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你不是脸盲么? > 126、第 126 章
    陶心荷这才惊觉, 在从小目睹父母的相互怨怼后,她隐约抗拒将自己一生寄托在一个男子身上,任其成为自己的主宰。

    而顾凝熙用“勇毅担当”四个字求亲, 抵过重金礼聘, 得到陶心荷许嫁,乃至提前婚期冲喜。那时候的她是如何作想的呢?

    过去这么久了,陶心荷还能清晰回忆起来, 她被这四个字震动, 觉得对方虽然未曾谋面, 然而准确评点出她最引以为傲又妥善隐藏的脾性,是为知己。

    嫁给知己,想必日子总是好过的, 能够互敬互谅的吧?

    陶心荷怀着这样念头, 踏入顾府,成为了顾家妇。在这个过程中, 她其实并没有强求, 顾凝熙要一辈子守着她一个人。她身边并无这样的先例, 因此启发不出这样的妄想来。

    是顾凝熙亲口自己挑明的。轰动四方, 感动了陶心荷。

    初始, 她以为,顾凝熙是因为脸盲, 对女子容貌无感, 才轻易许下重诺。

    随时夫妇日久、情意渐深, 陶心荷才发现, 顾凝熙是真的如是想、如是行, 自动避离女子们远远的,不给任何纠缠以发生的土壤。

    陶心荷逐渐信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成了她与顾凝熙心照不宣的信仰。

    不知不觉中,她开始以此衡量其他男子。

    在二妹写信来述说管理妾室不易的时候,她回信给二妹夫,指责他身心不坚、沾花惹草,令二妹苦恼。比平日要拖拉许久,才收到妹妹妹夫共同落款的回函,请大姐放心,他们夫妇和睦,才算告一段落。

    对弟弟陶沐贤,她三令五申要他对弟媳洪氏专注,甚至不许他在洪氏孕期纳妾。弟弟笑呵呵一一听取。

    陶心荷那时不觉得这是太过分的要求,直到如今,听到三妹转述,弟媳洪氏自己不安,已经备下了通房丫鬟。

    她才思索,待两三日后弟弟回来,看着娇娇怯怯的嫩脸丫鬟,会不会半推半就收下?她作为姐姐,如何能伸手管到弟弟房中事?

    对于三妹陶心蔷,她总觉得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为其择婿颇费心思,这位陈姓少年说是千挑万选也不为过。

    关于陶心蔷婚后生活,实话实说,陶心荷还没有过多想过,又好像是有意无意忽略了正妻需要管理甚至张罗妾室、通房的世间默认义务。

    这才造成,对方婚前享用了丫鬟,她替妹妹愤愤不平、妹妹却决定忍受默许的局面。

    究其根本,还是她陶心荷与顾凝熙三年多夫妇生活,在莫七七之前再无旁人,给她造成了理应如此的错觉。

    她想啊想,自己要求男子守身如玉,确实不为世人支持和理解,这又不能归咎到顾凝熙不纳妾上。

    只能在姐妹双方都冷静几日后,她主动找陶心蔷道歉,说自己那日语气不好,没有切身站在妹妹立场上想问题,几句话说得陶心蔷又扑她怀里痛哭一场,这件小小风波就算过去了。

    她还得捏着鼻子为妹妹操办婚事,只是后来到底捡了个机会,疾言厉色训斥了未来妹婿一大通,得到对方说五年之内绝不纳妾、收通房的保证,勉强满了意。

    吉昌伯程士诚在三月底,陶沐贤归家那日也来陶府做客,自然意在佳人。

    陶心荷看他殷勤依旧,却想起自己前几日病中,他联合洪氏劝妹妹忍让,将婚姻本质往子嗣上牵扯的狡猾言辞,生生夺去了陶心蔷无忧无虑的笑容。颇感自己与程士诚不是一路人。

    陶沐贤一月回来一次,平日只以书信往来,对家里情况一知半解,看着与父亲同品的三品勋贵,正值当打之年的精壮武将,讲述起朝廷风云、边关景物头头是道,都是他渴望又不了解的内容,听得入迷,对程士诚大为敬佩。

    “你若想当我姐夫,我这关……嗝……算是过了。伯爷,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对我姐姐。”被酒量极好的程士诚三五杯灌醉的陶沐贤,喃喃说着醉话。

    坐在主座的陶成正捧着程士诚带来的珍贵机关书籍爱不释手,不用说饮酒陪客,连午膳都没多用几口,此时不知怎地听到儿子一句半句,茫茫然抬头,却是看向陶心荷,直愣愣问道:

    “怎么,荷娘,你下定决定要梅开二度了?”

