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生气
宋奾听得清晰, 她下意识避开他灼热视线,“周先生学识渊博,我相信他会高中。”
“这样啊。”他语义不明的低语一句。
宋奾转头, 一下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里,什么都看不见, 她捏着窗角,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卫凌位高权重,改一改春试上榜名单于他而言轻而易举。
而周则玺苦读二十年,他说了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春试, 她不知卫凌会不会对周则玺有所动作, 但总不能让他因自己而前功尽弃。
宋奾咬唇, 说:“周先生在书院中享有盛名,学生们都很喜欢他, 可惜他出身寒门, 屡次应试都被盛京高门子弟挤下来,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卫大人,你不要”
宋奾只说了一半,可卫凌知道她要说什么,正是如此他才更加难受。
她为了一个男人,来求自己不要插手。
字句清晰, 随着漫天大雪落下,扎进他心里。
周则玺这人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他看过他历年策论文章, 全是泛泛而谈,也就在书院中广受追捧。
不仅徒有庸才还自视甚高,每一年的文章都没有进步, 这样一个人就算他不掺和也过不了初试。
卫凌大可以答应她,可他不愿。
他凭什么?
当初萧珩壹可得她一句维护?
她当真这样喜欢那人?
卫凌再望过去,神情不属。
宋奾看得一惊,当真有些害怕起来,“他不过是想要个功名,往后在书院教书能更加顺畅,周先生志不在官场,你不用担”
“我知道了。”卫凌冷淡打断她,“绣坊的事我会帮你看着,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哪里也不要去。”
卫凌说完就直接转了轮子往门口去,白泽突然出现在院门,莫名朝她看一眼,随后站在卫凌身后,推着他离开。
宋奾还有些懵,他这是生气了?
她好久没见过他生气了,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是了,是她提和离那晚,他眼红脖子热的像头狮子,气得摔门而去。
后来再也没有,他脸上有难过有内疚有不安,但就是没有过生气。
所以,她说错了什么?
是因为周则玺?还是因为她为周则玺说了两句话?
宋奾看着那道深深的车辙子,不由笑了,一边缓缓将窗户拉下。
而刚出了宋家的卫凌再忍不住,一口心血涌出,洒在新铺的雪上,红白交织,颜色鲜艳夺目。
白泽惊呼:“郎君!”
卫凌抚着心口,看着那鲜血脑海却闪过宋奾影子,她这会儿是在想自己,还是在想那书生?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过了许久,他撑着把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白泽赶忙去扶。
卫凌轻轻推开,一步一步艰难往前走——
宋奾乖乖在家待了三日,三日里补品汤药源源不断,她都觉得自己脸圆润了不少。
绣坊事件渐渐平息下去,一切恢复如常,曹娘子与张叔每日都会过来一趟汇报绣坊进出帐,除此之外宋奾完全没了事做,晚上喝完药能一觉到天亮。
不过倒是有一事比较稀奇,第二日时门外来了个老人乞讨,尤四娘给了几个馒头和十几文钱,那老人说是为报恩,从尤四娘面色点出她这一两年的身体状况,让她多注意,尤四娘一听每一处都对得上,就想着让他给宋奾看看。
宋奾当然不信会有这么玄的事,那老人给她看过,说的都是她这个门外汉能说出来的病症,她就没放心上,开的药方也随手放在一旁。
后来周大夫看过那张药方,大加赞赏,当场给宋奾换了药。
宋奾便想,那老人大概是哪个落魄的老大夫,也算可怜之人。
等尤四娘肯放她出门已是第四日,宋奾直接去了商会,商会老板重新见到她都十分高兴。
她将先前与卫凌的讨论一一道出,在商会里一待就是大半日。
回到绣坊已是午后,经历这事后宋奾谨慎许多,让曹娘子对每个小二小厮的身家都摸了一遍底,避免可能出事的一切隐患。
好在铺子里客人不受影响,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迹象。
宋奾在柜台后对账,外面客人闲聊声传过来。
“听说这次祭祀大典出事了,天子震怒,处置了好些人呢。”
“出了什么事?”
“说是圣上在祭拜时香炉倒了,火星子溅到龙袍上,烧了好几个大洞,圣上一下惊慌,众目睽睽下脱了衣裳,丢了好大一个脸,能不生气吗?”
那人倒吸一口凉气。
“谁不知道,祭祀一事是太子全程操办,听闻太子在宫里跪了一日一夜圣上才让人进门,好一顿斥责。”
“就只是斥责?”
“不然呢,你还想罢了太子?”
那人连连说不敢,俩人哈哈笑了一阵,又转去说其他话。
临近年关,每年宫里都会办祭祀大典,往年也没听说犯过这种错误,怎么今年太子一接手就出事?
宋奾在后面唏嘘一阵,心想这也不是她能关心的事,她还是好好对她的帐。
等店里客人换过几批,门口一声兴致高昂的“阿奾”让柜台后的人抬头。
这么一会谭锦玉已经跑到跟前,宋奾越过她,看到边摇头边无奈跟进来的徐壬寅。
“阿奾,我来盛京找你了!”
宋奾走出来,脸上也染上笑意,玩笑道:“就只是来找我的?”
谭锦玉不管不顾,给了她一个拥抱,好一会儿才松开,“你走以后我可想你了,想着趁过年来找你,顺道回家。”
“宋姑娘别不信,我们的行李马车就在外面,连安伯侯府都还没去呢。”徐壬寅笑道。
宋奾“呀”一声,“那看来我得好好尽一番地主之谊了。”
谭锦玉嘿嘿笑,“可不嘛,你就等着我日日过来寻你。”
“没问题。”宋奾大方应下。
俩人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很快离开去往安伯侯府。
第二日谭锦玉却没有依约去找宋奾,反而是和安伯侯夫人先去了肃清侯府。
谭慧之对于这个外甥女的到来很是意外,连忙把人迎进门。
坐定后,谭慧之感慨:“玉儿这一走就是三年,你娘想你都快想出病来了都。”
她说完好似想起了什么,神色一下黯淡下去。
如今宋瑜两个妾室都生了孩子,就连姜氏也有了身孕,再加上两个未出阁的庶女,肃清侯府也算热闹。
不过谭慧之仍旧常常感觉怅然若失,宋璇始终是她心里一根刺。
谭锦玉看得清楚,道:“姑姑是想表姐了吧?”
安伯侯夫人拉了拉谭锦玉,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哪壶不开提哪壶。
谭锦玉今日本就是有备而来,“姑姑,我记着原先表姐常常是与另一个阿奾表姐一块玩的,后来表姐去后她还替表姐嫁到了将军府,如今她还可在您跟前孝敬?”
关于宋奾经历的一切她后来都知晓了,那时就心疼得不行,她并未做错什么为何要受那么多苦?
这次回来她也想为她做些什么,姑姑性子是狭隘了些,但愿自己能劝得动。
谭慧之愣了愣,不明白谭锦玉为何会突然提起宋奾。
“我以前见过阿奾表姐几回,记忆中她与表姐不仅长相相似,性格也都是同样的温婉娴静,要是俩人站在我面前,我怕是都认不出来呢。”
“表姐突然离世,若是她能在您跟前伺候也算安慰。”谭锦玉假装不知,“母亲,这位表姐在将军府过得可好?”
谭慧之脸色阴暗不明,安伯侯夫人低声告诉自己女儿,“你莫不是忘了,你这表姐在你离开时就与卫小郎君和离,那会儿就搬了出去住。”
谭锦玉适时捂住嘴巴,“怎么会这样,那她为何搬出去?”
这话安伯侯夫人自然答不出来,只能用眼神警告她不要问了。
谭锦玉看不见这个眼神,又朝谭慧之道:“姑姑,我记得表姐在世时最是喜欢这个阿奾表姐,她若是知道她与夫家和离居然不能回肃清侯府定然会很难过的,说不定还会怪”
谭慧之猛然抬头,似有顿悟,吓得谭锦玉不敢再说。
她确实常常做梦,梦里宋璇都只是给她留一个背影,任凭她怎么追怎么喊她都不愿意回头看自己一眼。
是这样吗?宋璇在怪自己将宋奾赶走?
谭慧之眼中渐渐湿润,谭锦玉便知她找对方向了。
“姑姑,你们都是表姐最亲的人,她定然是希望你们过得好好的,那阿奾表姐想来也是个心善的,您若是好好待她,她未必不能像表姐一样孝敬您啊。”
安伯侯夫人眼见场面越来越不对劲,连忙道:“玉儿,莫要说了。慧之啊,你别听这小孩胡言乱语,阿璇怎么会怪你呢,你做的都是为她好。”
“娘!”
“好了,你今日成心来气你姑姑的不成!”
谭慧之擦了擦眼角的泪,挤出笑容,“大嫂,别骂玉儿。”
谭锦玉还要说什么,宋瑜徐壬寅正好过来,宋瑜道:“娘,舅母,我们可到前院用饭了。”
一行人随即往前院走去。
谭锦玉心知不能一下逼太紧,直至离开都识相地没有再提起宋奾。
可晚间谭慧之却是叫来了宋瑜。
“母亲,可是有事?”
“两个孩子睡下了?”
“刚哄睡着呢。”
谭慧之点了点头,终是开口,“瑜儿,你年前抽个空去找一下宋奾那孩子,问问她除夕愿不愿意回家来吃饭。”
一旁宋恳与宋瑜都僵在了原地。
过去三年俩人不是没有劝过,可谭慧之怎么的都不肯松口,宋瑜不敢违逆母亲,而宋恳去找过一趟尤四娘,知晓她们过得不错也就没再提起过这件事。
“母亲,您说什么?”宋瑜不敢置信。
其实宋瑜听了这话是高兴的。
这三年他们虽然和将军府断了姻亲,可卫将军仍旧一直很照顾自己,几月前他被牵连入狱父亲母亲求遍进城相熟之人都没人敢伸出援手,最后是卫将军挺身而出,亲自在圣上面前保下了自己。
就连安伯侯府都不敢插手的事情,最后却是已与他们没有关系的将军侯府出的面。
若是那时还不能确定,后来顺利出狱宋瑜终于可以确认,这里面前前后后都是卫凌的手笔。
卫凌又是为何?
无非是因为宋奾。
退一万步,就算不是这个缘由,宋奾也是他们宋家的女儿,一直在外头住又算什么。
而那头谭慧之刚说出口就有丝后悔,可她不好再收回,找补道:“人家现在生意做得大,手里银子多,还不一定愿意看得上我们。”
宋恳格外高兴,自动忽略这句话,对宋瑜说:“对对,去问问,问一下阿奾和四娘愿不愿意回来,咱们一家一起吃个饭。”
谭慧之只松口了宋奾,可没提到尤四娘,宋恳自己加了上去,她不由瞪一眼,宋恳缩了缩头,“四娘若是不回来,阿奾怎么可能会回来。”
谭慧之最终没再说什么。
一年前卫凌来找过宋恳,她虽不知俩人说了什么,可那天他是亲自到了那母女俩家去的,而那时候他也硬气了一回,警告自己不要去动俩人,她觉得格外可笑,她哪有那闲心去操心她们。
如今不光是因为宋璇,宋瑜能想到的那些事情她怎么会想不明白,而且为着宋瑜那事,肃清侯府家底都快要被搬空了。
当时宋奾带走的可是他们肃清侯府给出的嫁妆,如今她是用那嫁妆起的家——
第三日,宋瑜与姜氏一齐上门,姜氏大着个肚子,而且之前也来过两三趟,尤四娘没说什么就把人请进了门。
宋奾今日正巧在家,见到宋瑜时是有些惊讶的。
先前宋瑜入狱她还担心了一阵,可后来又莫名听闻没了事,她也就没怎么再管,“大哥大嫂怎么来了?”
宋瑜开口:“二妹妹可好?”
“谢大哥关心,我与娘亲一切都好。”
宋瑜第 一回来宋奾这儿,不由多打量了几眼,这个小家虽不似侯府那样宽敞豪华,可该有的东西都有,用的东西不名贵却精致。
他一时竟不敢开口了,肃清侯里宋奾母女住的小院与这儿相比实在是差太多。
尤四娘与姜氏有几分熟稔,已经问道:“什么时候生产?日子越近越得小心些,不好在外面乱跑。”
姜氏含笑道:“还有两月呢,不碍事的。”
“嗯,我们家挽翠也快了,说不得能撞一起去。”
俩人就着这话题聊了起来,宋瑜和宋奾插不下话。
宋瑜看了几眼宋奾,小心道:“二妹妹,其实我今日是受了母亲的嘱托过来的。”
宋奾抬了抬眼,表示不解。
“这不是快过年了,咱们一家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便想着趁团圆之夜一起聚聚,栖院也都给你们打扫好了。”
宋瑜说完不敢与宋奾对视,只看向姜氏。
而那头说话的俩人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姜氏跟着劝,“是啊阿奾,你要不要回来看看?”
宋奾脸色不豫,沉默片刻后问:“是夫人让大哥你们过来的?”
“是,母亲特地让我们来的。”
“那夫人为何不亲自来?”宋奾反问。
当年她们是怎么离开的宋家?那时宋恳亲自来了她们都没有回去,现在派个宋瑜过来就想粉饰太平,阖家大团圆?
俩人都听出了这话里面的不适与质问,宋瑜一个大男人拉不下脸回她,姜氏开口,“阿奾,母亲也是为难,咱们不妨都各退一步。”
宋奾只笑了一下。
宋瑜被这笑声激起了丝怒气,沉声道:“二妹妹,你们母女俩在外面有多不容易你应该深有体会,你那绣坊亦是不断有人来惹事,人家不过看你一个女人好欺负罢了。”
“你要是早日回到肃清侯府,哪还要再吃这些苦?肃清侯府怎么说也是你们的依靠。”
宋奾简直就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她敛了笑,无悲无喜,徐徐道,“我们如今早已不需要什么依靠。”
第82章 送礼
最后宋瑜俩人走时不太愉快, 尤四娘有些担忧,“阿奾,你这, 何必跟他们撕破脸。”
宋奾觉着屋子里冷得厉害,让小月加了些炭。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肩, “娘,人家都说柿子要挑软的捏,可我们如今不是柿子了,为何还要任由他们挑挑拣拣, 捏圆搓扁。”
尤四娘叹了几声, 不再辩驳。
宋奾在炭炉前坐了会, 想起白日的信,拿给她, “舅舅来信, 说表哥和佳佳表妹年前就会过来, 信送到了, 人应该不日就能抵达盛京。”
尤四娘看完信,眉头越皱越深,“怎么也不过完年再来?而且这个佳佳不过才十三四岁,跟过来做什么?”
换以前宋奾也想不通,不过活了这么多年, 再加上多少与她那舅母打过交道,再看不清她就白活了。
宋奾今日下午的郁结突然就消散,事情一件接一件地来, 她哪有时间浪费心力在那些事上。
她笑着问:“娘你说呢?”
“过来玩?”尤四娘试探一句。
“也许吧。”宋奾指着信上角落一句话,念了出来,“佳佳明年及笄, 嫁人前想要出去外面看看”
尤四娘有些懂了,惊道:“他们这是想让佳佳在盛京找个人家?”
