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说好不做的……◎

    好在, 今日要赴的,是友人间的宴席,不必过分守规守矩。若不然, 因床笫纷争迟误的两人, 非让做东的好好一阵欺负。

    尹婵和谢厌抵达时, 宴中满了大半人。

    诸客闹着, 两人自罚三杯。

    设宴,只因友人要赴泸州上任, 虽说从京官到地方, 似受冷落, 但稍加一想,便知明贬暗迁的道理。

    若泸州政绩斐然, 他日青云直上, 不在话下。

    众客言笑晏晏,席上尽兴。

    做东的是魏家大少爷, 性子爽快,善交友。满京勋贵子弟皆承他面子, 来为送行。

    尹婵不出意外的,见到了郑宝融和纪雪臣。

    诸客聚在一起赛诗会友, 独他二人并肩在红鲤塘边, 不发一言,和满园的欢闹隔绝。

    双手被一片温热拢住,谢厌走到她身旁:“阿婵, 在看什么?”

    深秋了,正是浸凉入骨, 尹婵披着石榴红羽缎斗篷, 白生生的脸埋在耀目的红里, 雪团一般。

    谢厌的手探进披风,和她十指相扣。

    尹婵笑了笑:“没事。”

    须臾,一群人过来,请谢厌到旁边一叙。谢厌是不大情愿的,对着尹婵耷下了眉,黑漆漆的眼睛毫不掩饰的不舍。

    尹婵展笑,捧起他脸颊,见四下无人,凑去悄悄亲了下,软声笑眯眯地:“好了,我们明早出发,你去和他们说说话,再见便是明年春了。”

    谢厌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无非是亲军卫的事。”

    “指挥使大人真忙呀。”尹婵眨巴眼,打趣道,“公事要紧。”

    谢厌苦着脸,蹭在尹婵身边不乐意走。

    远远的几道调侃传来,尹婵回头,听见他们哄笑:“快看,我就说谢指挥使唯夫人之命是从,你们想见他,不如去求昭平郡主。”

    “是啊,真看不出来。”

    尹婵就睨了谢厌一眼,鼓了鼓脸:“再不去,都要传我是悍妇了。”

    “他们敢。”谢厌扭头一瞪。

    谈笑的几人作鸟兽散。

    尹婵笑得花枝轻颤,哄了半晌,谢厌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满园秋景,不见萧瑟,几分诗情在里面,不由心旷神怡。她坐下歇息,一抬眼,塘边静立的两人,已经不知去向。

    宴过半,尹婵和几位女眷谈笑时,纪雪臣来了。

    大抵猜到他要做什么,尹婵这一次,没有如他的愿,到一旁说话。

    纪雪臣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目光失落。

    再这么待下去,不免起闲话,尹婵无奈地沉了沉肩,启唇时,园子另一方高呼:“端王驾到——”

    纪雪臣脸色大变,顾不得尹婵,飞快过去。

    园子大,尹婵闲逛到西南角,要去正厅需花上半盏茶。

    到的时候,不见端王,起初留在此地的郑宝融也不知去向。

    纪雪臣拉着人问:“端王呢?”

    “王爷说有私事,和王妃去厢房了。”

    来人指了路,纪雪臣立刻赶去。

    尹婵站在他身后,清癯的书生脊梁微佝,消瘦得已不像原州所见的清俊。

    她想了想,请人递个口信给谢厌,提步跟上。

    园中厢房设给客人更衣,眼下除了来来往往的仆从,并无旁的人在。

    纪雪臣一路急迫,知道尹婵在身后,无暇管她,火急火燎找到那间厢房。

    还未进去,端王阴郁的声音先吓了尹婵一跳。

    隔着门扉,他说话断断续续,嘶哑难听:“一觉醒来不见王妃,原来躲在这儿了,纪雪臣……带着纪雪臣,你是离不开他吗?”

    “怎么?在我床上多浪啊,现在,找着下家了?”