    本就对弟弟醉言醉语无奈的陶心荷,正躲避着闻言咧嘴笑开程士诚的火辣视线,又听父亲天外一问,气得双颊泛红,豁然起身,抛下一句:“这个府里是嫌弃我、要赶走我了么?”

    然后快步离席,一点儿不顾场面了。

    程士诚追到她闺房之外,她闭门不见,说自己近日思绪很乱,不敢轻易答应或拒绝伯爷,还请对方给自己一些时间。

    程士诚看着紧紧封闭的厚实门板,仿佛陶心荷如同蚌壳一样的心门,拳头紧了又紧,深深呼吸了好几番,才抑制住破门而入的冲动。

    他早就发现,陶心荷喜欢温润端方的男子,如同顾凝熙那样。

    恰好,被身体隐疾困扰了五六年的他,与外界交往总是表现得没有棱角,据有人评论“一点儿都不像个粗俗武将”。

    与陶心荷初识时候,他也没有脱下可亲、温和面具,趁着对方和离后消沉困顿,程士诚一直关怀她,从陶府下手在她生命中点滴渗入,直到送出有助于顾凝熙官司的证据,得了陶心荷的亲笔回函。

    事到如今,即使听宫中交好的内侍传信说顾凝熙将被皇上重用,程士诚在忌惮之余,也舍不得对陶心荷放手,他还想最后一试。

    “阿陶,是你告诉我,想试着与我一同放眼未来的。这话,我铭记于心,也请你莫失莫忘。”程士诚清清嗓子,对着木墩墩的门扇述说得声情并茂,心脏激跳不已。

    在已经知道顾凝熙即将出孝后就升任四品官的如今,早就明白顾凝熙不愿意放手陶心荷的如今,陶心荷的意愿和态度突然重要了起来。

    程士诚慎重掂量,强取豪夺已经连中策都不是,沦为下策了。所以,他只能怀柔,走苦情路线或者痴情路线,打动陶心荷倒向自己,成了最佳的办法。然而对此,程士诚并没有绝对信心。

    陶心荷的话语仿佛带着鼻音:“伯爷见谅,我方才失态失礼了。您看到了,我并非永远冷静有礼的,是否戳破了您的幻想?也请您慎重考虑。”

    程士诚很不喜欢此时隔门对话的场景,他看不到陶心荷的面目表情,连她的声音都因为门板阻隔而滤去最细微的情绪,一时间令他不知如何应对。

    十分奇妙地,他想到了顾凝熙,逐渐被他视为情场对手的那个男子。

    脸盲感觉如何?应对所有人,是不是就是这种有心无力、不能准确判断对方情绪的无措感觉?

    程士诚打叠精神,贴近门扇,喃喃倾诉了他眼中的陶心荷,迷人而不自知,妩媚天成,秀外慧中,就是他理想的妻子,没有什么幻想破灭之事。

    久久听不到陶心荷的回应,程士诚终于说不下去,在陶成赶来向长女赔不是的瞬间,告辞离府。

    陶心荷开门迎了父亲进房,先为自己的冲动甩脸道歉,给陶成斟茶倒水,再疑惑地复述了程士诚的情话,一字不差。

    然后,忍着羞意坐在陶成对面的陶心荷,忐忑问道:“爹,你眼中的女儿,又是什么样子的?我觉得,程士诚说的那个人,并不是我,与我格格不入啊。”

    难得见到长女有如此迷茫的时候,陶成乐不可支,早将方才陶心荷离席后的冷场丢之脑后,捻须说道:

    “在为父眼中,你是长姐如母照料弟妹长大的好女儿,是持家理事令我放心的好孩子,主意正、决断快、不输男子的刚毅之人,有见识、重情义,可惜在处理与顾家小子、程家那位的事务上,学去了为父的犹豫拖拉,是为败笔。”

    看着陶心荷越听越瞪大的细长媚眸,迎着其中的惊异,陶成转而语重心长:“孩子,荷娘啊,看山还有横看成岭侧成峰呢,况乎识人这等更复杂更深奥的事务?不同的人,对你评价不同,这是无比自然之事。这个问题,你问过顾凝熙么?”