“还不知,且先看看那孩子的想法,若是她真想留下来,那娘亲你又得去拜托赵婶了。”宋奾颔首,藏着笑。
尤四娘听出她话语中的调笑之意,拿信去打她,“你倒是给我上点心,别十四岁的表妹都许了人家,你还悬着。”
宋奾轻巧躲过,哈哈笑,“知道啦!”——
临近年关,宋奾愈加忙碌起来,小吴那事查着查着她与商会一致决定不再查下去,其实很顺利,就像有人拿着线索送上门来,宋奾大概能猜到是卫凌所为,她与他说过这件事。
不过就是因太过顺利而让她不敢再查,那背后的人已不是他们所能撼动,他们只能小心行事,不被别人抓住错处。
尤起跃与尤佳佳是在除夕前一天到的,宋奾抽出空亲自到城门迎接。
尤起跃年纪与宋奾相仿,但一看就涉世未深,尚未娶妻,脸上稚气犹在,此刻却装作大人模样,一只手背在身后,道:“表妹。”
尤佳佳胆怯隐在他身后,偷偷用余光来瞄宋奾。
这么一看,俩人倒是像舅舅多一点。
宋奾恬静一笑,“表哥与佳佳一路辛苦,快随我进城吧,娘亲早等着了。”
扬州虽富庶但到底没有盛京的规模与繁华,尤佳佳趴在车窗上,眼中不断掠过惊艳,她好几次回头想要跟尤起跃说话,但一对上宋奾视线又败下阵,继续默默看着窗外。
宋奾心里不由纳闷,她就这么让人害怕?
直到回了家,尤佳佳亲昵喊着第 一回见的尤四娘小姑,脸上现出几分舅母模样,宋奾终于明白,这个孩子真的是怕她。
用过饭后,宋奾将城南书院的事告诉了尤起跃,“表哥,你若是觉得可以,那我便问问那儿的先生,有位置的话就年后过去。”
尤起跃从小在扬州长大,就算尤家让他在最好的书院上学也比不过盛京,而且那儿现在住的都是天南海北来应试的学子,大家能在一块触碰交流,再者而言,就算最后不能考取功名,也能结识一帮有志之士,对往后总是有用的。
尤起跃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宋奾转向尤佳佳,“那佳佳呢,来之前可有打算?”
尤佳佳原本低着头,骤然听到宋奾问话,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尤起跃,尤起跃便替她答:“娘亲说佳佳平日里太皮,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这才特地让她一起过来,想让她跟着表妹好好学学。”
宋奾看向尤四娘,尤四娘则是耸了耸肩,表示让她做决定。
宋奾认真想了想,“那佳佳过完年就跟着我去绣坊吧,等表哥考完试再看看情况,这样可好?”
尤佳佳只点头,没说话。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除夕这日,几家店铺都歇了业,大家伙都好好在家过年。
今年宋家添了两个人,挽翠肚子里还有一个,尤四娘别提多开心了,早早的就开始准备起年夜饭,一家人布置的布置,打下手的打下手,唯独宋奾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不知在干嘛。
晌午的时候,挽翠过来敲了敲她的门,“二娘,徐夫人来找您了。”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谭锦玉那天说是说了要日日过来找她,可实打实的也就来过一回,小夫妻俩好不容易回一趟盛京,那肯定被缠着出不了门。
不过这一年最后一天过来她倒是没想到。
宋奾刚出门便都明白了,堂屋里满满当当的堆着礼物,谭锦玉见她出来,笑道:“我明后日应是没时间过来,就趁今日来给你送礼。”
“锦玉,你太客气了。”
哪客气,她还觉得对不起她呢,她后来知道姑姑让表哥来找过宋奾,她听见消息时还高兴了一阵,可最后才知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她愧疚得不行。
“哎呀阿奾,夫君可有钱了,这点不算什么。”
没跟过来的徐壬寅脑门一凉……
宋奾不再推拒,“我可没徐公子银子多,那就只能祝徐夫人岁岁平安、阖家幸福,来年生个大胖小子和漂亮姑娘。
谭锦玉高兴得不行,“够了够了,你这祝福我承受不住。
今日除夕,谭锦玉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人一走,宋奾立马回屋去,挽翠与青姨十分好奇,这一整日的她到底在捣鼓些什么——
整个盛京都笼罩在一片喜乐的节日氛围中,唯独芳华巷一处院子诡异的寂静。
白亦早已让人前前后后都布置了,红灯笼红窗花到处都是,可院子里太安静了,反倒衬得这些吉祥物事有些瘆人。
白亦与白泽两人猜了拳,败方白亦轻轻敲了敲书房门,没人应,但他还是推开了,桌前那人不知在看什么,白亦上前几步,“郎君,郡主那边又来催了。”
卫凌头也没抬,“备马,回将军府。”
白亦长长长长呼了口气,今年终于不用他们三个人孤零零过年了!
他甚至应都没应,直接跑出门去告诉白泽这个好消息。
不止白亦,端容郡主更是高兴得不行,将军府真真热闹了起来。
用过饭,端容郡主留着人说了好一会话,卫凌没有不耐,认真答话。
端容郡主如今算是彻底摸清了这个儿子的脾性,那些什么娶妻延续香火的话再也不说,只闲聊家常趣事。
末了,端容郡主小心翼翼问:“琉璎轩给你打扫好了,今夜留下来?”
卫凌听见“琉璎轩”三字时眼里明显有了变化,他没有拒绝,接而道:“母亲,我有些事想与父亲商议。”
“哎好,你们谈。”端容郡主哪会不同意,主动离开把屋子留给俩人。
卫海奉与卫凌关系早已没有以往那样僵持,但他嘴上还是没什么好话,“说吧,又有什么事。”
嫌弃对峙了二十多年的状态突然间消失,卫海奉一时还不能接受,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脑子灵光得不似他们卫家的种。
想到这,卫海奉直起腰板,呵,是谁说卫家只能出武将的?这不就出了个首辅?还是他卫海奉的儿子!
“父亲,大哥现在在北境可还好?”
卫海奉脸上那抹骄傲神色瞬间转换为忧愁,“这两日军情来报,胡人骚扰频繁,没有什么大事,但很是耗费精力,常思也烦得很,几次想让我禀明圣上,一举将那胡人办了。”
“信呢?”
卫海奉让人将北边送来的信拿给他,卫凌认真看过一遍,将信捏在手中,“父亲,卫家军如今有多少,分别都在何处?”
卫凌何时关心过这些?卫海奉虽疑惑但还是详细告诉他,“卫家军总共一百三十万,遍布东夏东南西北,不过现今只有北边有骚乱,你大哥之前调了五十万兵力过去,现在其他地方分别有个二三十万,都是咱们的老将领带着。”
“盛京呢?京畿军与禁军有多少?”
“驻扎在城外的京畿军约有十万,城内禁军一万”
卫凌又问:“京畿军何人统领?”
卫海奉跟着严肃起来,“我接手京畿军不过几年,为防着将士们不满,领军之人一直没换,一直是祁将军。”
卫凌听完陷入沉思,卫海奉就在一边默默等着。
好一会儿,他道:“我会让人去查查这个祁将军,父亲,京畿军是盛京城外最重要的防线,您得拿在手中。”
“这”他好不容易卸了甲,就打算在盛京当个闲散将军,正是如此宣帝才放心将京畿军与禁军名义上拨给他,平时哪有什么事,就操练操练巡视巡视,日子潇洒得不行。
他还犹豫着呢,卫凌又道:“父亲,您去信,把东南边的士兵调一半到西南去,让他们警惕起来,随时等候命令。还有,大哥那边让他不要松懈,我等会拟封信,您让人秘密递给他。”
卫凌神态严峻,卫海奉惊了惊,莫不是要出什么事?“为何要做这些?出事了?”
“恐有异动,早些准备。”
他既说了恐有异动,那多半是了,卫海奉不得不正视,“行,那我明日就出城一趟。”
他镇国大将军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
等卫凌离开,卫海奉饮下一口完全冷掉的茶,渐渐清醒,骂了一句,“啐,又给这个小兔崽子办事,这回主意还打到卫家军头上去了!”
琉璎轩没有什么变化,离开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卫凌在书房门口待了一会,白亦问他,“郎君,我们要回后院安置吗?”
他却问:“那边怎么样了?”
那边那边白亦哪知道啊,支支吾吾猜测,“这除夕嘛,大家定是要聚在一块守岁的,昨日二娘家扬州不是来了人,现在应当热闹着呢。”
“去看看。”
卫凌此刻已能离了轮椅车走路,就是走得不太利索。
白亦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啧,去了人还不一定给开门呢——
宋奾一家确实热闹,吃过饭后大家都聚在一起,足足有七八人。
等人都坐定,宋奾从卧房里拿出个盒子,挽翠凑过来,“哇”了几声,那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毛毡小动物,分外精巧。
“我让作坊给大家按照生肖属性做了个小礼物,都有。”
不仅每人都有,就连胖得不行的元宝儿也被戴了个在脖子上。
那小动物用坠绳挂着,有个口子可以从中间打开,里面能放些平安符之类的小东西,而外头不显眼的地方还绣上了各自的名字。
这就是宋奾一整日在屋子里捣鼓的事了,绣名字颇废了些心神。
尤四娘道:“阿奾有心了。”
尤起跃也表达了谢意,“表妹当真是心灵手巧。”
几人都拿着礼物在手里把玩,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龙邦正要起身,被宋奾按下,“我去,我快坐了一天了,正好走动走动。”
今日除夕,想来是哪家邻居过来串门了,宋奾抱着元宝儿出去。
不料门外竟然是卫凌与白亦主仆俩人。
宋奾一时疑惑,这过年过节的他不在将军府过来做什么?不过她更惊奇,第一句话问的是,“你能站起来了?”
卫凌没想到是宋奾亲自出来开的门,见到她那一刻唇边漾出笑意,“嗯。”
白亦:可不嘛,每日天没亮郎君就起来在院子里扶着拐杖走,那天寒地冻的竟一日不落,他一开始跟着起了两日,后来实在受不住了就没再起来过,他不得不佩服郎君的毅力。
不过他这会儿也只是站着看不出什么,实质上那腿还没全好,坚持不了多久去。
卫凌视线移到她怀里的元宝儿脖子上,那个挂着的小玩意异常晃眼。
方才院子里声音不小,他听得清楚,这是她亲手做的,每个人都有。
他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而宋奾见他只盯着元宝儿,双手不由将小猫往里拢了拢,挂件也随之藏了起来。
“卫大人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卫凌站在门口一边,离她有些距离,不过他没上前,而是让白亦给了她一个小盒子。
宋奾腾出手来打开,里面是根簪子。
她一下想起,就在隔壁巷子,自己亲手摔碎了他想要送的一根白玉簪。
宋奾低头认真看了几眼,这根不是上次那根了,这次的瞧着大了一些,式样也更复杂。
这人除了送簪子还会送什么?
噢不对,他那时哪是想送簪子,分明是要送猫,如今那只猫正好好的窝在她怀里,宋奾心里咬牙,恨不得将元宝儿扔出去。
“卫大人可知送簪子意味着什么?”宋奾看着他,“我不能收。”
卫凌早知道她会拒绝,“这不是簪子,你按一下簪头那朵桃花。”
宋奾思考两瞬,依言照做,桃花藏在中间,轻易不会触碰到,她按了下去,簪尾倏然滑落,露出似针又似匕首一样锋利的一头。
“这?”宋奾一下惊了,外面看完完全全是一根别致的簪子,没想到里头居然还设计了这么精妙的机关。
他解释道:“就是一个防身的东西,趁手又不易被发现,紧急情况下能用得上。”
宋奾盖上了盖子,没有再拒,她确实需要这么一个小武器。
她想了想,将盒子放到地上,然后去摘元宝儿脖子上挂着的小动物,递给他,“这个就当作回礼。”
卫凌笑了。
白亦傻了,待从宋奾手中接过,看清那是什么动物,白亦更傻了。
第83章 这是她亲手绣的,她送给……
小动物做工很精美, 精美到分不清它是青蛙还是蟾蜍,亦或是蛤蟆。白亦心情复杂地将它拿给卫凌。
卫凌只看一眼,喜悦之意毫不掩饰, “谢谢阿奾。”
宋奾眼神闪避了一下,“卫大人若是没什么事就早些回去歇着吧。”
他今日过来不止是为了送簪子, 可站了许久右腿已经有些撑不住。
“我有事与你说,你哪日得空可派人到芳华巷寻我。”卫凌伸手扶了扶墙壁,同时看了几眼白亦。
白亦心里也正着急呢,不断往后看。
宋奾没察觉两人的异常, 道:“卫大人不妨现在说。”
话说到一半, 两人头顶陡然升起了绚烂夺目的烟花, 璀璨了整个星空。
伴随着一声一声脆响,各家院子纷纷热闹起来, 大概都被这烟花给引了出来, 小孩欢呼声、跳跃声不停。
卫凌回头, 眼前人微微抬着头, 也被这烟花吸引了,烟花照亮了她白皙脸庞,卫凌从她眼里看见了不断绽放的光彩。
一瞬间里,分不清是烟花灿烂还是她更耀眼。
流星般的烟火从半空中坠落,还未来得及感叹, 又一朵五彩斑斓的烟花爆开,重新吸引人们的视线。
宋奾脸上现出惊叹,目不转睛, 却还不忘去安抚吓得惊慌失措的元宝儿。
她在认真看烟花,他在认真看她。
半刻钟后,夜空归于沉寂, 宋奾有些遗憾,放开了捂着元宝儿耳朵的手,对它说:“好了,没了。”
宋奾朝卫凌看去,他慌张移开了眼。
她接着之前的话,“若是不方便那就改日吧。”
宋奾说完转身,突然听得背后来了一句,“阿奾,新禧吉意。”
她顿了顿,没应,抬步进门。
余光里瞥见一道小身影匆匆跑开,估计是尤佳佳,宋奾回首看一眼合上的大门,也不知她看没看见卫凌。
而外头门一关上,卫凌就站不住了,白亦连忙冲过去扶着,打手势让人推来轮椅车。
靠得近了白亦才发现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唇色一下苍白,右腿仿佛还在不断的颤抖。
白亦心里叹了声,这又是何必呢。
回将军府路上,卫凌手里拿着那只小青蛙,唇角一直没弯下来过。
白亦分不清宋奾是有意还是无意,可他知道,自家郎君肯定是高兴的,就如此刻,他推着他在身后接连叫了两声他都没听见。
他不得不大了点声音,“郎君!”
卫凌即刻收起笑容,将那小青蛙握在手心,手掌贴近胸口的位置,“何事。”
刚刚赶过来的白泽禀告:“郎君对不住,那烟花不好买,我们跑了几家才买了这么些。”
“无妨。”够了,能换她开心那么半刻钟,足够了。
不过,卫凌补充,“明日开始,直至上元节,每日都放。”
“是。”
卫凌又拿出小青蛙仔细看,指腹摩挲着“元宝”两个字,嘴角再次扬起。
这是她亲手绣的,她送给他的。
许是太过高兴,卫凌心口一颤,他急忙扯了帕子。
一阵咳嗽过后,那帕子已被鲜血染红——
为着尤起跃的事,宋奾约了周则玺在城南书院见面。
这日一大早,宋奾与尤家两兄妹抵达书院,周则玺亲自迎了出来。
“周先生,这便是我与你说过的扬州表哥,尤起跃,这是佳佳表妹。”宋奾分别介绍。
“尤兄,佳佳表妹。”周则玺作揖。
一番招呼过后,几人一齐进门。
周则玺边走边说:“早就听闻扬州人杰地灵,今日一见尤兄,果真是名副其实。”
“先生过誉了,盛京才是潜龙伏虎之地。”
“尤兄此前可来过盛京?”
