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和离(一)一更
秦奕娴也看到了几人, 登时站起身,吓得都说不齐话,“祖母, 姑姑,我, 我没有,我不是”
空气瞬间安静,卫凌敲了敲自己的头,脑袋仍旧混沌, 意识却逐渐恢复清明。
一睁眼对上不远处宋奾冷淡的眼神, “咯噔”一下, 心脏漏跳一拍,她怎么在那里了?
卫凌一转眼, 这才看到站在他身边的是竟是秦奕娴, 瞬间明白了什么, 脸黑成一团。
长公主不言一语, 身后几人亦不敢说话,端容郡主与宋奾脸上平淡,只有谭慧之控制不住神色,惊讶之意溢于言表。
过了一会,长公主面向谭慧之, 脸上带了些笑意:“这兄妹俩自小关系好,打闹惯了,让亲家母见笑。”
谭慧之在后宅待了那么多年, 哪会不知长公主口中息事宁人之意。
放才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是卫凌将人拉入怀中,兄妹打闹闹到这种程度?谁会信?
换做宋璇, 她说不定会为自家女儿争辩上几分,可宋奾,她也算咎由自取,是她自己没出息又如何怪人家想法设法靠近她夫君?
谭慧之心思流转,这事好歹与他们侯府没有干系,她如若平白为宋奾出头说不定还会惹长公主不快,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让这事过去。
这样想着,谭慧之便也笑道:“长公主说的哪里话,兄妹和睦是件好事,长公主尽享天伦实在让人羡慕。”
“亲家母今日也累了,花厅里备了茶水,我让人领您下去歇歇。”
“哎,好。”
谭慧之一离开,长公主便沉下脸来,身子险些没站稳,看着水榭里的俩人大声道:“随我过来!”
回到后厅,关上房门,长公主这才发问:“怎么回事!”
“祖母,我和表哥之间什么也没有,我就是出来找表哥,表哥醉酒了,脑子不清楚。”秦奕娴急忙解释。
长公主看向卫凌,想要出口责骂却又想起下午的事,又气又心疼:“域川,你来说!”
她自然明白他今日的失态是为什么,可再失态又怎么能做出那种事。
卫凌看一眼站在端容郡主身旁的人,她微垂着头,脸上甚是平静,没有气愤,也没有难过,彷佛一切与她无关。
卫凌便也没了解释的心思:“就是这样,我没什么好说的。”
“什么这样,不是,表哥你说清楚啊,我们怎样。”秦奕娴一下慌了,“让白亦进来,白亦都看到了,他能为我作证。”
“行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秦奕娴跑到端容郡主跟前,“姑姑,是你让我去找表哥的,你说怕表哥出什么事的。”
屋内几人瞬时都朝端容郡主看来,目光探究。
端容郡主十分冷静:“是,我哪知道”
今日一事实在出乎她意料,她原本只是想让奕娴多关心关心域川,只因母亲总说俩人之间不会有什么,奕娴对域川心思纯净得很,可她偏不信。
她就是想让母亲看看,奕娴比宋奾更适合陪在域川身边。
可她没料到,域川居然也对奕娴这丫头有意思?
实在是意外之喜。
秦奕娴听了端容郡主的话瞬间无神,又去拉宋奾:“表嫂,我和表哥没什么的,你信我。”
秦奕娴拉着她不放,她只好应一句,“我信你。”
这事宋奾要是看不懂就枉为人了,她信秦奕娴,也信她看到的。
几人心思各异,事情到底怎么样已不用再问,人人心底各有定数。
气氛僵住,最终还是长公主淡淡挥了挥手,“都出去吧,端容留下。”
三人离开后,长公主长叹一声,声音无力,“端容,我今年六十了,你还非得要我操心这些事不成?”
端容郡主没理会长公主话里的疲惫之意,反而有些兴奋:“母亲,今日您也看到了,域川对奕娴可不是简单的兄妹之情。”
“域川身上的酒味你是没闻到吗?那能当真?”
“他向来冷静理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端容郡主坚持。
“你啊你。”长公主连连摇头,“你到底怎么的鬼迷心窍了?竟然还把肃清侯夫人带着,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端容郡主不说话了,这件事唯一的意外就是跟过来的肃清侯夫人,她本想着俩人也不会有什么过分的事情,肃清侯夫人在不在并无大碍。
方才那情景是个外人都要道一句不公,母亲不过试探一句,她还不是装着什么都没看见?
到底不是亲生的女儿,又能有多关心。
“母亲不是已经将人打发了。”
“你!”长公主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我实在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奕娴是我亲生孙女,是长公主府宠着长大的姑娘,你想让奕娴做小不成?若是外人知晓了,你让奕娴的名声哪里放?”
“自然不会,母亲您言重了,奕娴名声不会受损。”
端容郡主淡淡一句又让长公主惊了惊,想到了什么,即又怒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人家肃清侯府的孩子是你说休就休的?”
“有何不可,光无后这一条咱们就理直气壮。”
她原也不想做到休妻这一步,今日带上宋奾不过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若是和离,对她好,对域川和奕娴也好。
“我不同意!”
“母亲,域川和奕娴都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们在一块有何不可,何况今日您不是都瞧见了,两个孩子情投意合。”
长公主实在不知道她为何执念这么深,但这事终究牵连甚广,不是两个妇人一脑热就能决定的事,何况宋奾这孩子真不知该说她是懂事还是傻,怎么的也不吭一声。
她心里可惜,宋奾乖巧懂事又体贴,比起奕娴来更适合域川,只是今日看来也是个冷情冷意的,俩人凑一起凑了三年也凑不出什么来。
长公主手撑在桌上,扶着额头,最终也只能说:“总之,你切莫轻举妄动,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再怎么样也要两个孩子同意。”
端容郡主仿佛看到了希望,“当然,若是俩人同意这事就成。”
长公主一看她那兴奋的样子就更头疼了,“去把你爹和你哥叫来。”
端容郡主立时出门去——
不同于后院的凝重气氛,小花园里依旧人声鼎沸。
皇帝与太子早早离开,筵席也松快起来,说话饮酒都不再顾忌。
驸马秦公年纪长些,此刻正被围在中间,前来贺寿的无论官职大小都想上前来敬一番酒,秦公自然喝不了,于是这酒就都进了秦沛这个孙子身上。
秦隆与卫海奉、宋恳几人坐在一块,看着前头敬酒的场面不由笑出声,宋恳道:“秦沛年纪不大,倒是饮酒的一把好手啊。”
“都是跟着父亲练出来的。”秦隆哈哈笑,“老头子看来是早料到了这一天了。”
几人纷纷笑起来。
“听闻今日一早,卫小郎君就被叫到了勤政殿,将军可知为何?”一名官员突然问道。
“我哪知道他又做了什么事。”卫海奉哼一声,卫凌这小子做事哪会告诉他,就连他去大理寺任职他也是最后一个才知晓的。
“我倒是听说了一些,听说司农卿正与首辅大人将小郎君告到了圣上面前,圣上十分生气,正问责呢。”人群里有人答了一句。
宋恳疑惑:“不对呀,先前域川不是还护驾而来?”
“那就不得而知了,听几个同僚说,首辅大人这次是要动真格了。”那人摇摇头,“你说卫小郎君就一个大理寺少卿,怎值得他们大动干戈?”
“不管怎么样,将军与秦侯须得注意些了,小郎君初涉朝政,许多事情难免不懂,容易走了歪路。”
秦隆只是个闲散侯爷,哪里知晓这里面这些事情,此刻也开始担忧起来,“将军,你看?”
“我倒希望他碰些壁才好。”卫海奉不以为意,“省得他连他老子都看不起。”
卫海奉语气不屑,几人都了然笑起来,将这话题揭过。
后来公主府下人来寻秦侯,众人各自散去。
宋恳便也打道回府,谭慧之也终于等到单独与他待在一起。
回府的马车上,谭慧之将在公主府水榭看见的事细细告与了宋恳,宋恳听完十分惊讶,随后叹息一声:“这就是你所说的端容郡主的动作?”
“我看着倒不像,谁家纳妾纳到长公主孙女身上去?”谭慧之回忆着,那时候长公主自己明明也是震惊了,不然不会一句话将自己打发走。
“那这是何意?”
“我看你嘴里千好万好的女婿早存了别的心思,那些在咱们府上的亲昵都是装出来的。”
“胡诌!”宋恳一点不信,“绝无可能,我相信域川。”
“你信不信有什么用,你且看看将军府如何处理这件事。”谭慧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宋恳一下也想明白了些,话语有慌乱:“那阿奾怎么办?”
“也不全是坏事,这事说不定是宋奾那丫头的福气。”
“福气?怎的还是福气了?”
谭慧之睨了他一眼,“这你就不懂了,这件事情说到底是将军府与长公主府的过错,与我肃清侯府有何干系?要是她们敢做什么,我就把敢这件事宣扬出去,好在当时跟了过去,不然哪能看到这样精彩的一幕?”
宋恳有些顾虑:“长公主府哪是我们能惹的。”
谭慧之听了忍不住敲他一锤,“我们占理你怕什么,平常老说你多维护这个女儿,怎么这时候就不敢和公主府对上了?”
“唉。”宋恳再叹一声,“妇人之见,我哪是为了阿奾,我是为了宋瑜,为了肃清侯府啊!宋瑜如今势头正旺,我们如何能得罪将军府。”
谭慧之之前没想到这一层,这会听完也默了下来,宋奾如何能比得过宋瑜。
她原以为自己将将军府拿捏得紧紧的,不想自己命根子都被人攥在了手心。
这回轮到谭慧之问怎么办了。
“先看看将军府如何动作了,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只能弃车保帅——
秦奕娴跟着宋奾与卫凌出了门,她拉着宋奾的衣袖,边走边说,隐隐带着哭腔,“表哥你说句话啊!”
卫凌只走在前头,脚步极快。
秦奕娴还想跟着他们出府,宋奾劝了劝:“奕娴,你先回去。”
“表嫂”
“乖,先回去。”
秦奕娴一步三回头,最终隐在夜色里。
卫凌早已坐在马车上,宋奾在车下站了会,白亦小心问了句:“夫人?”
宋奾提裙上了马车。
一路上夫妻俩谁也不说话,只剩白亦赶马车的声音,“吁”的一声,已是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一片寂静,大多人还在热闹的长公主府没回。
宋奾先下了马车,走快一步,卫凌在后面跟着,跟着跟着就跟到了琉璎轩后院。
宋奾没什么心思和他说话,在门口停下,“二郎今日酒喝多了,早些回去歇息。”
话说完,推开门,打算将门合上时他突然伸出手挡在中间,宋奾关门用了劲,他被夹的手瞬间红了起来。
宋奾低头看一眼,不再理他,转身回屋。
今日确实累着了,现在才发觉一整天下来水都没能喝一口,宋奾提了提桌上的水壶,里头空空的,随即又出门去,让挽翠烧些热水。
榻上刺绣的物件都散落着,各色丝线缠在一起,看得宋奾十分不适,只好又去收拾了一番。
等收拾完挽翠水也提了过来,倒了一杯,茶杯里的水不断冒着热气,她一时心急,烫了一嘴。
放下茶杯,宋奾又觉得身上腻得紧,只好让挽翠重新去烧水,自己坐回妆奁前卸掉压了她一天的首饰。
卫凌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她忙里忙外,就是不看自己一眼,仿佛自己是个空气人。
他这会儿酒已经完全醒了,也都明白今日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母亲用了点雕虫小技,一眼就能看穿的事。
他其实没所谓,甚至心底隐隐有些期盼,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可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从长公主府到现在,她甚至没问他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凌渐渐地有些怒气,走过去拿过她拆下来的发簪,终于说出口:“你要是觉着不舒服大可直说出来。”
宋奾深吸一口气,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了。
她们都关心发生了什么,关心事情的真假,可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的感受,就连谭慧之也装作看不见,那一刻,才是心凉到底,比卫凌将秦奕娴扯进怀里还要让人失望。
本不是大事,这也是她一直想要的,她原还想着牺牲自己的名声来求得那一张和离书,现在不用了。她这时候提出和离,长公主和将军府不会有异议。
只是有些无力,她以为还要等些时间的,没想竟这么快,她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呢。
小娘那边,扬州那边,甚至她铺子都还没开始转售。
她现在烦心的事太多了,哪还有什么舒服不舒服。
宋奾侧头看他,他也是好笑,明明做了那事的是他,他现在一副质问的表情又是用的什么底气。
“二郎,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宋奾心底轻笑了笑,道:“二郎不若去找母亲,你们商量着来便可。”
卫凌没走,咬着牙问:“你一点也不在乎?”
“在乎什么?在乎二郎有没有将表妹拥入怀里?”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卫凌双眼直望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
在乎吗?早不在乎了,只是可怜了奕娴,小姑娘那时候眼睛里都是慌乱,怕自己误会,怕伤害了自己。
她没想再利用她,可端容郡主没放过她。
也好,等她离开后,端容郡主起码不会亏待她,她万万不会活成自己这个鬼样子。
只是卫凌这人不好相处是真的,他一生怕是只为了自己而活,能进入他心里实为不易。
奕娴与她不同,望她能做到吧,也希望她少吃些苦。
卫凌见她不语,将她身子转过来,双手捏住她肩膀,用了十分力,宋奾默默忍着。
“你从来都不在乎是吗?”
她不知道卫凌为何执着于这个问题,若是以前她还会搪塞过去,可如今已没有遮掩的必要:“是。”
卫凌心一下沉到底,不知道什么东西千斤万斤重地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当真?”他又确认一遍。
“是,看到二郎喜欢奕娴,我十分开心。”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卫凌眼底慢慢变得猩红,发狠道:“你恨我?”
宋奾刚想说不恨,他紧接着道:“就因为我不要孩子?你就那么想要?”
孩子
“是。”宋奾淡淡应了,把两个人的貌合神离归咎到孩子身上,并无不可。
卫凌将人松开,后退两步,摇了摇头:“宋奾,我以为你不一样的。”
“让二郎失望了。”
俩人对望着,视线在半空中相接,谁也不让谁。
空气里一时只剩下呼吸声。
“夫人,水备好了。”挽翠突然探了头进来,说。
“滚。”卫凌头也不回,挽翠第 一回见他发怒,声音可怖,她心里担心自家夫人,可又不敢上前去,只能默默走开。
卫凌低了声音:“你想如何?”
“二郎,就这样吧,我们的夫妻情分也算到头了。”宋奾垂眸,像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早与迟都是要分开的,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就早些,对谁都好。
这回卫凌笑了出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笑了一会他又盯着宋奾,如同一头猛兽,“就因为这样一件事?”