    陶心荷摇摇头,然后想起什么,又几不可察地轻点几下臻首,像是问父亲,又像是自问:“都说以人为镜,然而这么多面镜子,映照出的自己各不相同,我该何去何从,如何取舍?”

    陶成指指女儿房里刚打磨过、映照人影纤毫毕现的铜镜:“说得好,铜镜子嚒,自然要找清晰的。人镜,便取你觉得最符合你心中自己的那一枚。为父方才说的话别无二意,荷娘,你嫁谁开心便嫁谁,不嫁的话,为父更是老怀欣慰。绝没有催你嫁程士诚的意思。”

    陶心荷侧首凝视鸾台妆镜半晌,咬唇点了点头,语气轻弱地说:“是女儿言行冒失了,父亲一向爱护我,还有沐贤,我明白的。父亲,假如……假使……我与……破镜重圆,是不是和离就成了笑话?”

    听话听音,即使榆木疙瘩如陶成,也从陶心荷吞吞吐吐的话语里听出了她的真实心意。

    她没点名,陶成如何不知,她是动了与顾凝熙和好的心思?

    虽然不知为何而生,那又如何?那个父母不盼着儿女幸福?

    微微有一点可惜与吉昌伯府收藏的机械模具、书籍失之交臂,陶成依然由衷为女儿首次吐露再嫁心思而欣慰不已。

    “哪里来的笑话?譬如人吃炊饼,吃第一个觉得腹中依然饥饿,吃第二个还是如此,直到第四个下肚,才觉饱足,总不能因此说前三个没有效用吧?这个才是笑话,荷娘你知道的。”

    陶成难得循循善诱起来:“你若与顾凝熙重归于好,为父乐见其成。他本来就是当初你自己择定的,兜兜转转一大圈,因为别的女子闹别扭也好,和离也罢,他追到京郊受伤,后续告官也护住你的名声,这些过程,都是你们之间的炊饼。”

    陶心荷乖顺听着,字句入耳入心。

    今年正月初,就在陶府小住,还没有发生莫七七纳妾事件,夫妇私语时候,顾凝熙评点她的字句再次浮现心头:

    “荷娘,在我看来,你是珍宝瑰奇。容貌如何我无法论断,然而你心志坚定、头脑冷静,是许多男子望尘莫及的。不论在咱们府上还是陶府,理事分派时你都举轻若定,犹如沙场点兵之将。”

    当时的她娇嗔顾凝熙言语夸大、类比不当,顾凝熙继续补充说道:

    “你并没有将这份烦累视为不得不,而是看作心之所向,就像我喜欢读书作画一般,自得其乐。这样的你,散发十分光彩,令我敬佩。我只希望,能为你打造肆意挥洒才干的氛围,有幸守在你身边,欣赏赞叹着你,就如同此时,就如同永久。”

    对比今日程士诚与父亲的评价,顾凝熙的数月之前言语,最得陶心荷心意,此时被勾起回忆,她居然觉得清晰如昨。

    这日黄昏时分,陶沐贤酒醒,来找陶心荷赔罪,只字未提洪氏吞没了应该给顾凝熙七百两事情,陶心荷便知道,是弟媳洪氏瞒了没说,她犹豫一番,也隐去此事不提。

    不经意间,陶心荷问了弟弟对她的看法,就听陶沐贤把她夸奖得如同圣母一般,言语间充满濡慕之思。

    于是,最懂自己的、自己相处起来最舒服的人,兜兜转转,看来,还是那个做错事又努力笨拙弥补的……顾凝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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