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瑶娘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长得很灵动的男人把一具骷髅拆成碎片,从骷髅身上搜出许多具人皮。
其中一具,甚至隐隐约约有了她的模样……
那个男人一直叫她去一个地方。
她穿过长安的大街,一路往偏僻的角落里走。
路上,有人声议论。
“吸骨娘这便是死了?”
“死了,把人皮带回去一烧,死的透透的。”
“祝瑶娘怎么办?她骨头被吸的差不多了,不想办法,会丑成一团松松垮垮,变成个只有人模样的‘人’。”
“带她去客栈,快点!”
“万一她又找吸骨娘呢?好端端的一个大夫,突然消失,也太奇怪了。”
“本来就在土地庙前遇见的,又不是正常人,除了他家,谁能遇见?”
她越听越害怕,脚步逐渐加快,想要从声音中逃离,又害怕自己变丑的见不得人。
最后,走到了泉水巷。
泉水巷是长安城的贫民窟,是穷人住的地方。
她又惊又怕,脚步踌躇,可还是在男人的诱惑下,一步步往里走。
越往巷子深处,人越来越多。
她害怕这里,家里人从不许她来这种地方。
在她的想象中,泉水巷应该是遍布骗子小偷的地界。
但还好,只是脏了些,乱了些,挤了些……
祝瑶娘觉得自己一定疯了,不然,为什么会跟在一个陌生的男人后头亦步亦趋的走?
这男人生的俊俏,却也只是普通的俊俏。若无家世或金钱的加持,让人看一眼便会忘记的俊俏。
可一见他那张脸,便觉得格外鲜活,仿佛他一人就代表了人间所有的热闹。
越到巷尾,男人神色逐渐恭敬,脸上笑意更深。
不知何时,他手上多了一块白布,一甩,道了声,“请~”
声音拖的长长的,九转八绕,像个招呼客人的伙计。
她抬头,看见头顶一方匾额,上头写着:
“神仙客栈”。
祝瑶娘一下惊醒过来,那方匾额让她感到深深的害怕,看一眼,就仿佛灵魂都要被他吸进去。
那家客栈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吸引她走进,那种感觉,就像发现了一个未经开发的藏宝地。明明知道里头藏着巨大的危险,可还要不顾一切的往里冲。
她撑着身子,从地上起来,额头上都是汗,浑身也湿漉漉的。
可她全然没有注意,神经莫名高度亢奋,让她整个人急速呼吸。她没法让自己安静下来,一直在方圆之地打转,快速走来走去。
猛然间,她意识到该回去了。
她得去找父亲母亲。
丫头们很快找到了她,见她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把她拥在中央,一阵嘘寒问暖。
祝瑶娘什么都听不见,像个木偶似的任人摆布,心底只想着一件事:
泉水巷,神仙客栈。
回去后,她马上派人去打听。
果然,下人来报时,把神仙客栈的怪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比如这家客栈店主爱骂人,比如这是家十足的黑店,再比如,这家客栈几乎没有客人,要不是适逢科举,只怕客栈要空空荡荡。
祝瑶娘说她要去看看那里,无视了众人惊讶的眼神,叫人套了车马带她过去。
待到了客栈门前,心脏好似被狠狠撞了一下,惶恐之情溢于言表。
她看见了梦中的店小二。
门口的匾额在诱惑她,催促她前行。
祝瑶娘下意识说道,“我进去办些事情,你们在门前等我。”
说完,她信步走了进去。
她不知为何自己会这么做,头脑还没想清楚,身体已经自然而然的做出动作。她几乎是本能的,走了进来。
小二“亲自”来接她。
对,“亲自”。
好像店小二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纡尊降贵出门迎接。
她听见小二用只能以两人听见的声音说道,“祝小姐,我们等您很久了。”
客栈里人很少,偶尔能听到几声读书声。
和管家说的一样,店里只住着赶考的举子。
“您好小姐,我是李道。”
祝瑶娘抬头,看见了柜台后的店主。
是个极其美丽的姑娘,看一眼,便足以令人自惭形秽。
如同天上清冷的明月,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就连身上,都带着一股冷冷的、清甜的味道。
眼下,她正笑着看她。
祝瑶娘忽然低下头,不敢见人。
她这种丑样子,怎能站在一个大美人对面?