    “本王知道,背地里,你们讽我瘫痪不能行。但又如何,你以为,能逃出我的手心?还摆着这幅傲脸给谁看!郑家都放弃你了。”

    “下贱的东西!乖……该吃药了。”

    听到药字,纪雪臣再不能克制,冲了进去。

    “住手!”

    端王坐在轮椅,扯了笑:“哟,情郎来了,本王还没开始,你就忍不住要分一杯羹?”

    纪雪臣看向躺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女子,她不哭不闹,目光呆滞,周遭所有的事情都难入她的眼睛。

    “想做什么呢?”端王轻蔑地说,砸了咂嘴,“还没在外面上过她,纪雪臣,你也喜欢?不如一起。”

    纪雪臣捏紧拳头,他有武功,能轻易制住轮椅上的男人。

    可是……

    端王给郑宝融喂过太多次药,每次病发,折磨得她生不如死,他拿不到解药。

    大抵猜到纪雪臣迟疑什么,端王阴恻恻地笑了,弯腰,正将郑宝融拉起来。

    错眼间,纪雪臣看见她空洞无神的眼睛,有一滴泪滚下。

    “别动她!”他受不住了,双眼深红。

    “也行。”端王故意顿一会儿,纪雪臣松口气的当下,他抬起手,缓缓指向身后,嗓音幽幽,“把她带进来,本王许久没有尝过别人的滋味了。”

    纪雪臣头皮一凉,陡然意识到什么。

    他骤然转头,门扉旁,是尹婵窈窕的身影。

    在皇宫的时候,端王就眼馋过这个女人,他舔了舔嘴角,眼神阴毒。

    尹婵触上端王如蛇滑腻作呕的目光,蹙起了眉。

    宫变过去数月,她头一回见到坐轮椅的端王,眼神灰暗,穿着黑衣,整个人透出一股森冷之气。

    尹婵还在探究端王时,纪雪臣先怒了:“不行!”

    “怎么?”端王嗤的一笑,“有郑宝融不够,这一个你也看上了?”

    纪雪臣眼神复杂,示意尹婵离开,下一瞬,却听见尹婵说:“可以。”

    他愕然一惊。

    尹婵从容地走进厢房,不看郑宝融,也忽视纪雪臣频频使眼色的目光,轻轻笑了:“只怕王爷不敢动。”

    这话如愿让端王发狂,漠然冷道:“本王是离不开轮椅,但对付女人,有的是法子。”

    纪雪臣知道是什么办法。

    端王受伤,余生只能瘫在轮椅上时,他越来越阴沉易怒。或许身体有缺,导致手段更加狠辣。他会用各种精心雕篆的物什,像条疯狗去占据女子,折磨身心。

    纪雪臣咽了咽嗓子,冷静地说:“昭平郡主是谢指挥使的夫人,还请王爷……”

    不提谢厌还好,端王很清楚这身病痛是谁带来的,阴沉道:“本王给你两条路,一,带走郑宝融,本王今日对她实在没兴趣了。第二,让郑宝融和尹婵一起留下。”

    纪雪臣还没说话,尹婵落下清泠泠的声音:“这还需要选么?纪先生,请端王妃出去,我想与端王叙叙旧。”

    “好啊!”端王抚掌,一脚踢在郑宝融身上,眼睛直勾勾对准尹婵娇美的脸蛋。

    尹婵皱眉,偏头朝向纪雪臣:“还不走?”

    等厢房只剩下尹婵和端王,她轻倚门扉,笑吟吟地唤道:“王爷。”

    端王后脊酥麻,眼前女子越发美艳,成亲后,比往日更有风韵,他挑了下眉:“本王倒是羡慕谢厌了,若有幸,也得向他请教一番郡主的滋味。”

    尹婵忍着恶心。

    端王又道:“郡主连毁容的男人都能入眼,想必,不会嫌弃我这残废了。”

    “自然不弃,否则,我为何留下。”

    端王推着轮椅慢慢靠近,暧昧低语:“一夜春宵?”