“未曾。”
“若是高中,我看尤兄也不必回去了。”周则玺笑道,“咱们书院里拢共有三十余名应试的学子,等尤兄搬进来后可好好认识认识。”
“多谢先生。”尤起跃诚恳致谢。
俩人在前头说着话,宋奾与尤佳佳跟在后面。
两兄妹来了四五日,尤佳佳除了跟尤四娘待在一起就是黏着尤起跃,跟自己说的话不超过五句。
宋奾也不至于跟一个孩子生分,这会儿便问道,“佳佳,明日我们就要去绣坊了,你不必紧张,就跟着小月,她会带你的。”
尤佳佳好似没听见,宋奾朝她看去,只见她盯着周则玺背影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宋奾心内一惊,连忙再唤了一声,“佳佳?”
“啊表姐。”尤佳佳如梦初醒,低着头答她的话。
宋奾将方才的话复述一遍,尤佳佳只回了个字,“嗯。”她一下也没了再说些什么的欲望。
春试要二月底才开始,几轮下来怎么的也得四月,但愿这个表妹能好好的待着,到时候是留是去看缘分。
四人已进了书院中央,眼下正是冬假,书院里偶有一两个借居的书生经过,十分安静。
周则玺回过头,“宋姑娘,我和尤兄去一趟后院,你们在此等候片刻。”
“好。”
他们一走,宋奾与尤佳佳俩人间更显尴尬。
尤佳佳溜着眼珠子偷偷看她,第一眼见宋奾时她几乎不敢信,他们家居然还有这样一个表姐?表姐长得太好看了,尤佳佳没见过公主,可她想公主大概也没有她的表姐好看!
那时侯她一个眼神扫过来,她一颗小心脏蹦蹦跳,看都不敢看她。
表姐不仅容貌上乘,说话温柔,还对他们特别好,她送的礼她一直好好带着身上呢。
可惜表姐只来了两回,她说她要回盛京了,自己还难过了好几日呢。
因此当娘亲问她愿不愿意和阿兄一起去盛京时,她立即应下,她想见表姐!
表姐一如既往,可她还是没有勇气和她说话。
尤佳佳再次偷偷去瞧她,这回被抓了个正着,宋奾嫣然一笑,“怎么了吗?可是我今天妆容不妥?”
尤佳佳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表姐很好看,最好看。”
宋奾又是一笑,“那佳佳怎么这般怕我?”
不是怕是不敢。
尤佳佳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经过好一番挣扎,尤佳佳大着胆开口,从脑海里找到个话题,“表姐,除夕那夜,门外那个人是不是那时来扬州帮我们的钦差大人?”
宋奾心沉了沉,她果然还是看到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是容易被外貌迷惑,她方才就盯着周则玺不放,宋奾不免多想起来,她若是在扬州就见过卫凌,暗生了什么不好的情愫这事就不好办了。
宋奾揣摩一阵,“不错,佳佳见过?”
“嗯,在扬州时他来过我们家。”尤佳佳笑着答。
宋奾一时纠结起来,舅母意图明显,可眼前的孩子她还弄不懂,她试探问一句,“你觉得他如何?”
“钦差大人心地善良,比扬州那些大官好多了。”尤佳佳心里还有一句,那钦差大人英俊得很,是她见过那么多人里面唯一配得上表姐的。
尤佳佳想着想着不由嘿嘿笑起来,那晚上她虽没听清他们说话,可她也懂,一男一女门外幽会定是有那啥情!
可这笑在宋奾看来就格外不妙了,佳佳还小,她得及时扼杀那些不合适的小苗苗。
“佳佳,你还小,不要轻易被表面事物蒙蔽了双眼,那钦差大人只是看起来不错,在盛京他实则是个人人见着都会绕道走的的黑心官员,手段凶狠毒辣,就连三岁小孩都不放过,你轻易不要接近。”
“啊?”是这样吗
“还有,他如今是个瘸子,半身不遂的出门还得靠人服侍,他年纪又大,比你兄长还要长个好几岁呢,再过几年就老得不成模样了。”宋奾啧啧两声,“这样一个人实在让人嫌弃。”
尤佳佳凌乱了,不过既然表姐都这样说,她肯定是信表姐的,“那表姐你离他远些。”
“对,我们都离他远些。”
尤佳佳坐在宋奾身旁,闻着她身上好闻的花香味,心里开心得不行,她好像和表姐亲近了些呢,真好。
尤佳佳好似不是个话多的人,这会儿又静了下来,自个儿在一边笑,宋奾更不懂了她记得尤起跃说她闹腾?这哪像是闹腾?
还没等宋奾理出个所以然,周则玺俩人回来了。
尤起跃不知怎的一下子志气满满,“阿奾表妹,我明日就搬过来!”
“没有问题。”宋奾转向周则玺,微微福身,“有劳先生了。”
“宋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周则玺道,“尤兄,我能否单独与宋姑娘说两句话?”
“自然,我们在门口等你们。”
尤佳佳盯着周则玺,嘟了嘟嘴,她不喜欢这个周先生。
周则玺掠过尤佳佳,微微一笑,“那尤兄与佳佳表妹稍等片刻。”
尤起跃拉着尤佳佳离开,等出了院门,尤佳佳重重甩开他的手,“阿兄,你怎么能让表姐一个人跟一个男子待在一起!表姐还没嫁人呢!”
尤起跃笑开,对她说:“佳佳,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我不小了,我十四了!明年就要及笄,你们别老拿我当小孩!”
“行行行,你不小了,那我便告诉你,这个周先生将来是要与你表姐成婚的人,人家单独说个话正常的很。”
尤佳佳一下愣在原地,怎么表姐要嫁那人?
她不信,“你从哪儿听说的,怎么小姑没和我说,表姐也没提起过。”
“自然是周先生说的,人家姑娘要面子,怎么会和你个小屁孩说这些。”
尤佳佳一下气愤极了,“都没定下来的事,这个周先生怎么还胡乱说话呢,表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板上钉钉,迟早的事了。”
“不行,我得回去。”尤佳佳越想越气。
尤起跃连忙拉住她,刚刚这么一会儿下来,周先生一言一行都让他佩服得不行,而且书院里其他学子对他亦是十分恭敬,他之后一路都还得靠他呢,可不能让佳佳给搅了局。
“你就别捣乱了,她又不是被逼着留下来的,人家你情我愿的事情你这样过去平白惹得你表姐生气。”
“可是”
“不会有事的,书院里那么多人。”——
周则玺将人带到书院一个凉亭内。
宋奾坐下后问:“周先生要与我说什么?”
周则玺清了清嗓子,先道:“尤兄虽出身扬州,可见闻广博,今年春试应该没太大问题。”
“未到最后一切尚不好说,表哥尽力即可。”
“是,可宋姑娘你也知晓,盛京百官云集,每年有多少官家子弟想要投身官场,他们只需动动嘴皮子就能榜上有名,可这就苦了这些从各地过来的学子了,勤学苦读十几年,最后只落得一场空。”
宋奾皱眉,这话她已是第二次从他口中听见了,上一回是苦了自己,这一次是苦了各地学子。
“宋姑娘,你当为尤兄多考虑一些。”
“怎么考虑?”
宋奾完全不转弯的问话让周则玺一窒,他看过去,宋奾好似真的不懂,他便再解释两句,“肃清侯府如今只宋瑜一个男丁,但宋瑜是个武将,我想,若是尤兄能在盛京谋个一官半职对肃清侯府也有益处。”
宋奾听明白了,沉默着不说话。
他继续道:“宋姑娘,如若将来我能与尤兄一起相互扶持,那你就不需再像如今这般在外面奔波,我们好好过日子。”
“我们”两个词在宋奾听来异常刺耳,她何时答应了要与他有以后?
“但”周则玺忽然担忧起来,看向宋奾,“宋姑娘,你与首辅大人可还有联系?”
宋奾心底已经笑了,面上仍镇定,“周先生想问什么?”
“虽说那事已过去好几年,可若是首辅大人心里还记恨于你,那我与尤兄估计连初试都进不去,宋姑娘你看”
宋奾问:“周先生如何得知卫大人记恨于我?”
“这,和离一事对两家名声总归有损,而且听闻卫大人至今未再娶,想来心中郁结还未放下。”
“所以周先生是想让我去找卫大人?”
周则玺一颗心落地,她终于明白了。
黎婶刚找上他时说宋奾和离过,他直接拒绝,哪家清白女子会和离,大都是被夫家抛弃而找的掩饰借口。
可黎婶又说,这宋奾是与卫小郎君和的离,而卫小郎君如今坐到了首辅之位,权力之大是他万分不可及,他便答应下来,见一见也无妨。
见到人之后,他完全没了疑虑,和离过就和离过了,谁又能保证不会再和离一次?
周则玺面有愧色,“宋姑娘,我知此事为难,可我也是没有办法,今年我做足了准备,不能再因为这些原因而再落榜。”
宋奾闭了闭眼,忍下心里那股不断冒出来的怒气。
她大概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居然真信了他而与卫凌提了那要求,她可怜他的遭遇,却不想人家到头来还怪到她头上来了。
还有那什么身为女子,不用在外面奔波,怎么,靠他当先生养吗?
宋奾简直想笑,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说出这些话,怎么就笃定了她非他不可?还好好过日子?
宋奾脑子多转了两圈,他既知道她已和离,又怎会不知她与肃清侯府的关系?难不成,一开始就抱着目的接近她?
呵,不是看中了她啊,是看中她的过往。
相通之后宋奾也松了口气,既然这样,那些再试一试的想法也不必了,她不用勉强自己。
不过尤起跃这事才刚定下来,她没必要和他闹什么不愉快。
“我知晓了,周先生放心便是。”
周则玺十分满意,“宋姑娘不愧是肃清侯出来的姑娘。”
“我先回了。”宋奾站起身。
周则玺也跟着站起来,靠近她,“我送你。”
宋奾一下后退两步,语气冷下来,“周先生留步。”
第84章 “夺不夺权不在于我。”……
宋奾一出书院尤佳佳就上前来, “表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宋奾看向尤起跃,“表哥, 你当真要明日搬过来?”
“嗯,早些开始温习功课也好。”
那周则玺心术不正, 她有些担心,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叮嘱一句, “表哥, 盛京什么人都有, 你莫要轻信别人,多长个心眼。”
“表妹放心就是。”
宋奾点头, 往马车走去。
尤佳佳看着她挺直的背影, 对着尤起跃嗤了一声, “表姐比阿兄你还小呢, 现在就跟咱们娘一样,还得处处照顾你。”
“你!”
尤佳佳早已跟上宋奾。
回家时尚早,周大夫过来了,宋奾让小月送礼,周大夫笑着接下, “二娘,我可不是来收礼的啊。”
“我知道,今日初五, 您每月来给我们母女俩瞧病的日子。”
“哈哈,正是。”周大夫已摆好阵仗,宋奾只能走过去, 露出手腕给他把脉。
不知何时起,周大夫每月来一趟成了惯例,她和尤四娘的身体早已没了什么大碍,可他坚持要过来,宋奾也没有法子。不过如今不缺那点银子,每月看看、按时调理身子并无不可。
“周大夫,您给我们用的药为何我都没见过,”不止没见过,有些好像还名贵得很,她今日正好有时间,就问出了口。
周大夫隔着一层纱布的手指微微僵了僵,随后道:“二娘你又不识药理,没见过多正常。”
她虽不识药理,但姑且也能辩一辩好坏,朝小月道:“小月,往后给周大夫的银子每月多加五两。”
周大夫连忙拒绝,“二娘万万使不得,你给的银子已经够多了,不然我哪能给你们找那些个药去?再说了,我从小看着二娘你长大,可是比我亲女儿还亲,我不得盼着你好啊。”
周大夫连连解释,宋奾便不再坚持。
把完了脉,宋奾整理衣袖,“如何?”
“没什么事,不过二娘还是要注意些,不可太过劳累,不然又似上回。”
刚进门的尤四娘听了,附和,“我看就得让她病一病才知道好歹。”
“就是,这样哪成,银子怎么赚得完。”
两人眼看着就要轮番上阵,宋奾急忙转话题,“周大夫,您快给娘亲看吧。”
宋奾趁俩人看诊的间隙溜了出去,被要进门的挽翠逮到,立马嘘了两声,“娘亲问起就说我回房睡了。
挽翠探头看一眼屋内,一下明白为何,不由笑:“二娘去吧,我来挡着。”
不过宋奾回屋躺了一会儿当真渐渐睡着了,晚上被烟花声吵醒。
自除夕那晚起这烟花每晚都放,从她的窗户看去能看到每一朵烟花的肆意盛开,格外壮观。
元宝儿又被吓到,跳上床。
宋奾半梦半醒,捞过元宝儿,喃喃自语,“哪家的银子不想要了,不若送我。”——
第二日,芳华巷。
大理寺卿正陈霄与几个大臣坐在不那么宽敞的书房里,待翻阅完卫凌给他们看的案卷,又惊又怒,“所以,奸细一事是太子一党捏造出来的?就为了从卫将军手里抢走禁军与京畿军?”
那案卷上写的明明白白,这个问题已不用答。
有人不解:“如今皇帝如此重用太子,他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这东夏不迟早都是他的。”
陈霄应他:“就算即位又如何,若是兵力不掌握在自己手里,怎么都是威胁。”
“呵呵,想来太子也知自己不被朝臣信服,这还没即位呢就想着夺权了。”
“太子上位之日就是老夫告老之日。”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商讨着,唯独卫凌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
陈霄问:“域川,此事你如何看?我们要不要禀明圣上?”
几人纷纷望过去,等他开口。
卫凌仍旧把玩着手上那只小青蛙,把问题抛回给众人,“诸位觉着呢。”
“上回祭祀时太子才挨了骂,若是跟着这事,圣上指不定会龙颜大怒。”
“可奸细一事最后也搁置下来了,说到底不算什么大事,太子有理由推脱开。”
这时年纪较长的靖国公开口了,“大家有没有想过,若是太子真的下台,咱们东夏还有何人能接任太子之位?二皇子早已被太子打压得不成人形,接下来便是十来岁的六皇子,再有个七八岁的八皇子,也就两位皇子年龄小些才没遭了太子毒手。
众人纷纷忧愁起来,靖国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也是圣上既忌惮可又耐太子没有办法的原因之一。
皇帝渐渐力不从心,若太子一去,年幼的皇子又还不足以接手朝政。
“卫大人,太子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若是我们好好辅佐,说不定能成一代名君。”
卫凌轻声笑了一下,从手边拿了份卷宗出来,那人接过,边看边念,“太子一党自东夏二十年起卖官鬻爵百余起,范围自盛京到北境皆有涉及……太子一党把控西南铜矿,过度采伐及提炼,所炼废水私自排入庄稼地,致一村覆灭……太子一党一面将铜矿明面上卖予南洋,一面私自售卖给胡人……”
那人越念越小声,直到最后整个书房鸦雀无声。
片刻后陈霄直接拍桌而起,“我这就去禀了圣上!”
这回没人敢再劝,只有卫凌淡淡说了句,“陈大人且慢。”
卫凌小心将小青娃放在桌上,这才严肃道,“其实今日叫大家过来不过是想让大家心里有个底,太子一事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还是东夏安稳,老百姓得以安宁。”
有人跟着道:“是啊,东夏若是乱起来,那北边的胡人就会趁虚而入,内忧外患,受苦的还是百姓。”
“可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东夏落入此等小人之手!东夏还没到他手上就要被扒个底朝天。”
“这样一人怎么堪为一国储君!我就不信圣上这回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几位大臣俱是怒极。
等众人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过后,卫凌淡淡开口,“此事我会亲自禀明圣上,圣上多疑必会寻各位问话,大家如实而言即可。六皇子年龄不小了,好好培养着,也能成材。”
“不错,我赞成卫大人之见!”
