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换嫁世子妃 > 23-30
    第23章 三更合一

    因为车上的小姑娘, 两人最后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

    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姑娘也已经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只是一直神色木木的不说话, 像是失了魂。

    桑瑶给她带上自己的帷帽,又把身上的狐裘脱下来给她裹上,随后半扶半拉地带着她下了马车,住进位于客栈二楼的上房。

    这客栈不大, 便是上房条件也一般,桑瑶示意陆湛让小二多添些炭火, 又要了一碗有安神静心之效的红枣桂圆汤, 这才扶着小姑娘去床边坐下。

    小姑娘像个人偶,任由桑瑶摆弄。

    桑瑶知道她需要时间接受现实,便也没有马上做什么,只跟着坐下来喝了点茶水缓解心中躁郁。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小二送来了桑瑶要的红枣桂圆汤。桑瑶这才端起那汤碗走向小姑娘,示意她把汤喝了。

    小姑娘没有反应, 桑瑶把汤往床边的小案几上一放, 低头写了句:【想不想替你姐姐报仇?想就把这汤喝了。】

    写完后她才意识到对方不一定识字,桑瑶皱了一下眉,转头看向陆湛, 示意他来转达。

    陆湛看懂她的意思,接过她的小本子后, 对着小姑娘把这话念了一遍。

    青年低沉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林秀秀听得身体重重一颤, 因过度悲伤而崩溃的神智终于渐渐恢复。

    报仇……她当然想替阿姐报仇!

    这个念头让她涣散的瞳孔里重新汇聚起光亮,林秀秀猛然抬起头,抢也似的捧起案几上的瓷碗, 一口气将碗里的汤水喝了个干净。

    因喝得太急,汤也还有点烫,喝最后几口时她不慎呛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了起来。

    桑瑶下意识拍拍她的后背,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帕子递了过去。

    林秀秀缓过神,看见了一朵栩栩如生,色泽妍丽的海棠花。海棠花是绣在帕子上的,绣工精巧,几能乱真。还有这帕子,料子软绵,顺滑细腻,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愣了愣,没敢去碰,只哑着声音问:“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

    【路人。既然碰上了,总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桑瑶低头写完这话,又把手里的小本子递给陆湛,陆湛照着念了一遍。

    林秀秀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衣着富贵,雪肤花貌,容貌异常明艳的女子竟不会说话。她有些惊愕,随即就抹着忍不住滚出眼眶的眼泪,呜呜哭道:“可我……我宁愿和阿姐一起去死……”

    【跟她说别犯蠢,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桑瑶写完这话,正要递给陆湛,就见林秀秀一怔:“是啊,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要替阿姐和阿爹报仇的!”

    她说到这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而后起身就冲桑瑶和陆湛跪下来,磕了个重重的响头,“多谢两位恩人救了我!”

    桑瑶意外之余一把扶住她,陆湛也侧身避了一下:“你识字?”

    “小时候跟着阿娘识过一些。”林秀秀说着,下意识用手背擦了擦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的脸。

    桑瑶看不过去,直接拿起自己的帕子在她脸上抹了两把。

    林秀秀躲闪不及,怔住了。

    【自己擦。】把帕子塞进她手里,桑瑶低头写道,【你刚才说,你要替你阿姐和你阿爹报仇,你阿爹也是刚才那个什么知府害死的?】

    柔软丝滑,带着馥雅香气和残留体温的帕子让林秀秀有些恍惚,好一会儿,她才忍着悲痛开口:“是……”

    ***

    林秀秀今年十三岁,家住距离天兴楼不远的桐花巷,家中原有父母加上姐姐,一共四口人。

    她母亲是大户人家放出来的丫鬟,跟着主家念过几年书,所以识字。可惜红颜薄命,多年前她就因病过世了。她父亲是个从别的地方逃难而来的货郎,意外结识她母亲后,选择了在这里扎根。他为人勤劳忠厚,对妻子也是一往情深,丧妻后一直没有续娶,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地拉扯两个女儿长大。

    这些年,父女三人相依为命,过着不算富足但还算安宁的生活。

    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谁知半年前,厄运突然降临——一次偶然的机会,上街买东西的姐姐林兰兰被幽州知府魏仲升给看上了。

    这魏仲升是幽州城里最大的官,但他贪赃枉法,营私舞弊,为人十分荒淫。自两前年上任以来,幽州城里不知出现了多少冤假错案,又有多少无辜百姓被他害死。他还时常让人去大街上物色美貌的良家妇女,看上了就弄回去肆意糟蹋。

    林兰兰长得温婉秀美,又正是春花般美好的年纪,魏仲升看上她后,当即就示意手下带她回府。

    林父那时就在不远处,见长女被几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抓住,急忙追了上去想把女儿救回来。可他哪里是魏仲升那些手下的对手,被毒打一顿后扔在了街头。