她的手一下被店主牵住,下巴也被轻轻抬起。
她听到店主李道,在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真是可惜了,五官还算好看。”
说完,竟是要就此放手。
祝瑶娘下意识反手握住了她,她什么都不没搞明白,却脱口而出道,“店主,我愿意付出一切,只要能换一张脸。”
店主含笑不语,她急躁起来。
“只要我有的,您都可以要。”
“那就把你的生命剪一段给我。”李道柔声细语,像是个母亲,在耐心的哄小小的婴孩睡觉。
“我会死吗?”祝瑶娘眼睛黯淡了下去。
李道手上推出一个青玉罐子,没有抬头,只是劝慰似的告诉她,“不会的,只是剪下一段。你的福气好,命很长。”
祝瑶娘问,“用我的生命,换我的容颜,我要付出多少年?”
“二十年。”李道看到了她眼底,“你错信了妖怪的话,你的命,已经不够值钱了。”
“送我二十年,我还你一张正常的人,让你嫁人生子,让你后半生,在病痛到来之前,安然死去。”
“好。”祝瑶娘没有犹豫。
她想到了梦中听到的话,比起死亡,她更害怕自己丑的只剩一个“人”的模样。
而且店主说了,她的命很长。
剪下二十年罢了,没关系的。
与其让她丑的长长久久,还不如短二十年换一场美丽。
她不知过程如何完成,从下人的口中得知,那日她从客栈里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青玉罐子。
只手可握,和客栈里摆着的人头大的罐子不一样。
那天开始,神情恍惚,每晚却记得要把罐子里的药膏往脸上抹。
等她再次清醒过来,镜子里的人,已经变了模样。
**
“听说了吗?祝家的那个丑姑娘今天出嫁了!”
神仙客栈门前围了群汉子在闲聊。
为了避免神仙客栈太过孤僻引人怀疑,白泽想了个新的挣钱法子。
他在客栈门口摆了几张桌椅,桌上只供应凉茶和小点心。还把店里吃饭和店外吃饭的价格标的天差地别。
所以现在,神仙客栈门口客人挺多,店里却没几个。
还是先头那些没地方住的斯文的读书人,也不会讲价,李道出价多少,他们给多少。
店外的人不会影响店内,李道想听闲话竖着耳朵听就好,店里一直安安静静。
唯一不满的就是有去。
客栈不想招呼客人,他这个店小二做的比较清闲。
但门口的生意一开张,任由做点心一流,买的人多了,喝茶的人也多。
人一多,店里只他一个店小二,就有点忙不过来。
日日拎着茶壶跑来跑去,整日笑着脸迎来送往,实在可怜。
朱雀虽是个打杂的,可他不管店外的事,把店里的桌子擦的锃亮,用的人也没几个。有去又不好说他。
倒是想抱怨,也不知该找谁。
李道成天见的睡在柜台后,除了吃饭,就没怎么见她起身过。闭着眼睛,也不知睡着还是没睡着。
重明就是个吃闲饭的。除非店门口有人闹事,否则他才不管。
至于白泽……做为管理客栈财政大权的神兽,做为剥削他的罪魁祸首,让他帮忙,无异于痴人说梦。他埋头在小山一般的账册里,空不出手。就算想再招个伙计,也不太可能。
客栈开了几百年,才招到他们五个。何况李道把要求卡的那么死——神兽和小神。
长安的山神城隍他都认识,美滋滋的过小日子的一群人,死都不会来给人当伙计。
神兽就更别提了。
世上的神兽屈指可数,哪能全来客栈?
哪里像他,羊入虎口,一失足成千古恨,没事找事。
饶是有再多的委屈,总不能指望他和那几个大魔王打一架吧?
他们几个,全都是武力挂的。
做妖怪的时候是个小妖怪,做神仙的时候是个小神仙。
有去觉得他真惨。
比任由还惨。
任由喜欢做饭,平日里哪怕没有客人,还得做上一大桌子菜,窝在厨房里正合了他心意。
他又不爱做店小二……
想到埋头钻研菜品的任由,有去长叹一口气,麻利的把茶水端出去,顺道继续听听八卦。
“现在可不能说人家是祝家的丑姑娘了。祝家找了个好大夫,把姑娘的脸给医好了。”
“怎么医的?”那人好奇,“哪家大夫有这本事?”
有个路过的老头听到他们闲聊,停下了脚步。
他摸着山羊胡子,显摆道,“听说啊,是在土地庙里找了个云游大夫,把人医好以后就走了。估摸着,又是土地爷爷显了灵。”
“那明早,可得叫我家婆娘好好去拜一拜,早日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哈哈哈……”
有去给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
你们的土地爷爷,正在给你们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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