    尹婵摇了摇头:“不。”

    “那你想……”

    尹婵笑眯眯道:“若王爷还能说话或写字,我之后要想插手王妃的事,可就难了。”

    端王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宋大哥。”尹婵扬声唤道。

    端王表情阴沉,周身立刻紧绷。

    窗牖簌响,一黑衣男子翻身进内,正是宋鹫。

    尹婵淡淡转过身子:“请宋大哥让他此生再不能开口,将握笔写字的手也废了。”

    “你!”端王目眦尽裂,“你们敢?!”

    急忙转动轮椅,企图离开厢房。

    宋鹫抽出一柄剑横在他脖颈:“直接杀了不是更好?”

    尹婵往外走的步子一顿:“太上皇圣旨,叫端王殿下长命百岁的活着。”

    “是,夫人。”

    端王瞪大眼睛,喃喃道:“不、不,放肆……”

    尹婵不闻身后凄厉的惨叫,走出厢房,正见谢厌站在屋前檐下。

    她就变成一只粉蝶,衣袂飘展,雀跃地飞去:“夫君来了。”

    谢厌眼神晦暗,垂目看着尹婵的脸,轻抚她眼下:“做这种事,怎么能一个人来。”

    “有宋大哥在呀。”

    他脸色还是不对劲,尹婵凑上去,如往常哄他一般亲昵,熟稔地转过话,“和端王说了几句,现在心口闷闷的,怎么办……夫君,他太讨厌了。”

    果然谢厌担心不已,在她胸前揉了揉,急问:“还有哪里难受?我去找大夫。”

    “不用。”尹婵摇了摇头,低声说,“我想求夫君帮忙。”

    谢厌目光狐疑。

    尹婵抿抿唇,在他耳边低语。

    宴后,当晚。

    端王妃因病去世的消息突然传遍京城,众人只叹一声可惜,不再多聊。

    宫变至今,王府是不可提的存在,端王虽活着,却已被皇室放弃。

    夜深人静,城门外,一辆马车停在角落。

    车里躺着昏迷不醒的女子。

    车外,纪雪臣眼眶赤红,郑重地跪下,抱拳道:“谢指挥使,昭平郡主,大恩大德,纪雪臣感激不尽。”

    谢厌抬手,让他起来,后将从王府搜出的解药递去。

    不过,在纪雪臣摊手接时,他眉头一挑,淡声提醒:“别忘了你的承诺。”

    纪雪臣顿了下,回头,深深看向轿中的郑宝融:“君子一诺,胜比千金,雪臣自愿留在指挥使身边三年。三年内,任由差遣,忠心耿耿,唯指挥使之命是从,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好。”谢厌颔首,“未免朝中发现端倪,我会命人即刻将郑宝融送去原州。”

    “我能送她吗?”

    谢厌摇头。

    “端王党羽尤在,郑家也不简单,若你要她平安,便听我的。”他迟疑了一时,“不过,我与阿婵也要赴原州,你当随侍,但一路必然不能与郑宝融同行,她快马加鞭,会比我们早一个月到。阿婵不宜赶路,此行更是闲游,你若熬得住相思之苦,就跟上。若没那等克制,便老老实实待在京城。”

    纪雪臣大喜,自然愿意随同:“多谢大人。”

    谢厌吩咐部下:“启程吧。”

    骏马扬蹄,一声高鸣,伴着车轮轱辘,纪雪臣仓皇地转身。

    浓稠漆黑的夜色,她安安静静躺在车里,身形渐远。

    纪雪臣慢慢地笑了。

    此一去,她终能自由-

    送了郑宝融,回府的一路,尹婵和谢厌不坐马车,闲步在街巷。

    京城的夜烛火通明,万家灯火写着繁华二字。

    尹婵双手被谢厌细细密密裹着,秋风中依旧暖和,她有好奇未解,仰着脸问:“为何不让他们一起去原州?”