    林父多年操劳,身体本就有些不好,惊怒担忧之下一病不起,竟就这么去了。

    林兰兰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绝,举刀欲与魏仲升同归于尽,但这无疑是以卵击石。魏仲升那时对她还新鲜,见她宁死也不肯乖乖顺从自己,就以妹妹林秀秀的性命威逼于她。

    林兰兰不忍妹妹也遭到毒手,只能忍痛屈从。

    然而屈从也没能换来妹妹的平安——就在昨天,魏仲升突然一时兴起似的跟她提起了妹妹林秀秀,还让她有空请她来府里做客。

    林兰兰强忍惊怒糊弄了过去,心里却知道,妹妹已经被恶鬼盯上。

    她立刻暗中送信给林秀秀,让她想办法躲起来。可林秀秀刚收到信没一会儿,就听说了魏仲升在天兴楼宴客,陪同在侧的阿姐不知怎么就出事了的消息。

    她顾不得其他急匆匆跑来,没想见到的竟是阿姐最后一面……

    林秀秀说到这,再也说不下去。她死死地抓着怀里阿姐亲手为她缝制的小荷包,哭得险些再次抽过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桑瑶在闺阁中长大,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的人间险恶。听完林秀秀的话,她又惊又气,连写了两句“岂有此理”,下笔力道也大得险些戳破小本子,【这狗官做了这么多坏事,就没人收拾他吗?!】

    林秀秀看了这话,勉强止住抽泣声答道:“他来头很大……我听人说,他是宫里那位丽妃娘娘的表哥……也不是没人往他上头告过,可他们都被治罪了,其中甚至有个什么同知大人……”

    桑瑶本是听得柳眉倒竖,气怒不已,可林秀秀突如其来的“同知大人”四个字却让她一下愣住了。

    她舅舅就是幽州同知,一年前刚上任的。林秀秀说的这位同知大人,该不会是她舅舅吧?!

    这个念头叫桑瑶心里猛地突了一下,再一想自己确实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收到舅家的来信,她更是眼皮一跳,飞快地打断林秀秀写道:【你刚才说的那位同知大人,你知不知道他姓什么?】

    林秀秀愣了愣:“好像是姓白……”

    桑瑶的母家就是姓白,她的脑袋一下就空了。

    旁边陆湛见她神色不对,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桑瑶捏紧手里的炭笔,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写道:【我舅舅就在幽州任同知一职,他也姓白。】

    只知她有个舅舅在幽州,并不知对方具体身份的陆湛一怔,眉眼也跟着凝住了。他偏头看向林秀秀,沉声问道:“那位同知大人的事,你知道多少?”

    林秀秀也被桑瑶和那位同知大人的关系惊到了。闻言她忙擦擦眼泪,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我、我知道的也不多,都是听我阿姐说的……那时我天天想着给阿爹报仇,阿姐担心我,就偷偷回了次家,跟我说了白大人的事。”

    “我不知道白大人叫什么名字,阿姐只跟我说,他姓白,是个什么同知大人。然后大概是三四个月前,魏仲升那个狗官看上了那位白大人的女儿,想纳她做妾,可白大人不同意,魏狗官就直接把那位小姐抓回府里了。没想到那位小姐很厉害,打伤魏狗官跑了,魏狗官就给白大人找了几个罪名,把他下了大牢。”

    “阿姐说白大人是个好官,被下大牢之前一直在暗中搜集魏狗官的罪证送去京城,阿姐也偷偷帮过他……可是这么久了,京城里一直没来过人,魏狗官也还好好的……”

    她舅舅确实有个女儿,她表姐也确实长得很好看。桑瑶越听脸色越难看,几乎是连着笔写道:【那我舅舅现在还被那狗官关在大牢里吗?他人怎么样?有没有事?还有我表姐和我舅母——】

    “不不不,他跑了。听说是有人劫狱,把白大人和他的家人都给救走了!”

    林秀秀的话打断了桑瑶的追问。她猛然一怔,紧绷的心弦松下来一半。

    人没事就好。

    不过……

    【你知道是谁救了他们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林秀秀说到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桑瑶,神色变得紧张,“阿姐说魏狗官很生气,派了很多人想把他们抓回来,还发了通缉令。恩人,白大人真是你舅舅吗?如果是的话,千万不能被别人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不然魏狗官肯定会让人把你也抓回去的!”

    桑瑶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陆湛已经眉眼沉稳地看过来:“天下姓白的人这么多,同知这官职也不是每州都只有一个,林姑娘说的这位白大人,不一定就是你舅舅。眼下还没到宵禁时间,我这就出去打探打探。你和林姑娘在这里等我,别慌。”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桑瑶因为惊怒忧虑而急促的心跳,一下平缓了不少。

    她抿着唇深吸口气,稳了稳心神,低下头写了一行字递给陆湛:【这是我舅舅家的地址。】

    陆湛明白她的意思,接过那地址,转身出了门。

    ***

    约莫一个时辰后,陆湛带着一身风雪回来了。

    一直坐立不安的桑瑶见到他,立刻起身小跑过去。

    【怎么样?】她以口型问道。

    陆湛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去你给我的那个地址看过了,是个空宅子,里面没有人。另外你舅舅的名讳,可是白景裕?”