亦有人提出质疑,“卫大人为何会选中六皇子?”
卫凌没有过多解释,“八皇子还太小。”
书房里正议着事,白亦轻敲了敲门,小心禀:“郎君,二娘来了。”
几人皱眉,一时不知该怪这随侍不懂事还是那个“二娘”没眼力见。
不过陈霄一转头,却见桌前那人方才肃穆冷淡的神色全部不见,此刻已换上了令人惊讶的温暖和煦的笑颜。
陈霄:这?
他立马起身,说:“诸位大人稍等。”
随后脚步急促地离开,一屋子人莫名其妙——
今日一早宋奾将尤起跃送去了书院,本要直接回绣坊,可刚走一半就让龙邦换了方向。
除夕那夜卫凌说有事与她说,后来几日她几乎忘了这回事,这会儿才突然想起。
他不会无缘无故说有事,应当是与商会有关,她得去一趟。
她快有一年没回芳华巷,这儿好似没怎么变,她们原先住的那家院子后来是有人买走了,不过现在看不出里头是否住了人。
至于隔壁,依旧是那扇如意门。
宋奾交待尤佳佳一句,下了马车,敲门。
过来开门的白亦见到她时愣了好一会,“二,二娘你怎么来了?”
“你家郎君不是说有事?”
“噢噢噢,对,二娘快进来。”
白亦把人带到屋子里后去了书房叫人,宋奾没坐下,走到廊下看了会。
院子不大,种了些花草,皆被前些日子的大雪压弯了腰。
明明是一样的院子,但这里只让她感受到一阵冷清,微一抬眼还能看见那堵还带着木栅栏的墙壁。
他怎么还留着。
她轻轻叹气,不再看。
卫凌很快从一侧过来,“阿奾。”
俩人一起进屋,宋奾单刀直入,“卫大人那日要与我说什么?”
白亦正好上了茶,他道:“不急,先喝口茶。”
等宋奾喝完茶,他又问:“今日可是要去绣坊?”
“卫大人,你究竟想说什么?”
卫凌那晚是撑不住了,想着改日再去寻她,没想她竟然亲自过来了,他自然望着和她多说会话。
不过瞧着她一副想离开的模样,他便正色道:“阿奾,近来盛京城不安宁,你若是能在家里待着就在家里待着,一定要去绣坊或者商会的话就多带几人。”
他会派人暗中保护,可若是她知晓其中厉害,便能少几分风险。
阿奾不能再出事了。
卫凌说得严重,宋奾也提起心来,“商会出事了?”
“倒也不是,只是商会或多或少会受牵连,你如今作为商会里的话事人,也提醒邦卓两句,这段时日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强出头。”
如今商会除了邦卓确实属宋奾最大,各个南洋老板们有事甚至不找邦卓,只认宋奾。一是他们都能看到宋奾为商会的付出,二来也是宋奾总能帮他们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法,比邦卓好多了。
宋奾还在思考呢,他接着说,“阿奾,朝政上的事势必会影响商业,有人兴有人衰,你多看看,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不必害怕迈出脚步。”
卫凌这段话说得隐晦,宋奾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有些道理她以前不懂,直到小吴那事查到了宫里,她才知晓,商与政本就是一层绕一层,脱不开干系。
他在告诉她,时势或可造英雄。
她朝他望去,害怕别人听见似的低了声音,“你要夺权?”
卫凌和自己说过他的身世,虽然俩人如今没了什么关系,可宋奾知道,他有这个本事,或者说,只有他有这个本事,那个位置,他有资格也有能力坐。
宋奾与太子不熟,但她也听过许多传闻,而若是卫凌上位,更能护东夏长治久安。
他这样严肃地提醒,想来是最近一段时日要发生大事,她不得不猜测他是要动手。
卫凌听了这话却冁然一笑,眉眼松快下来,“你希望我夺权吗?”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随便得就像“我晚饭吃了糖醋鱼”,宋奾避开他的视线,她可不傻,才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卫凌注视着她,好一会儿才移开眼,“夺不夺权不在于我。”
“不在于你在于谁?”宋奾好奇道。
卫凌只是勾唇,未答。
他笑得莫名,宋奾有些尴尬,他夺不夺权关她何事啊。
起身欲离开,“今日谢卫大人提醒,我会告知邦大人的。”
这才刚来怎么就要走,卫凌急忙再问,“阿奾,你们昨日是不是去书院了?”
“不错,表哥打算住到书院去。”
卫凌当然知道尤起跃这回事,他小心翼翼道:“阿奾,你若是愿意,我可以让他进锦书房,那儿的先生是整个东夏最好的,对他有帮助。”
锦书房啊锦书房怎么能是城南书院可比的。
可那里都是什么人,皇子公主皇亲国戚,尤起跃进去许会一跃龙门,但也可能被欺负得渣都不剩,她不能冒这种险。
宋奾直接拒绝,“多谢卫大人好意,锦书房就算了,表哥若是有能力,在哪都是一样的。”
她走了。
卫凌无奈笑了笑,头一回觉得做个首辅还不如去做先生——
东宫内,炉子里银丝炭青烟袅袅,整间屋子温暖如春。
沈娥捻起下人端上来的荔枝,边吃边道:“皇兄这好东西真多。”
斜斜躺着的沈谢晋眼都没睁,“跟你那儿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父皇母后疼爱你,什么好的不都给你了?”
“哟,我怎么闻着好一股醋溜味。”
“别闻了,就你皇兄我身上发出来的。”
沈娥直接笑倒,笑过一阵,沈娥开始说正事,“皇兄,驸马一事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你挑的那个什么祁将军的儿子会顺利进殿试。”
“父皇那边呢?”
“届时我会同几名大臣与父皇说,拿个状元不成问题。”沈谢晋嗤笑,“没想到你倒是不执着卫凌那货了。”
沈娥手中还拿着刚剥了皮的荔枝,听得此话,那荔枝瞬间在她手里捏出了水,下人忙过来擦拭。
“哼,不过一个哪里来的杂种,谁稀罕。”
沈谢晋立即坐正,“这事当真可信?”
“惠妃藏了二十几年的信,有什么不可信的,原先还想着以此要挟。”沈娥想到这不甘咬牙,谁知那卫凌手里还有那么多证据,她若是将这事公布于世,那她一切苦心经营都没了。
她叮嘱,“皇兄,卫凌不好惹,你莫要冲动。”
沈谢晋眯了眯眼,含糊一句,“知道了。”
“我今日过来是想告诉你,惠妃不小心说漏了嘴,父皇已有退位的想法,我私下探过魏公公,确实如此。皇兄,有些事就不要做了,安安心心等着就成。”
等驸马定下来,她就与他一同回西南,届时山高皇帝远,有钱有权还有十万兵马,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还能管她?
沈娥想想就觉得满足,彷佛一切尽握掌中。
可沈谢晋不这样想,“宁国,听说最近卫凌动作频频,你说他会不会发现”
“皇兄放心便是,我们做的隐秘,而且就算发现又怎样,那些哪一项能定你的罪?父皇还在呢,父子连心,他不会对你如何的。”
“可是”
“皇兄何时这般胆怯了?”
沈娥一激,沈谢晋顿时不再言语。
第85章 春日渐近
宋奾记着卫凌的话, 可她不能每日都待在家中,只好出门时多带两个小厮。
这日照常来商会处理事情,徐壬寅也在。
宋奾开玩笑道:“怎么咱们这商会倒比安伯侯府待得舒适?徐公子日日过来。”
“宋姑娘莫要取笑我了, 今日府里事情多,我想帮忙来着, 可岳母又不让,只好寻了借口出来转转。”
宋奾当然知道徐壬寅不是出来转转,他说是陪着谭锦玉回京省亲,可得了空便到商会, 已经打算将铺子开到盛京来。
宋奾十分愿意与他合作, 这些日子俩人正商讨着个中明细。
末了, 徐壬寅道:“宋姑娘,等我们这事敲定下来我与玉儿也差不多该回扬州了, 这边的事情还得多拜托你。”
“这么快?”
“嗯, 这一来一回的也两三月, 扬州那边离不了人。”
宋奾虽觉可惜, 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是这次一别就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了。
因这事,一个上午宋奾心情都有些沉重。
晌午过后,宋奾先回了绣坊,与尤佳佳一道回家, 今日是上元节,尤起跃会从书院回来。
尤佳佳学东西很快,也很勤快, 比宋奾预料的要好太多。
她好像很喜欢在绣坊待着,每天早上宋奾才醒她就在门口乖乖等着了,害得宋奾不得不早起, 到了绣坊就四处跟着张叔找活干,一刻都停不下来。
俩人的相处也亲昵许多,她不再怕自己,反而有点黏人。
尤佳佳一上马车就似个孩子般大喊,“阿姐!”
她冲过来,兴奋得比出四个手指,“张叔说今日绣坊进账四百两呢,好多啊。”
宋奾终于明白尤起跃说的“闹腾”,她微笑着给她让个位置,“知道了,你好好跟张叔学学算账看账册,往后就能自己看了。”
尤佳佳重重点头,“嗯!我要学。不过阿姐,我想问你。”
“什么?”
“咱们绣坊每日赚那么多钱,你就不怕张叔小二他们私下昧银子吗?”
宋奾耐心给她解释,“首先,咱们绣坊每一件商品从给我们供货的商户到卖到客人手里都有出入帐明细,要想作假必须耗费很大的力气,而且这么多年了,每月绣坊进了多少货,卖出多少银子我心里都有数。”
“还有一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张叔与曹娘子都是一开始就跟着我的老人,他们什么人品我很清楚。只有我给予了信任,他们才会信任我。”
尤佳佳大概听懂了,“阿姐你好厉害。”
“我不厉害,绣坊能有今日,靠的都是大家的功劳。”
尤佳佳才不管,她的表姐最棒!
“阿姐,我将来也要像你一样,挣好多好多的银子!”
宋奾失笑,想起舅母送她过来的目的,状似无意般说了句,“你可别学我,等明年,不对,等今年冬天过了生日,及笈过后定个好郎君就可以嫁了。”
“我才不要。”尤佳佳扬起头,“嫁人有什么好,我不嫁!”
“你不想留下来吗?”
尤佳佳瞬间眼巴巴的挽住她的胳膊,“想,我想留下来跟着阿姐挣钱!”
宋奾:怎么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她是不是带坏小孩了?
罢了,佳佳年纪还小,那些事还远,不必着急考虑。
俩人刚到家就跟门口的周则玺与尤起跃碰上。
尤佳佳挺开心,“阿兄你回来啦!”可待看到他身后的周则玺,小姑娘脸一下拉下来,躲到宋奾身后。
周则玺眼神不明,很快恢复,愉快朝宋奾打招呼:“宋姑娘。”
宋奾没让他难堪,“劳烦先生亲自送表哥回来,今日上元佳节,先生快些回去过节吧,我们就不耽误先生了。”
这尤起跃与周则玺对视,皆有些莫名。今日俩人一个有意邀请,一个有意前往,一拍即合后一齐回的宋家。
可眼下宋奾这赶客意味明显的话让俩人都傻了。
须臾,周则玺讪讪道:“我未与家中兄弟住一处。”
谁料宋奾好似完全没听懂,直接回一句:“那周先生更得快些回去了,咱们这儿离书院还有些距离。”
话说到了这份上,周则玺没有再留的道理,告辞离开。
尤起跃挽留,“先生”
周则玺拉下他的手,眼里的难过没有掩饰,“尤兄,我们书院见。”
尤起跃隐隐有些怒气,却不敢直言,人离开后跟着宋奾俩人身后进屋——
消尽寒光,晴舒柳眼,春日渐近。
卫凌从勤政殿出来时天光正好。
有宫人从一侧走出,站在他身后,“卫大人,惠妃娘娘有请。”
卫凌表情没什么变化,抬步往丽坤宫走去。
惠妃正指点沈元吉课业,见卫凌过来,无事人般笑道:“卫大人快来看看吉儿新作的诗如何。”
桌上摆着几张纸,卫凌随意扫过,“六皇子天资聪颖,将来必成大器。”
惠妃一下开心得不行,拍了拍沈元吉肩膀,“吉儿,你先回去。”
沈元吉一离开,惠妃脸上笑意浅了些,慢悠悠回到主位上坐着。
“听说,卫大人在圣上面前举荐了吉儿?”
“这不是娘娘想要的吗?”卫凌反问。
“卫大人好计策。”将本要作壁上观的他们拉下水,不得不与他绑在同一条船上,不过这样也好,东夏越乱对他们越有利。
“娘娘才是好胆量,微臣才从勤政殿出来就被光明正大请到了这儿来,全然不惧背后那么多双眼睛。”
“卫大人都不怕,我怕什么?”惠妃饮了口茶,仍旧是先前的说辞,“我既找上卫大人,那便是将我们娘俩的小命全部交到了你手上,卫大人莫要让我们失望才好。”
这两日他在勤政殿内与皇帝说的话一字不落入了她的耳,卫凌倒是比想象中的要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
太子如今就是那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皇帝更是因此愁眉不展,昨夜甚至还连夜叫了太医。
卫凌轻笑,“娘娘多虑了,圣上如今倚靠杨守将镇守西南,不会轻易动六皇子的。”
惠妃听见他骤然提起西南一事,眼神闪了闪,他莫不是知晓了什么?
她试探一句,“西南如今是宁国公主的属地,而且父亲年纪大了,就算想护着我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卫凌没接话了,惠妃看不出什么异常,渐渐放下心。
“卫大人,这是太子与宁国这些年做的事,或对你有益。”一旁嬷嬷将几册卷宗放到卫凌眼前的桌子上,卫凌没有惊奇与疑问,甚至没看那卷宗,“谢过娘娘。”
惠妃看他几眼,忽然笑着问,“卫大人身子可还好?”
“尚可。”
“那便好,不过卫大人须得抓紧些了,咱们时日不多。”
卫凌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时辰后,下人来传,“娘娘,宁国公主来了。”
刚通报完沈娥就急冲冲进来,惠妃敛了神色,微微斥道:“你这孩子老这么毛毛躁躁的,一点公主模样都没有。”
她能不急吗,这几日卫凌频繁进出勤政殿,早有暗里消息传出,卫凌是要对太子动手了,只是父皇一时还犹疑不决。
今日一早卫凌又进宫了,议完事后直接来的丽坤宫。
沈娥像回了自己宫殿一样自顾坐下,连忙问:“娘娘,卫凌来过了?他都说了什么?”
惠妃早知她会过来,没什么惊讶:“来过了,他的确是想要说服我站在他那一头。”随而露出些担忧,“今日听闻圣上龙颜大怒,太子殿下不会真受波及吧?吉儿就这样被他牵扯进来,实在可恨!”
“不会的,父皇明面上说着皇兄不是,可哪次真正罚过。”沈娥亦是担心,但面上仍镇定,“娘娘,你答应他了?”