    端王党羽,以及郑家,都是谢厌的托词罢了。

    皇上大刀阔斧,早将端王一党处理干净。

    谢厌锋利的眉弓压下:“纪雪臣当日要取你性命,这等歹心,岂会如他所愿?虽已悔改,却也叫他尝尝相思之苦。”

    提起旧事,谢厌面色不虞,复又冷冷道:“若二人有情,短短三载何妨。若无情意,纵是日日关押一屋,终不过寡言以对。”

    尹婵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忍了忍笑,揶揄他:“夫君真记仇啊。”

    谢厌乌眸幽邃,心口咯了下:“这样不好吗?”

    尹婵煞有其事道:“对旁人也就罢了,对我,不好。”

    谢厌笑了,更拢紧她的手,细细轻轻的抚摸:“我怎会记阿婵的仇。”

    “真的?”尹婵眼里点点狡黠。

    谢厌没看见,一门心思揉捏她纤细的十指,爱不释手:“当然。”

    “那、昨夜承诺的马车,我就忘了哦,你不许再提。”她难得的支吾,眼睫垂颤,“更不许闹我……”

    “好。”谢厌回得利落。

    尹婵怔了怔,还没缓过来,过了半晌,霎时眉欢眼笑。

    梨涡比往日更深,挂在脸颊,勾得谢厌倾身,湿湿的唇一下一下落在笑靥。

    她双眸含着泪雾:“别,路上都是行人。”

    谢厌喘气不匀,手抓紧阿婵的,迫不及待地带她回家。

    翌日是启程之时。

    府上中门,备好一列马车,此行路遥人多,非七八驾不够。

    屋内,谢厌和尹婵理好行装,相携着出发。

    经廊院假山,跨过石拱门,一女子突然从影壁后现身,提着包袱,歪头笑道:“夫人和公子,也不等一等楚楚么?”

    尹婵眼睛亮莹莹。

    “楚楚,你回来了!”-

    等一行人出了京城,快到相邻的州府时,尹婵还在感叹皇上的通情达理。

    她拉着楚楚好奇极了,后者却支吾。

    “夫人,我们容后再、再聊好吗?”楚楚实在承不住公子时不时扫来的目光,冷冷的,要吃人。

    天可怜见,她本与阿秀一辆马车,谁知刚出发,就被尹婵以路途无趣的理由带上公子的车轿。

    一聊便到现在,怕有大半日了。

    公子坐在她对面,平静地浅啜清茶,但一盏接着一盏,每每沏茶的声音都叫楚楚额角一跳。

    “夫人,我忽的想起来,阿秀有事让我帮她,先告退了。”不等尹婵应答,楚楚飞快挪到轿门,请赶马的人停下。

    尹婵看她情急之状,眼含忧色:“楚楚,阿秀怎么了,要我帮忙么?”

    “不用不用。”楚楚赶紧溜走。

    尹婵大惑不解,单手撑着短案,托腮,问一直没有说话的谢厌:“夫君,楚楚她、”话未尽,纤腰被一只大手牢牢圈住。

    她“唔”了声,被迫撞进温热的胸膛。

    马车腾起一股暧昧的热息。

    谢厌呼吸渐重,眼眸殷红,意图十分的昭彰。

    尹婵喉间吞咽两下,往角落缩了缩,眼眶含泪:“明明说好不做的……”

    谢厌目光深幽:“阿婵,楚楚霸占了你半日,如何还我?”

    “方才夫君也听见了,只是闲话家常,那、若要还,同你也说说话就是了。”

    谢厌搂住她曼腰:“说什么?”

    “我……”

    尹婵一时语塞,不知从何开口。

    “那便听我的,就说、”谢厌凌乱的呼吸缠在她耳侧,嗓音沉下,“想让我用手,还是……阿婵选。”

    作者有话说:

    明天正文完结,会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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