    桑瑶一听这话就知道答案了。她脸色微白,用力闭上眼,心里有种做梦似的荒诞感。

    本以为这趟投奔之行明日就要结束,她还盘算着要请护送了她一路的陆湛吃顿大餐作为感谢,却不想她一心投奔的舅舅,早就在狗官的坑害下成了不得不举家逃窜的通缉犯……

    老天爷简直是在跟她开玩笑!

    好在舅舅一家都被人救了……只是她呢?她该怎么办?

    “跟我回云水村吧。”就在这时,陆湛突然开口。

    桑瑶一怔,睁眼看他。

    “这里不安全,你不能自己留下。”被屋里的热气一熏,陆湛肩头落的雪就慢慢融成了水,在他青黑色的衣裳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你舅舅一家被逼成了通缉犯,应该也不会再回来。先跟我回云水村吧,我会让燕留青帮忙打探你舅舅的消息,他家开镖局,认识的人多,消息来源也多,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你舅舅,到时我再送你去找他。”

    桑瑶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直到陆湛肩上的雪全部化成水,她才偏过头吸了一下鼻子,写了句【你不嫌我麻烦啊】递过来。

    “不麻烦。毕竟,有钱赚。”

    桑瑶没想他会突然跟自己说笑,一时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她努力忍了忍,终于低头写下一个字:【好。】

    “那现在,先吃饭?”

    桑瑶不想吃,她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想到陆湛在外面跑了这么久,身后的林秀秀也还没吃晚饭,她就还是点了头。

    陆湛便出去找小二了。

    一直坐在床上发呆的林秀秀见此回过神,犹豫地开了口:“恩人,你们是打算回家了吗?”

    桑瑶转头看她,慢慢走回床前坐下写道:【嗯,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要杀了那个狗官,给我阿姐和阿爹报仇!”林秀秀握紧双拳,犹带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一种与年纪不符的决绝和狠意,“他不是想让阿姐邀请我去他们家做客吗?我去就是了,大不了跟他同归于尽!”

    这话让桑瑶杏眸一瞪,一下就消沉不起来了,她拿起炭笔刷刷写道:【同归于尽个屁!以命换命是最蠢的法子,你是想让你阿姐死不瞑目吗?!】

    被这话看得一下没了气势的林秀秀:“我……我不是……”

    【你姐姐忍着屈辱苟且偷生,就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你要是为替她报仇而死,她那些苦就白吃了!】桑瑶竖着柳眉写道,末了不等她开口就直接决定,【以后你就跟着我,我身边正好缺个丫鬟!】

    林秀秀傻眼:“可、可是……”

    桑瑶瞪眼写道:【可是什么可是!除了跟着我,你还有其他地方可去?】

    这,没有。她家里已经没人了,也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靠。

    见林秀秀神色愣愣地摇头,桑瑶又紧接着写道:【再说要不是我,你这会儿已经被那狗官抓走,跟你姐姐一个下场了。我这也算是救了你的命,你难道不该报答我?】

    林秀秀一下红了脸:“该,该的。可是我阿姐的仇,我……”

    【没听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你想报仇我不拦着你,等你以后有了本事,你想怎么报怎么报。可现在不行,我不想白费力气,把人救回来没两天就看到她横尸街头。】

    林秀秀:“……”

    林秀秀毕竟只是个十三岁,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姐,性格又十分老实耿直,哪里说得过桑瑶呢。很快她就缩着脖子点点头,认真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知道了,恩人,不,小姐放心,在有能力找魏狗官报仇之前,我一定会好好伺候你的!”

    桑瑶这才心下一松,缓了口气。

    ***

    这天晚上,桑瑶睡得不太安稳。

    一会儿梦到表姐被狗官强迫,一会儿梦到舅舅被人追杀,一会儿又梦到父亲桑明海指着桑玉妍跟大家说“这才是我的亲生女儿”……

    她还梦到秋露狞笑着掐着她的脖子,给她灌哑药,柳氏在旁边微笑的场景。

    放开我!放开我!

    梦里的她拼命挣扎,可怎么都挣扎不开,就在她即将绝望之际,陆湛突然骑着高头大马从天而降,将压在她身上的秋露和旁边的柳氏一箭射成了粉末。

    “你没事吧?”

    他冲她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刚毅俊朗的眉眼在梦里有些模糊不清。可桑瑶知道这人就是他。她心下一安,刚要抓住他的手站起身,身后突然有哭声传来。

    这哭声混乱嘈杂,似远似近,还夹杂着惊恐的尖叫,听得桑瑶脑袋嗡嗡,一下从梦中醒了过来。

    “小姐!外头、外头好像打起来了!”