“你这孩子胡乱猜测什么,我既然能告诉你这些怎还会答应他?咱们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要你好好的,我与吉儿才有依靠。”
沈娥点了点头,没有怀疑。
“宁国,为何卫大人会突然发难,前阵子不都还好好的吗?”惠妃装作不解问。
是啊,为什么,沈娥想破头都想不明白,他好好的当他的首辅不成吗,偏要搅和这些。
她前些日子还信誓旦旦地跟皇兄说放心,转眼就来了这事。
而且卫凌手里证据充足,朝内原本中立的大臣不断倒戈,现在局势已是十分不利。
“宁国,你要不回西南去,先去避避风头,也给我父亲兄长带个消息,我这实在害怕,万一那卫凌见成不了事要害吉儿怎么办。”惠妃说着还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当初沈娥能获西南封地离不开惠妃的助力,这也是如今沈娥为何如此信任惠妃的原因,而且几年相处下来,惠妃性子她也差不多摸透,起不了什么事。
西南确实是她最后的退路。
沈娥冷静一会,道:“我要留下来。”
皇兄真要出事,那她不会好到哪里去,万不得已她得撇清自己——
盛京城局势暗涌,普通老百姓纷纷猜测这天怕是要变了。
先是皇帝病了一回,接着是太子一党接连被爆出许多不堪之事,从强抢妇女到勾结胡人,每一项俱是重创,可就算太子如此行事,每日早朝吵得不可开交,龙椅上的人还是迟迟未做决定。
皇后与沈娥天天轮番到勤政殿求情,宣帝一概不见,东宫里日日议事,从早到晚不停歇。
宫里人人自危,生怕主子一个不爽就被牵连。
外头也好不到哪里去,太子一党牵连甚广,有关系的大臣小臣都在想方设法自保。
百姓们嗅到这些不妙苗头,街上人较平常少了不少,绣坊自然也受到了影响,客人寥寥无几。
宋奾每日听着各处传来的消息,终于明白卫凌跟自己说的话,大概真的是要乱一阵了。
即使如此,人们还是要生活,春试依旧迫近。
尤起跃抽空回来了一趟,说是周先生想要请宋奾一家吃饭,已在醉仙楼等着了。
宋奾以绣坊有事推脱,宋奾不去,尤四娘自然也不会跟着去凑热闹。尤佳佳见自家兄长可怜,只好答应他去一趟,反正免费的饭不吃白不吃。
宋奾没来,周则玺眼见的失落起来,沉默一会,换了计策。
这一个多月来,尤起跃已将尤家与宋家底细全部告诉了自己,尤家送这个小姑娘来盛京的目的他再清楚不过。
而前面两回她见了自己都移不开目光,他一看过去就羞涩躲起来,小姑娘心思一眼能看明白。
既如此,那便从她着手。
周则玺将尤起跃支走,雅间内只剩尤佳佳。
他站起身,坐到她旁边位置上,小姑娘果然羞得躲了一下,“佳佳今后可想留在盛京?”
尤佳佳忍着嫌恶点头。
“盛京自是比扬州热闹,将来若是尤兄高中留了下来,我们便可一同照顾佳佳。”
尤佳佳:
“听闻佳佳跟着宋姑娘在绣坊学习?”周则玺含笑问。
尤佳佳瞧见他就不舒服,但她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应了句,“不错。”
“宋姑娘生意做的大,是可以跟着学学,不过”周则玺突然叹气,“你表姐虽然赚得多,可她这样每日忙碌也不是个事啊,忙坏了身子怎么办?再过几日便是春试,我还想着趁今天见一见她呢。”
“佳佳,你能否帮我传一声,明日酉时末,我在天茗茶馆等她。”周则玺从怀里掏出两个小香囊,“一个是送你的,一个是给你表姐的。”
尤佳佳没接,警惕道:“你要与我表姐说什么?”
“说些体己话而已,佳佳不必担忧。”
“什么话非得天黑了才能说?”
周则玺皱眉,这小孩怎么这样难搞,吃个醋吃成这样?
他再次解释道:“近来局势多变,卫大人恐要失势,我担心她受此事波及,有些话想要提醒她。”
尤佳佳好歹也来了盛京月余,她虽懵懵懂懂可也知盛京形势严峻,他这样一说,尤佳佳犹豫了起来,要是他真的有事与表姐说呢?
周则玺见她松动,直接将那香囊塞到尤佳佳手里,“佳佳,你是个好姑娘,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尤佳佳还没答应,尤起跃从外面进来,打断了俩人的谈话,周则玺不好再说,回了原位。
三人一顿饭吃得不是滋味,很快散席。
周则玺没着急走,独自坐在雅间内,用只有自己听到的话说:“宋奾,我原本也不想这样对你,是你逼我的。”
不久,有个黑衣人进门来,周则玺立即恭敬拱手,“今日出了些小问题,请大人告诉殿下,明日必定事成。”
第86章 “卫凌,你……
第二日傍晚, 绣坊即将打烊,一小二拍了拍尤佳佳后背,“佳佳, 想什么呢,快收拾东西了。”
尤佳佳从宋奾身上收回视线, 小眉毛纠在一起。
那周先生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她到底要不要跟表姐说啊,她实在不想让表姐去见她,可不见会不会出什么事?
一直到上了马车尤佳佳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宋奾以为她是碰着什么困难了, 问:“怎么了, 张叔给你派任务了?”
其实张叔私底下跟她提过两三回, 说尤佳佳是个好苗子,将来培养培养能成事。
宋奾为此特地观察了好几回, 尤佳佳确实机灵, 再加上她曾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宋奾想着不若带带她, 将来也能多个人帮自己。
不过今日倒是奇怪,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怏怏不乐,还总盯着自己看。
“佳佳,张叔对你要求是严了些,可你看他还对谁这样?你莫要放在心上, 他是看重你呢。”宋奾劝。
“表姐……我不是……”尤佳佳欲言又止。
“嗯?”
尤佳佳一咬牙,从怀里拿出两个小香囊,“表姐, 昨日那周先生给了我这个,让我带给你。”
宋奾接过,左右翻了翻, 一股有些刺鼻的香味溢出,她忙拿远一些,这才道:“你就是为了这个闷了一天啊?”
尤佳佳耷拉着脑袋,“也不是,他让我给你传话,想见你,可我,我不想表姐你去见这个人,他太讨厌了,离我那样近,说的话也莫名其妙的。”
尤佳佳突然拉着宋奾衣袖,“表姐,阿兄说你们将来会成婚,你能不能不要嫁他啊?”
宋奾听完这些话,神色一凛:“我不会嫁他,他都对你说什么了?”
尤佳佳便将昨日经过全数说出,“他说什么将来会和阿兄一起照顾我,还说我是个好孩子,他还想碰我!被我躲开了。”
佳佳还是个孩子,周则玺是要做什么?利用?蛊惑?这是一个先生能做出来的事?宋奾越听脸越冷。
她沉声问:“还有吗?”
“他说今日酉时在天茗茶馆等你,说什么卫大人恐会失势,有事要提醒。”
“卫大人要失势?”
“嗯,他是这样说的。”
如今盛京虽乱,但一切尚在可控范围内,任由上面怎么闹,老百姓生活都没受多少影响。
宋奾隔一两日就会去一趟商会,消息比寻常人要知晓得多些,邦卓说现下朝廷分割两派,明争暗斗,但近日来已是卫凌把控了局面,朝中大臣倒戈,太子被置于针尖上,又怎么会是卫凌失势呢?
而且就算是这样,他一个书生怎么会知晓这些?猜测?还是害怕卫凌出了事会牵扯到自己,眼下连忙要避开?
宋奾皱着眉,思考这件事的可能。
或是他从哪里听到了什么消息,有人要对卫凌不利?
不利……有什么能是对他不利的?眼下其实不止朝廷一边倒,就连老百姓也喊着让太子下台,支持辅佐新的皇子上位,卫凌深得民心。
太子谋反用兵?
不对不对,卫家军百来万人,京畿军也牢牢握在将军手中,太子哪有什么兵。
还有什么……
电光火石间,宋奾猛然想起了什么。
卫凌的身世!
如今卫凌得以获众多支持是因为太子的作茧自缚,是因为卫凌的能力,也是因为将军府世代忠孝,但卫凌身世一旦暴露,那这就不仅仅是为东夏铲除奸党,而是储君之争,兄弟相斗。
宋奾顿时冷汗涔涔。
要真是这样,那卫凌确实会失势。
宋奾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周则玺只是个先生,他应当不会知晓这些。
但……周则玺此人心术不正,如若他背后有人……
“他说什么时候要见我?”宋奾再问了一遍。
“酉时,在天茗茶馆。”
宋奾往车窗外看了看,现在已是将近酉时。
这么一会马车行至家门口,宋奾将她的猜测告诉龙邦,同时吩咐:“龙邦,你去芳华巷找一下白亦或者白泽。”
龙邦走后,宋奾叫上龙泰与几个小厮,前往天茗茶馆。
不单为着卫凌那事,宋奾也需要找个时机与他说清楚,不能由着他与佳佳胡乱说话。
只是这里头还牵扯了尤起跃,她须得注意措辞,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
到了门口,宋奾突然站定,犹豫一会后朝龙泰道:“去将周先生叫出来,我在醉仙楼等他。”
“是。”
正是饭点,醉仙楼人很多,宋奾找小二要了个包间。
周则玺很快过来,一进门就舔着笑脸,“宋姑娘。”
宋奾掩下不耐神色,“佳佳说周先生寻我有事?”
“宋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周则玺坐下来,“我让佳佳送你的香囊收到了吗?那是我亲自上山采的草药,佩戴着对身子有益。”
宋奾将那香囊放置桌上,淡淡道:“周先生,这个我不能收。”
周则玺僵了僵:“……为何?”
“大夫说我天生体质差,闻不得有些草药的味道。而且这香囊乃是亲密之人互表心意的物件,我拿着不合适,周先生不若将来送与有缘之人。”
周则玺拿过香囊,苦涩般笑了笑,“所以,我与宋姑娘不是有缘之人?”
宋奾回想着,自去年法云寺第一面,他们两人也不过见了四五面,这其中还包括去书院的两回,她并未说过什么逾越的话和留给他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到底是她行错了一步,通过他将尤起跃送到书院去,才导致现在有了牵扯。
“周先生,你学识渊博,如若将来用在正道上一定能千古流芳,到时会有贴心之人陪伴在你身边的。”
话已至此,宋奾不打算再解释太多,也不打算再纠缠这个话题。
“先生与佳佳说要提醒我几句话,是什么?”
周则玺忽然笑了,宋奾直觉一阵阴森,他几乎咬着牙,“所以,你是为了卫大人来的?”
殿下说的果然不错,两人都和离了还行那苟且之事,是他周则玺看错了人,枉他还以为这宋奾是什么清贵之人,原来也不过是见人家得了权势而攀附上去。
他看向宋奾,见她没应话,嘲讽开口,“我说怎么轻易答应我去找卫凌,原来你们还一直联系着呢。”
宋奾直蹙眉,“周先生莫要妄言,我与卫大人并无关系。”
“呵,好一个没有关系。”周则玺起身走到窗边,“一个私生子将好好一个东夏搅成一团浑水,他有什么资格当首辅?”
宋奾一惊,他果然知道了。
还未来得及问,周则玺就靠近,宋奾连忙站起,与他隔着距离,“你如何知晓的?”
周则玺此刻已脱下了方才那副和善面皮,露出恐怖的嘴脸,哈哈大笑,“我如何知晓不重要,重要的是宋姑娘你也知道啊,那卫凌这么重要的事都告诉你啊?真是郎情妾意的一对呢。”
“你背后之人是谁,你们要做什么?”宋奾厉声问。
“要做什么”周则玺忽然停了下来,再抬头时又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宋姑娘,我曾经也想过与你共度一生的,我不嫌弃你和离,不嫌弃你被肃清侯府赶出家门,可怎么,你嫌弃我起来了?三番两次的拒绝,怎么,我配不上你一个没人要的女人?”
宋奾知晓他大概是魔怔了,朝门外看了几眼,说话的同时悄悄挪动脚步,“周先生,你冷静些,我未曾嫌弃你,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不合适。”
“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今天我怎么也得把你办了!”
一时间周则玺面目狰狞,朝她冲了过来,宋奾暗道不好,急忙往门外跑。
可他还未来得及靠近,龙泰就从门外进来,挡在宋奾跟前,剩下几人一下将人按住。
周则玺挣扎个不停,眼中终于露出惊慌,大喊,“来人,殿下!快来人。”
宋奾惊魂未定,站在龙泰身后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
龙泰将门关了起来,与外头热闹气氛隔绝,周则玺仍在大喊,但无人理会。
龙泰简单将外头的事告诉她:“二娘,我们方才就觉得不对劲,有好几人乔装打扮想要引我们离开,我们没走他们便直接动起手来,后来不知哪里来了人,轻轻松松就把人给制服,随后将那几人带走了。”
“不知哪里来的人?帮我们的?”宋奾疑惑。
“不错。”
“宋奾,你个恶妇,放了我!”
宋奾忽然觉得一阵头晕,许是屋子门窗都关着,她觉着有些闷。不过周则玺还在叫喊,她分散些精神。
今日他怕不是只找自己说事,他整个人跟疯了一样想要对自己行不轨之事,外面还带了人,这里面不简单。
宋奾走到他前面,低下头,“周先生,到底是何人指使你做这些,你还有大好前途,为何如此想不开?”
“宋奾,都是你逼我的!卫凌把控朝政,若不是他我怎会连连落败,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说,是他害得你?”
“不是他还有谁,我要告到圣上面前,他不配为首辅!”周则玺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对,他没有多少好日子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没有多少好日子了!”
这话龙泰也听不下去了,怒斥:“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放开我,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宋奾又是一阵头疼,她忍了忍,“周则玺,到底是谁在你背后?”
当初他既然为了春试为了权势想着利用肃清侯府利用自己,那别人也可以反过来为此教唆他做事。
当真是愚蠢。
而另一边,周则玺看着宋奾逐渐潮红的脸庞,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小厮们的钳制,就要朝宋奾冲去。
宋奾一下头晕得厉害,后退时绊到了椅子,身子直往后倒。
龙泰大喊,“二娘!”
可同时,“嘭”一声,有人踹开了房门,下一瞬,宋奾落入个温暖怀抱中。
那人用了十分力气,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宋奾身上热得厉害,意识渐渐模糊,眼皮似有千斤重。
“阿奾,阿奾。”声声呼唤让她打了个哆嗦,更热了,衣服太多了。
她低吟了声:“唔。”
接着耳边传来一句,“阿奾,我再也不会把你让给别人了。”
他抱得更紧了,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他不断重复着那句话,语气低沉坚定又透露着恐惧,“再也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可宋奾好热啊,他的身体好烫,快要把她烧着了,浑身哪里都难受,大脑已经不会思考。
宋奾绯红色的脸庞靠在他肩头,双手撑在他胸膛,绵软无力地拒绝热源的靠近。
声音软塌塌地染上了媚色:“卫凌,你你松开我。”
第87章 他反悔了。
卫凌终于察觉怀中人的异常, 他松了松,可宋奾身子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一放手她就往下滑, 卫凌伸出一只手搂着她腰肢,另一只手探了一下她额头的温度, 太烫了。
卫凌连忙喊一声,“阿奾,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唔,卫凌, 我好难受……好热, 你走开。”宋奾断断续续的话从口中溢出, 娇媚万分,偏偏小手还在不安分的乱动, 那双手不再抵在他胸膛, 一下扯自己的衣服, 一下往卫凌背后移, 环住他的腰身,似是在汲取力量。
明明嘴里说着拒绝的话,身体却越靠越近。
卫凌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眸色暗了暗,直接将人横抱起来, 宋奾下意识抱住他脖颈,头埋在他的心口位置,呢喃不停, “不舒服”
卫凌低头看她一眼,随后一脚踢开不断呼喊求饶的周则玺,大步往外走, “白亦,叫齐老!”
