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祁望两条腿颤颤巍巍的,走在村里唯一的一条土路上。身后两条长长的水迹,延伸至村外的小河边。


    而扁担两端原本八分满的水桶,此时也仅剩下了六分。他倒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经常干活,很难维持两边的平衡。


    田里干活的农户们正扛着锄头各自回家。


    有个老伯见祁望走路歪歪扭扭,准备上前帮忙。然而目光一转,发现两个水桶里并没有多少水,当即止住了动作。


    老伯奇怪道:“祁家的小子,你家的水桶是漏了吧?怎么才挑这么些?”


    祁望涨红着脸,没好意思说是自己洒的,只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便咬牙继续往前走了。


    祁母这一路上光顾着和顾青青说话,一时也想不起祁望来。到了家门口,又碰上了丁婶,三人就站在路边,又唠起了家常。


    直到祁母无意中摸到身上挎着的包袱时,才想起自己的儿子还在后面挑水呢。


    一扭头,就见祁望已经摇摇晃晃地跟上来了。


    祁母一阵小跑,赶忙过去接应。


    祁望肩上的扁担一卸,身上的力气也好似被抽空,双腿一软,就直接坐在了地上。


    丁婶不知所以,问:“这是怎么了?”


    顾青青暗自憋着笑,朝丁婶挥了挥手后,这才过去帮忙。


    两人连拉带拽,一起把祁望扶进了院里。


    祁母又是倒水,又是擦汗的。


    祁望在椅子上躺了好半晌,才逐渐恢复过来。见祁母忙里忙外的,恼羞成怒道:“娘,那水那么沉,你也不说来帮帮我!”


    “我这不是忘了吗?你怎么也不喊一声?”祁母放下杯子,一脸心疼地去给儿子揉肩膀。


    这一碰,更加了不得。


    祁望痛得直抽气,一边躲,一边埋怨祁母:“你们走得那么快,我倒是想喊,可你们听得见吗?!”


    祁母神色尴尬:“是为娘的错,那两桶水确实沉,我都挑不起来。”


    话音刚落,顾青青就已经把祁望那两桶水都搬进了院里,朝祁母道:“娘,你把这些都倒缸里吧,我去拿剩下的那桶。”


    说完,顾青青就径直出去了。


    祁母应了一声后,便过去提水。一看水桶,皆是半满,诧异道:“怎么就只剩下这么点了?”


    祁望理直气壮:“不就是路上洒了点吗?”


    祁母没说话,单手提了提水桶,试了下重量。


    她神情复杂:“就这么点,你都累成这样了。青青还生着病呢,都能帮我挑两回。”


    祁望翻了个白眼,不高兴地嘟囔道:“我是个读书人,以后考取了功名,哪里还要干这些?”说到这里,他才想起了自己回来的目的,语气责怪,“娘,这都月初了,我的束脩怎么还没送来?”


    “哎呀,我给忘了。”祁母一拍额头。


    以前这些事都是儿媳妇在操心,这次没人提醒,她自然也记不住日子。


    “算了,我人都已经回来了,钱直接给我吧。”祁望不愿再过多废话,直接伸手。


    祁母愣住:“咱家现在还没有呢。”


    “这么多天了,难道一件家具都没卖出去?”祁望不敢相信。


    祁母摇头:“卖倒是卖了几件,就是……”


    祁母向儿子解释着,现在农忙,家家户户都忙着种地,就算是婚嫁,也大都趁着地里不忙的时候办。


    丁婶打听来打听去,也就村长的小孙子快开蒙了,有可能会买。但庄稼人不讲究这个,没有书桌就写不成字了?吃饭的桌还不是一样的用!


    究根结底,东西不实用,大家压根就没有闲钱花在这种事上。


    最后还是顾青青拍了板,用一套桌椅和书柜,和村长换了三只能下蛋的大母鸡。


    祁望听到这里,音调骤高:“什么!我那些东西,就换了三只母鸡?”


    祁母点头:“是嘞,青青讲,母鸡可以下蛋,蛋又可以用来换钱。”


    祁望扶额,仰天长叹:“娘,一个鸡蛋才一文钱,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攒够我的束脩?你们这是被坑了!”


    祁母:“……反正青青说能换。”


    祁望无语凝噎。


    祁母又道:“青青说了,咱家现在一点进项都没有,卖鸡蛋赚的虽少,但好歹也算是个营生。”


    祁望听后,再次被气得不轻。只是他现如今也没有力气再同祁母争辩了,只摆摆手道:“算了,你先去做饭吧,我回屋躺一会。”


    祁母一听,顿时又想起了另一回事。她犹疑道:“望儿,你恐怕得暂时睡下外间的小榻。”


    祁望深吸一口气,声音发着抖:“该不会是……连我的床都被卖了吧!”


    祁母忙不迭摇头:“床还在!当时你丁婶说床好卖,但被青青给拒绝了。”


    “这还行。”祁望顿时缓下神色,问,“那为什么让我睡小榻?”