    说话的是林秀秀——桑瑶没有跟人同睡一床的习惯,本来是单独给林秀秀要了个房间的。但林秀秀刚经历过姐姐惨死,心里悲痛又惶恐,实在不敢一个人睡,就求了桑瑶与她同睡一屋。

    幸好这上房里的床铺还算大,两人各盖一床被子,倒也没让桑瑶太不舒服。

    这会儿见林秀秀张皇失措地抓着被子望着窗外,显然醒来有一会儿了,桑瑶一怔,跟着坐起了身。

    正想下床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听着像是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

    桑瑶吓了一跳,连忙跑到窗前推开窗户一看,就见仍被夜色笼罩着的天边,燃起了一团冲天的火光。

    那火光离她有点远,加上夜色黑沉,她看不清怎么回事。但除此之外,外头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光中有人在厮杀,有人在吼叫,也有人在哭喊。

    “兄弟们,皇帝昏庸无道,放任狗官害人,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宁,让我们替天行道,杀光这些狗官,反了这狗屁大越!”

    “杀狗官!反大越!”

    “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我不是狗官,我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啊!”

    “快来人!快保护大人!”

    几人所住的客栈楼下就有两方人正在血战,桑瑶甚至看到一个侍卫模样的男人,被人狠狠一刀砍下了头颅。

    她吓得“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困意散了个干净。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桑瑶心口一跳,身体瞬间紧绷。但下一刻,陆湛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是我。”

    桑瑶这才松了口气,跑到床边扯过自己的外裳,边穿边跑过去打开了房门。

    “有山匪揭竿起义,自立为王,看这动静不小,我们得赶紧出城,晚了就走不了了。”陆湛神色冷肃,衣衫整齐,身上还带着寒气,显然已出去打探过一翻。

    桑瑶被这话听得心下直突突,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碰上造反这么大的事。不过想想恶事做尽的魏仲升和京城里那个天天就知道纵着小老婆胡来,自己除了睡女人就知道炼丹的老皇帝,她又不觉得这事儿夸张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人?

    她不再多想,飞快地点头收拾好东西,带着林秀秀跟上了陆湛的脚步。

    三人悄声下楼上了停在客栈后院的马车,之后陆湛就驾着马车从客栈的后门出去了。

    客栈的后门紧靠一条小河,这会儿倒没什么人,陆湛一路观察,挑着人少的地方,架着马车朝幽州东面的城门驶去——幽州城一共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陆湛刚才打探过,东城门离他们住的客栈最近。

    寻常百姓遇到这种情况是不会出门的,锁紧大门躲在家里等风波过去才是最好的选择。但陆湛还有事要办,不能在这里多留,只能赶在城门被封锁前离开。

    桑瑶也不想被困在这里,她还要去找舅舅一家。

    唯有林秀秀惦记着姐姐的尸身,不愿就这么离开:“对不起小姐,我不能跟你走了,我还没给我阿姐收尸……阿爹说,没人收尸的鬼会变成孤魂野鬼,很可怜的,阿姐生前遭了那么多罪,我不能让她死了还被人欺负……”

    桑瑶能理解她的心情,但眼下这兵荒马乱的,她一个人留下来太危险了。她拧起柳眉,正想说什么,外面赶车的陆湛突然开口:“你阿姐的尸身,我已请人帮忙收殓下葬了。”

    桑瑶一愣,林秀秀也是一下瞪大了泪眼:“什么?真、真的吗?!”

    “嗯。先前出去打探那位白大人的消息时,正好路过天兴楼,想起了这件事,就请了路边一个小乞丐帮忙。”陆湛低沉却清晰的声音从马车帘子外传进来,“你阿姐出事时,那小乞丐就在附近,所以我一说他便知道了。我给了他一些钱,让他找到你阿姐的尸身,将她收敛下葬。他应下了,还再三发了誓,想来应该不会食言。”

    林秀秀听了这话,感激得当即爬起来冲他磕了三个响头:“太好了,我阿姐不会变成孤魂野鬼了!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桑瑶也是柳眉一松,心情轻快了些。

    只是,他怎么不早说啊?

    她本能地想问,可转念一想,他应该是怕刺激到林秀秀,想多给她一些缓冲时间,就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

    ***

    马车一路前行,行驶到半路的时候,远处有起义军连声高喊:“幽州知府魏仲升已被斩首分尸,幽州已是我军囊中之物!快快投降,别再负隅顽抗了,你们也不想落个和魏家一样满门死绝的下场吧!”

    这消息让林秀秀又悲又喜,再次呜呜哭出声来:“阿姐……有人替我阿姐报仇了……可他们为什么不能早一天来?哪怕是早半天也好啊!”

