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通钱庄的祝姑娘是个人人知晓的丑姑娘,出生时脸上便有一大块胎记,儿时下人不小心,又把滚烫的热水浇到脸上,使得她面目可怖。
最近不知怎的,疤痕交错又有红斑的脸,好像……疤痕浅了些,红斑淡了些。人们开始发现,祝姑娘的五官,其实长的不错,算是个美人。
祝家人说,寻到了良医,可算要把她脸上的东西祛了。
父母亲为她高兴,可祝瑶娘却高兴不起来。
一想到大夫给她针灸时的痛,让她阵阵发抖。
不对,不能这么想。
好不容易才找到大夫能医治她的丑脸,不过痛些罢了。连疼都忍不得,活该丑一辈子!
想通这点,祝瑶娘咬咬牙,让大夫给她继续医治。
林大夫是他们一家子去土地庙进香时遇见的。
祝瑶娘的脸,成了祝家夫妇的心病。
从幼时起,祝瑶娘便不敢出门见人。每次出门,必被孩童围着,向她扔小石头,打转唱歌骂她是个丑婆娘。
年级越大,越发自卑。
祝老爷和祝夫人所有法子几乎都尝试遍了,还是没法子。
末了,听说崔幼柏土地庙一事,病急乱投医,一家人诚心诚意的出门上香。
祝老爷在有去跟前许下诸多诺言,现如今,准备去一一兑现。
林大夫来了。
祝瑶娘身子下意识的一哆嗦,心头升腾起莫大的惶恐。
林大夫是个美貌的妇人,年近四十,保养得如同二八少女般。
也正因如此,祝夫人才对她深信不疑。
“小姐,准备好了吗?要开始针灸了。”林大夫柔声细语,声音好似能蛊惑人,让害怕的祝瑶娘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祝瑶娘躺下来,林大夫点上熏香。
香味熏得人眼皮发沉,慢慢的,祝瑶娘睡了过去。
林大夫将一根根针扎到她的脸上,每一根针足足有三寸长,密密麻麻扎着,看着骇人的紧。
待到熏香即将结束时,林大夫的两颗眼珠子,一颗中涌出血泪,另一颗,布满白翳。
祝瑶娘醒来时,一切已恢复正常。
她浑身无力,灵魂都仿佛被人抽走了一般,脸上钝钝的痛意不时袭来。只要稍微一动,身体里的四面八方便传来麻到极点的痛苦。她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主人撕扯着线,要拆的四分五裂。
“小姐,在下告退。”
祝瑶娘脑子里嗡嗡作响,听声音带着重音,但还是下意识的点点头。她目光模糊一片,只能见到一个隐约的人形,从跟前离开。
丫鬟来给她换衣裳,对自家小姐脸上的疤痕又淡了几分感到惊讶。
她失魂落魄的任人摆布,丫头也知道治疗后小姐会短暂的失去一会儿神志,并不曾多疑。
“瑶娘,出发吧。”母亲在前头喊她。
她跟在母亲身边,郊外的风景甚好,她却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思。
脸还在痛,身体也痛,浑身上下,没用一处对劲的地方,甚至连呼吸,都让她感到麻痹。
“娘,您和爹先进去吧,我想在外头逛一逛。”祝瑶娘小声说道。
她已经用不上大力气了,针灸后一次更比一次痛,这一回,像有人把她身体抽空。
祝瑶娘意识模糊,丢了魂似的走在林间小路上,每走一步,都摇摇欲坠。
她屏退了想要跟随的丫头小厮,不想让人瞧见她的模样。
这是一条不常有人来的小路,路上草木繁盛,枯枝四处拦路。
终于,在某个她想要平移步子的瞬间,绊到一根粗粗的木棍,整个人朝前扑去。
祝瑶娘心中后知后觉的一紧,害怕之后,看到摔落的位置恰有位公子。长的一双极美的桃花眼,看人的目光深情蜷蜷。
若是跌落公子身上,好似……也不是坏事。祝瑶娘心想。
谁知,只见那公子身姿敏捷的飞快一躲,并处于惯性,双手往前一伸。
“扑通”一声,成功把即将撞到他的祝瑶娘推进了河里。
她一落水,重明马上就把她捞了起来。
毕竟是他推人入水,自会负责打捞。
何况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
把她捞上来后,重明皱着眉头,将祝瑶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好奇怪的女人。”
不远处传来有去的呼唤,“重明!重明!”
他兴高采烈的小跑过来,兴奋道,“重明,我告诉你,也不知怎么了,钱庄的祝老爷忽然给我修了个金身。他说我把她闺女的脸给治好了,还给和棠好多钱,这会子,正大把大把的撒银子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丑姑娘?”重明问。
有去笑嘻嘻的点头,“对!走吧。庙里可热闹了。”
重明用眼神示意他往地下看,“看看,是不是这个丑姑娘?”
有去瞧了一眼,还真是。
“她怎么了?”
“我把她推进水里,刚捞上来。”重明神色冷静道。
有去大惊,“啊?你现在怎变得如此恶劣?往常不是不欺负姑娘家?”
