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夫子是个老秀才,已有五十来岁了,头发花白,脸上瘦削。许是教了多年的书,一言一行中,都透着股严厉。
他在镇子的南边开了间私塾,祁望七岁时,便成了他的学生。
他今日本是路过此地,因被祁母的叫卖声吸引,一扭头,就看到了顾青青。
曾夫子记得她,是因为原身以前常去给祁望送东西。想到祁望这几天都没回私塾,便打算过来问下情况。
曾夫子没把祁母认出来,祁母却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当年祁望开蒙,就是她领着孩子去的,所以印象尤其深刻。
此时眼看着曾夫子到了近前,祁母战战兢兢地打了声招呼:“曾夫子,你也来买菜呀?”
曾夫子这才把目光落在了顾青青旁边的妇人身上,多年不见,他也记不太清祁母的长相了,试探地问道:“你是祁望的娘吧?”
祁母点头:“是嘞是嘞,就是我。”
既然祁母在,曾夫子也就干脆问她了:“祁望这几天都没回私塾,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祁母神情一顿,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旁的顾青青接过了话茬,实话实说道:“家里没出事,就是读不起书了。”
曾夫子听后,有些许错愕。祁望平日的吃穿用度并不窘迫,怎么就突然读不起了?
这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祁母就急了。
她跟曾夫子说好话:“束脩要过些日子才能交上,夫子请再宽恕些时日。”
曾夫子摆摆手:“我教过的寒门学子可不少,束脩拖了两三个月的也大有人在,就算是不交,只要有心,我也照教不误。明日你还是照常让孩子过来,至于束脩,就等家里宽裕了再说。不过依你家的家境,不应该会这么困难呀?”
顾青青倒是一点也不隐瞒,直言道:“曾夫子有所不知,为了供祁望读书,家中一直在变卖祖产。这些年来,不过是在苦苦支撑罢了。”
明明是在哭穷,偏偏顾青青说得格外坦荡。
曾夫子板着脸道:“私塾里的学子们都知道,我并不注重束脩的多少,无论是给一百文,还是给三十文,我都一视同仁。我记得你家祁望,每月的束脩是七十文。这在学子中,已经算是比较高的了,他若是拿不出,为何不同我直说?”
顾青青:“曾夫子的束脩确实不高,让我们拿,也是拿得出的,但其他的花销却实在让人望而生畏。”
曾夫子:“你所指的是笔墨纸砚?这些东西确实不便宜,但也不能太过节省了……”
顾青青摇头:“是私塾里的生活费。”
“生活费?”曾夫子愣了一会,否认道,“哪有什么生活费,私塾就我一个夫子……”
说到这里,他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了:“等等,我知道了,私塾里有几个孩子为了不受家人管束,便自作主张地在镇上租了房子,想必祁望也在其中,才会有这所谓的生活费吧。”
“原来如此,我就说曾夫子素来清正廉洁,怎么会收如此昂贵的生活费。”顾青青适时地恭维了几句后,又道,“不知祁望在私塾里的表现如何?”
“这孩子原先还十分乖巧,这几年越发顽劣了。”曾夫子皱着眉头,“但这也说得通了,那几个在外居住的学子平日都是被家里娇惯了的,读书也都不怎么认真,祁望跟着他们,自是学不到什么好来。”
曾夫子又道:“读书还是要刻苦,要是吃不了这份苦头,还不如趁早另谋生路,以免将青春岁月蹉跎了。”
曾夫子这话说得倒是十分真心了,他自己的考学之路便十分不顺。
在顾青青的刻意引导下,曾夫子这些话可谓是给祁母敲了一记警钟。
曾夫子走后,祁母沉默了良久。
好半晌后,才朝顾青青幽幽地说了一句:“我从未想过他在私塾里是这样读书的……”
顾青青没说话。
*
随着时间过去,西市越发热闹了,也有顾客慢慢走到这边了。
眼看有顾客上门,祁母的表情终于转好。做生意嘛,还是要笑脸迎人的。
以前在乌宁县时,祁掌柜忙不过来时,祁母也是要到前头来招待客人的。
顾青青的豆腐卖得还挺快,镇上除了她,也就祈望他小叔那还有一家豆腐坊。
不过今早上听张叔那话,豆腐坊的招牌可以算是砸了。
镇上的人家,难得看到有新面孔卖豆腐,便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买了一块回家。
眼看豆腐全部清空,祁母脸上再无之前的消沉,容光焕发地朝顾青青说道:“青青,咱们今天回家再多做些豆腐,明日再来大干一场!”
祁母尝到了赚钱的乐趣,自是高兴得很。
顾青青暗觉好笑,先算了下今天的收入。两箩筐的豆腐,一共卖了将近一百文,除去成本,大概还能剩下个六十个子。
顾青青想了想,直接去了肉铺。
当地人不吃猪肉,觉得腥,牛又不能随意宰杀,也就只剩下羊肉可以买。
顾青青便买了一斤羊肉,又要了两截被剔得干干净净的羊脊骨,一共花了二十五文。
今日赚的钱,就已经花掉了小半了。
家里现如今主要是缺肉,顾青青要保证自己的营养,每天的餐桌上肉蛋奶缺一不可。
买完肉后,顾青青又带着祁母去了杂货铺,把过几日做霉豆腐所需要的调料先买齐。
顾青青大笔大笔地花钱时,祁母一声都没吭,也没再提要把钱都留给祁望读书的话了。
眼看就快正午了,顾青青估摸着肯定是赶不及回家吃午饭了。索性买了几个肉饼留在路上吃,便和祁母往家里赶了。
回去时没有出发时的好运气,没遇上顺风车,只能走路回去。但幸好豆腐卖完了,才不至于在路上太过遭罪。
饶是这样,两人也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家。
家中一片静谧,祁望还在东厢房睡觉。
祁母从未走得这么狠过,虽说在路上歇了一趟,但还是累得不轻。全身都是汗,两条腿一点力都没有,一坐下后,就完全站不起来了。
顾青青看着却是一点都不受影响,只额角上略微出了点薄汗。
更别说,回来这一路上,东西都是她在拿,甚至还有力气把买回来的东西都一一归置好。
祁母很是佩服。
灶房里,顾青青把羊肉放进了橱柜里才放心,好不容易弄回来的肉,不容有失。
东厢房睡觉的祁望终于听到了家里传来的动静,一开门,就看到了院中歇脚的祁母。
祁母正坐在椅子上捶腿。
祁望不假思索道:“娘,豆腐都卖完了?卖了多少钱?”
祁母见他一张嘴就是问钱,心当即就凉了半截。又想起他在镇上读书时的胡作非为,更是又气又恨。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