    是啊,要是这些人能早半天动手,林兰兰就不会死了。

    桑瑶也觉得难受,正想说什么,一直快速行驶着的马车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急停了下来。桑瑶因为惯性整个人往前扑了一下,脑袋险些磕到。

    旁边的林秀秀也吓得哭声一哑,憋住了气儿。

    “没事,前面有个人。”陆湛这话叫猛然戒备起来的桑瑶心下一松,下意识撩起马车窗帘往外面看去。

    只见前方距离马车约莫四五步的雪地上,倒着一个不知死活的白衣男人。

    因他衣服颜色和雪地相近,这会儿天色又昏暗,陆湛没能第一时间看见他,这才有急停一事。

    “我下去看看。”

    陆湛说着就跃下马车朝那人走了过去,桑瑶看不清他具体做了什么,只知他很快就把那人弄进了马车:“受伤昏迷了,还有气,先带上吧。”

    桑瑶没有反对。

    虽然普通百姓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门,这人大概率出自城中那些遭到起义军屠杀的官宦人家,但事无绝对,他也不一定和那个狗官魏仲升一样作过恶,还是先救了再说吧。

    这么想着,她就低头看向了那受伤之人。

    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肤色极白,身形削瘦,看着像个文弱的书生。他生得极为俊秀,但嘴唇没有半点血色,眉头也痛苦地皱着,显然是受伤不轻。

    桑瑶视线往下,看见了他被血染成黑红色的前襟。

    “被人当胸砍了一刀,伤得不轻。我已经给他倒了些止血的伤药,做了简单的包扎。但这人不知什么来历,为防万一,你们还是别靠他太近。”

    陆湛将那人放好后叮嘱了一句,桑瑶回神点头。

    因天色黑沉又惦记着出城的事,两人并没有发现那受伤的年轻人,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所以……他竟没死成吗?

    没想到这样凶险的情况下,自己还能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年轻人模糊的神智里,闪过了一个让他忍不住想要讥笑的念头:老天爷还真是厚爱他啊。

    ***

    马车继续朝东城门驶去,天开始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

    城门这时还是像平时一样关着的,守城的士兵们被城中的骚乱所惊,这会儿正乱着,陆湛没费太多功夫就架着马车从城门旁一个小角门里冲了出去。

    朝阳渐渐从东边升起,照亮了这座原本和平安宁,却在一夜之间被鲜血染红,变得满目疮痍的城。

    而已经延续一百五十多年的大越王朝,也将从这一日开始,正式踏上覆灭之路。

    当然,这时的桑瑶还不知道幽州城会在半个月后被起义军彻底占领,此后各方势力纷纷举旗自立,天下自此开始大乱。靠在马车里颠簸了不知多久后,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直到马车终于停下,她才僵着脖子醒来。

    这时天已经大亮,阳光从车窗外照进,刺得桑瑶下意识侧过头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适应了这种亮度的她才重新睁开眼,看向身边同样睡着了的林秀秀。

    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不安,小姑娘将自己紧紧缩在了角落里,那蜷着身体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跟只无家可归的小野猫似的。

    桑瑶把自己身上裹着的狐裘盖到她身上,之后才简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起身探了探那个被陆湛救下的年轻人的呼吸。

    还有呼吸,还活着,但呼出的气息有点烫。

    桑瑶感觉不好,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神色微变。

    【这人发烧了,烧得不轻。】她赶紧写了这么句话递给外头的陆湛。

    陆湛正在停马车,见此点了下头:“我来处理,你和林姑娘下来吃点东西,这里有家小酒馆。”

    桑瑶见他神色沉稳,显然知道该怎么应对,就放了心。她看看眼前这间被大雪覆盖着的小酒馆,点点头,转身叫醒林秀秀,带着她下了马车。

    陆湛则上了马车,给那年轻人退烧换药,处理伤口。

    不过没一会儿,桑瑶又回来了。

    陆湛听到动静往外一看,看见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酒走了过来。

    【先喝两口暖暖身体吧。】穿着毛茸茸的雪白色狐裘斗篷,只露出一张明媚鹅蛋脸的姑娘用口型对他说道。

    陆湛有点意外,跃下马车伸手接过,说了句“多谢”。

    【不用谢,我主要是为了自己,毕竟你若是冻坏了,就没人给我赶车了。】桑瑶杏眸微眨,低头摸出纸笔,写了这么句话递过去。

    想起之前她非要给他买他身上这件大氅时,说的也是这句话,陆湛有一瞬失笑。

    “嗯,知道了。”米酒的香气随着飘散的热气直往他鼻子里钻,让他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陆湛嘴角轻扬,又说了句,“进去吧,外面冷。”

    确实冷。

    桑瑶点点头,赶紧回去了。

    酒馆里小二已经按照她的吩咐上了菜,林秀秀坐在旁边没敢动,显然是在等她。

    桑瑶走过去,往她手里塞了双筷子,示意她快吃。林秀秀这才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谢谢小姐。”