宋奾已不想再解释,所有解释都是多余:“是。”
卫凌突然发了狠,捏着她下颌,宋奾吃痛,可她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他看过来的眼睛,无声反抗。
随后他一字一句:“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第23章 和离(二)二更
卫凌是带着怒气走的, 房门险些被他摔坏。
宋奾兀自在妆奁前坐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只留一个草草收场的结局。
初入将军府,她十七岁, 虽是替嫁,但却仍带着对夫君的期待,心中想的都是与他琴瑟和鸣。如今二十,攒了满怀的失望离开, 从此分道扬镳。
男女之情在这世上如何珍贵她该早些明白的, 三年到底是长了些记性, 未来无论如何都不会那样傻了,想不得, 碰不得, 也不要再委屈自己。
寒风穿过半开着的窗户, 吹灭妆奁上的蜡烛, 铜镜里的人变得模糊不清。
挽翠走了进来,“夫人,水凉了,夜也深了,不若早些安置吧。”
挽翠在将军府时没跟着去水榭,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夫人好像和郎君吵架了,郎君很生气。
其实近来夫人脸上的笑多了, 也常常主动出门去,郎君回后院的次数也频繁起来,她以为一切都慢慢变好了, 怎么现在看着还愈加严重了?
挽翠实在不解,却也不敢多问,走到跟前,“夫人,我伺候您更衣吧。”
“不急。”宋奾站起身,“先去给我拿一套笔墨纸砚来,再去热一热水。”
夫人坚持要沐浴她能理解,可这夜半三更的要笔墨纸砚做什么?
挽翠在隔壁耳房找了纸笔过来,宋奾已坐在桌前,“好了,去热水吧。”
“是。”
挽翠放心不下,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她已往砚台倒了水,拿起墨细细磨着,动作轻柔。
要写什么非得这时候写?
松烟墨在砚台里洇出一圈圈墨纹,没一会墨与水相融,分不清彼此。
宋奾将宣纸铺平整,拿过笔,蘸了墨水。
提起笔却不知该如何落笔,墨水沿着毛笔滴落,在宣纸上留下一个个印记。
不知过了多久,宋奾换了纸,终于起墨。
“郎君域川:得因三世结缘,相伴一程,叩谢上苍”
“叹惋思念不一,今日一别,各归其所,皆无所怨”
“愿郎君得遇良人,鸾凤和鸣,从此岁岁年年。”
“宋奾谨立。”
笔墨尽干,宋奾看了几眼,收起放在镜匣里——
第二日一大早,琉璎轩前院,白泽匆匆走入,问白亦:“郎君呢?”
白亦刚醒,揉了揉双眼,“房里吧。”
白泽大步往里走去,白亦跟在身后问:“不是昨日下午就到芩城了,怎的现在才回来?”
白泽没理会,进了书房,待找过一圈,没发现人,“你不是说在房里?”
“啊?”白亦这会儿也傻了,“不对啊,昨夜从夫人那里回来郎君就进屋了的,还不让我进门伺候,去哪了”
“都怪你,睡那么死,主子出门了都不知道。”白泽骂了一句,又急急出门。
白亦挠着头出去,余光瞥见厢房的锁不见了,立马叫住走到院门的白泽。
厢房门口,俩人走近却又不敢再进一步,白亦推了推白泽,“你来。”
笑话,郎君从来不让他们进厢房,他的怒气他可承受不起。
“怂货。”白泽觑他一眼。
他还有要事要汇报,此刻哪还顾得上那么多,直接推开了房门,喊道:“郎君?”
“郎君?”
无人应答。
俩人自是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这会儿也不惊奇,白泽走进去,四处都找遍才在角落里找到人。
卫凌身上还是昨夜的衣服,此刻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模样甚是可怜。
白亦与白泽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看到了震惊。
白亦上前去拍了拍他,“郎君?”
卫凌这才悠悠转醒,待看清眼前事物时又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已是他们熟知的那人。
“何事?”卫凌站起来,往外走,声音沙哑。
白泽立即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帕子角落上赫然绣着慧华两字。
慧华是长公主名号,天下除了长公主,无人会再用。
白泽道:“郎君,荷娘病重,怕是熬不过今夜。我连夜请了大夫,又托人照看着,因而这才回盛京。”
卫凌接帕子的手一顿,那帕子险些掉在地上。
“病重?”
“是,听街坊们说荷娘能熬到现在已是十分不易,她自己也早已给了银子隔壁邻居,让他们帮着料理后事。”
卫凌听完静了好一会,“她可有说什么?”
白泽答话:“我到时荷娘已经意识模糊,后来用了药清醒了一会,可她不信我,也不信我说的话,我本想将人带回来,但大夫说这种情况下,她一点经不起折腾了。”
“我知道了。”卫凌转身离开。
“那郎君?”
“让白亦备马。”——
宋奾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去银安堂,可青姨匆匆来了一趟,让她回肃清侯府去。
她知道,该来的都要来了,昨夜谭慧之在场,那今日小娘不会不知道,她只希望小娘不要因此而加剧病情。
宋奾连早饭都来不及用,连忙出门。
从琉璎轩出去势必要经过前院,宋奾没想到竟然能碰见卫凌。他正从书房出来,见到她也是愣了一下。
距离不算远,宋奾能看到他眼下的暗青,甚至没打理过的胡茬都隐约可见,双眼也没什么精神。
他昨晚离开时凶狠的模样她还记得清楚,与现在完全不一样。
宋奾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昨夜她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再装作以前贤惠的模样已是大可不必。
她也是现在才意识到,离了那些虚假寒暄,两人之间是无话可讲。
可显然是她多虑了,卫凌只是看她一眼,随后与白泽一齐出了门,头也不回,背影决绝。
宋奾站在原地笑了笑,她在想什么?
青姨还在门口等着,宋奾将那人撇开脑海,赶忙走出去。
马车上,宋奾问道:“青姨,小娘还好吗?”
青姨又生气又为自家姑娘难过,“能好吗,大夫人一大早就把四娘叫过去,面上说是让四娘懂事些不要闹,可谁不知道她就盼着看四娘难过呢,好不容易找着机会怎么会放过。”
宋奾叹声气,手里帕子攥得紧紧。
“二娘,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昨日不是长公主生辰吗,竟还发生这种事?”青姨十分不解,“那回卫小郎君同你回栖院时不是好好的吗?”
“青姨,这事说来话长,您别多想。”
“多想的是你娘亲啊,她从四梅院回来就一直躺床上,也不见咳,就是一直不说话,我说来寻你也不让,说怕你担心,那我哪能听她的。”
宋奾红了眼,“谢谢青姨。”
“好了好了,快些回去,好好说清楚,别让你娘担心。”
“嗯。”
宋奾是从后门进的肃清侯府,没有惊动其他人。
尤四娘睡了,宋奾坐在床边陪着。
娘亲年轻时定是扬州数一数二的美人,此刻睡着了也挡不住从眉眼中流出来的风华。
可惜美人命运总是多舛,她倒宁愿娘亲平常些,这样就不会被父亲看上,也不会被谭慧之盯着,平白吃这么多苦。
宋奾握着她的手,温热传至手心,她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去了个陌生地方,房子奇怪得很,那里的人都十分面生,身上的衣裳也都是她没见过的衣裳,她开始慌乱起来,不断朝未知的方向跑。
跑着跑着撞到了人,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娘亲,娘亲抹去她头上的汗,温婉笑道:“跑什么这么急。”
“娘,我怕。”
“怕什么,娘在呢。”
她脸埋进娘亲怀里,“娘,这是哪,我们回家好不好?”
“傻孩子,这是扬州啊,咱们不就住在这里?”
宋奾嘴角荡起,感觉也越来真实,随后耳边听到一声笑,“傻孩子,做了什么梦笑这么开心。”
宋奾瞬间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她是真的在娘亲怀里。
“娘,我怎么在床上了?”
“我一醒来就看见你伏在床边,让阿青帮着把你弄了上来。”尤四娘将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昨夜没睡好吧?”
哪里是没睡好,分明是一夜没睡。
宋奾没答她这个问题,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还没到晌午,可是饿了?”
“没饿,我再睡会吧。”宋奾抱着尤四娘撒娇,语气软软。
“好好好,阿奾睡吧,娘在呢。”
这一觉睡到了日暮四合,起来时尤四娘已不在,问了青姨才知她又在厨房忙活。
母女俩谁也没提起那件事,愉快用完一顿饭。
天快黑时,尤四娘催促她回去,“好了,都陪了娘一天了,快回去吧,天黑下来路就不好走了。”
宋奾坐在她旁边,默了一会。
“娘,我有事与你说。”
尤四娘也安静下来,听见她开口:“娘,上回我问过您想不想回扬州,我们回去好不好?”
“你说什么?”尤四娘惊讶。
“我说,我想与卫凌和离。”
尤四娘当即重重咳嗽起来,用帕子捂着,宋奾立马给她顺背。
待尤四娘平复下来,宋奾才开口:“等回了扬州,我们就去找外祖父,然后我再盘个铺子,卖些绣品,生计什么的娘你不用操心,我有银子。”
“阿奾,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尤四娘自然不会管那些还虚无缥缈的将来,“你父亲会同意你和离?若是和离你的名声还要吗,你下半生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外人会如何指指点点一个和了离的女人,别人尚且有娘家护着,可你看侯府会护着你吗?”
“按照大夫人的说法,是卫凌对不住你,人家都没说什么,你上赶着和离做什么?这些事忍一忍不就过去了?”
“所以娘亲您一忍,忍了二十年。”
尤四娘所有措辞在这句话面前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宋奾明白娘亲不会轻易同意的她的想法,又道:“娘,我不想忍。”
“那怎么能一样,卫小郎君不是你父亲,你是嫡妻,你与我怎么相同。”
宋奾笑了笑,“说起来娘亲您比我好多了,起码父亲在扬州时对您都是真心。”
尤四娘迟疑了一瞬,“那卫小郎君心里头真没有你?”
宋奾摇了摇头。
俩人都不再说,宋奾没逼太紧,她自己都花了许久时间来做这个决定,又怎么能让母亲在这短短一刻钟里接受。
过了不知多久,尤四娘才终于开口:“阿奾,娘不同意。”
扬州哪里是她们想回就能回的,当初她跟着宋恳来盛京已是违背了父母意愿,他们愿意接受她回去她也没这个脸,届时父母会如何被人议论?她又该遭多少人唾弃?
不说她自己,跟着她回去的宋奾又该如何自处?
阿奾把一切都想得太好了,什么自己开铺子,扬州人生地不熟的,那铺子怕是没开两天就得倒闭,不是她不信她,只是人世间的险恶她还是见得太少了。
待在盛京,她是肃清侯府的女儿,是将军府的儿媳,这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成问题,又何苦给下半生找麻烦。
情情爱爱没了情爱日子不也一样过?
“阿奾,你听娘一句劝,莫要冲动。”
而宋奾万万没料到第一道坎是在小娘这里。
小娘自是为了她好,她也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可她更清楚明白“和离”意味着什么,吃不了这个苦就要吃那个苦,她依旧坚持。
她也不愿小娘再为了所谓的“为她好”而牺牲自己。
“娘,这一回,我怕是要不听您的话了。”
尤四娘意外怔住,“阿奾,你怎么这么固执!”
“娘,世上许许多多路,这条不通总会有通的,既然到头都是一抔黄土,那为何不选一条好走的,让自己快乐的路走?”
俩人谁也劝不住谁。
宋奾想着,这条路迟早都是要走的,小娘终有一日也会明白的——
芩城。
白泽带着卫凌走到那间小小屋子时门外已站了许多人。
没有人哭,也没有人笑,人人神情凝重。白泽暗道不好,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卫凌脸上甚是平静,平静得不像个活人。
走得越近,人群里说话声就听得越清晰。
“荷娘也是个命苦的,当初一个人搬来,现在临到头了还是一个人。”
“谁说不是,听张大娘说昨天夜里来了个人,我以为能救荷娘一命呢。”
“救?怕是神仙下凡都救不了,荷娘这都病入膏肓了,我原以为前两年就会去了呢。”
有人叹息一声,“唉,不说了不说了,荷娘心善,希望老天爷怜惜些,下一世就莫要吃这些苦了。”
哀乐声呜呜咽咽响起,众人不再议论,都往里走去。
“郎君”白泽担忧开口,而眼前人亦已抬步往前走。
院子不大,一进,正房、左右两间耳房,此刻零落挂着几条白幡,廊下几个白色灯笼,正房充作了灵堂,正中一具棺木。
前来吊唁的街坊邻居们都没走,有些留下来帮忙,有些聚在一起说话。
有人注意到了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两个衣着不凡的年轻人,纷纷低语起来,而昨夜白泽拜托的张大娘也看见了白泽,走过来,惋叹道:“白公子,荷娘还是不行了,没救回来。”
荷娘一直身子不好他们知道,可他们都忙,哪有时间日日去照看,若不是白公子昨夜寻来,他们都不知荷娘已是弥留之际。
“什么时候走的。”一道清冷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张大娘方才只注意到了白泽,没想他身旁还有个俊俏公子,张大娘立即应:“今晨,我端了药和粥过来时才发现荷娘已经没了。”
“这样冷的天,荷娘走时该是多难过啊。”张大娘眼睛有些通红,转向白泽,“白公子,你认识荷娘的对不,她可还有亲人在世?”
白泽看了一眼卫凌,卫凌看向灵堂,并未说话。
“罢了,有亲人又有什么用,这十几年来不是都没来找过,现在人没了哪还指望人家来看一眼。”张大娘抹了抹眼角。
白泽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道:“张大娘,劳烦你了。”
“都是邻居,哪用得着说这些,当初我孙子生了病没银子看大夫都是荷娘帮的忙啊”
张大娘还在说,卫凌已经往灵堂走去。
人们看着他走上前,看着他在灵牌前跪下,看着他叩了三叩首,又看着他走到棺木前,伸手推开了棺盖。
张大娘想上前阻止,被白泽拦下。
他大概只看了一眼,合上棺盖,又到灵牌前叩了三叩首。
卫凌叩完出了灵堂,走出小院,在门口站了许久。
今日依旧寒风肆虐,没有太阳,天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着,似要下雨又下不下来。
白泽抬头看了看天,想着今天若是要回去还是得早些出发才好,可他一看到郎君的背影就什么都不说了。
郎君什么时候这样过?整个人丢了魂魄般,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也许别人不知,连白亦都不知道他来芩城是为了什么,可找荷娘这件事是他一人经手的,起初知晓缘由时他已是震惊得不行,端容郡主竟不是郎君生母,而郎君生母只是小小芩城里一个独居妇人。
可惜他们还是来得太迟了,郎君没能再见荷娘一面。
白泽正独自出神,前面的人突然出声:“屋子都看过吗?”
