不说的,她就当不知道,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水,结语道,“差不多就这些吧。”
“那……你刚说他婚事拖到现在,他是……”
“嗯,连女朋友都还没有吧,家里比较着急。”
“。”
云宛实事求是,这话听到沈礼耳朵里,却有些意有所指的意味,觉得云宛在生气,但是……
沈礼又看了云宛一眼,理智上觉得云宛该是生气的,但是感觉上……
她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感觉上,不像。
过往经验和现有认知形成了冲突,沈礼拿捏不准,久等不见云宛说第二句,局促间,竟然对云宛产生了两分捉摸不透的陌生感。
最终,在寒暄已经差不多的情况下,沈礼还是选了条稳妥的路子,先道歉了。
“宛宛,下午的事情我想过了,是我不对。”
云宛手指一顿,低头看杯子,一时间没说话。
沈礼别了别耳发,放轻声音道,“你知道的,你是我们这一辈出名的o,当年他追你的事情,又是世家里都清楚的,所以今天你们一碰见,我们群里就有人提这个话茬了……”
“什么群?”云宛陡然来了一句,关注点很偏。
沈礼一窒,道,“就,朋友群,工作后认识的,有不少世家的alpha都在里面。”
“哦。”云宛点了点头。
这种算是人脉资源群了,不仅alpha有,o也有,世家子弟圈子还有,细论起来,大大小小的,就看本人爱不爱社交了,总之,云宛有,但除非被cue,基本不露面。
这种群里讨论起来,云宛也不觉得奇怪,八卦,人类天性。
“然后,还有的拍了照片发群里,所以,我……”
“我就急了些。”
云宛听得安静,听完也安静,只点了点头。
就在沈礼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云宛第一个问题也很怪,她问,“只是在群里看到吗,没人给你发照片?”
她和傅司行坐在玻璃房里那么久,里里外外,随手都可以拍到。
真想告诉沈礼的,不会吝啬多拍一张照佐证。
沈礼被云宛问的脑子发懵,人都是麻的,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问题。
也不是一场和解该有的对话走向。
但她是道歉的那个,故而虽然觉得不对,仍旧硬着头皮道,“有朋友发了。”
只这么一句,是哪个朋友,却不提了。
云宛晃了晃杯子里的水,仿佛里面有什么让她看得正专注,头都不抬一下。
下一句,声音仍旧是轻描淡写的,却陡然犀利起来,“嗯,然后呢,你不对在哪儿?”
“……”
恋爱两年,结婚六年,大大小小吵架经历了无数次,沈礼可以很确定的说,没有哪一次,云宛是用这种口吻和这种语气对她说话的。
这甚至都不像是和对象说话,像……像审问一个陌生人似的。
这么久了,沈礼后知后觉,这段时间一定中间还有她忽略了的事情,一定,一定有哪里不对,才让云宛这样和她说话。
云宛就是看起来骄纵,深入了解后,她不是个乱发脾气的人。
但是现在……
沈礼不说话,云宛抬起了头,那平静的目光将沈礼凝着,里面很空洞,空的让沈礼心慌。
“我……我不该乱听风言风语,不,不该乱吃醋,我……”
在云宛“继续”意味的目光下,沈礼最终道,“不该干涉你合理的社交。”
云宛这才又打开了话匣,“傅司行不是什么小人吧?”
“当初我易感期的时候碰到他,是他一路带我去的医务室,从头到尾也规规矩矩的,他是个正派的人,没有异议吧?”
“。”
沈礼自然知道傅司行是正派的人,但是……但是这个事情发生之后,一想到傅司行见过易感期的云宛,出于alpha的占有欲,她内心就更避讳傅司行了。
迎着云宛的目光,沈礼没忘记自己是理亏的,到底点了头,还附带了一句承认。
“是,他是正人君子。”
云宛颔首,“嗯,你认知挺清晰的,说的也在理,那就这样吧,道歉我收到了。”
“?”
“宛宛,你……”
看着云宛平静到几乎漠然的反应,那种怪异感觉瞬间被放到最大,本来都不想提的,但是被云宛这样轻描淡写的“收到道歉”,沈礼还是没崩住,道,“上次的事情你没生气了,那你是不是还,还在意?”