    奔波了一路,桑瑶早就饿了,没再说什么,低头吃了起来。

    吃得差不多后,她又叫来酒馆老板,另给陆湛点了一份羊肉汤饼和一壶米酒——当然,是让林秀秀转达的。

    “哎哟,姑娘你们就两个人,吃得了这么多东西吗?”天冷客人少,这会儿酒馆里只有桑瑶和林秀秀两个人。酒馆老板大概是见桑瑶长得美貌,说话时语气有些轻佻,一双有些猥琐的眼睛也一直在她脸上来回打转。

    桑瑶这阵子在外,没少遇见这样的事,她面色微冷,没打算理会,一旁一直低着脑袋,没什么存在感的林秀秀却突然抬起了头:“你管我们吃不吃得了,让你上你就上,我们又不会不付钱!还有,赶紧把你的眼珠子收回去,再乱看我家小姐,一会儿看我家公子进来后怎么收拾你!”

    她瞪着眼睛,仍有些苍白的小脸上露出泼辣之色。

    桑瑶讶异,下意识看去,却见她已经叉着腰站起身,一副要跟那面露恼羞的酒馆老板大吵一架的架势。

    ……这才是这小丫头真实的性子?

    倒是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不过,泼辣点好,她不喜欢性格太弱的人。

    桑瑶正想着,陆湛从外面走了进来。那酒馆老板看见人高马大,面容冷峻的他,一下就怂了,忙讪笑着说了句“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好意”就赶紧退下了。

    “怎么了?”见气氛不对,陆湛抬目问道。

    “那人一直色眯眯地盯着小姐看!”林秀秀显然已适应良好地接受了丫鬟这个身份,当即就跟陆湛告状道。

    倒是桑瑶懒得跟那种人计较,冲面色微沉的陆湛摇摇了下头表示算了。

    【那人怎么样?】

    摇完头后她指指外面的马车,用口型问陆湛。

    陆湛回神:“情况不太好,得尽快就医。”

    他的药只能暂时稳住那年轻人的伤势,没法治好他。因此他说完又道,“我去打听一下这附近哪里有大夫。”

    桑瑶点头,目送他朝后厨走去。

    “小姐喝口茶,别生气,”林秀秀这才重新坐下来,一边给桑瑶倒茶一边余怒未消地嘟囔道,“这种人我见多了,就不能给他们好脸色,以前我阿姐——”

    想起自己的姐姐,小姑娘原本因为生气而鲜活起来的神色,一下又黯了下去,手里的茶壶也无意识歪了一下。

    原本落在碗里的茶水一下倒在了桑瑶袖子上,林秀秀吓了一跳,忙跳起来道歉,“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桑瑶嘴角一抽,摆了下手示意,末了下意识去摸随身携带的帕子。

    但,没摸到。

    差点忘了,那条帕子她送给眼前这小丫头擦眼泪了。

    想起这事,桑瑶有点无奈地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又拿出纸笔写了句:【我先回马车了,一会儿你来付钱。还有,把剩下这些东西吃完,不吃完不许回来。】

    林秀秀一怔,讷讷点头。

    小姐这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啊?

    算了,不管生没生气,她只管照小姐说的做就是了。正好刚才她当着小姐的面不好意思多吃,也还没吃饱……

    ***

    桑瑶自己回了马车,从装着衣物的包袱里找出一条新的帕子,擦了擦被茶水弄湿了一小片的袖子。

    擦完后她没再下车,想着就在这等陆湛和林秀秀回来,却不想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软下身体往后靠,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微微睁着的,有些空茫的丹凤眼。

    这人醒了?

    桑瑶一愣,重新直起了身体。她先是确定了一下他对自己没有威胁,之后才拿出纸笔写道:【你醒了,识字吗?】

    第24章 狗官之子

    年轻人显然有些讶异她竟不会说话, 好一会才回过神,有些费力地点头道:“你是……”

    能沟通就行,她不用再下一次马车去叫陆湛过来了。桑瑶这么想着, 低下头写道:【昨夜幽州城里发生动乱,我和我朋友出城时看见你受伤倒在雪地里,就把你带上了。看你这模样,应该是被城里那些起义军所伤?】

    年轻人这才思绪彻底回笼了似的, 将有些飘散的视线聚焦在桑瑶身上:“啊……是。”

    【他们为什么伤你?】

    桑瑶本以为他会说自己是被家人连累,或者别的什么理由, 谁知这人在盯了她片刻后, 竟忽然笑了一下:“因为我魏仲升的儿子。”

    什么?!