“还未来得及。”
卫凌点了点头,吩咐,“你留下来,等丧仪结束再回去。”
“是。”
卫凌约莫酉时回府,一下马白亦便迎了过来,脸色不大好,“郎,郎君。”
卫凌将缰绳递给他,语气凌厉,“有事说事。”
“这”白亦更不敢说了,“那银安堂那边找您。”
卫凌蹙眉,神情已是十分不耐,“何事。”
“说是夫人给郡主递了和离书。”
第24章 和离(三)
那一瞬间, 白亦瞧见卫凌握紧了拳头,虽不说话,但其周身已散发出戾气, 让人不寒而栗,白亦牵着马儿后退两步, 生怕伤及无辜。
其实到现在白亦也不明白,郎君对夫人的态度比起以前可好了太多了,怎么夫人好好的还想要和离?
不过不止他,怕是知道这事的将军府众人都惊掉下巴去, 往常温温柔柔的夫人从不对下人说重话, 对郎君、对郡主、甚至对三姑娘一直都是和颜悦色, 哪会像如今,直接上来就要和郎君和离。
这可不是说出去的话, 送出去的礼, 还能收回来, 夫人这一动作, 就算最后没成,那也是夫妻离心的事啊。
撇开其他不说,白亦实在是佩服夫人这份勇气。
卫凌已往里走,白亦连忙跟上。
银安堂里卫海奉,端容郡主与陈箬皆在, 人人面色凝重。
右侧首位坐着个人,目光落在对面花瓶上,一动不动, 卫凌进来时她淡淡扫过一眼即转回去。
卫凌没喊人,也没说话,只是盯着宋奾看。
他竟不知道她居然做到了这一步, 那一晚的事他本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胡言乱语他就当没听过。
他不过离开一日,她连和离书都写好了?
她就这么想离开?
她知不知道和离意味着什么?
卫海奉与端容郡主中间的茶几上放着张纸,卫凌走过去,拿起看了一眼。
“但愿郎君得遇良人”
好一个良人!
卫凌气得笑出了声,那张和离书在他手心瞬间皱成一团。
端容郡主惊呼:“域川,你做什么!”
卫凌转向端容郡主,“母亲,你可满意了?”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端容郡主眼神慌乱。
实质上屋内几人都不知如何处理这件事,事发突然,宋奾态度果决,三人拖着拖着终于才拖到卫凌回府。
那夜长公主叫了秦公与秦隆几人商讨这件事该如何处理,几人一致认为将域川与奕娴强行凑在一起十分不可取,那夜的事说起来奕娴声名并没有受损,就算被有心人传扬出去他们也站得住脚。
秦公甚至狠狠斥责,让端容郡主十分没脸。
端容郡主恼恨得紧,她做错了什么?她不过让奕娴出去一趟,后面的事是她按着俩人的头做的吗?
恼恨归恼恨,她是一点法子都没有,母亲说了,她要是再想动奕娴与域川,那今后长公主府她也不必回去了。
那时跟母亲说是说随时可以以七出之罪休了宋奾,可东夏朝律法严明,休妻要过公堂,要明示,届时她将军府的脸面往哪里放,她这个婆母名声又往哪放。
她都没了法子,打算给卫凌找几个合适的小妾,将来大不了有了孩子过继到俩人名下便是。
傍晚时宋奾来寻,她当真是一点都不想再见她,直到她拿出那封和离书,那一瞬间她觉得她所做一切都没有白费。
当下却不好表现得太明显,直到看见卫凌有要将那和离书撕碎的趋势她才出声提醒。
此刻卫凌看过来的眼神太吓人了,饶是自己亲儿子也不敢与他对视,端容郡主避开,看向宋奾,“阿奾,这事你当真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和离。”宋奾几乎想也没想。
话音随着卫海奉手中茶盏与茶几碰撞的声音落下,不响,却格外刺耳。
外头好似还有袖礼玩闹的声音传进来,咯咯笑声在银安堂里回荡。
卫凌依旧站在中央,目光不离宋奾。
“肃清侯有无意见?”没人说话,端容郡主则又问。
“东夏律令,‘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并未要求双方父母同意。”宋奾浅浅道出,眼下之意,这事不关肃清侯府的事,也不关你们的事。
平常人寻得两方父母同意不过是维护两家关系,不至于让外人有口舌之快。
她确实没问过父亲,因为父亲不会同意。自己在他们眼中只是攀附将军府的一个工具,就算出了事他们也不会站在她这边,她的想法与情感并不重要。
活了将近二十年,她是第 一回干这“离经叛道”的事,尽管前路未知,此刻心中却坦荡。
因而陈箬三人皆看向卫凌,这事不论两家如何,首先还是得卫凌表态。
卫凌倒没了刚进门时的神情,似是冷静了下来,双唇紧抿,仍旧不言语。
“阿奾,和离不是小事,你将和离书拿回去,我当这事没发生过。”卫海奉道。
陈箬也劝:“是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坐下来说,非得走到这一步,阿奾你再好好想想。”
俩人轮番上阵,宋奾不为所动,双手放在并拢的双腿上,交握在一起,虎口处已被她按得通红。
陈箬忍不住,“域川你倒是说句话啊!阿奾冲动你也冲动吗!”
卫凌上前两步,站在宋奾跟前,唇角渗出笑意,“阿奾,我与你说过的,我不同意,你不能走。”
陈箬紧着的心松下来,端容郡主则咬了咬唇,恨铁不成钢般看向卫凌。
“我还有事,这事休要再提。”
卫凌说完转身离开,脚步急促,仿佛真有天大的事等着他去处理。
宋奾望着他离开背影,心里有些烦躁。
他到底想要什么?不爱强行留着有什么意义?她都做到这份上了,他还不明白吗?
和离一事暂且按下,可这天晚上的将军府不会安宁——
后知后觉的挽翠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昨天晚上夫人写的竟是和离书!夫人竟然想要和离!
俩人回到屋子后挽翠又问一句他们已经问过无数遍的话——“你想好了吗?”
早想好了,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宋奾问她:“挽翠,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挽翠立即摇头:“虽然我是震惊了些,不过我知道夫人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的决定,那就是对的,我永远支持夫人!”
宋奾终于露出笑容,“你还是第一个说支持我的。”
连小娘都不赞同。
宋奾拉过挽翠的手,“挽翠,今后咱们的日子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过,也不一定会留在盛京,你可还愿跟着我?”
“我不跟着夫人还能跟着谁,挽翠生是夫人的人,死”
“呸呸呸。”宋奾连忙阻止她。
挽翠嘻嘻笑,笑完又担忧:“可是郎君看着不同意啊,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她也正愁呢。
关于那夜,长公主府那边不见动静,端容郡主瞧着也没多开心,宋奾想着她的计划应是没得逞。
想到这宋奾不知为何松了口气,长公主府到底脑子清醒些,奕娴是个好孩子,不该把一生都葬送在卫凌身上,她应当有更好的归处。
而自己这边实在不行,她只能去找端容郡主了,现在只有她是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的,她的目的也是自己的目的。
宋奾抿唇笑了笑,没成想到最后,帮她的竟会是端容郡主。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宋奾吩咐:“挽翠,你明日去跑一趟,将其余四家铺子的掌柜都叫到布坊去,我有事交代。”
挽翠临出门了,又被叫住:“芷安帮找的两个伙计可入府了?”
“前日刚入,我与管家说过,现在是记在夫人您的名下。”挽翠答。
“行,那先把人叫过来。”
这两人那日已在府外见过,一个老实些,一个则机灵一点,干事都挺麻溜。
龙邦与龙泰很快到了后院,见到宋奾模样有些局促,站在屋子里眼睛都不敢乱看。
宋奾是靠体型分辨俩人的,瘦高个的是龙邦,壮实的是龙泰,兄弟俩从乡下来,身契如今在宋奾手里。
“我先前问过你们,可愿意跟着我,哪怕离开盛京,你们当时应了下来,如今我再问一遍。”宋奾看着俩人:“如果你们不愿,那身契我归还你们,你们再寻东家。”
“一旦应下来,我不希望再生事变,你们好好考虑清楚。”
俩人对视一眼,龙邦答话:“夫人,我们兄弟既已跟了您,那就是您的人,断不会反悔。”
“那行。”宋奾从衣袖里掏出个钱袋子,“龙泰你明日去购置辆马车,再去马市买匹马,都挑好的,暂且放在卖家那,隐秘些,这事不要声张。”
龙泰接过荷包,应下差事。
“龙邦你明日随我出门。”
“是!”
宋奾见俩人绷着个身子,不由失笑,“好了,我不是那吃人的主子,你们只要好好办事,不会亏待你们的。”
宋奾一笑,俩人也笑了,龙邦道:“是,能跟着夫人是我们的福气。”
“先下去吧,今后要是有何不懂可随时找挽翠。”
“是。”
第二日宋奾跑了一趟布坊,有些事还是她当面说比较好。
几个掌柜听了要将铺子卖出去的消息都十分惊讶,同时也担忧起来,没了铺子他们去哪谋生?这世道找口饭吃不容易的。
不料宋奾接着道:“价钱的话可以商量,我只一个条件,铺子连同人都要买。”
有人问:“夫人这意思是?”
“大家伙都是铺子里的老人了,辛辛苦苦付出这么多我都看在眼里,总要给大家留后路的。”
众人纷纷放下心——
勤政殿。
陈霄与卫凌站在殿外等候圣意。
陈霄见卫凌眼下发青,以为他是担忧今日之事,开口劝慰:“虽说首辅大人是咄咄逼人了些,可圣上也不是那般不明事理之人,不用过多担心。”
“邹正出身南阳,当年一路连中三元而被圣上看中,也是熬了十多年才坐到这个位置上,他在朝中的关系已是盘根错节,其中利害关系我一时与你也说不清楚,总之不好惹。”
邹正什么人卫凌当然知道,他原先没将他放在心上,没想他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自己,这里面已不是单纯因着那起“民告官”案了。
卫凌眯了眯眼,心里一下好奇起来,这里头到底有什么等着他呢。
“域川,明日你就好好在家里歇息,不必到大理寺上值了,我瞧着你今日有些不对劲。”
陈霄心想,到底是年轻人,一遇着事就找不着北了,今日他一到大理寺就瞧见卷宗室的门开着,问过才知道卫凌不知何时过来了,忙了这个又忙那个,一刻没停歇。
谁知卫凌笑了笑:“陈大人多虑了,我无事,大理寺事多,就不歇了。”
“真行?”
卫凌看他一眼,“行。”
这边魏公公从殿内走出,“陈大人,卫大人,圣上宣。”
宣帝让俩人过来不过是做做样子,邹正逼得太紧,让他十分头疼。
卫凌在大理寺做的事其实并无不妥,只是一个人要是盯着你了,总能找到些细枝末节来大作文章。
比如这次,邹正言卫凌审问犯人时用了重刑,违背律法;卫凌审案时专权决断,证据不足就定案;;卫凌擅自插手顺天府、禁军事务,越权越级。
又言陈霄作为大理寺卿明知少卿行为不端却不阻止,当为连坐。
“陈霄,你对此事有何解释?”宣帝问。
“圣上,臣以为少卿所为符合当朝律法,首辅言过其实。”
“那你就让朕这样答复邹正?”
陈霄一噎,半晌后才道:“大理寺乃东夏朝最高律法部属,界限断定自然比首辅大人要权威。”
宣帝挥了挥手,懒得再理,“陈霄,下回你直接去找邹正,等你们辩出个所以然来再来寻朕。”
陈霄:“这……”
这时一直静默的人开口:“首辅所求为何?”
“自是罢了你,还能为何。”宣帝吹了吹胡子,“要不是我护着,你还能站在这?”
“他还说了什么。”
卫凌语气平淡,脸上表情不见变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该坐在上面的那个人。
宣帝果然笑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陈霄其实有些懵,刚刚卫凌问那一句他都觉得心里一惊,这年轻人也着实大胆了些,竟敢这样对皇帝说话。
不过更惊奇的是,圣上不生气?
他知道卫凌是圣上亲自安排进大理寺的,外人都知道卫凌是长公主外孙,那圣上关照些也说得过去,不过怎么现在瞧着宣帝哪里是关照,怕是对太子都没这样和颜悦色。
不管如何,陈霄也算放下心来了,卫凌有圣上护着不会出什么事。
陈霄禀了几句后就被请到了外殿等着,皇帝单独召见卫凌。
“域川,你今日怎么回事?”
卫凌静了静,应道:“昨夜没睡好,无事。”
“没事就好。”宣帝点头,“邹正这回来势汹汹,底下好几名大臣都跟着附和,朕不知能保你到何时了。”
“邹正近期与太子关系如何?”
宣帝显然没想到这上头来,立时一怔。
“当初圣上是为压制太子才让臣去的大理寺,如今不过一月,臣就被如此针对,此事说不好另有内情。”卫凌侃侃而言,“邹正此人自诩清正,有文人墨客的风骨,而之前圣上又如此器重,可如今圣上身边有才之士越来越多,也并不是非他不可了。”
“邹正自南阳来,自是比不过世代久居盛京的王公贵族,别人要是想把他拉下来,轻而易举。”
宣帝接连点头,暗自思考一番后道:“我倒不知你想得这样深。”
“圣上,现下有两法,静观其变或引蛇出洞。”
“你想如何?”
“全凭圣上安排。”
宣帝听完伸出手指了指下面的人,“你呀你,尽给我出难题。”
“臣不敢。”
“行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卫凌出门时陈霄还在,俩人结伴回了大理寺。
大理寺杂事多,卫凌今日一反常态,事事亲为。
临近下值,寺丞王蔚见他还在忙碌,问:“少卿今夜加值?”
“嗯。”
王蔚比他长上三四岁,倒是不怎么怕他,调笑道:“这天寒地冻的,回家抱着媳妇躲被窝不比在这吃冷风强?”
卫凌翻卷宗的手僵了僵,瞬间恢复如常。
王蔚并未察觉,“少卿若是不想回府不如同我们一块吃酒去,我约了工部丁大壮。”
他就随口一问,卫凌什么人,怎么可能和他们吃酒,于是等他听到那个“好”字时直接呆了。
小酒馆十分隐秘,外面看不出什么来,里头却是别有洞天,王蔚吹嘘:“这地方可是我找着的,家里婆娘绝对不会发现。”
卫凌踢开倒在他面前的凳子,眉头微皱。
“大壮,这!”王蔚扬了扬手,果然有个小胖子跑过来,名副其实的“大壮”。
王蔚为俩人介绍一番后即进入正题,店家送了几大瓶酒过来,将三个开口酒碗往桌上一扔就离开。
卫凌眉头越皱越深。
王蔚拿过酒,给三人各倒满一碗,举碗:“来,喝了这一碗,咱们就是好兄弟。”见卫凌没动,他又将碗递到他手里,再次喝道:“来。”
卫凌看着眼前还有些浑浊的酒水,又看看已仰头饮尽的俩人,没再说什么,也一口见底。
酒是凉的,灌进温热的喉咙居然让人莫名舒爽起来。
小酒馆的酒自是比不过府里存着的上好佳酿,不过这会卫凌品不出什么味道了,烈酒一下冲击着他,让他瞬间忘了好多事。
男人的酒桌上除了那几个话头也没什么了,王蔚俩人抱怨完各自官务上的烦心事,开始说起朝中各个新鲜事,卫凌静静在一旁听着,时不时被问一句就应一句。
说着说着俩人已是半酣,王蔚开始诉苦,“我家里头那个,比母老虎还要凶,要不是今夜她回娘家去了,我能出来喝酒?”