她这话把云宛说的愣了一瞬。
上次,她们不是在说茶会的事情吗,茶会的事情都没理顺,怎么就上次……
陡然想到那个雨天,云宛目光倏尔一凝,这点神态改变落到沈礼眼里,仿佛提供了佐证似的,她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因为我上次和你吵架,离开了,因为观念问题,在……在怪我?”
云宛三令五申说自己没有生气了,虽然压根就不觉得云宛消了气,但沈礼到底不敢再用这个词汇,怕触怒云宛。
这么一刻,云宛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她的心情也是。
沈礼竟然觉得,自己的谎言天衣无缝吗?
她是得有多好骗?
还是说,唐幸得被对方藏得有多好,问了数次的问题,思来想去,最后就觉得,症结只在两个人三观上?
这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但是云宛并不想笑,她甚至觉得有些难言的悲哀。
很轻的摇了摇头,云宛自嘲道,“怪你什么,怪你不能用世家独善其身的眼光看待问题?”
沈礼没说话,但意思云宛懂了,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问题是个老问题,也横亘在两个人之间数年了,早期沾着就吵,后续沈礼退了很多步,云宛也退了,慢慢慢磨合着,小事上渐渐有了统一观念,但是涉及大事……
涉及核心理念……
她们其实思想从未真正统一过。
不过,不重要了。
平时云宛会跳脚的事情,放到现在,她只听见自己声音淡淡的,甚至带了些无所谓的态度在里面,陈述道,“我不怪你,我想通了。”
这话开端说的沈礼心都漏跳了一拍。
她想辩驳些什么,对上云宛格外镇定的目光,竟是无处着力,忽然就觉得虽然近在咫尺,但是无形中她们之间的距离很遥远,压根就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去触碰对方。
“沈礼,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出生在上京,从小拥有最好的资源,没吃过苦,也看惯了人事争斗,甚至觉得司空见惯。”
“所以,在见识了无数明面上私下里的争斗之后,我下意识的,碰到任何事情,或者说在做任何事情之前,最先考虑的,都是我的家族。”
“一个家族能一直延续不容易,不仅要有优秀的长辈,更要有新起的后生,一代接着一代的,才不至于没落。”
“到我这一辈,云家这边,我爸是他那辈最优秀的,我大伯在外地任职,虽然我没有生育,但是好在堂哥有两个小孩,云家以后应该是要靠他们的……”
这些沈礼都知道,云宛也无意多讲,话锋一转道,“世家的延续不容易,被击溃却是瞬间的事情,仔细做事,不要给外人留把柄,在我们这儿是最基础最基础的理念,都不用说我,夏天和周定,或者你问问你的世家朋友,没有谁会不认可。”
“和你担心事件本身一样,我们更担心的,是我们的原生家庭。”
“一个人做错事没什么,但是会不会牵连到家人,会不会影响到底下的弟弟妹妹,这才是我们考虑的更深层次的东西。”
“你没有见识过不代表不存在,在权利的争夺之中,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太多了。”
轻出口气,云宛竟是笑了起来,讥讽的笑。
“或许就像是你说的,自私吧,我们都是自私的。”
“但并不是为了我们自己,因为我们背后所牵连的人,太多了,我们赌不起。”
“你以前不明白,我说过很多次了,这应该也就是最后一次了。”
“你的理念我也懂,你怕因为自己的不出手,而耽误了处理事情的最佳时机,甚至觉得自己受到轻微的处分没有什么,事件朝着最好的方向走,就好了。”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无法苟同。”
“之于我,或者说我的朋友圈子里,我们的家人就是高于一切陌生人的。”
云宛扯了扯嘴角,“对,这是观念的问题。”
“但是你瞧,其实内里的冲突,我们两个人都知道,只是不能达成一致罢了。”
“我不怪你,我们压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很正常。”
这一番话里的豁达,说的沈礼整个人都是懵的。
那种陌生感和无处着力的感觉更甚,还想再待一会儿,怕云宛赶自己,慌不择口的,沈礼骤然道,“你不是说我回来有事和我说吗?”
原本她是想改变下话题,让自己有时间冷静思考一阵的。
结果不问还好,问了,云宛顺势道。
“嗯,是有事。”
“既然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那就都放过彼此吧,沈礼,我们离婚吧。”
沈礼懵了。
后知后觉,云宛话里的豁达,平静,乃至面无表情,竟然真的都不是生气。
不是生气,她只是,想放弃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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