    桑瑶惊愕过后,脸色顿变,身体也因为嫌恶和警惕,下意识拉远了与他的距离。

    对方见此一点也不意外,神色随意地轻咳了一声:“姑娘若是后悔救了我,就将我放回雪地里吧。”

    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桑瑶愣了愣, 杏眸怀疑又有些不解地盯住了他,笔下快速写道:【你不怕死?】

    年轻人不甚在意地笑笑:“生死有命,不可强求。”

    桑瑶:【……】

    桑瑶怀疑这人脑子不正常, 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写道:【你说你是魏仲升之子, 可我们出城时明明听人说魏家满门都被杀了,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年轻人先是虚弱地咳嗽了几声, 之后才开口:“杀进魏家的那些人是我开门放进去的,所以他们没杀我,但我运气不大好, 正准备离开魏家时,碰上了另一群不认识我的起义军,所以就……”

    他又笑了一下,神色和煦又无害,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叫人震惊。

    桑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写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和那些起义军里应外合,害死了自己全家?!】

    “啊,可以这么说。”

    桑瑶:【……】

    虽然这事儿听起来很荒唐,但这人的表情让她觉得不像是假的。

    她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又不敢置信地写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该死。”魏无咎随口说完这话后闭上了眼睛,等着眼前的姑娘让人将他扔下马车——一个残忍到会做出弑父屠亲的人,正常人都不敢也不会留吧。

    然而他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自己想象中的反应。

    魏无咎有点意外,睁开眼一看,就见姑娘正若有所思地望着马车外面,像是在等什么。

    “小姐我吃完了!”

    过了一小会儿,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穿孝服的小丫头就掀起马车帘子钻了进来。

    魏无咎被她带进来的冷风呛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再抬头,就看见那整个人裹在雪白狐裘里的姑娘,低头写了句【魏仲升有儿子吗】递给那小丫头。

    他不期然地怔了一下。

    林秀秀也被桑瑶这突如其来的奇怪问题问得一脸懵,但她还是很快回神答道:“有的,他有一个儿子。”

    桑瑶点头,又写了句:【跟我说说他儿子的事,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林秀秀很不解,但还是乖乖照做:“魏公子是魏狗官唯一的儿子,我没见过他,只是听阿姐说过,他和魏狗官不一样,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桑瑶惊讶地瞥了魏无咎一眼。

    魏无咎却没有看她,而是眉毛一挑看着林秀秀,像是没想到她会认识自己。

    林秀秀这时也注意到他醒了,但因为忙着说话,就没顾得上多问。她一边回想一边跟桑瑶说道:“阿姐说她在那狗官府里被人欺负的时候,魏公子帮过她。她还看见过魏公子因为偷偷放走魏狗官让人抓回来的姑娘,被魏狗官打得浑身是血……虽然他是那个坏蛋狗官的儿子,但阿姐说他和魏家那些人不一样,从没干过丧良心的坏事。可能就因为这样,魏狗官很不喜欢魏公子,总是对他非打即骂的。阿姐说他也是个可怜人,若不是魏狗官干的坏事太多,遭了报应,只有这么一个孩子,魏公子怕是早就被他打死了……”

    桑瑶听到这,心里已经有数了。她等林秀秀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完后,指着魏无咎把他的身份告诉了她。

    林秀秀惊讶极了,回神后连忙向魏无咎道谢,谢他曾在自家阿姐身陷困境时出手帮过她。

    魏无咎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再笑,许久才开口问:“你阿姐是林兰兰?”

    林秀秀神色一黯,点点头。

    魏无咎离开魏府前听了说林兰兰的下场,他沉默半晌,轻声说了句:“对不住。”

    林秀秀红着眼睛摇摇头:“阿姐是魏狗官害死的,跟公子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他身上流着那人肮脏的血,这就是原罪。

    魏无咎眼中闪过厌恶,嘴上却没多说,只神色恹恹地看向桑瑶:“多谢姑娘出手救我,只是我已伤重难治,就不劳姑娘再为我费心了,还请你随便找个地方,将我放下吧。”

    “这怎么行!”林秀秀惊呼一声,急忙看向桑瑶,“小姐,魏公子帮过我阿姐,他对我阿姐有恩……”

    桑瑶这才回神写了句:【我可没说要把他扔下,是他自己不想活了,一直让我把他放下。】

    好像是这样。林秀秀愣了愣,不解地看向魏无咎:“魏公子,你为什么……”

    魏无咎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发烧,透出了一种不正常的红,他语气轻和,眼神却很淡漠地说:“我没有不想活,只是生死有命,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想活的人才不会试都不试就选择原地等死。】话还没说完,就见桑瑶写了这么句话。

    魏无咎:“……”

    【你该不会是觉得你爹作孽太多,想以死替他赎罪,或者,觉得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脏的很,所以不想要这命了吧?】

    见魏无咎看了自己这话后整个人怔了一下,桑瑶忍不住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魏无咎被看得噎了一下:“……不是,我只是觉得生活无聊,想看看死后的世界会不会有趣一些。”

    他这话说的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认真的,林秀秀听得不知该怎么回应,桑瑶也懒得深思,只低头写道:【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这人不做亏本买卖。我们既救了你,自会救到底,你若真想死,也得先把我们这恩报了再去死。】

    没有他想象中的软言相劝,只有不容拒绝的霸道要求。魏无咎讶异片刻,觉得这姑娘挺有趣的:“不知姑娘想让在下如何报恩?”