丁大壮说:“我家那个倒是不管我喝不喝酒,只要别碰女人就行,要是被她知道,我得在院子里跪一晚。”
“孬种。”王蔚嘻嘻笑,脸颊通红,“少卿你家呢,你家夫人管不管你?”
卫凌苦笑了声。
她都想跟他和离了怎么还会管他,以前没管过以后也不会管了。
突然心里空荡荡的,许是酒喝多了,心又抽得他一阵一阵疼。
“听说少卿家里的夫人是个美娘子,俩人定恩爱得很,哪会像我们。”王蔚边说边给卫凌倒酒,“来,喝!”
卫凌这回没有犹豫,喝完那又浓又烈的一碗酒。
俩人不再理他,继续说着家宅之事,鸡毛蒜皮的琐事此刻在他听来竟听出几分羡慕的味道。
他未参与,也参与不进去。
酒越喝越没有味道,似白开水。
他本就十分厌恶这会让人失了理智的东西,平常轻易不碰,可没想到现在竟要靠它渡过一晚——
将军府里的人大多歇下,一路上冷风已将卫凌不多酒意吹走大半,白泽在门口等着。
他问:“事情都办好了?”
白泽:“办好了,荷娘已经顺利下葬,不过荷娘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发现。”
“知道了。”卫凌捏了捏额头。
书房下的宫灯随风摇曳,不时一阵呼啸声从耳畔经过,格外凄厉。
卫凌慢慢往前走着,直到站在宋奾卧房门口。
白泽跟在身后,看着他站了足足一刻钟,正要提醒时只见他轻轻敲了门,然后推开,又阖上。
宋奾早醒了,此刻正坐在床上看着走进来的男人,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时急蹙起眉。
宋奾系紧了腰间的中衣带子,还没下床他已行至床前。
“二卫凌,你这是做什么?”
卫凌卫凌,她连装都不想装了。
眼前人发髻松散,未施粉黛,冰清玉润的小脸上一双清澈双眸望过来,望进他心底。
他们说他家里藏了个美娘子,谁说不是呢,这天下还有谁比她好看?
可她的眼神跟早上时一样决绝,没有情,没有他,只想离开。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不知如何应对眼前的场景,他能想到的方法不过是先把她留下。
他以为,不过一个女人,将她捆在身边又有什么紧要,她能反抗到哪里去。
可今日一整日,那些以往不曾注意的相处时光都跳了出来,似乎在提醒自己,她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宋奾了。
她那冷淡的眼神仿佛刻进了他的骨血,闲时会想起,忙碌时会想起,就连在勤政殿回话他想的都是她。
二十三年,从未有一天像今天。
太不妥了。
他绝不能让任何东西干扰自己,宋奾也不行。
她想走,那就走吧,就当是她乖乖待在他身边三年的回报。
一个两个都走了,不差她一个。
卫凌从衣袖里掏出那已经皱成一团的和离书,在手心铺平,问她:“你,只想要这个?”
宋奾看一眼纸,再看向他眼睛,坚定道:“是。”
卫凌笑了,走到妆奁前,翻遍了上上下下几个匣子,没找到他想要的,又转身去翻衣柜,最后才终于在贵妃榻上找到笔,就着半干的墨,写下他的名字。
宋奾没料到他昨晚还言辞凿凿地说不同意,这会儿居然松口了,可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她又有些不敢相信,“卫凌,你现在清醒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不就是想走,我成全你。”
第25章 万事开头难
一切已成定局。
宋奾第二天早上还是懵的, 不敢相信她从此自由了,那张皱巴巴的和离书现在就放在桌上,“卫凌”两字格外醒目。
宋奾捏了捏自己的脸, 很疼,不过这份疼痛到底比不上心底的喜悦。
挽翠进来时就看见自家夫人抱着被子在床上“咯咯”笑着, 不由惊奇,“夫人,发生了什么事?”
宋奾顾不得地上凉,跳下床, 抱住挽翠, 大声喊:“挽翠, 我自由啦!”
“什么?”
宋奾霎那间想到什么,双手捏着挽翠的肩膀, 极为认真道:“挽翠, 接下来才是最困难的时候, 你要做好准备。”
“啊?我准备什么?”
她头一个担心的就是小娘, 她违背她的意愿走了这一步,最怕她身子受不住,怕她担心自己,可她多想让她明白,她不难过, 也不受伤,她很开心,开心终于能离开。
从此, 卫凌不是她的丈夫,卫钰君不是她的小姑子,端容郡主也不是她的婆母了。
其次是肃清侯府, 父亲若是知道了不知该如何生气,不过她既已走了这一步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最坏的后果不就是断绝关系?她不怕的,肃清侯府除了小娘已经没有她留恋的东西了。
最后便是悠悠众口,她三年前已经经历过一遭,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何况她若是去了扬州,盛京流言与她有何干系。
什么都不怕了,她也就强大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许多事情来不及准备,当下最急的便是离开将军府,肃清侯府必是回不去,那便先在外面找间宅子。
宋奾让挽翠去将龙泰找来,将这件事与他说了。
“你记得,我们要一进的房子便可,并且只要一月,能立即住进去的,条件差点没关系。”
龙泰急急出门去。
房子,铺子,马车,人,银子,对银子,宋奾问:“挽翠,我先前让你把库房里的首饰什么的变卖了,库房里还有多少?”
“没多少了,夫人你上个月就让我做这件事,现在剩下的都是可以带在身上的。”
宋奾由衷夸道:“挽翠,你可太让我省心了!”
“所以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您这样开心?”
宋奾用眼神示意她去看一边桌子上的和离书,挽翠顿时“啊”一身,止不住的惊讶。
“小声些,让人笑话!”——
这事没瞒多久,未到晌午宋恳就派了人过来,让她回家一趟。
宋奾收拾妥当,先到了银安堂。
端容郡主自然不会说什么,倒是陈箬连连惋惜,“阿奾,当真要如此吗?”
“大嫂,这三年多谢你关照,我铭记在心。”
“唉,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我不过回娘家几天,怎么就和离了呢。”
宋奾想,不突然,她早有预谋,不过多番机缘巧合,老天关照,让她得以实现心愿。
“大嫂,又不是什么大事,往后我们还是有机会见面的。”
还不是什么大事,陈箬都不知道该如何说她了,“域川也是,今天一早的就来说要下江南去,这好好的下什么江南,后来才知道他竟签了那和离书,你说你们两口子哎。”
卫凌下江南了?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出门时前院那样安静,连总会在书房门口守着的白亦也不见了人。
这实在是有些突然,宋奾一时分辨不出他是因为和离这件事而临时起的意还是本就是安排好的。
虽然明知她没了什么资格问,可她还是道:“他所为何事?”
“他哪会和我们多说,就简单提了一句,说是调任江南三省督察使。”
宋奾了然,是早就定下来的。
“你接下来怎么办,要回肃清侯府吗?”
宋奾摇了摇头,面向默默不说话的端容郡主,“郡主,我许还要在府里叨扰两天,等收拾完即刻离开。”
端容郡主自是答应,宋奾拜别俩人,出发肃清侯府——
站在四梅院前,宋奾犹豫了一下,拐向西边的栖院。
回了栖院才发现出事了,小娘还在睡,青姨说她昨夜一夜未眠,今日清晨才睡过去。
“青姨,到底怎么了?”昨夜那时侯卫凌还没有回来呢,小娘怎么可能为此病倒。
青姨眼眶也红着,说话都有点哽咽:“之前扬州那边不是许久没有消息,后来我们去了信,昨天晚上才收到回信,说是说是老爷没了,老夫人不久后也跟着去了。”
“你娘亲昨日收到信时咳了一帕子的血,我们都吓坏了,二娘,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宋奾僵在原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可找大夫来看过了?”宋奾抓着青姨衣袖,“小娘,小娘她”
“大夫来过了,开了药,若不是吃了药,四娘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宋奾连忙跑进屋内,尤四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角泪痕可见。
她一下慌了,握着尤四娘的手不放,小娘千万千万不能有事。
青姨跟着进门来,“二娘怎么来了,我都还未来得及去寻你。”
现在让她如何去说这件事,宋奾只觉命运捉弄人,若是扬州的信来得早些,她也会犹豫一下的,可偏偏这些事情都撞到了一起,让人不能选择。
宋奾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小娘出了事,而小娘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不能先乱了阵脚。
思虑几瞬,宋奾问:“舅舅可还说了什么?”
“这”青姨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告诉她:“你舅舅说给老爷治病花光了尤家积蓄,让你小娘寄些银子回去。”
宋奾深吸口气,才不至于被这个消息气得胸腔疼。
她原以为尤家是真心记挂小娘这个女儿的,她原也以为小娘回去后定会重新快乐起来的,可是现在她也明白了一点,明白小娘为什么阻止她不让她和离,明白她不让自己带着她回扬州,因为扬州早回不去了。
宋奾突然觉得一阵心酸,为了小娘的隐忍,为不知去向的将来。
“青姨,我今日来的事不要让小娘知道,这几天也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她,让她安心养病。”宋奾看向青姨,脸上早已没了上午的激动与兴奋。
“二娘,这是为何?”
宋奾没打算也瞒着她,“我与卫凌已和离,现在是回来寻父亲说清楚的,所以这事千万不能让小娘知晓,就算大夫人来找也推掉去。”
突然间,身后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起,宋奾背部一僵,心里霎时灰暗。
小娘听到了。
宋奾不敢回头,只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阿奾。”
“阿奾,你怎么这么傻啊。”尤四娘声音伴着咳嗽,心疼又无奈。
“娘”宋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都听见了,不用再瞒。”尤四娘想坐起来,宋奾立即去扶,“你既已做了决定,娘亲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你是我女儿,我不护着你谁护着你?”
一滴泪从宋奾眼角滑落,滴到被子上,洇没不见。
“你父亲现在怕是气坏了,你等会顺着他些,别给自己找苦头吃,知道没?”
“嗯。”宋奾不断点着头。
“还是不行,我得和你去一趟。”尤四娘作势就要起身,宋奾连忙按下,“娘,我去就行了,我不怕的。”
“都怪我不好,连累了你。”尤四娘叹道。
“娘,这怎么能怪您,是我执意要这样做的。”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将军府那边可还留你?”
宋奾踌躇了一会,道:“娘,我原本是想带您回扬州的,您现在还想回去吗?”
“不回了,你外祖父外祖母都不在了还回去做什么。”
“那您可愿意跟着我出府?”
尤四娘摸了摸她的头,“娘都听你的。”
经了这一事她才知道,顾虑越多失去的就越多,父母已不在,她不想再失去女儿。
宋奾听完,瞬间又哭又笑,“好,我们走。”——
四梅院里几人已经等得不耐烦,宋奾刚迈进一只脚宋恳就骂了起来,宋奾默默忍着,忍到宋恳说尽兴。
说到最后,宋奾只记住一句,“我们宋家真是白养了你这个女儿!”
宋奾心里笑笑,果然是这样的。
“父亲,是女儿不孝,污了肃清侯府脸面,也没脸再见列祖列祖,女儿自请离府,从此各不相干。”
在场宋恳夫妇与宋瑜夫妇皆是一惊,宋恳拍桌而起,“你说什么!”
宋奾静静复述一遍。
“慧之,你听到没,她说要与我们各不相干!”宋恳实在气极,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父亲,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将军府不会怪罪肃清侯府,亦不会对两家世交产生影响,父亲不必忧虑。”
“你”宋恳刚要说话便被谭慧之截住,“阿奾,你都想好了?”
“是,我会和小娘一同离开,绝不会牵连侯府。”
“你小娘也要走?”
宋恳满脸不敢相信,宋奾看着他,字句清晰道:“对,小娘当年跟着您回来没有行纳妾礼,也并未上宋家名帖,没到官府备案,小娘一直是自由身。”
宋恳险些站不稳,连连后退,是宋瑜眼疾手快才堪堪将人扶住。
最后还是谭慧之做了决定,“阿奾,别怪我们侯府无情,你下面还有两个妹妹,留着你将来她们找亲事许是个问题。你既已做了决定,那便与你小娘离开罢,再也不要来寻我们。”
和离和离,因和而离,古往今来并不丢人,丢人的是那些以为丢人的人。
宋奾明白这个道理,可许多人不懂,她也没有心力劝他们懂。
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从此她与小娘俩人,再没有顾虑。
第26章 我们都有新开始
南下一处密林里, 卫凌三人下马休整。
卫凌靠在树底下,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 白亦拿过来一个馒头:“郎君,吃些吧, 还有半日路程才到落脚的地方。”
卫凌摇头,走到马前,一跃而上,“出发。”
白亦收回馒头, 冲白泽作了个无奈的表情。
他们是今晨才知晓要跟着郎君下江南去的, 急得连包袱都没收拾, 他至今不知道为什么。
难不成是夫人提和离郎君生气了?
生个气要跑到江南去?
去就算了,为什么他也要去?
白亦认命上马, 赶紧追上那个快得只剩影子的人。
傍晚时分, 三人抵达奎平镇官驿。
官驿条件一般, 他们出门出得急, 卫凌惯常用的东西都没有带,白亦特地跟小二要了全新的被衾枕头,又到厨房亲自检查等会要给卫凌吃的菜。
白亦暗暗想,也就他那么体贴了,以前都是白泽跟着郎君出来, 郎君一定吃了许多苦。
回到大堂时卫凌正和白泽说话:“我们先到金陵,扬州和颖州你先派人过去探点。”
“是。”
“这一次不同以往,你看着手下的人, 莫要让他们生事,以收集证据、打探隐情为主。”
白泽应下,他又道:“另外, 我虽不在盛京,但盛京一切动静还是一样每日报过来。”
“是。”
等到俩人说完了话,白亦终于能出声:“郎君,我们这次去江南去多久?何时回盛京?”
卫凌抬起茶盏,睨他一眼,“想回去了?”