    祁母:“大床现在归青青了。”


    祁望梗住,这短短五日,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祁母便说明原因了。


    “青青她个头高,小榻睡着不舒服,你睡倒是正好。等你以后长高了,我们再重新给你换个床。”


    凑巧了,顾青青正昂首挺胸地从旁边路过。


    祁望瘫在椅子里,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确实显得她人异常高大。


    祁望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平日在同窗中,个头就算比较小的,内心一直有些自惭形秽。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被这么直接地点出来。


    他的嘴巴张了又闭,想要反驳的话不知怎的,就是说不出口。


    祁母知道他不愿意,便道:“要不然我把青青叫过来跟你比一比?”


    祁望慌忙伸手,制止道:“不用了不用了,大床就让她吧!”


    祁母原本以为她今天还得费些功夫,没想到祁望今日这么好说话,心里感到十分宽慰:“望儿,你现在懂事多了,我扶你进去躺会吧。”


    祁望未免祁母继续口出恶言,直接拒绝:“不用了,我就在院里坐会。”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一静。


    “那我先去做饭。”祁母这才进了灶房。


    *


    灶房里,顾青青正在烧水准备洗澡。


    祁母看到她,笑容满面地说起祁望来:“青青,望儿总算知道体贴人了,还知道把大床让给你呢!”


    顾青青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祁母在旁边洗菜,冷不丁说道:“青青,望儿这次回来得这么急,要不我们先把钱凑给他吧?”


    顾青青闻言,不急不缓地灶膛里添了根木柴:“娘,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咱们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开源节流。开源的意思是,先在家里多养些鸡,把买卖做起来;节流就是扣下小少爷的束脩,把生意做大,这样才能长久地挣到钱。”


    祁母一脸愁容:“可望儿急着要读书呀!”


    顾青青神情严肃,朝祁母道:“咱们卖的那几件家具,除了那三只鸡以外,确实还剩了一笔钱。虽说不多,但刚好够小少爷这个月的束脩。可花完这笔,下个月又该怎么办?”


    “继续这样变卖家产维持生计,迟早会坐吃山空,那时又该如何?还不如现在先暂且忍一阵,等生意大了,再提这件事也不迟。”


    祁母:“那得多久?”


    顾青青:“你要是觉得卖鸡蛋挣钱太慢了,那咱们就把老本行做起来。”


    顾青青起身,从窗口处,正好能看见祁望正站在鸡窝外,摸着下巴,一副准备把鸡卖掉的架势。


    也该给他找点活了。


    祁母:“?”


    顾青青移开视线,伸手指了指杂物间:“咱们家是卖豆腐起家的,公爹从乌宁县拉回来的石磨还在吧?”


    祁母:“原本是放在院子里,后来自你公爹病后,怕他触物伤情,就搬到了杂物间。”


    顾青青一锤定音:“既然如此,那咱们今晚就把豆子泡上,明早就开始做豆腐。”


    正好,当地弄不到牛奶,豆浆同样营养丰富,可以代替牛奶给她补身子。


    祁母没想到这么突然,当即怔住。


    顾青青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继续问道:“娘,做豆腐的流程你还记得吧?”


    祁母点头:“当然记得了,以前你公爹做豆腐时,我也常在旁边帮忙呢。”


    “那就行,你明早上就和小少爷在家磨豆腐。”顾青青重新坐了回去,继续添柴。


    祁母问她:“那你呢?”


    顾青青:“我明早还得上山,家里现如今又多了一张嘴,不往山里去怕是不行。”


    顾青青已然将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祁母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但过了一会,她又想起祁望今天挑水时,洒了半桶,眉头紧蹙,踌躇道:“磨豆腐是个力气活,望儿怕是……”


    顾青青截住她的话:“他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丁,这活必须让他来。”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朝祁母道,“想必你今天也看到了,小少爷只挑了那么点水,就累成那幅模样了,身子骨怕是……”


    顾青青点到即止,后面的话没说完。


    祁母没反驳,反倒一脸担忧地应和道:“是呀,那力气估摸着还没我大,我看丁婶家的孩子,都没有这么虚的。”


    顾青青道:“小少爷估计是拿惯了笔杆子,不适应呢。趁着他在家,得让他多做些力气活。常言道,力气是越使越有的,这事还得让你这个当娘的来监督。”


    祁母顿时感受到了身上的重担,正色道:“没问题,这事我来办。等会吃饭时,我就把明早磨豆腐的事告诉他。”


    顾青青很满意:“也好,我也能在旁边劝劝。”说到这里,语气微顿,给祁母出招,“要是小少爷实在不配合,你也不可太过强逼,正好咱家的菜地也还没种呢,去种点小菜也行,豆腐就等我回来再磨。”


    祁母点头如捣蒜,事关儿子的身体,她不敢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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