还没到家宋奾就彻底晕了过去。
卫凌将人放在床上,急忙给早等着的齐大夫让位置。
齐大夫边看边问,“怎么回事?”
匆匆跟过来的龙泰将当时状况复述。
须臾,齐大夫转头,“小子,我要用针。”
卫凌一下听懂,将屋内几个大男人赶了出去,只留下小月。
一刻钟后,房门打开,等在门口的卫凌立即问:“齐老,怎么样了?”
齐大夫是千玄好友,年过半百、医术了得,之前因长公主的病来过盛京,最近又被请了回来。
“没什么大碍,吃些药休息一阵就好。”齐大夫看着他一副焦急模样,不由笑,“亏千玄还夸你沉稳,我就没见你哪回沉稳过。”
“上次让我扮什么叫花子,也就你能想得出来。关心姑娘倒是关心得紧,自己身子可劲蹂.躏。”齐大夫已往正厅走,“早知我就不答应千玄了,这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卫凌回头看一眼屋内,跟上
宋奾再次醒来时脑子还有些胀胀的,好在身上那股莫名的躁热褪了下去,没了先前的不适。
她抬眼四处看了看屋子,典雅冷清,不是她的房间,再拉开被子,衣物完整,宋奾暗暗松口气。
昏过去前的景象历历在目,那周则玺好大的胆,竟然对她用药!今日若是她一个人去赴会,那自己一身清白不就没了?
宋奾叹了两声,人心怎可如此险恶,为着权势做这些丧心病狂之事。
最后……是卫凌吧?她没看清人,只闻到了那熟悉的冷冽淡香。
当时头昏得厉害,整个人都不清醒,宋奾想着想着打了个颤,阻止自己往下想。
“小月。”喊出声才发觉声音沙哑得不行,喉咙干涩涩的。
话音刚落卫凌就推了门进来,宋奾一下怀疑他是不是就守在门外。
他两步走到跟前,“阿奾,你醒了。”
宋奾点了点头,不敢看他,只瞄向他背后,暗哑着问:“小月呢?”
她想喝水,可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卫凌没答她小月在哪,直接转身倒了水,顺带着将茶壶拎了过来。
“来,先喝口水。”
他直接将茶杯放在了她唇边,语气柔得不行,宋奾一时不习惯,抬头看了一眼,对上视线后又急速收回。
他双眼好像一汪泉水,里面摇曳着她的倒影。
宋奾不想让他喂,这动作太亲密了。
她伸手握住茶杯另一侧,声音低得掩盖住了那丝沙哑,“我自己来。”
两人手指不免碰到,却谁也没松开,各有各的坚持。
宋奾只好轻咳一声,再次道:“我自己来。”
他浅浅笑了一下,松了手,“好。”
等喝完一杯,宋奾还未解渴,侧了侧身想要自己续上,卫凌不由分按了她的身子,“我来。”
三杯过后,宋奾终于好了些,她问,“这里是哪里?”
“芳华巷。”
“什么时候了?”屋子里灯火通明,想来已是入了夜。
“亥时。”
“这么晚,我得回去了。”
“你现在动不了,我同夫人说过,你不用担心,小月在外面呢。”
宋奾沉默下来,她尝试着动了动,确实使不上力气。
芳华巷……她住他家算怎么个事……
过了会,宋奾继续问,“先前是怎么回事,我为何会被下药?”
卫凌解释,“大夫说周则玺给你的香囊里有毒,那毒碰上他身上带着的另一毒便会让人产生不适。”
产生不适,那哪里是不适,分明就是下三滥的药物,太歹毒了。
“周则玺呢?”
卫凌一听这个名字就冷下下脸来,他没什么情绪地问:“你心里还惦记着他?”
“我何时惦记他了?就算惦记我也惦记着把他送到官府里去。”
卫凌一下愣了,吃吃道:“你不喜欢他?”
“谁跟你说的我喜欢他?”
喜悦来得太突然,卫凌一下没控制好自己的神情,裂开嘴无声笑,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她没有喜欢那人,她没有喜欢那人,她没有喜欢那人!
自从知晓周则玺此人的存在,他多少个夜晚曾因此而不能入睡。
他不害怕那人多强大,怕的只是宋奾对他的情意,他光想象着她有一天会与另一人相爱相守,心就疼得不行。
他曾说过自己不会拦着她往前走,可当宋奾真要往前走时才明白自己有多难过,四肢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拆分开来,每日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在活着。
只是没了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这几日白泽禀了说太子曾和周则玺见过面,他还在查,没想到今日白亦就匆忙进宫寻他,说周则玺预谋不轨。
那一刻,这个人已经被判了凌迟之刑。
什么不会拦着,他反悔了。
他曾经做错的事他会慢慢赎罪,可是,再也不会把她推给别人了。
卫凌心中百转千回,自己给了自己希望。
宋奾却茫然了,他像个傻子一样地转来转去,一会露出笑意,一会愁眉紧锁,“……你怎么了?”
卫凌重新回到床前,所有兴奋化为轻描淡写一句话:“周则玺交给我。”
“嗯,若是顺天府需要我去做证我随时可去。”宋奾顿了片刻,“只是,这个人不应再为人师。”
“我知道,我来处理。”
宋奾想了想,还是提醒他,“周则玺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你的身世,这个事许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可卫凌听完完全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反而靠近了些,含笑问:“所以,你今天是为了我去见周则玺?阿奾,你在关心我吗?”
宋奾无言,怎么还扯到关心上去了,若不是自己知道了那些事,她才懒得多说一句。
“没有,我是去还香囊的。”
“去还香囊的。”卫凌重复她的话,实则心里是雀跃不已,就当她是为了自己,就一回。
“郎君,药好了。”门外白亦敲了敲门,站在门口不敢动。
“端进来。”
“齐大夫之前用针压制住了你体内的毒性,但药还是要喝。”卫凌从他手里接过药碗,手掌碰了碰碗外缘,确认温度。
宋奾从醒来就想避开这件事,那时候虽迷糊,但她总觉得自己状态不是很妥,说不定还真对他做了什么。
她偷偷移眼去看他,只见他端着碗蹙眉,大概是还烫着,他轻轻吹了几下。
宋奾心底又打了个寒颤,这样的卫凌太可怕了
不过她回想着刚刚俩人对话,一切都很正常,他没有提及那个事,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看来是没有发生什么。
宋奾渐渐放下心,出声:“给我吧。”
喝完药,宋奾身体畅快一些,身子也没有那么软,“你把小月叫进来,我要回去了。”
“好。”卫凌丝毫没察觉她那“吩咐”的语气,反倒眼见的有些失落,但还是乖乖出去叫人。
等送她离开的马车消失在芳华巷尽头,卫凌才不舍收回视线。
白泽终于得空上前,“郎君,周则玺如何处置?”
“打入监牢,让他自己死。”卫凌语气阴狠,一前一后,好像完全换了个人——
周则玺还没死,盛京各处就开始流传出一则“谣言”,说卫凌不是端容郡主亲生,卫凌生母是个丫鬟。
起初没什么人信,谁不知道已经故去的长公主最是疼爱卫小郎君,他怎么可能不是端容郡主的儿子。
甚至有人为卫凌喊冤,道太子一党不择手段,采用如此低端的手法来蛊惑人心,局势又偏向了卫凌。
东宫内沈谢晋发了好大的脾气,“怎么回事!”
底下谋士瑟瑟发抖,有人谏言,“殿下,要打我们就打一剂猛药。”
于是“证据”越来越多,大街小巷茶馆酒肆到处都在传,那说书的编造了个卫将军与丫鬟暗通款曲的故事,一时广为流传。
不过这传言倒是十分奇怪,只传了一半,另一半最重要的没传出来。
宋奾心想,难不成是卫凌故意为之?
可也不对,这事实打实的对他造成了影响。
经过两日的发酵,原先支持卫凌的那波人已经完全换了说法,认为卫凌欺上瞒下,利用长公主上位,不配为首辅,庶子夺权,手段不干不净。
总之,太子扳回一局,真正是坐收渔翁之利。
宋奾这几日没出门,可挡不住四方消息朝她涌来,尤四娘与青姨最甚,这日用饭前,尤四娘坐在她身旁,“阿奾,你之前在将军府就没发现什么异常?”
“啧啧,我觉得也是荒唐,怎么大将军还和长公主身边的丫鬟好上了,这么一看端容郡主甚是可怜,如今好不容易儿子出息了,却突然被告知真相,白白替人家养了这么久的儿子,”
“娘”宋奾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俩人好像个局外人了,还会心疼起端容郡主。
陈芷安过来了一趟,也想着跟她探消息,这事在盛京城谁不好奇。
宋奾搪塞了几句,而且她还在将军府时是真的什么都不知,按卫凌的说法,他亦是下了扬州才查明这些事情,哪有外界传的那般居心叵测。
此次事变来势汹汹,但望他能好好处理。
在盛京风起云涌之迹,龙邦给她带回来条消息,周则玺因虐待学生、巴结权贵等事而臭名昭著,昨日晚间在牢内自缢身亡。
宋奾听了只感叹,一个人不是突然变坏的,而是早已从根子里腐烂,他选择了这条路早该想到这个结果。
第三日时,老百姓们议论的声音淡了许多,各自忙着过活,但偏偏有人想继续搅弄局势,不知又从哪里传出,卫凌不姓卫,而应当姓沈,是真真正正的皇室子孙。
至此,将军府再次彻夜难眠,宫里人人惊惧,盛京百姓合不上嘴巴。
第88章 身世与传言
勤政殿。
殿内谁也不说话, 气氛压抑得可怕,一旁伺候的宫人大气不敢出。
这两日发生的事实在玄幻,那传言其实没有根, 所谓“证据”大多是伪造,当年知情人又都已不在世, 辨不出真假。
突然其来的这桩事让宣帝头疼得厉害,他刚听见这个消息时只觉荒唐,这如何可能,二十多年前的事, 他哪记得自己临幸过长公主身边的小婢女, 更遑论那婢女还生下皇子。
宣帝抬头看向底下静静站着的人, 混乱的思绪逐渐清醒。
卫凌十几岁开始就在他身边做事,他信任他比太子更甚, 卫凌是他欣赏的年轻人、重用的臣子, 可一夜过去, 他们说他是他儿子。
卫凌眉眼锋利, 似长公主多一些,可如今再仔细看看,依稀可以看出些许自己的影子。
这时候的卫凌不就是当年未即位的自己?孤身一人汲汲营营闯出一条路。
那传言,宣帝信了七八分。
没一会儿,宣帝又眯起眼睛, 卫凌是何时知晓的?是未入宫前或是眼下也同他一样迷茫,又或是近来他的所作所为都像外面传言般,为了扳倒太子上位?
朝内重臣纷纷将太子作为了弃子, 就连他也犹豫着要不要废太子,这种时候,卫凌放出来这消息, 其意不言而喻。
太子是正正经经嫡长子,行事是冲动了些,可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能不能继承他的皇位也该由他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抢”?
宣帝面色冷了几分,开口问,“域川,你对此事有何看法,外面这些传言是真是假?”
卫凌面色苍白,好似站得有些累了,他动了动右腿,“圣上,臣这腿还没好全,能否跟圣上讨张椅子坐?”
宣帝咬牙,“来人,赐座!”
等卫凌坐下来,这才悠悠答话,“圣上,若臣说,传言是真的,您当如何?”
卫凌字句清晰,那句“是真的”铿锵有力,让宣帝怔了好一会。
他果然早知晓!
宣帝彷佛吃了颗定心丸,在龙椅上找了个舒服位置,慢慢回忆着:“域川,你可知先帝是如何过世的?”
他自问自答:“朕当年尚年少,关于先帝的事大多是长公主告予朕的,她说朕有两个皇叔,他们不满先帝统治东夏,私下联合了起来,造谣污蔑、给先帝下药,结党营私,东夏江山岌岌可危。先帝被害过世,朕与长公主小心苟活。”
“皇位只有一个,两个人怎么分,最后自然又是一番争斗,争到最后两败俱伤,俩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好在当时有忠心耿耿的卫老将军,有将东夏安稳视为己任的一众朝臣,他们在一片混乱中站了出来,扶持朕与长公主,这才有了今日。”
宣帝盯着下面的人,“域川,你如今所为与朕那两个皇叔又有何异?”
一句话,将卫凌的罪定死。
“朕在谢晋十三岁时将他立为储君,防的就是兄弟阋墙,这么些年他是做了许多错事,朕也不盼着东夏在他手上能多强盛,只望他能护住这万千老百姓。”宣帝叹气,眼中露出失望,“原先有你在,朕很放心。”
偌大宫殿静得只剩呼吸声与宣帝的叹气声。
卫凌沉默了许久,微垂的脸颊缓缓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没人看得见。
消息不是他放的,可他并没有阻止,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和预料中的相差无几。
那么多证据忽然都成为了一场阴谋,成为皇帝护着沈谢晋的借口。
他从未渴望从皇帝身上获得什么父子亲情,但他今日这一番话仍是刺得他心内一痛。
他就算再好也比不过太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只有忧,没有喜。
卫凌突然想起了外祖母,她经历了那么多,最能看清皇宫内的这些争斗,除却其他原因,她是真正怜惜自己,不想让他卷入那些争斗中。
幸而未生在皇家。
卫凌掩着帕咳了两声,随后缓缓开口:“圣上依旧可以放心,臣不会与太子夺位,亦未曾想过进皇室族谱。”
“什么?”宣帝一番忧虑被他这一句话截断,惊道:“那你”
“太子之事圣上自有论断,臣不再多言。”卫凌顿了顿,“臣会自请退位,只求一物。”
“何物?”
“免死金牌。”
宣帝认真想了会,片刻后先问道:“当下情况如何解决?”
“臣自有办法。”
在宣帝眼里,一块免死金牌换东夏安稳,没有什么比这更值,“朕允了。”
卫凌微微笑了,按承诺说出他的办法,“圣上,一切流言皆是有人蓄意为之。”说完朝殿外喊了一声,“白泽。”
白泽立即带了个人进殿。
那人踉踉跄跄跪下来,头也不抬就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说的都是真的,绝无欺瞒。”
卫凌说:“将你做的那些事如实告知圣上。”
“是。”那人重重磕头,“小的姓杨,是盛京一茶馆的小老板,亦是丽坤宫娘娘的亲信,三日前娘娘派人递了消息,说要将卫大人身世散布出去,同时还给了小的许多物件,都能证明卫大人是皇家子嗣。”
卫凌明知故问了句,“此前的传言也是你们放出去的?”
“不是不是,娘娘是先前的消息传出后才找的我们,说是火上浇油。”
宣帝一下又愣了,这事怎么还跟惠妃扯上关系了?但若是有人故意传播,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卫凌彷佛看出他所想,直言道:“此事不难查明,若是圣上不信,不如亲自回去问问惠妃,不过在此之前,微臣有事要禀。”
随后白泽接连递上几卷案宗,宣帝一一翻开来,上头所述骇目惊心。
“微臣这段时日所做完全是受了惠妃胁迫,不过与此同时也查明了惠妃与西南杨家的惊天秘密。”
那案宗上详细记载了这些年惠妃的谋划,她不费吹灰之力,掌控了太子与沈娥,为西南杨家谋利。
什么封地,把西南交给一个容易操控的人不就相当于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什么倒卖铜矿,那铜矿本就是杨家的,卖给南洋是赚银子,而卖给胡人就不是那样简单了。
杨家野心勃勃,私下招兵买马,又与胡人勾结起来,眼中盯的就是东夏这块肥肉。
卫凌继续解释,“臣派人去了一趟西南,这才发觉杨家是曾被先祖消灭的羌国遗孤,他们处心积虑,一心为着复国,从将惠妃送进宫时就开始筹谋。”
宣帝越听越惊,翻阅案宗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惠妃娘娘曾已身世之谜要挟微臣为她做事,看着是为了打压太子,加上如今爆出种种传言,实则目的是让圣上分心,让朝中大臣分派内斗。”
说话间宣帝已完全明白,“他们是想让东夏乱起来,好勾结胡人一举进攻东夏!”