“也不是,就是咱们出来的急,都没和夫人打招呼。”白亦剩下一半话没说,他怕夫人生郎君的气,夫人都提和离了郎君也不好好哄着,江南的事就这样急吗。
郎君也真是,明明不大一件事,非得弄成这样,他这个局外人一边看着都着急得不行。
白亦不知道昨晚的事,白泽却是知晓的。
昨晚从夫人房里出来,郎君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在书房坐了一个时辰后连夜进宫,天亮了才回来。
白亦去备马时白泽跟去了银安堂,这才知道原来郎君与夫人已经和离。
而这一路奔波的,他也没机会和白亦说这件事。
白亦还在自顾说着:“夫人前几日还来问我有没有相熟的商家,我昨日寻了几个,正想着今日带给夫人见见的呢。”
“白亦!”白泽眼见郎君脸色变得阴沉,赶紧出声提醒。
“嗯?怎么了?”
白泽挤眉弄眼又摇头,白亦还是不懂,面向卫凌:“郎君,有句话我知道不当讲,你骂我也好打我也罢,我还是要讲。定是那晚的事情让夫人一时冲动了,郎君你好好解释,哄一下夫人铁定没事,夫人把您放在心上我们都是知晓的。”
“白亦,莫要说了!”
忽然“哗啦”一声,卫凌站起身,直接转身回了房间。
白亦后知后觉,“白泽,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呀你,你说你是怎么待在郎君身边这么久的,连点眼色都不会看。”白泽摇头,丢下一句:“郎君与夫人已经和离了。”
白亦:他完了。
晚饭时卫凌没出门,白亦端着饭菜进了房间。
卫凌平躺在床榻上,呼吸清浅,应当是睡了。
先前白泽为防着自己再说错话,已经将这几日的事都告诉了他,他听完只觉得一阵唏嘘,怎么也想不到短短时间里会发生这么多事。
他虽没办法去质疑郎君的决定,可他始终觉得郎君与夫人不必闹成现在这样子。
白亦看着睡着了还依旧皱着眉头的主子,心里叹息一声,按白泽的说法,郎君已好几日没好好休息了,今天又连着赶了一天的路,这会肯定累得不行。
白亦将饭菜与药丸放在桌上,轻声轻脚打算离开。
还没走到门口卫凌就醒了,“何事。”
“啊,晚饭做好了,郎君您要不先起来用些饭再歇息?”白亦谨慎道:“还有,今日十五,郎君该服药了。”
“知道了。”
白亦没走,卫凌只好再问:“还有事?”
“郎君,那个今日我不知”白亦不敢再提起。
“无妨,下去吧。”
“是。”
卫凌捏了捏眉心,下床就着水用了药,饭菜一口没动——
宋奾这几日忙上忙下的好似忘了和离这件事,只是在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住了三年的地方,感慨良多。
三年前没想过今天,甚至几月前自己还在“讨好”卫凌,如今物是人非,她再也不是他的妻了。
宋奾看了一会儿,挽翠进门来催促:“夫人,行李都放在马车上了。”
“好,走吧。”宋奾收回眼,转身离开。
她没去银安堂道别,只是让人去知会了一声,去与不去没太大区别,也并不重要。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会在琉璎轩门口见到卫钰君和袖礼。
“挽翠,你先过去。”宋奾交代一句。
卫钰君看见她走近显得有些局促,支支吾吾道:“要不是袖礼硬要拉着我,我才不会过来。”
宋奾笑了下,蹲下身捏了捏袖礼的小脸。
“婶婶,你要去哪?”袖礼还没理解“分别”这个词,这句话也只是个单纯的问句,“娘亲说叔叔走了,婶婶也要走了。”
“嗯,婶婶要走了。以后袖礼要好好听你娘亲的话,不要惹她生气,知道吗?”
“我从来不惹娘亲生气的!”
“是,袖礼最乖了。”
哄完了小的,宋奾站起,她不知卫钰君怎么会过来,不过看她那模样也不太像是来看笑话,“三妹妹可是有话跟我说?”
“我能有什么话跟你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卫钰君撇嘴,不敢看她。
宋奾又轻笑了笑:“那如此我便走了,三妹妹保重。”
“哼,该保重的人是你才对,免得外人说我们苛待你。”
宋奾没再说什么,离开琉璎轩。
在后门又遇到匆匆跑过来的秦奕娴,她气都没喘匀就说:“表嫂,你别走!”
“慢些说话,不着急,我这不是还没走……”
“这几天我一直被祖母关在府里,今天大嫂不小心说漏嘴了我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硬是跑了出来。”秦奕娴拉着宋奾的手,快要哭出来:“表嫂,都是我的错,你别和表哥和离好不好,我去求姑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别和表哥和离。”
说完了话,泪水也落了下来,“早知道那日我就不去寻表哥了,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都是我的错。”
这个傻孩子,自己都没哭她哭什么。
宋奾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奕娴,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是我和你表哥走到了这一步,不怪任何人。”
秦奕娴吸了吸鼻子,“那就是表哥的错,我去找表哥,我让他道歉,我让祖母训他,表嫂你别走!”
他如今都不知道在哪里,谁又能找到他。
这样也好,省得她这几日见到他不知说些什么。
“奕娴。”宋奾无奈喊了声。
“呜呜呜,表嫂,你不要离开。”
宋奾劝了许久,终于把人劝停歇。
“那表嫂你要去哪,要回肃清侯府吗?我们还能再见吗?”秦奕娴又问。
宋奾摇头,“还不知道,若是有缘,会再见的。”
“嗯,表嫂你答应我的,要来找我。”
宋奾一时不明白她是怎么将她的话曲解成这样,莞尔一笑,“行,我答应你的。”
秦奕娴离开,几人终于能出发。
龙泰找的房子离将军府有些距离,一处在城西,一处在城东,过去花了点时间。
不过房子宋奾很满意,干净整洁,作为临时落脚的居所已经非常完美。
将行李都归置好,宋奾依约到肃清侯府接小娘。
她们早在等了。
小娘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虽不至面色红润但也比前两日好多了。
宋奾下了马车,正要往前走时忽然听见旁边路过行人低语,“这不是宋家嫁到将军府的二姑娘?听说和离了?”
“谁知道和离还是被休,这看着怎么还从后门回府,多半是犯了什么错夫家不要了。”
“哎,肃清侯府好歹在盛京城也有些脸面,怎么养出”
话语飘远,宋奾不过僵了一瞬即恢复正常,继续朝尤四娘走去。
“娘亲,我们走吧。”
尤四娘离得远,并未听见那些闲言碎语,笑道:“走吧。”
俩人行李不多,挽翠帮着提过,几人往马车走。
宋奾回头看一眼,后面空空如也,别说父亲身影了,连个丫鬟小厮都没有。
马车里,宋奾与她说着新屋子,“我当初让龙泰只买一进的院子,没想龙泰用一进的银子买了两进的,这下好了,咱们也住得舒坦些。”
“龙泰是何人?”尤四娘疑惑。
宋奾简单解释了一番经过,尤四娘听完敲了敲她的头,“好啊你,那么早就做了准备,还一直瞒着我。”
“这不是怕您担心嘛,何况那时候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离开,告诉您也没用。”
尤四娘若有所思,自嘲般笑开:“活了半生,没想到还能有这一遭。”
往后过的就再也不是那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了。
“娘,您别担心,我们能养活自己的。”
尤四娘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原先那些想法已消失不见,“娘相信你。”
等将尤四娘俩人安置好,宋奾打算与挽翠出趟门,将缺的必需物品买齐。
她身边没了随时可以用的下人,龙邦与龙泰又毕竟是三大五粗的男人,有些小东西还是得她亲自出门买。
“挽翠,我记着我原先是有几条面纱的,你可有带出来?”
“带了的,都在箱底呢。”
“找出来吧。”
这会儿关于将军府与肃清侯府散亲一事怕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老百姓们有些不识得她,但总归在盛京待了二十年,总会有人见过自己。
她堵不住别人的嘴,只能遮自己的面。
一切收拾妥当,俩人带着龙泰出门。
一逛就逛了许久,她现在入不敷出,买东西时要权衡的考量就多了,货比三家,又尝试着跟卖家讲价,一晃眼已是傍晚,身后龙泰拎了满手。
回家路上经过正阳大街那间临水的铺子,大门紧闭,不像是开门的营业的样子。
宋奾困惑,不应当啊,按芷安那日说的,这家铺子的东家着急出手,又是低价,应是很抢手才对,怎么现在还未卖出去?
正想着呢,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卫夫人?”
宋奾下意识回头,瞧见了萧珩壹。
她是戴着面纱的,他怎么还能认出自己来?宋奾又疑惑了,怪事一件接一件。
“萧公子。”宋奾没纠正他的称呼,浅浅一笑:“萧公子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萧珩壹愣了一会才道:“我看着背影挺像,没想到还真是卫夫人。”
宋奾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俩人也才见过一面,算不上熟悉。
倒是他主动开了口:“卫夫人可还是想买这铺子?”
那日他特地让侍从去问了,卫夫人并不是这家铺子的东家,而是有意买铺子却又没买,听掌柜的意思应是一时凑不齐那么多钱。
“这间铺子我那日买了下来,如若夫人想要”萧珩壹本想说送与她,可想起那日在布坊她连收一枚玉佩都收了许久,遂改了口:“若夫人想要,我便半价让与夫人,也算报答夫人救命之恩。”
宋奾惊得张了嘴,好在面纱掩着,外人应当看不着。
他怎么知道自己要买这件铺子,还要半价让给她?
今日可真是邪了门了。
可萧珩壹仿佛看见了她一脸讶异,笑容徐徐绽放,“夫人?”
第27章 他不知道他娶的是什么仙……
“夫人不必多虑, 我家中无人行商,铺子在我手中也是浪费。”
宋奾怔了一会才彻底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一时犹豫起来, 铺子她一直很心动,现在她还有再买回来的机会, 可另一方面,她和娘亲之后去向未知,买下铺子并没有用。
宋奾思考几瞬,说:“谢过萧公子好意, 不过我一时半会还做不了决定, 公子能否容我考虑两天?”
“自然, 那后日此时天茗茶馆见。”
“好。”
萧珩壹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又看看伫立一旁的铺子, 摇头笑了笑, 没想到俩人还有牵扯起来了。
侍从见他莫名扬起唇角, 疑惑:“公子, 您这一来一往的就损失了一百两还能笑出来。”
萧珩壹瞬间冷下脸,斥一句:“阿莫,你话越来越多了。”
回到勇毅侯府,萧老太太、萧夫人与大哥萧宁桓正在正厅等着他,萧珩壹立觉不妙。
“祖母, 这是?”
萧老太太瞥一眼下面的椅子,“坐。”
等萧珩壹坐定,老太太开口:“子微, 你如今在大理寺如何?”
当初卫凌有意将自己招到大理寺,他虽疑惑,不过回府后仍是找了父亲大哥商议, 俩人一致同意让他到大理寺去历练,不然若明年的秋试落榜,那还要再等三年。
他第二日去了大理寺找卫凌,一切顺利得不像话,走完流程他便成了大理寺评事。
萧珩壹应:“尚可,祖母何出此问?”
“那便成。”萧老太太莫名笑开,让萧珩壹一脸疑惑。
萧宁桓插了句,“父亲不是让你把卫小郎君请到家里来,咱们好好谢一谢人家,怎么还不见人。”
“卫少卿调任江南三省督察使,此时已不在盛京。”
“好好的怎么就调任了,还调到江南去?”
这话萧珩壹就答不了了,“不知,我也是那天一早上值得到的消息,十分突然。”
萧老太太不耐烦听这些,打断俩人,“子墨,你这还有两月就要成婚了,该置办的都置办好了没,如今正巧子微入了大理寺,你那岳丈就是大理寺卿正,咱们切不可失了礼数。”
萧宁桓也不是第 一回成婚了,自然有经验许多,“都准备妥当了,祖母放心便成。”
老太太满意点头,转向萧珩壹,“你呢?”
“我?我怎么了?”萧珩壹懵。
“你这官职也有了,你大哥完了婚不就到你了?现在不准备起来要等我一只脚迈进黄土里再准备吗?”
萧珩壹终于懂了,这是在这等着他呢。
“阿莲。”萧老太太朝萧夫人喊一身,用眼神示意。
萧珩壹一转头就瞧见萧宁桓憋着笑,用一副同情的表情看着他。
随后下人们一个一个走进来,在厅里站成一排,“唰”一声,手里画卷滑落,上头赫然是京中待嫁女子画像。
“好了,挑吧。”
萧珩壹:“”
他瞬间头疼得紧,早知今日就不回来了。
萧夫人道:“这些都是我与你祖母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家世清正,模样也不错,你看看若是有喜欢的,咱们就让媒婆上门去探探。”
几双眼睛都架在他头上,萧珩壹无奈,上前略略扫过一眼,装作可惜道:“没有,都不是我喜欢的。”
“别人家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会叫爹了,你偏偏一拖再拖。”萧老太太一气,杵了杵手里的拐杖:“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将盛京城掘地三尺也给你找出一个来!”
萧珩壹听完脑海突然出现一抹身影,他立即觉得不妥,闭了闭眼将人移出去。
“祖母,缘分一事不能强求,何况我如今在大理寺还未站稳脚跟,不着急定下婚姻大事。”
“现在只是相看,又不是让你上门提亲,你看上人家了,人家还未必看上你。”
“既然如此,那浪费这么多时间做什么,到头来白费工夫。”
“你!我是这个意思吗!”萧老太太恨不得将拐杖扔到他身上去,“阿莲,你看看你这个儿子,怎么那么让人不省心。”
“祖母,我是娘亲的儿子,也是您孙子。”
“你要气死我不成!”
气氛安静下来,萧珩壹上前去顺了顺她的背:“祖母,再等两年好不好,我现在是真没心思。”
萧老太太气冲冲,“我管不着你了,你最好孤独终老。”
萧珩壹开始哄人:“那怎么能行,我将来还要给祖母生大胖重孙呢,生四个,一个给祖母捏肩,一个敲背,一个端茶,一个奉水,成不成?”
“哼!”萧老太太神色缓和下来。
萧珩壹长呼口气,终于过去了——
晚饭后宋奾与尤四娘提了傍晚发生的事,省去萧珩壹这一段。
尤四娘认真问她:“阿奾,你还想不想留在盛京?”