重明没好气,“谁说我不欺负姑娘家?”
紧接着,以一种得意洋洋的语气告诉有去,“老子当年坑蒙拐骗的事儿没少干。最喜欢拐走的,就是孩童和姑娘。把他们骗到偏僻的角落去,叫家里人干着急。”
有去鄙视他,“你真是恶趣味。”
重明道,“行了行了,这一回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我已多年不干这事。她走路不好好走,非得往我身上撞,那我一推,不就把她推水里去了?”
“你看看她身上,很奇怪。”说到正事,重明难得正经起来。
“她怎么了?”
顺着重明的视线看过去,有去惊诧道,“她魂丢了一半?”
他蹲下去,伸出一根手指,往祝瑶娘身上戳了戳,“骨头也被人吸薄了。”
“果然不错,”重明道,“是吸骨娘。”
“吸骨娘?”有去问。
重明说,“吸骨娘只会现身在爱美的女子前。很久之前,有一阵子妇人们爱美成魔,为了美貌无所不用其极,那时候是吸骨娘最猖狂的时候。”
“女子用骨髓和吸骨娘做交换,换来一张美貌的外皮。可容颜易短,每被吸骨娘吸食一次,骨头便会薄一分。等到骨头彻底吸完,只剩一张人皮时,吸骨娘会来收走人皮,将她亲手雕刻的这具完美的皮囊,用作她们行走人间的衣裳。”
有去一股凉意从头顶直窜脚心,“祝瑶娘也是如此?可她还丑着不是?”
“你之前也说过,她奇丑无比,估计改变容貌很费心思。”重明把地上躺着的人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丑,嫌弃道,“看她的样子,等吸骨娘差不多把骨头吸光,她也能变美了。”
有去站了起来,眉头紧锁,“在长安作恶,我不能袖手旁观。”
重明白了他一眼,语气凉凉,“就算不在长安作恶,你也不能旁观。”
他朝有去的庙宇努努嘴,“你刚才说的,祝老爷给你捐钱捐物,拿人手短,你们算是变相定下契约。要是不管祝瑶娘的事,老天爷都不放过你。”
有去有些同情的看了眼她,“吸骨娘若是被抓,她的脸,会不会又变到从前的丑模样?”
重明叹了口气,摇头道,“只会更丑。骨头都没了,靠着妖气维持的外貌,妖怪一死,她这副躯壳,怕是和恶鬼无异。”
想到她将来的模样,有去心中不忍。
“或者你把她待到李道跟前,叫李道帮忙?”
有去觉得他说的是废话,李道那个凉薄到极致的人,怎会帮别人?
“怎么可能?”他垂头丧气。
重明道,“你别泄气啊。”
“李道只是不爱白干活,你要是给她想要的东西,她上赶着帮你忙。”
有去问,“她想要什么?”
“人命。”重明沉声道。
有去气急,一甩袖子,“命都没了,哪来的脸?”
重明好整以暇道,“别急啊,听我说完。”
“她不需要给一条命,只要自愿给李道剪一段就好。你以为李道为何要在人间开客栈?为的便是凡人的寿命。她柜台后的罐子里,每一个里头,都装着一段凡人的生命线。祝瑶娘连骨头都愿意分给吸骨娘,让她给出最后一段苟延残喘的丑陋时光,她必定愿意。”
“你把人带进客栈,李道也能正眼看你一次。毕竟,你终于有点作用,能给客栈招揽生意了。”
有去心头微凉,“所以神仙客栈,从来不是给人住的。所以她才会那么厌恶店里的客人。”
重明点头笑道,“正是如此。早年开在东南时,来的大多是妖怪。客栈晚上才开张,那些妖怪带着他们吃掉的人命吐给李道,用来做交易。”
有去骇然道,“做什么交易?”
重明下巴抬了抬,眼底划过一抹高深,“什么生意都做。只要他们敢提要求,从没李道做不到的事。”
妖怪,能做什么正经事?
有去身子微微一颤,只觉可怖,“她不怕天道怪罪吗?”
重明朗声笑道,“她当然不怕。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存在,但我知道,她的命数和天道绑定在一起。哪怕是挑起人间大乱,也能脱身。”
“她算是上古之神,封神之战立下汗马功劳,天道对她很是纵容。加上如今她做事谨慎,只是取一小段生命,从不闹出大乱子。都是找些零零散散的人,从不搞大动作,谁也察觉不到。你可知,当年战乱时,她以杀降震慑人心。血流成河,才是可怖。”
“封神战场上,谁都知道,一旦对上她,只能战死,绝无生还。”
一城又一城的白骨,早已将她荣耀的光辉湮灭,不配让人敬仰。
“她到底要做什么?难道……”有去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她是靠凡人的寿元续命?”
“别瞎想了。”重明无语,“她是个真正的神仙,上了神谱,有神位的那种。不需要续命。”
“她想干的事情,我又怎会知晓?”
“只不过……若是连她都做的这么遮掩,做了这么多年……该有多难?”重明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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