“不错。”
宣帝气极,站了起来,“他们真是好大的胆!”
“北部战况应该不日就能送达京城。”卫凌不理会他的气愤,“圣上,至此,关于微臣身份一事完全可以推究到惠妃身上,而惠妃与杨家的罪状会掩盖近日来发生的一切,圣上不必担忧。”
卫凌该说的说了,该呈上去的也都呈上去了,最后道:“至于免死金牌还望圣上一言九鼎,微臣等会便到吏部辞官。”
宣帝还气着,好像没听到他这两句话,“域川,你马上把几位将军叫过来,还有国公尚书统统叫过来,议事!”
“是,微臣告退。”
只是卫凌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去。
人到齐后,宣帝往下扫了几眼,问:“域川呢?”
殿内静默无声,魏公公顶着压力提醒,“圣上,卫大人已往吏部递了辞官的折子。”——
卫凌离宫之后直接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稍显冷清,卫凌等了一会陈箬才急急赶过来。
“大嫂,父亲母亲呢?”
外面那事闹得那么大,传得有眉有眼的,将军府又怎么会不知,陈箬此刻心里有些复杂。
卫凌身世一事太突然了,谁都没有准备。
陈箬将将军与端容郡主的吩咐告诉他,“将军早去了城外京畿大营,母亲好几天前也去了城外寺庙祈福。”
卫凌有些惊讶,“一直没回来过?”
“是,一直在外头。”
陈箬想着想着心里苦涩起来,父亲与母亲这自欺欺人的做法也就骗得了他们自己。
昨日俩人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让整个将军府守口如瓶,他们走了,那盛京这些事就可当作完全不知,再回来,卫凌还是他们儿子。
其实流言刚开始出来时将军府闹得不行,端容郡主眼珠子里哪容得下一粒沙子,这么多年卫海奉连个妾室都没有,如今竟被告知卫凌是他与一个奴婢生的,她的儿子是别人的,她如何受得了,大闹特闹。
闹完之后端容郡主也想得明白,不是她亲生的就不是了,反正母亲身边那个荷娘早过世,卫凌不会因为这个与她生分。
好好一个儿子还能没了去?
可很快,又有传言说,卫凌甚至不是卫家的孩子,是正正经经的皇子,夫妇俩彻底傻眼。
这下是真没了。
皇子,按照皇帝对卫凌的器重,那他铁定是要改姓沈的,哪还轮得到他们将军府什么事。
俩人一时竟没想着去求证,没想着找卫凌问一问,就这样逃开。
陈箬理解,这件事对俩人的打击实在太大,不忍面对失去。
“域川你”
卫凌:“大嫂,一切都不会变,他们要是回来了你让人知会我一声。”
“哎,好。”陈箬心里一颗大石头落到实处,有他这句话比外面什么传言都管用,“域川,你这几日去哪里了?一切还好?”
要是他第一日就回家来,父亲母亲哪用得着出城去。
卫凌犹豫了会,“太忙了。”
一旁白泽听完,眼神微垂,低低叹了几声气。
陈箬却想,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肯定比他们更加惊讶和烦躁,他要处理的事多,现在看着确实憔悴了不少,脸上没有血色,她安慰:“你注意些身子,事情一件件来,莫要急。”
“我知道了,多谢大嫂。”卫凌应下。
出门时,卫凌瞧见躲在门一旁的袖礼,停了下来。
袖礼仍旧是有些害怕,后退了一步,不过还是鼓起勇气问:“叔叔,你还是我叔叔吗?”
卫凌今日第 一回笑了,半蹲下身子,摸摸他的头,“我永远是袖礼的叔叔。”
这会儿将近傍晚,天空阴沉沉的,整个盛京笼罩在一片灰暗中。
才走出将军府,那雨簌簌洒了下来,不大,却足以将人打湿,将一切蒙盖。
明明是生机盎然的春日,为何让人如此疲倦。
第89章 “想见见你”
沈娥与沈谢晋已经两日没怎么用过饭, 郭皇后亦是愁眉不展,几人怎么也没料到事情竟是这样的发展。
沈谢晋越想越气,“宁国, 你到底怎么得的消息,那卫凌怎么会是皇子?”
沈娥坐在一旁, 手中的茶杯都快要被捏碎,听见他这质问的话,不由气起来,“皇兄, 我早说了不要去惹卫凌, 你为何不信!若不是你散布那消息, 又怎会有后面这一连串的事。”
“你在怪我?人家都打到门上来了,我就坐以待毙?我看这事我们都是被卫凌给骗了, 他就等着这一天呢。”
方才宫人已来禀, 说是卫凌一早进了勤政殿, 现在还没出来。沈谢晋一日比一日绝望, 但他始终想不明白他到底错在了哪。
一旁郭皇后头疼得不行,“好了,都别吵了。”这一双儿女就没让她省过心,“宁国,你先回西南去。”
沈娥却不知在想什么, 骤然听到“西南”两个字,醍醐灌顶般,怔怔道:“母后, 是惠妃。”
她开始自言自语:“这一切都是惠妃与卫凌的阴谋,是她给我的信,是她想要将皇兄拉下太子之位好让六弟接手, 可是我偏偏都信了……”
郭皇后道:“可是你西南的封地是她帮你争取的,而且爆出卫凌身世对她们并没有好处。”
对……那又是为何?
几人各自胡乱猜测,沈谢晋断言,“一定是卫凌,惠妃是被卫凌利用的!他的目的就是夺权,不行,我得去告诉父皇!”
还没等沈谢晋走到门口,宫人又急忙进门,气都没喘匀,“娘娘,卫大人辞官了!”
三人大惊,“什么?”
那宫人便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道出,到最后,谁都说不出来话。
好一会儿,沈谢晋兴奋道:“父皇没认他!甚至罢了卫凌首辅之位!”
沈娥在意的却不是这个,她咬着牙,“好一个惠妃。”
她原以为自己机关算尽,名号封地银子都是靠自己努力争取得来的,却没想一切都是惠妃的手笔,她像颗棋子,任人拿捏,到最后,人财权三空。
沈娥受不了这份气,急冲冲往丽坤宫去。
丽坤宫好不到哪里去,皇后那边能得到消息,丽坤宫自然知道得更加详尽。
惠妃有些慌了,问:“张嬷嬷,父亲那边来信了吗?”
“没呢,娘娘莫急,将军不是说了他们一切都准备好,届时西南与北境一齐进攻,定会打东夏一个措手不及。”
是,计划是这样,她也正等着盛京这边再乱一两日就给父亲去信,可是,可是怎么会,卫凌怎么会知道,他竟还查到了羌族!
惠妃微微颤抖,若是查到了羌族,那所有事情都已不言而喻。
“拿笔纸来,不能再等。”
正要落笔,沈娥来了。
“杨惠,你个毒妇!”沈娥冲过来就想要抓惠妃的衣领子,被身后嬷嬷迅速拦下。
惠妃镇定几瞬,“宁国这会儿来找的不应是我。”
“不找你找谁,亏我那般信任你,你竟然骗得我团团转。”沈娥气极。
“怎么能是骗,公主与太子哪一项不是真真正正得到了好处?”
这话是真的,可怜两兄妹脑子都不够,只看得到眼前利益,不怪别人。
惠妃不欲与她多费口舌:“宁国,是卫凌,他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不惜捏造谎话来欺骗圣上,他之前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陷害太子殿下啊。”
“我不会再信你,你与外戚勾结想夺我东夏江山,罪大恶极,我这就去告诉父皇,告诉他都是你欺骗了我与皇兄!我们是无辜的!”
沈娥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是她一贯的作风,不过这次倒是灵光了一回。
惠妃收回视线,继续提笔写信。
现在事情败露,她不怕圣上对她做什么,她手里还有他的儿子,而卫凌也翻不起什么浪,一个将死之人有何可惧。
重要的是家族大计,这时候父亲得赶紧行事,不然一切都来不及——
宋奾已好些天没出门,今日曹娘子说作坊里有批货出了问题,她不得不去一趟,等忙完出来才发觉外面下起了小雨。
天街小雨润如酥,宋奾站在檐下,伸出手,感受春雨的温润。
街上行人形色匆匆,心里许在厌恶这场雨来得不是时候,又或者家中有妻子丈夫孩子和热腾腾的饭在等着,各怀心思。
宋奾一回头,看见雨幕中正朝她走来的人,隐在人群中却又无比显眼。
卫凌撑着纸扇,在她面前站定,宋奾问:“怎么过来了?”
“想见见你。”他看着自己,眼神与这天气一样,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
他这回直白得很,没用什么路过、有事之类的借口。
宋奾眸子闪了闪,看一眼外面渐渐急促的雨势,对他说:“进来吧。”
卫凌第 一回进她这里,不免好奇上下打量,十分宽敞,各种他第一次见的器具、半成品整齐有序排列着。
这会儿工人们都走的差不多,屋子里很安静。
宋奾见他四处张望,笑道:“要给你介绍介绍吗?”
“好。”
宋奾一噎,她就随口一问,他还真想听啊。
卫凌已走到前头,宋奾不得已跟上,站在他身旁,“这些都是谢家从南洋学回来的,他们根据东夏人的习惯进行改良,可我觉得还可以更好,就又改了改,你现在看到的”
卫凌听着听着视线就从那各式各样的工具中移到她身上,徐徐笑开。
她很认真,说起这些的时候眼里都是光,旁若无人。
这样的宋奾他不是第 一回见了,却每回都感觉惊艳。
她不适合皇宫、不适合高门大院,外头万千世界才是她尽情施展的地方,若是可以,他想带她去南洋去百越去北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他想看她高兴的、专注的、甚至忧愁的各种模样。
只是单单这样想着,心就一抽一抽的疼,他还有这个机会吗?
宋奾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两眼,然后不再介绍,领着人往隔壁厢房走,又吩咐,“小月,你去泡壶茶来。”
待坐定,宋奾问:“你今日过来是有话想跟我说吗?”
“没有。”
死鸭子嘴硬,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哪里是没话。
“没有那我走了。”宋奾作势起身。
右手忽地被他拉住,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心,语带恳求,“阿奾你别走”
宋奾轻轻挣脱开,重新坐回原位。
“我今日辞官了。”
“辞官?”宋奾有些惊讶,他的身世泄露出来,再次轰动了整个盛京,部分人仍旧觉得是一场阴谋,不过也有百姓支持他上位,宋奾也觉得如此,到底是皇家子孙,认祖归宗是必然。
“嗯。”卫凌笑了,“辞了官反倒是一身轻松。”
一身轻松宋奾明白过来,望向他。
卫凌给她解释:“过两日那传言就会被正言,我依旧是将军府的人。”
宋奾怔了怔,“那你今后是什么打算?”
“我跟着阿奾做生意可好?”卫凌唇角微扬,“朝内还有我一些人,市舶司的筹办也即将完成,至于西南的陆路,等过了这一阵就能启用,我就跟着你,咱们赚许多许多的银子。”
“你别说胡话。”他的能力用来做生意实在是大材小用,东夏朝廷、黎民百姓更需要他。
“我认真的。”
卫凌说这话时真带了两分“认真”的样子,宋奾沉默下来。
他明明是那样的身份,却不得承认,还要无辜遭受骂名,明明为东夏做了许多,却只落得一个辞官的结局。
他又说:“阿奾,你觉得累吗?”
宋奾认真想了一会,“累,很累,常常一沾床就能睡着,可我很满足,我看着娘亲脸上没了忧愁,看着身边人过得越来越好,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以后若是做得大了,那盛京百姓许会因我而受益,我一个人的累又算得了什么?”
“要是百姓们骂你是奸商呢?”
“百姓们懂什么,他们只活在自己的小小圈子里,骂完这个骂那个,永远不会停的。我先忠于自己,然后才是别人,总会有人理解的。”
卫凌低下头,没什么精神,身上散发着孤寂与脆弱。
宋奾暗地一惊,她很少见他这样。
孤寂说起这个,宋奾好像从没有见过他有什么朋友,成婚时就未曾见有人来找过他,也没听说他要去寻哪位友人,向来是独来独往。
这两三年他入了官场,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多了起来,却还是没看他与谁格外交好。
过年时徐壬寅来过一趟,徐壬寅向她打探过卫凌的消息,不过俩人好似也没见几面。
宋奾无声叹息,“你”
“我想要歇一歇。”卫凌第 一回说出这句话,二十多年来第 一回与人说出这句话。
不知何时起,这世间只剩她,也只有她。
“那便歇一歇,只是不能歇太久了。”盛京这会还乱着呢,宋奾不知他的辞官意味着什么,许是他为了百姓而放弃了那个位子,不过她仍旧隐隐觉得有些可惜。
“好。”卫凌看着她笑了笑,彷佛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小月进来送茶,等人离开,卫凌开口:“阿奾,市舶司的事情邦卓有没有跟你提过?”
宋奾颔首,若商会是南洋商人在盛京落脚的组织,那市舶司则是东夏专门设立的管理东夏商贸的机构,独立于户部,更加专业。
市舶司要是真正建立起来并发挥作用,那对于东夏商人无疑是重大举措,意义非凡。
“你想进去吗?”卫凌问,虽然猜到她应不会感兴趣,可若是她想,他可以为她铺路。
宋奾意料中的摇了摇头,“不想。”
“嗯,市舶司的章大人是个正直之人,今后他还会负责西南商路一事,你们有事可尽管去找他。”
宋奾没有多想,卫凌做事从不是为了自己,当然也不会单纯为她,他对于南洋商贸付出的心血不比任何人少。
“我知道了。”
“我的人你也可以用,要是有想查的人或事,直接找白亦或白泽即可。”卫凌一一交代着,“还有萧珩壹,他如今是大理寺少卿,不久后卿正的位置应该能坐上去,若是遇到麻烦可与他说一声。”
宋奾越听眉越皱,“你没事吧?”
卫凌顿了顿,很快染上笑意,“我没事,就是不当官了怕有些事顾及不到。”
“既然都辞了官,那就好好休息一阵。”
“嗯。”
外头早已暗下来,雨似是不再下,宋奾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俩人出了作坊,卫凌目送她离开。
等人消失在街角,卫凌完全换了个人,方才神态全部消失,还是那个生人勿近的卫凌。
“去探探,今日勤政殿都议了什么,还有大哥那边,告诉他,是时候了。”
“是。”
第90章 “阿奾,你以前,爱过我……
未到五日, 北境战事起,盛京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无声敲响。
惠妃被打入冷宫,六皇子软禁, 太子重获新生,引得众多朝臣不满。
当初杨家利用太子之便倒卖铜矿给胡人, 让向来资源贫乏的胡人得已锻造兵器,此次战事有太子之功。
可眼下宣帝已是方寸大乱,哪还顾得上那么多。
当了两三年的撒手皇帝,现在遇着事了处处要他做决断, 大臣们日日谏言, 一下说先清内再攘外, 一下又说从南边调人,而外头呢, 战事初起, 每日一份军报, 皆是求助。
距离第一封军情送到盛京已过了三日, 宣帝整整三日没睡,面色一下苍老。
起初还有人敢在殿内提起卫凌,可一提上头的人脸越臭,谁都不会为了这事而丢掉自己的乌纱帽。
至于卫凌身世,更是不可言说的一件事, 那传言是压下去了,一切都是惠妃为杨家谋事而搅的局,可既如此, 那卫凌何必在这危急时候辞官?