一个简单问题把宋奾问住,她从小到大没离开过这里,先前想和娘亲回扬州不过是因为那儿是娘亲的家乡,现在不回扬州了她也没了方向。
这几天她一直拖着不去想这件事,可如今不得不面对。
宋奾看向尤四娘,忧愁道:“娘,我不知道”
“你这孩子,和离这么一大件事自己就拍板子决定,现在去哪反而不知道了?”尤四娘嗔她一眼。
宋奾靠近她,嘻嘻笑:“那不是现在有娘在了嘛,娘亲帮我决定。”
“阿奾,到哪去都会有不顺耳的声音,离开与留下各有好处,娘亲不能替你做决定。”尤四娘拍了拍她的手:“总之,阿奾在哪娘就在哪。”
这天晚上宋奾快到天亮才睡着,做了选择。
娘亲身子不好,到外面去一路奔波不说,要是病情严重起来怕是找不到好的大夫,二来盛京城哪里都熟悉些,娘亲与她都会过得舒坦,再有便是盛京里舍得花钱的贵女比外面要多,她要是要挣钱还是得在这里挣。
至于那些闲言碎语,再过一阵有谁还记得她,流言自会散去。
还有就是将来许会遇上将军府与肃清侯府的人
无妨的,宋奾劝自己,少出些门就是了,盛京城那么大,不会遇上的。
到了与萧珩壹约定那日,宋奾按时出门。
天茗茶馆是她常来的地方,到的时候萧珩壹已经在等了。
“卫夫人,请坐。”
宋奾今日依旧带了面纱,在他对面坐下后道:“萧公子前日所言还作数?”
萧珩壹亲自倒了茶水,递到她眼前,“自然作数,包括那日在布坊的承诺,卫夫人若是有困难可随时来寻我。”
宋奾颔首,让挽翠递过一张一百两银票与那鹿头玉饰。
“确实有个请求,这是一百两,剩下一百两我便先用这玉饰顶了,三月内一定补齐。”
萧珩壹没想到她如此坚持,有些惊讶,再看过去,她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不容拒绝。
他遂笑了笑,“如此也可,铺子的店契我改日让人送到府上,敢问卫夫人夫家所居何处?”
这
宋奾犹豫了会,说出现在住的住址。
萧珩壹听完仔细想了想,在脑中搜索一阵,没找出这个地方,只能作罢。
“夫人是打算做什么生意?”
“绣坊。”
“绣坊?”萧珩壹不大懂得,“可是要请绣娘?”
“暂且先不请,我自己来。”
这回萧珩壹更惊讶了,据他所知母亲与大嫂绣艺都极为粗糙,每年勇毅侯府的新衣都是托外面的成衣坊制的,要花好大一笔银子,没想到她竟是精于此道。
不过他又有些不能理解,她看起来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夫人,怎么还要亲自动手做这些事情?
想归想,他要是问出来那便是逾矩了。
“夫人真是心灵手巧。”
“萧公子缪赞了。”宋奾喝完那一杯茶,打算起身告别,“总之谢过萧公子,三月后我一定会补齐一百两还与萧公子。”
“不必着急,我暂且还不缺银子。”
宋奾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没成想刚走不远就碰见了陈芷安。
陈芷安上来就是一通责骂,“奾奾!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
她没让宋奾开口解释,又数落:“你说你,和离了也不告诉我,搬出来了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消息传到我这里我还一直懵在鼓里,有你这样做朋友的吗?”
“要不是我还能找到龙邦,我都不知道你过的什么日子!”
“我过的什么日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宋奾边笑边劝她:“我是打算安定下来再去寻你的,你忙活成婚的事已经够烦了,就不多添我这一件。”
“再有下回,呸呸呸,没有下回了,反正奾奾你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担着,要告诉我!”陈芷安仍旧气愤:“那个卫凌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你跟我说,我去给你讨个公道。”
“芷安,你别冲动,他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没做坏事好好的和什么离,他就不知道他娶的是什么仙女吗,他有没有长眼,啊?你告诉我,还是他一颗心被猪油蒙了,瞎了眼?”
“没事啊,奾奾你别难过,这天下也不是只有他卫凌一个男的,咱们不稀罕,也不稀罕将军府那一家子,个个跟鬼似的,面目可憎!”
陈芷安越说越过,越说越大声,茶馆一楼已经有人望了上来,宋奾赶忙阻止,拉着她往回走。
一个照面,萧珩壹正站在包间门口,脸上神色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卫卫夫人?”
萧珩壹彻底忘记思考,他真是糊涂,这盛京城里有几家姓卫?
原来,原来她竟是卫小郎君的妻子,不对,方才她们说,她与卫凌和离了,她如今是孤身一人。
萧珩壹不知为何心底松了口气。
另一头宋奾则犯起难来,她还没解决手边这个呢,又来一个,在陈芷安眼光越来越暧昧前,宋奾赶紧道:“萧公子,这是芷安,大理寺卿正之女,不出意外将来也是你的大嫂。”
果然,俩人视线不再粘在她这里,陈芷安不过惊讶一会就收起了方才那“泼妇骂街”似的豪放,恭恭敬敬开口:“见过萧公子。”
而萧珩壹也是第 一回见未来嫂子,端端正正回了个礼,随后视线再次落在宋奾身上。
宋奾觉得有些尴尬,萧珩壹方才必是听见了陈芷安这个大嗓门说的话,可她好像又没有什么义务与他解释,只好道:“萧公子,我们还有一事,先走一步了。”
“再会。”萧珩壹侧过身子,让俩人通过。
待离了他的视线,陈芷安低声在她耳边说:“奾奾,你觉得,我们俩做妯娌如何?”
宋奾:“”
第28章 (修) 打脸虽迟但到……
十二月下旬, 鸥寒雪酿,已是深冬。
盛京城昨夜下了好大一场初雪,宋奾早晨醒来时瞬间被眼前一片雪白惊艳。
她急忙跑到尤四娘的屋子, 摇醒她:“娘,下雪了!”
尤四娘悠悠转醒, “下就下了,大惊小怪。”
宋奾没管她,又跑出去,在一片平整的厚重积雪中留下自己的脚印, 就这样走到了院门, 回头看一眼, 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尤四娘和青姨已经起了,这会儿正看着她在雪地里一蹦一跳。
青姨感慨笑道:“二娘这模样就跟十三四岁时一样, 像个小孩。”
尤四娘目光随着宋奾的移动而移动, “是啊, 越活越回去了, 是个好事。”
这两月来,宋奾完全变了个人。
两月前那些愁苦早已消失不见,笑容多了,人也明媚了,看着比之前还要美上几分。尤四娘心想, 还好她每回出门都带了面纱,不然她还真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
不止心态好了,人也瞬间成长起来, 这个家里什么大小事都要她操持,小到柴火采购,大到开铺子, 她都细细过问。
眼下她又开始操起心来了。
龙泰拿了扫帚过来打算扫雪,宋奾连忙阻止,“别扫,就放着,咱们家人不多,踩不脏。”
“龙泰,你等会去买些炭回来,我方才进娘亲屋子都还有些冷,你们的屋子也都烧上炭,别省着。”
龙泰应下。
宋奾又问:“龙邦呢?”
“他一早就出门了,明日绣坊开业,今日还有些杂事收尾。”
“行,那我们等会过去一趟。”
吩咐完事情,她笑着朝俩人走来,“娘,挽翠早饭差不多做好了,我们用饭。”
尤四娘挥落她肩头的雪,轻声呵斥:“也不多穿件衣服,着凉了我可不管你。”
“着凉了我就赖在家里不出门。”
“你这孩子。”尤四娘宠溺一笑。
用完早膳,宋奾几人出门去了正阳大街的绣坊。
关于绣坊装潢宋奾没动太多心思,先前留下来的都还可以用,移了移位置,添了些新柜台和装饰,乍看之下和先前又有了不一样。
一楼用作售卖,二楼空着另有用处。
她原先想着只靠她一人,可后来这两个月她时间都花在刺绣上,加上先前在将军府就已完工的也不过几十件绣品,若是生意好这肯定是不够的。
她去信扬州联系了罗姨,问她有没有绣娘愿意到盛京,罗姨给她找了两个,不日就可抵达。她自己也在盛京找了两个,已经开始干活。
二楼届时应当会作为个小工坊,不过时间匆忙还未来得及准备,眼下先把铺子开起来再说。
绣坊里也不能只卖绣品,她通过张叔联系了布匹商行,亲自挑了许多质优价廉的料子,进店来的客人顺手也可挑挑。
这会儿各个货品都已上柜,井然有序。
龙邦正给门口的招牌挂上红绸,两个小二也在各自忙活,张叔笑眯眯迎过来:“二娘怎么过来了?”
宋奾第 一回自己做生意,外人做事她不放心,用的都是以前的老熟人,连挽翠也当起小二来,到时就在店里招呼客人。
“不过来看一眼我不放心。”宋奾笑:“明日这雪也不知会不会停,若是还下着可能生意不大好,张叔你多备些热茶,炭也烧足,这第一天的可不能怠慢了进门的客人。”
“哎,早备好了,二娘放心便是。”
过了一会儿,张叔好似想起什么,有些担忧:“二娘,咱们这铺子位置好,周围卖什么的都有,对街斜对面就有家布坊,我瞧着那边好像派了人过来打探,你说咱们明日开业不会遇着什么事吧?”
宋奾垂眸,这个她倒是没有考虑到,想了一会后走到门口,遥遥看了一眼斜对角的布坊,还好,有一段距离。
回过身来朝张叔说道:“无碍的,咱们这不是永兴巷,没有人敢生事。”
说是这样说,宋奾回家后还是叫来了龙邦龙泰,让他们明日时刻不离绣坊,以防着真出什么事。
第二日,老天爱怜,是个大晴天。
雪渐渐化开,光销竹瓦,街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龙邦在吆喝上有一套,不一会儿绣坊前就聚集了众人,吉时一到,宋奾这个老板揭了红绸,绣坊正式开业。
人很多,大多是看热闹的老百姓,转一圈就出门去,真正能交易的没几人。
宋奾没有为此而丧气,经她手的绣品从布料到做工都极为精致,她没再像以前一样贱卖,普通老百姓也不是她的目标,所以今日这景象才是正常。
但是她依旧很开心,跑上二楼找默默看着的娘亲,兴奋道:“娘,您看到没,我们有自己的铺子啦!以后女儿就可以挣钱了!”
尤四娘看到她笑得这般烂漫,也从心底为她高兴:“娘看到了,阿奾真棒。”
“那娘你先坐坐,我还得下去盯着。”宋奾话刚说完就跑下楼,带起的风轻轻吹起面纱一角,露出一张让人惊艳的脸。
宋奾急忙按下,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走到柜台后当起小二来。
陈芷安很快来了,装模做样拿起一张帕子,丢到她面前,“小二,结账。”
“你凑什么热闹。”宋奾失笑,不过还是把帕子拿了起来,细心包装好,递给她,“姑娘,这是您的帕子,六两,这边结账。”
陈芷安也笑,让身边人付了银子,宋奾大方收下:“我就当这是你送我的开业礼了啊。”
“你看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陈芷安不屑,又去挑了几方帕子,“我正好多买几条,到时候见到别家贵女就送一送,这一来二往的,你铺子的名声也大些。”
宋奾感动地握起她的手,“谢谢芷安。”
“不谢不谢,别的我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了。”
“不过芷安,我还是得再叮嘱你,你千万千万不能说漏嘴,我不想让那些人知道我还在盛京。”
陈芷安嘟了嘟嘴,“我嘴严着呢。”
宋奾莞尔一笑,问她:“再过几日你就得完婚了吧,一切都妥当了?”
说到这个陈芷安脸一下羞涩地红了起来,不敢看她,说话都娇柔许多,“早准备好了。”
“嗯,往后一切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奾奾你也是。”——
虽是十二月,扬州倒是暖和许多,阳光和煦。
卫凌正坐在一处茶肆内,看着街外来来往往人群,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一穿着蓑衣带着笠帽的男人走进来,卫凌立马起身,脸上也扬起笑意:“师父。”
千玄先是解了笠帽放至一旁,随后才睃他一眼,淡淡道:“跑扬州来了?”
千玄年约四十,模样像个普通人,可周身气息就是个实打实的剑客。
外人只听得千玄名号,却鲜少有人见其真目,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千玄如今已定居扬州,膝下有个小女儿。
卫凌也是后来才知道师父已经定了下来,他以为师父会一直执剑走天涯,于红尘中留下一抹艳丽痕迹,没想如今竟要隐退江湖。
俩人来往书信不多,上一回已是一年前,卫凌这次一来就给他去了信,才有今日一见。
“师父怎么如此装扮?”
“还不是家里那个闹腾的,今日一大早就要我陪着去钓鱼,还非得给我弄这身行头,说是想看看‘孤舟蓑笠翁’到底怎么样,她娘整天就给她教这些。”
千玄满嘴埋怨,眼里却都是宠溺,卫凌看得一惊。
这还是他眼中那个不苟言笑,杀人如麻的师父?
他上下打量他一阵,道:“你怎么瞧着一点没变,不是说娶了亲?媳妇没跟过来?”
卫凌一愣,这才想起之前是与他说过这回事,当下也没有解释太多,只应了个:“没有。”
千玄也不是真想关心他家务事,俩人回归正题,卫凌解释道:“师父,我这次来明为督察使,监察百官,实为查清金陵至颖州漕运一事。”
“不为皇帝办事了?”千玄先问了句。
卫凌摇头,又点头。
千玄没看懂,自顾道:“当初我就不同意你进那什么鬼屁梅花卫,你说你才学了多久功夫就要去干那些刀口舔血的活计?这么多年你小命能保下来就应该多去佛祖面前拜拜。”
“再说了,我教你功夫就是让你到处去杀人的?”
“宣帝并不是暴虐之人,死的也大多是为非作歹、祸害一方的人。”
千玄“呸”了一声,“你这就是被人当了刀使。”
卫凌哪会不知,他早已是皇帝手里一把锋利的刀。那时候的自己只想着让自己强大些,机缘巧合下进了梅花卫,一路走过来跌跌撞撞,走到了今日。
卫凌沉默不语,千玄也没再纠着不放,“如今既当了正经官员就好好做,不比躲在暗处要好?”
“师父你倒是变了不少。”卫凌笑了出来,他以前都是让他滚远点,现在还会关心人了。
果然下一句:“滚。”
气氛轻快起来,卫凌给他斟了茶。
“伸手出来。”千玄咕咕囔囔,“我一身医术你不学,偏偏要学功夫。”
卫凌伸出手放在桌面上,千玄细细去探他的脉搏。
过了一会才面色凝重道:“我不是让你每月十五吃一次药,没吃?”