里头纷乱还是莫要过多探究,以免惹祸上身。
今日不止北境来了信,西南亦是岌岌可危, 杨家私募的军队已占下三座城池。
勤政殿内吵吵闹闹,众人各执一词。
沈谢晋道:“父皇,西南防线一旦失守,那那杨家军势必势如破竹,直奔盛京而来,眼下北境兵马足够,不若从北边、东南、盛京各派援军助阵,定要守住西南防线啊!”
有人觉得不妥,“盛京乃是一国之都,京畿军怎可随意调动。”
“臣也认为如此,眼下战事吃紧,不若立即就地征兵,能挡一时是一时。”
一旁卫海奉冷着脸不说话,关于盛京传言他自是一条不落,他虽在外头可一颗心都拴着,直到惠妃事件传出他才松口气,可谁知刚回盛京就知晓卫凌辞官的消息,顿时又气得不行。
谁辞官他也不信卫凌会辞官!
关于西南与北境战事他与卫凌早有布置,卫舒那边备战充足,从各个地方调动的卫家军以及其他兵力不日就会抵达,他一点也不担心,可他不会直接言明,一是这里头谁真谁假他不能确定,二来……
卫海奉抬头看了眼扶着额的皇帝,心里哼了声,竟敢这样对我儿子,就让你多着急两天!
宣帝许是察觉到卫海奉视线,问:“卫将军如何看?”
卫海奉先不屑看了眼太子,随后阴恻恻开口,“动京畿军,太子是想把盛京拱手于人啊?还是早已胡人勾结好了?怎么,想快点即位?”
勤政殿内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人可能会这样想,但不会有人敢说出来。
振国大将军,勇气相当。
沈谢晋早已气红了脸,指着卫海奉,“卫将军莫要胡言乱语!”
“呵,胡言乱语。”卫海奉不理会他,面向宣帝,拱了拱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再而言,本将已卸甲,卫家军并不在本将手中。”
……这天下谁不知卫家军忠的是卫家人,大将军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宣帝看下去,无奈道:“朕是让你想想办法,不是让你出征调兵。”
卫海奉最终没有意气用事,若是他不管不顾,由着这帮人出什么原地征兵的馊主意,那他就成千古罪人了。
“杨家大多是私兵,军器训练都比不上正规军队,如今只是人数众多,而西南本就没有派兵驻守,因而才如此快失守,现下直接从东南调兵支援即可。”
宣帝想都没想就同意了,“来人,拟圣旨。”
拟完圣旨,宣帝疲惫挥手,“今日先这样。”
“圣上,还有……”
宣帝已直接下了龙椅,往内殿走去。
魏公公边走边劝,“圣上,您好几日没歇过眼,不若休息会吧。”
宣帝站在空荡荡的内殿中,不知在看哪里,魏公公见他阖上眼,低声说了一句,“要是域川在就好了。”
魏公公心里叹两声,默默退至一旁。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要他说,半路得这么一个儿子,他做梦都能笑醒。
过了好一会儿,宣帝往外走,“随我去一趟冷宫。”
魏公公赶忙跟上。
冷宫破败,无人伺候,一直跟着惠妃的嬷嬷见了皇帝,连忙跪下行礼,“参见圣上。”
“杨惠呢。”
话音刚落,惠妃出现在门口,见到宣帝露出丝惊讶,随而笑道:“圣上来啦,要不要进来喝口茶?”
明明被打入冷宫,可惠妃除了服饰首饰朴素了些,脸上丝毫不见窘迫。
宣帝不由恼怒,惠妃位列四妃之首,这么多年来一直盛宠不断,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枕边人竟想要夺他东夏江山!
惠妃见他不动,主动走到他跟前,“惠儿还以为圣上不愿见臣妾了呢。”
惠妃入冷宫那日丽坤宫早被搜了个底朝天,那些她与西南杨家勾结的事已实锤。可关于卫凌身世一事找不到任何其他证据,有的只是一连串的证人,证实消息确是丽坤宫放出。
宣帝这几日不止为战事愁闷,更多的是为着卫凌这事,陷入一种信与不信、不想信与不敢信的境地中,纠结往复。
是以拖到今日才敢来寻她,“朕问你,卫凌到底是不是朕的儿子!”
惠妃婉婉一笑,到一旁石椅坐下,“原来是为着这事啊,怎么,圣上不信?”
“朕问你到底是不是!”
“是,怎么不是。”惠妃看着他眼睛,“二十六年前,臣妾刚入宫不久,圣上几乎宿宿宿在臣妾这里,长公主不满,派了个小丫头来训斥,那小丫头叫荷娘,有几分姿色。”
“圣上想起来了吗?”惠妃呵呵笑,“不对,圣上怎么会记得,圣上当时可是把人认成了臣妾,并告诉了臣妾,不然臣妾怎会知晓这件事?”
“可惜长公主疼爱那小丫头,不止为她瞒了下来,还将她生下来的孩子给了自己的女儿抚养,这一瞒就是二十六年,圣上,您日日见着的人是自己的亲儿子啊,亲儿子啊!”
惠妃看着他逐渐冷下来的脸,心里十分畅快,再度刺激:“圣上生了许多个废物,好不容易有个机灵的,却认了别人做父亲,我听闻,卫大人辞官了?看来人家并不想认祖归宗呢,哈哈哈哈。”
宣帝怒气上涌,两步上前捏住她的脖颈,“你个毒妇!”
惠妃呼吸不畅,却依旧哑着声音说,“没错,我是个毒妇,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他再厉害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乖乖吃了我给他的药,算算日子,应该也没几天日子了呢,呵呵。”
“你说什么!”宣帝大惊。
惠妃咧了嘴,缓缓道:“鬼督邮,无药可解。”
宣帝立马松了手,大步往外走去。
惠妃骤然得了呼吸,不断咳嗽着,咳着咳着出泪来,随后那泪再也止不住,默默低语,“吉儿,是母妃对不住你。”——
卫凌回了琉璎轩住,端容郡主也早从城外回来,每日就想着法的伺候他。
夫妇俩谁也没跟他提起那件事,整个将军府下人都被警告了不许乱嚼舌根,于是任由外头怎么乱,将军府内都是一片平静。
这日端容郡主又给卫凌来送汤了,白亦将人拦下,“郡主,郎君在书房议事呢。”
“这都不当官了还议什么事,闲操那么多心也没人说他一句好。”端容郡主十分不满,却仍是让下人将那汤递给了白亦,“你嘱咐着他好好喝了,我瞧着他这两日精神越发不好,我这心里总不安。”
白亦吸了吸鼻子,哑声道:“是,小的一定看着郎君喝下。”
书房内是刚刚从宫里回来的卫海奉,还有一名卫家将军,兵部尚书与两位朝中大臣。
卫凌坐在上首,问:“父亲,宫里今日都说了什么?”
卫海奉嗤道:“能说什么,还不是我说怎么就怎么办,这皇位不若让我坐了算。”
兵部尚书笑道:“卫将军小心隔墙有耳。”
“我家!我怕谁!”
卫凌又开始咳起来,用帕子捂了之后未曾细看,直接放至桌旁。
众人这几日都习惯了,只以为他是累着,简单劝道:“域川注意些身子。”
“无妨。”卫凌应一句,开始说起正事:“北边胡人现已觉自己胜券在握,大哥的反攻应当就在这两日,西南那边的援军也快抵达,两头不是问题。但惠妃在盛京谋划多年,不能排除她对盛京没有动作,父亲,调一半京畿军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行,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还有什么杨家谋逆一事很快就可结束,趁此机会还能灭掉一直虎视眈眈的胡人,东夏重归和平安宁。
商会与市舶司的事安排好了,也已与白亦白泽交代清楚,未来将军府与她性命、财富无忧。
没有什么了。
没等卫凌答,卫海奉严肃问,“域川,你说太子会不会有动作,我看他就不像个好人。”
卫凌撑着应了一句,“没有,他还没这个胆。”
卫海奉又开始骂:“我瞧圣上也是年纪大了想不明白事,如今竟然还护着太子那个蠢货。”
有人道:“太子不得民心,优柔寡断,又做了那么多坏事,就算圣上容得下他,我们也容不下!”
“不错!”
兵部尚书转向卫凌,“卫大人,你何时再回归朝廷,东夏没了你哪行啊!”
“是啊,现在不就是一团乱。”
“域川,我看圣上就是与你置气,你别任性。”
在一片支持声中,卫凌的咳嗽显得格外突兀,几人齐齐看过来,猝不及防间,卫凌一口鲜血喷出,将书桌上案卷宣纸染成一片鲜红。
人随之倒了下去。
书房内顿时喊声不断。
将军府乱作一团,跟着住在琉璎轩的齐大夫立马赶了过来,待见到床上那个没有一丝血色的人,心里咯噔一跳。
齐大夫给他把脉、施针、按压,具是无用,那呼吸微弱得都探不到。
待喝下白亦早准备好的百年参汤,一口气堪堪吊着。
一无所知的端容郡主与卫海奉直接吓傻,端容郡主带着泪痕问,“大夫,域川这是怎么了?”
齐大夫直摇头,“怕是熬不过这两日了。”
那毒太凶,他给千玄去了信,可俩人都想不出办法来,只能一直养着,能养到今日已是十分不易。
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白亦直接抽噎出声。
端容郡主当场晕了过去,卫海奉僵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
白亦将卫凌早就交代好的说辞道出,只说了是惠妃用计,却没有明说是为何。
卫海奉一时气极,怒气冲冲往外走,他要去找惠妃算账!
可刚出门就碰上来府的魏公公,这才知晓惠妃与那嬷嬷已在冷宫中自缢,就见了皇帝之后发生的事。
卫海奉一股气生生憋了回去,无处散发,只能冲向魏公公:“你来做什么!”
魏公公一脸莫名,“咱家这是奉了圣上之命来请卫大人进宫。”
“请请请,你让他到地府去请!”卫海奉大声喝一句,匆匆返回。
魏公公大惊,抓过将军府一名下人了解事情始末后马不停蹄地往宫里跑。
出大事了!——
端容郡主半夜醒来,一眼看到回了府的卫钰君,立即哭出声,“钰君,你哥哥他”
匆匆得知消息的卫钰君也不知如何安慰,哽咽道:“母亲,二哥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没事的。”
“我得去看看。”
琉璎轩内灯火通明,白亦白泽在外守着,卫海奉在屋里沉沉坐着。
早先时候宫里太医院院正来了一趟,结论与齐大夫一致,怕是熬不了多少日子。
端容郡主、卫钰君连同刚哄睡了孩子的陈箬赶来时就见到这样一副场景,不仅躺着的人了无生机,就连活着的人也如同槁木死灰。
整个将军府被一股巨大的哀伤笼罩着。
端容郡主静静走到床前,见着那张苍白无比的脸,又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怎么好好一个人成了这副模样。
“域川,娘亲第一眼见到你时你也是这样,瘦瘦弱弱的,大夫说你活不下去,那时候也是用参药吊着,可后来你自己好了,还长这么大,这回也会好的对不对?”
端容郡主握着他的手,眼里都是祈盼,“我们能熬过去的,等你醒来,娘亲再也不逼你去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情了,你醒来看看娘亲好不好?”
卫钰君和陈箬站在她身后,俩人悄悄抬手抹了眼角的泪。
“域川,娘亲不管什么丫鬟皇上,也不管什么流言蜚语,你永远都是娘亲的好儿子,你醒过来咱们一家好好过日子,成不成?”端容郡主小声压着自己的声音,就像是不想让那昏睡的人听出她的难过。
“域川,域川,我的域川。”
卫钰君不忍,上前去扶了端容郡主,“母亲,您别伤了自己身子。”
端容郡主回过头,脸上满是泪痕,“钰君,没了域川我可怎么活啊。”
忽然间,床上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端容郡主握着的手随之轻轻颤了颤,“阿奾”
三人都没听清他说的什么,端容郡主一下由悲转喜,“域川,你说什么?”
“阿奾阿奾”
端容郡主愣了半瞬,立即应:“好好,娘这就把人给你找来。”
说完即刻朝陈箬吩咐,“阿箬,快,去把宋奾找来。”——
彼时宋奾已经躺下,万籁俱寂中突的响起一阵急促拍门声,宋奾当即起身。
片刻后,龙邦来到门前,敲了敲她的房门,“二娘,出事了,卫小郎君要没了。”
宋奾心顿时停了片刻,披了外衣去开门。
龙邦身后是白泽,宋奾一凛,“怎么回事,什么叫没了?”
这么一会里,宋奾想起上回在作坊中见到他时他莫名奇妙说的那些交代后事一样的话,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果然,白泽说:“郎君中了毒,大夫说熬不过两日。”
几人到将军府时卫凌仍旧没有醒过来,端容郡主神色复杂看她一眼,最终还是把屋子留给了俩人。
宋奾到现在还是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
来时白泽已将情况简单告诉她,他说他中了毒,那毒无药可救,起先毒性几日发作一次,后来两日一次,再后来是每日,上一回是传言传得最凶的时候,他昏了三日,后来挺过来,又挺了这么久,挺到所有事都安排好。
身后的门徐徐关上,她却挪不动脚步。
床上躺着的人悄无声息,甚至看不清是死是活。
宋奾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走到床边,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他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像很多年前宋璇离开她时的模样。
宋奾红了眼眶,伸手捂住嘴巴。
她仍是不能相信,那天还笑着同她告别的人为何突然成了这副模样。
“卫凌”
没有回应,只有外面低低的哭泣声在提醒她,眼前这个人活不了多久了。
“卫凌”她又喊了声,声音带着轻微哽咽。
依旧没有回应,宋奾低了头,不敢再看,心里无法接受。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歇一歇吗?
有这样歇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放在床边的手被另一只冰凉的手碰了碰,宋奾霎时抬头,待对上他视线,一双含了水雾的眼睛瞬间露出欣喜,“你醒了?”
卫凌很难受,五脏六腑疼得不行,可是快要睡过去时却听见了她的声音,他逼着自己醒过来。
是宋奾,真好啊,走之前还能再见她一面。
他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惨,“阿奾,你来了。”
极致的喜悦背后等着的是莫大的悲。
明明他做了决定要护她一辈子,明明她终于愿意回头看他,明明她肯对着自己笑,可惜他再没有守护她的机会。
她将来会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都与自己无关了。
他从未后悔吃下那药,再来一次,他依旧会毫不犹豫。
他始终相信老天是公平的,他愿意用自己换她下半生平安喜乐。
“阿奾”卫凌又唤,仿佛此时多唤一声都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他努力睁开双眼,盯着眼前人,妄想把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那黄泉路上的孟婆汤他不想喝,他要下辈子再见到她。
这辈子不能再爱她,那就下辈子。
卫凌寻到她的手,握住,感受她传过来的温度,“阿奾。”
“我在,我去叫大夫。”
“不用。”每说一个字都是撕心裂肺的疼,卫凌忍着,“我,想再看看你。”
俩人谁都不再说话,卫凌好似有些累,双眼阖上又睁开。
最后一次睁开时,他问:“阿奾,你以前,爱过我吗?”
随着那两个字落下,卫凌扯了唇,再次闭上双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染湿枕头。
她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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