“吃了。”
“那怎么还这样。”
卫凌没敢应。
他自小身体不好,那两年跟着千玄时他就已经察觉出来他不合适练功,可他非要学,于是千玄便一边教功夫一边给他调理,后来回家后仍是一月一服药。
只是他这些年耗用过多,一枚药已起不了多大作用。
他知道,也能承受。
千玄这头一想就能明白,开始破口大骂,骂到最后只有一句,“在扬州多留会,我想想法子。”
“你个兔崽子就是来给我找气的,比家里那个磨人精还事多。”千玄边说边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卫凌一人孤身坐着,他竟看出些寂寥之意,有些不忍,道:“明天来一趟家,你师母给你做吃的。”
卫凌笑开:“好。”
千玄走后,白泽进门来,“郎君。”
“说。”
“明日扬州知府邀您共进晚宴。”
“推到后日。”
“是。”白泽应下,又道:“今日盛京来信,首辅邹正分别见了工部尚书与户部尚书,似是对您此行目的有了怀疑。”
卫凌抬起茶盏抿了一口,白泽继续道:“另外,将军也见了户部尚书。”
卫凌瞬间皱起眉心,卫海奉又在里面掺和什么?
“说了什么?是要拉拢将军府还是要探我的消息?”
“都有。”
卫凌陷入思考,白泽便等了一会,接下来这条消息他有些犹豫,把不准郎君的态度。
这两个月来他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夫人,白亦这个门没把嘴的后来又说漏两回,每回郎君都不见生气,就是身边气息骇人得紧。
不过这还是第 一回盛京递来了消息,白泽斟酌一二还是道:“夫人那边”
原本还在认真思考的人一下看向他,目光凌厉,让他停住了下半句,待重新开口前又听到他说:“她的事不用告诉我。”
“噢。”白泽愣了,刚刚郎君那瞬间的反应可不像是不想听的样子啊,真是不懂。
等汇报完事,三人在街上寻了家酒楼用饭。
白亦感慨:“扬州除了小些瞧着与盛京差不多,十分繁华。”
白泽也说:“是,而且这边民风开放,听说晚上的街道也异常热闹,没有宵禁。”
俩人聊着扬州风土人情,卫凌静坐一旁没有接话。
聊着聊着白亦就有些不记着事,说:“听挽翠说,夫人外祖父是扬州通判,我也偶尔听夫人提起过扬州,夫人做的扬州菜也是一绝。”
白泽恨不得敲醒白亦这个傻子,郎君方才才跟他说了不想听有关夫人的事,他这就上赶着说。
白泽在底下踢了踢白亦的脚,白亦终于反应过来,瞬间捂住嘴。
空气静寂了一会,冷着脸的人问:“你怎么知道她做的扬州菜好吃,你吃过?”
“吃吃过啊,以前夫人送饭菜来书房,您常常不吃,就让我与白泽吃了的,您忘了?”
卫凌沉默了,心里不知为何越来越不舒服,闷得他喘不过气。
那些都是她亲手做的?为何他从来不知道?
这两月每晚入睡前她都会出现在他脑海里,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白泽每天会汇报盛京发生的事,他每次听完都隐隐有些失望,却不知缘由。
直到今日今日白泽提了她的消息,他又不敢听了,心底莫名害怕。
她现在应当是离了将军府,有没有回肃清侯府去,若是没有那会不会
“白泽,后日知府宴请,把通判也叫上。”
“是。”
第29章 是他错了吗
千玄一家住在扬州城郊, 依山傍水,风景怡然。
虽是冬日,门前树木仍旧翠绿, 几颗腊梅竟相开放,墙根处是一簇一簇花白水仙。
卫凌只一眼就想起宋奾来, 她那小花园也种了许多花,听白亦说她每日早上都会去浇水修剪,从不假手于人。
他远远看过一眼,都是他不认得的品种, 被她照料得极好, 来年应是满园春色。
花草长势喜人, 却没了主人。
卫凌掩下情绪,往里走去。
还未走到门口就被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撞了满怀, 小女孩仰着头看他, 软糯说:“你就是那个兔崽子?”
“冉冉, 莫要无礼!”师母凌意从炊烟袅袅的厨房走出来, 牵过冉冉,“是域川吧?快进来。”
卫凌施了个礼,“师母。”
“哎,快进屋去,外头冷。你师父上山去了, 说是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要给你弄点好吃的,看时辰也快回来了。”凌意笑道, “你和冉冉先玩会,等饭好了咱们就吃饭。”
凌意说完又去叮嘱脚边的小不点,“不许闹哥哥, 听到没?”
“嗯,不闹。”
可凌意才刚走冉冉就展开双手,站在他面前不动,卫凌不解,没有动作。
冉冉跺了跺脚,不满道:“抱!”
卫凌刹时怔住,他向来不喜孩子,哪里会抱过小孩?
将军府如今只有袖礼一个小辈,可他不常回府,与袖礼相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袖礼又自小懂事,从不会对自己提什么要求,更别说摆脸色了。
眼前这个小孩一脸坦然,彷佛抱自己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卫凌哂笑,弯下腰将人抱起。
抱起来又是一愣,小孩都这么轻盈么?
“哥哥,爹爹为什么叫你小兔崽子?你是小兔生的崽子吗?”怀里小人双手围着他的脖子,说着软乎乎的话,卫凌一下子也心软起来,“你爹爹胡说的。”
“噢。”冉冉看着眼前俊俏的人,再次发问:“哥哥,你是从天上来的吗?”
“嗯?”
“你比爹爹长得好看,就像娘亲说的神仙。”
卫凌哭笑不得,下意识想揉一揉她的头,手伸到半空又顿时僵住,脸上笑意渐渐褪了下去。
“哥哥,爹爹上山去了,他说要打个小狐狸给我玩。”冉冉一点不见生,不断分享着她的喜悦,“今晚娘亲还会做鱼鱼,都是昨天冉冉和爹爹在湖里打的噢。”
“嗯。”卫凌淡淡应了句。
俩人走到屋子里,卫凌将人放在小椅子上,冉冉问他:“哥哥,你不开心吗?”
小孩最是敏感,大人不经意的一举一动他们都能察觉,“哥哥,我爹爹不开心也像你这样。”
冉冉有模有样学起来,双手握拳,唇角下拉,眯着眼皱起眉,甚是搞笑。
卫凌终于忍不住,再次扯唇轻笑,“没有不开心。”
“嗯,那哥哥你来和我玩。”
卫凌“被迫”和冉冉玩了一会儿过家家,门外传来千玄的声音,冉冉立即丢下手里的小玩具跑出去,“爹爹!”
于是卫凌便看到那个十年前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剑客化为绕指柔,蹲下身,用手里还活蹦乱跳的小狐狸不断哄女儿,俩人“咯咯”笑声不断。
凌意从厨房里出来,站在一旁看着两父女玩闹,脸上幸福之意满溢。
彼时日落余辉犹存,浅浅薄薄洒在一家三口上,似他小时看过的画卷,其乐融融。
他终于第一次明白宋奾的心境,且不论母亲外人如何看待,她心中应是想要个孩子能陪着她吧,她是不是曾憧憬过这一画面?
可惜他没能,也无法如她的愿。
凌意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人,扬手招呼:“域川,你过来呀。”
卫凌一走近冉冉就指着小狐狸说:“哥哥你看,爹爹给我打的小狐狸。”
千玄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将小狐狸递给冉冉,拍拍她的小肩膀,“好了,冉冉自己和小狐狸玩一会。”又对凌意说,“野鸡我让村头王大婶帮处理干净了,你看着做就行。”
俩人走到院子里的小石桌坐下,千玄问:“昨日你说要调查金陵至颖州漕运一事,可查出什么来了?”
“有了些眉目。”卫凌没避讳,“漕运一直是江南三省输送漕粮至盛京的重要途径,可近两三年来频频出事,不是粮食被劫就是运到盛京的粮食出问题,一次两次绝不是巧合,只是司农卿一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传到圣上口中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机缘巧合下我查了一回司农卿,顺藤摸瓜摸到了漕运这个出口,加上盛京发生了些事,圣上即派了我过来。”
千玄一边听一边点头,随口问了句:“盛京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卫凌怔忪片刻,应:“那些人怕是发现了这个苗头,极力打压于我,圣上便与我想了这个法子,虚为屈于权势,实为釜底抽薪。”
“需要你亲自来一趟?”千玄笑,“这不就是大材小用了。”
卫凌有些不自然,轻咳了声,“此事可能会摸出大鱼,不得不谨慎些。”
千玄没察觉他的不自然,开始回忆着:“扬州漕运是有些蹊跷,而且扬州几个大户富得流油,我要不是答应了你师母要金盆洗手,那劫富济贫的事也可以干干。”
卫凌颔首:“不止扬州,金陵更甚,金陵光郭氏一族就盘根错节,牵扯极深。”
“是,若是毒瘤,一定要拔。”千玄正经起来,叮嘱他:“你记着,皇帝对你再好你也不过是个外人,你当了他左膀右臂那就得承受可能会带来的后果,知道的越多越危险,要是一旦牵扯到根底,你就是那个随时可弃的棋子。”
卫凌掩了掩眸,“我知道。”
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工具,不过既是工具,可以向外,那便可以向内,他丝毫不惧。
“我这边也有不少人脉,你看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是,谢谢师父。”
俩人说完话,凌意那边也做好了饭菜,四人随即开饭。
只是一上桌卫凌就愣了,桌上赫然放着一道翡翠鱼丁。
凌意见他盯着翡翠鱼丁看,顺手给他夹了一筷子,“域川可是喜欢吃鱼?这是你师父昨日刚打的,放清水里养了一天,正是鲜美。”
“不错,扬州的鱼你在盛京可是想吃都吃不到。”
冉冉也凑热闹:“娘亲做饭可好吃了,哥哥你快吃呀。”
卫凌夹过一块鱼块,轻轻咀嚼着。
味道和她做的相差无几。
凌意问:“味道如何?”
“好吃。”卫凌评价,“师母这道翡翠鱼丁入口即化,口感极好。”
“哎?你怎么知道它叫翡翠鱼丁?你吃过?”千玄好奇问。
凌意笑着替他答:“域川都来了扬州两天,吃过多正常。”
“也是。”
俩人本以为这话题已揭过去,却又突然听到他说:“内人外祖乃扬州人士,她会做上几道扬州菜。”
凌意“呀”了一声,“这样巧?那域川怎的不与她一起回来,过来几天探探亲也好呀。”
他却不说话了,只默默吃饭。
吃到后来冉冉已经在凌意怀里睡熟,凌意轻轻晃着,手背轻柔拍打。
千玄见卫凌视线不离冉冉,调笑道:“怎么,想生一个了?”
“师父你知道的,我不能要。”卫凌依旧看着冉冉,语气没什么情绪。
“也不是不能,只是”
“只是生出来的孩子可能会活不成,还会累及母体。”卫凌主动接了他的话,“所以,我不能冒险。”
在他知晓宋奾身体不好时他除了惊讶其实还隐约有些庆幸的,庆幸没让她有孩子,不然她定然会受不住。
为了一个孩子而让另一人置于危险中,他断然做不到,无论那人是不是他的妻子。
“还不是怪你自己,你说你要是好好吃药,按照我说的去做哪会是今天这模样。”千玄指了指他,“活该你无后。”
千玄这话说得重了些,随后自己叹一声,“你说,你们一家不是将军就是少将,你那母亲又是个什么主,不愁吃穿不愁银两的怎么还养出你这个病秧子。”
卫凌以前也不明白,现在却是懂了。
他就不是卫家子孙,又怎么会如同卫海奉与大哥一样强健。
不过此事仍旧不清楚,听芩城人说,荷娘不是刚搬到那里就带着病的,也就是说他的病不是荷娘带给他的。
那么只有找到那个他还不知道是谁的生父,这一切才会有答案。
待吃完一口饭,卫凌道:“师父,这事说来话长。”
千玄摆摆手:“那便不说了。”
凌意听起千玄提过这回事,这会儿开口问:“你夫人知不知道这回事?”
卫凌望向她,摇了摇头。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凌意沉了脸,“你们成婚了两年?还是三年?不论多久你都应当与她说清楚这件事,一个女人不能传宗接代你可知她承受了多少压力?我们这些小地方尚且不容易,何况你们那些高门大户。”
凌意又问:“她可有埋怨?”
卫凌又摇头,宋奾从来不会说不,就连每回的避子汤都是乖乖喝下,如果不是后来她说要和离他都不知她如此介怀。
“那你可有宽慰一二?”
卫凌依旧摇头。
“域川,你这样怎么可以,你们是夫妻呀,她顾虑着你顾虑着你父母,默默忍下了这么多,你当知道珍惜。”凌意话语里已经有些激动,“若是以后真没有孩子,你让她后半辈子如何过?”
“她唯一能指靠的除了你还有谁?若是你都与她离了心,那她得有多难受。”
千玄及时出来打哈哈,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人家两口子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凌意一把甩开,“你别在这说风凉话,当年若不是我主动些,你打算耗我到几时?你们男人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做什么都只顾着自己,随意践踏别人的付出,当初就应该让你长些教训。”
几人说话有些大声,冉冉在凌意怀里转了个身,嘴里砸吧几下。
凌意狠狠瞪了一眼千玄,抱着孩子起身往里间走。
千玄无辜被波及,恼恨看向卫凌,“都怪你这个兔崽子,没事给我找事。”
卫凌这会儿思绪正乱着,没理会他的愤怒。
千玄已找了纸笔出来,厉声道:“你若是还想让你师父我好过就立刻写信,写明缘由,道歉,马上寄回去!然后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卫凌盯着那纸看了一会,然后才抬起头望向他,“师父,太迟了,她已经走了。”
第30章 卫凌要不要再娶都不关她……
回到落脚的地方, 卫凌叫来白泽,“今日盛京有没有来消息?”
白泽便将今天收到的消息如数禀报,说完站在一旁静候吩咐。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说话, 白泽想着应是无事了,“那郎君早些安置。”
正待出门, 一道低沉声音传来,“昨日最后你要说什么?”
白泽想了一圈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应话:“盛京来信,说夫人在正阳大街开了间绣坊。”
少顷, “她如今住在哪里?”
“住, 住在芳华巷。”
“没回肃清侯府吗?”卫凌其实已经听清楚, 可仍旧问了一句,像是确认什么。
“按信里的意思, 夫人是没回肃清侯府。”
卫凌点了点头, 又问:“可还有其他消息?”
“没了。”白泽揣摩着他的心思, 说:“郎君, 之后可需要每日汇报夫人的事情?”
卫凌似是认真思考了会才说:“不必,你们忙该忙的就行。”
“是。”
“萧珩壹如今在做什么?”
白泽顿时有些犯难,萧珩壹不过是郎君走前临时安排的一个人,他们自然不会主动去跟踪汇报他的一举一动,这会儿只能答:“来信并未提及。”
“好, 他毕竟是经我手才进的大理寺,让他们盯着些,有事及时禀报。”
“是。”
第二日晚间, 卫凌按时至扬州最大的酒楼赴宴。
扬州知府谭甫,三年前从盛京调任至此。
谭甫一见到卫凌就格外热情,“许久不见, 小郎君如今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啊,卫家尽是人才辈出。”
卫凌此前未听过谭甫此人名号,后来一查才知他是邹正手底下的人,这就有意思起来了。
“谭大人谬赞了。”卫凌拱了拱手,“域川初来乍到,还请谭大人多多关照。”
“自然自然。”
谭甫一一介绍到场众人,“这是金业成,咱们扬州的皇商,那是宣统领,管辖扬州守备事务,盐运司副使,通判”
卫凌一直颔首致意,待介绍到通判时倒是认真了几分,好像没听清,问了一句:“可是尤通判?”
几人皆是一愣,谭甫笑道:“小郎君这是认错人了,尤通判三月前过世,现在任职的是李明。”
卫凌眼中惊疑瞬间按下,“原是如此,我见百官名帖上仍旧是尤通判,当是更新未及时。”
“是,小郎君出发时我的奏折应也刚送到盛京,这才有了今日误会。”
“敢问尤通判因何过世?”
话一说完底下便有几人神色微变,随后谭甫遗憾道:“说是痨病,病情来势汹汹,老尤一个没撑住就去了,我们当时得知消息都吓了一跳。”
卫凌点头表示了然,没再追问。
卫凌此行名为监察地方百官事务,在场几人变着法的讨好奉承,桌上尽是美酒佳肴,旁边伴有歌舞器乐,奢华程度丝毫不亚于宫廷盛宴。
不过谭甫几人很快碰到了硬骨头,卫凌滴酒不沾,他们无论如何敬酒都被他淡淡推却。
宣统领脸色不豫,大声道:“卫使这是不给我们大家伙面子不成?”
卫凌看过去,眼神平淡,“喝酒误事,宣统领身上担着护卫扬州百姓安危的重任,应当深有体会才是。”
“是是是,喝酒误事。”谭甫吩咐一声,“来人,将酒全部换成茶,今夜我们便以茶代酒,欢迎小郎君到扬州来。”
待换好了茶,谭甫与酒楼老板交换个眼神,老板即带着几名姑娘进门。
一女子身姿婀娜地走到他身边,卫凌当即蹙起眉头,移开女子落在他肩头的手,“谭大人这是做什么?”
谭甫回以一种大家都懂的眼色,“小郎君好不容易来一趟扬州,何不体会体会一番‘瘦马’滋味?”
几名女子容貌姣好,身段娇小,气质不凡,一看就是养来讨好达官贵人、地主富商的。
金业成一边附和:“春宵一刻值千金,过了今晚怕是小郎君都不记得家中夫人姓甚名谁。”
站在他身后的女子脂粉味呛人,卫凌十分不耐,随便找了个借口,“谢过谭大人好意,只是卫某家里管得严,今夜无福消受了。”
谭甫自然看出了卫凌眼中的嫌弃,挥一挥手,几名女子有序退下。
他心里气得很,这卫凌年纪轻轻摆的谱还挺大,几次驳了他的面子。谭甫暗衬,是他自己不想好过,那就不怪他给他使绊子了
一顿各怀目的的晚饭结束,卫凌看着谭甫与金业成结伴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白泽,去查查尤通判到底是为何过世的。”
“是。”——
开业第五天,绣坊生意越来越好,甚至已有公侯府家的姑娘专门派了丫鬟来选购。
这天宋奾依旧在铺子里帮忙,客人多起来时人手便有些不够用。
罗姨给她找的两个绣娘已经到了盛京,现在暂时住在家里,好在当初龙泰找的房子够大,多住俩人不成问题。
只是这样终归是不成,宋奾打算着等一切安定下来就把二楼收拾收拾,争取早日把作坊开起来。
这会儿她正低头对账,与之前看陪嫁铺子的账册不同,现在每一笔交易记录都会让她激动,心底都是安全感。
“二娘。”挽翠轻轻唤了声,宋奾从账册中抬起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萧珩壹。
这段时间她偶尔会遇见他,大多说上一两句话,几回下来俩人也熟悉了许多。
铺里都是姑娘妇人,他没好意思走进来,宋奾便迎了出去,“萧公子怎的有空过来?”
萧珩壹解释:“方才有事去了一趟顺天府,正好经过,瞧见你开业了,来道一道喜。”
“萧公子有心了。”宋奾温柔笑着,不忘自己的生意,“来都来了,萧公子不若进来挑一挑,送侯夫人或心仪的女子都可。”
萧珩壹听了深深看她一眼,宋奾霎时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我说笑呢,萧公子能抽空过来我已非常高兴,不敢多耽误萧公子公务。”
谁知萧珩壹倒是没理会,已经踏步走了进去。
萧珩壹四处看了看,最后在一个荷包面前站定,转头问她:“这是你绣的?”
“是,不过这个款式用来送给女子不大合适。”
眼前这个既是荷包,也可用作香囊,暗青色布料,压金刺锦,仙鹤纹样。这是她原打算绣给卫凌的,后来绣到一半就搁置下,直到要开铺子她才重新拾起来,他若是不要那就用来卖钱。
“无妨,就这个吧。”
宋奾没再劝,让小二包了起来。
“萧公子如今在做些什么呢?”趁着等待的时间,宋奾闲话一两句。
“大理寺任职。”
大理寺
宋奾急忙换了话题,笑道:“明日便是你大哥成婚,现在侯府应当热闹得紧吧。”
自然是热闹的,热闹到他不敢回家。萧珩壹见她眉眼弯弯,心情也好起来,“娘子与大嫂亲同姐妹,明日可会去送嫁?”
“去的。”宋奾看向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多嘴一句,“不过萧公子,此事我不希望外人知晓,包括这间铺子。”
“娘子放心就是,我会保守秘密。”
小二将包好的荷包送了过来,萧珩壹接过,告别离开。
俩人正走到门口时听得店里一妇人大声嚷嚷起来,“你们家这是卖的什么料子,以次充好,我这还没穿一回就勾线得不行,你们掌柜的呢,出来给个说法!”
宋奾也是一愣,没料到有人突然发难。
“大家快过来看看啊,这就是我前日在这里买的布料,今日刚穿上身就被勾了一大片,你们说说,质量这样差还卖一两银子,这不是黑心商家是什么!”
铺子里几名客人都走近去,甚至门外也有人被吸引了过来。
萧珩壹见状问道:“娘子可需要帮忙?”
“不用,萧公子快去忙公务吧。”
“真不用?”
“不用,不过是污蔑抹黑,我能处理。”宋奾这么一会也想明白了,开业直到今天都平安无事,没想这一遭还是来了。
“那行,若是真有事那便报官,我与顺天府现在还算熟悉。”
“好。”
屋内那妇人还在吵闹,已有客人摸着她拿过来的布料,跟着道,“啊,这布料外头一层看着还行,怎么里面质量这样差,还真是以次充好啊。”
“谁说不是,你们说,我一两银子挣得容易吗,他们拿这个钱不怕晚上鬼敲门吗!”
宋奾挤到里头,也摸了摸那料子,顿时放下心,这绝不是从她家卖出去的,绣坊里的布匹都是她亲自去挑选,她又是第 一回做这事,谨慎得不行,不可能会出现这种差错。
宋奾再抬头看了看引事的妇人,衣裳稍显陈旧,发饰只一个簪子,手中老茧无数,不像是能花一两银子买布匹的人。
她心中已有判断,倒也不怕事了。
“这位大娘,你说这家布匹不好,我们也不敢买了,这附近哪还有好料子可以买啊?”宋奾隐在人群里问了句。
“对面的料子就极好。”这妇人脱口而出,又补充:“二里外有家齐氏布坊也不错,总之都比这里好,掌柜的呢,怎的还不出来!”
宋奾笑了笑,走进仓库寻到张叔。
张叔早已听到外面动静,只是被宋奾一个手势先叫到了仓库来。
“张叔,我不便出面,这事你来解决。首先,在咱们家买的东西我都让你们给了细据,你问那妇人要细据,她若是给不出你便问她是何时何地买的,和她对一下账单,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若是她还是不服,你不用与她多说,直接报官,咱们官府见。”
张叔领了命,急忙出去。
不消一刻,事情顺利解决,那妇人夹着尾巴离开,围观的人还帮着说了那妇人几句。
绣坊重新恢复正常,张叔却担忧:“二娘,这不是明显有人来闹事吗?”
“是,今日只是一小闹。”宋奾冷静许多,“你且看着,过两日他们知晓了我们应对的方法说不定还会派一个更精明的人过来,变着法的钻我们的漏洞。”
“啊?那怎么办才好?”
宋奾笑了,“张叔,好歹你也做了几十年的生意,还怕这些不成?”
“害,是我糊涂了。”张叔摸着脑袋也笑了笑。
“咱们生意做得越大越好,红眼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张叔你记着,咱们身正自然直,我不是时时刻刻都在铺子里,你叮嘱小二们莫要偷懒,别让外人有可乘之机。”
“哎,我一定好好看着他们。”
宋奾交代两句便回了家,她这些日子忙,给芷安专门做的喜帕还差一点才能完工——
第二日一大早宋奾就跟着陈芷安的侍女从陈府后门进了她的闺房。
陈芷安天没亮就被扯了起来妆发,这会头正一点一点往下掉。
屋里除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妆娘就没了旁人。
宋奾走近去,“芷安。”
陈芷安瞬间清醒,“奾奾你来啦!”
“嗯,我来了。”宋奾走到她身后,看着已经敷完粉描完眉的人,啧啧赞道:“没想到我们芷安这般好看。”
陈芷安从镜子里看她,“好啊你,是来笑话我的是不。”
“哪能啊。”宋奾拿出那帘喜帕,“你的嫁衣不用我操心,我就只好自己做个盖头了,你莫要嫌弃才是。”
陈府备好的喜帕就放在妆奁上,两相一对比即看出宋奾用了多少心思。
陈芷安当然不会嫌弃,“奾奾,谢谢你。”
宋奾搬了个凳子坐到她身旁,问:“你娘亲呢?”
“她早上来过了,现在不好再来。”
陈芷安与她同为庶女,陈芷安母亲也不过是寻常人家出身,陈府女儿出嫁,该操持的是当家嫡母,妾氏当回避。
宋奾点点头,握住她的手,感慨:“今日过后我们芷安就不是姑娘了。”
“怕什么,若是过得不好我也变回姑娘去。”
“呸呸呸,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的勇气。”
“好了,不许说这些,不吉利。”宋奾道:“我瞧着萧家应当是好相与的,萧家大郎与萧家都会对你好的。”
“嗯,但愿吧。”
俩人说过几句话,宋奾起身要走,“等会你母亲该来了,我先离开,你房里突然多了个人解释不了。”
陈芷安拉住她,“奾奾你别走,我让侍女带你出去,今日府里来了些客人,人很多,不会有人发现你的。”
宋奾还是犹豫,陈芷安挽留:“娘亲不能出来,我就你一个好朋友,我不想身后没有人。”
她一下心就软了,“好,我不走,我看着你出嫁。”
侍女给她寻了处僻静的地方待着,待到日头稍正,迎亲的队伍就来了。
新郎在岳丈家吃过简单的酒席便到闺房去接人,宋奾远远看着,这萧家大郎与萧珩壹有几分相像,甚至多了几分老实,宋奾放下心来。
陈芷安走了出来,头上盖着她亲手做的喜帕,在门口停顿一下,随后转头朝她望过来。
宋奾瞬间红了眼框,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给了她一眼,仿佛确认自己在她才能走得安心。
她心里默默想着,芷安啊,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像我这样。
喜娘几声吆喝,萧家大郎牵着她的手去往正厅,宋奾跟在人群后。
正厅里新人拜别父母,三跪九叩,一片喜意盎然。
宋奾不免想起她与卫凌刚成亲那日,她也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出嫁,一路顺顺利利,她在喜房中等到接近亥时,她的夫君终于回来了。
那时候她也是个女孩,心里只有满满的羞怯,不敢正眼看他,于是自然错过了他眼里的冷意。
礼毕,新人出门,宋奾不再回忆。
宋奾依旧跟在后头,只是她没料到会碰到陈箬,一下有些慌乱,可此时再往后走就显得异常突兀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她该想多些的,陈箬与芷安有些关系,是她名义上的堂姐,陈箬会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
陈箬与身边人说话声传来,陈箬道:“这萧家大郎已是二娶,不知芷安嫁过去会是个什么情况。”
那人接话:“就算是二娶也是芷安高攀,你操什么心。”
“表姑哪能这么说,咱们陈家的女儿嫁在外头自然要过得好才对。”
“是是是。”那人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转而问道:“阿箬,你们将军府的卫小郎君不是和离了嘛,他可有再娶的打算?”
后面跟着的宋奾心里咯噔一下,想转身走却被后面的人挤得更往前去,不得不听她们继续讨论。
卫凌这个名字已经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两个月,这会听见了分外陌生。
陈箬摇头又叹息,“他有没有打算我哪知道,人家和离第二天就下了江南,联系都联系不上。”
“下江南总会回来的,我是问郡主可有准备?”那人声音小了些,“我夫家有个姑娘待嫁,模样周正,知书达理的特别不错。”
“表姑!你怎的还打主意打到我头上了。”陈箬轻声喝道。
“我就问问,你就说郡主是不是要物色新儿媳了?”
陈箬点头,母亲从域川与阿奾和离第二日就开始捣鼓这件事了,不过她没什么兴致,好几回躲了没去银安堂。
“表姑,这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劝你也不要期望太大。”母亲要的可是像奕娴那样的姑娘,寻常人家她哪里会看得上。
“不用你做什么,你就在郡主面前透个消息,若是这事成了,那咱们就是亲上加亲。”
陈箬答了什么宋奾没再听清,新人已行至门口,在一片锣鼓喧天中起了轿。
喜轿一走远宋奾就迫不及待要离开,她一点都不想再听这些与他有关的事情,端容郡主要如何,卫凌要不要再娶都不关她的事。
可她刚转身,陈箬也转了身往回走,并且瞧见了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急急唤一声:“姑娘!”
宋奾霎时僵在原地,她知道陈箬并无坏心,可旁的人未必存了善意,人言可畏她不得不防。
她现在的衣饰、发型都刻意改了以往的习惯,现在又掩着面纱,按理说陈箬不会认出自己来。
宋奾抬步即走,不料陈箬大步追了上来,挡在她面前。
随后宋奾从她眼里看到了惊讶,宋奾暗道不好,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夫人认错人了。”
话刚说完人就跑开,那名唤作“表姑”的妇人已跟上前来,望着宋奾离开的背影,“怎么了?可是认识的人?”
陈箬缓缓收回眼,惊讶神色也掩下,笑道:“没有,认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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