    【当然是给我和我朋友做牛做马,我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啊。】

    魏无咎:“……”

    魏无咎看着眼前这下巴微扬,一脸理直气壮的姑娘,不知怎么,忽然有点想笑:“这样啊……”

    他想了好一会儿,终是点了头,“那好吧。”

    既然老天爷非要他活,那他就再活一阵,看看能不能把剩下那些他暂时动不了,也还没来得及动的渣滓也送进地狱吧。

    确定他是真的有了求生的意志,桑瑶挑挑柳眉,没再故意用救命之恩绑架他。

    正好这时陆湛打探完消息也吃完饭回来了,桑瑶示意林秀秀把刚才的事跟他说了说,之后才冲他眨眨眼睛,悄悄写了句【这人看着脑瓜不太好的样子,咱们赶紧送他去看大夫,看完让他走吧】递给他。

    被她偷偷摸摸的样子看得忍不住想笑的陆湛:……嗯。

    他冲她点完头,之后才朝魏无咎看去:“在下陆湛,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魏无咎。”

    “魏公子。”陆湛冲他点了下头,“酒馆老板说前方十多里有个红平镇,镇上有能治伤的大夫,你再坚持一下。”

    “有劳陆兄。”魏无咎这会儿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他轻咳两声,喘了口气,冲陆湛断断续续地笑道,“不必去红平镇,往西去……去冀州城外的千林谷吧,我识得一位医术极好的大夫,她就住……住在那里。”

    这话让陆湛和桑瑶齐齐怔了下。但桑瑶早已对自己的嗓子不抱希望,所以很快就压下瞬间失控的心跳,抿紧了嘴唇没有多问。

    倒是陆湛很快开口:“不知那位大夫,可愿替外人诊治?”

    魏无咎一顿,了然的目光看向桑瑶:“医者父母心,想来不会不愿。”

    陆湛眉眼一松,看向桑瑶:“那就走吧。”

    桑瑶不想再经历失望,努力忍住了不去多想,只胡乱点了一下头,表示随便。

    如此,一行人便改了道往西南方向而去。

    ***

    千林谷位于幽州城西南方向,紧靠与幽州接壤的冀州。

    陆湛按照魏无咎的指示,驾着马车往西南方向疾驰了约莫三个时辰,终于到达目的地。

    这是一个隐藏在两座大山之间的山谷。山谷里有个天然的温泉湖,湖面烟雾缭绕,水波粼粼,湖边草木葱茏,野花摇曳,处处都是勃勃生机,跟山谷外的冰天雪地仿佛是两个世界。

    距离温泉湖不远的草地上立着几间竹屋,竹屋旁有几块人为开垦出来的地,种着瓜果蔬菜和许多不知名的植物。

    此时,一个长长的黑发随意用布条绑在脑后,身上只穿了件灰白色粗布麻裙的年轻女子正拿着把锄头在地里除草。

    听见身后马车的动静,她转头看了过来,桑瑶从马车里望去,对上了一张清冷出尘如空谷幽兰,美得叫人忍不住心生仰望的脸。

    “你们找谁?”脸的主人自然就是那年轻女子。她的声音也冷冷清清似同山间清泉,说不出的好听。

    “请问姑娘,这里可是凌霜凌大夫的家?”说话的是外头赶车的陆湛。

    “我就是凌霜,你是谁,找我什么事?”这女子竟然就是魏无咎口中那位医术极好的大夫。

    桑瑶惊讶,陆湛也有点意外,但很快他就道:“在下陆湛,受魏无咎魏公子所托,送他来找凌大夫求医。”

    “魏无咎?”凌霜闻言,扔下手里的锄头走过来,往马车里头看了一眼,“怎么伤成这样,先抬进去吧。”

    魏无咎的情况已不容耽搁,陆湛点头,上马车将半路就昏迷过去了的魏无咎抱下马车,往竹屋走去。

    他个高腿长,身姿矫健,抱着魏无咎这么个身量颇高的大男人也并不显费劲。

    凌霜看得眼睛一亮,原本冷淡疏离的目光紧紧盯住了他的后背。

    正要跟着下马车,结果就看见了这一幕的桑瑶:……???她看什么呢?

    “小姐,小姐?”见她弯着腰堵在车厢门口半天没动,林秀秀不解地叫了她两声。

    桑瑶回神,见凌霜一双清墨似的眼睛仍直勾勾盯着陆湛的背影,像是对他十分感兴趣,原本还不错的心情莫名变得不快。

    她提着裙子下了马车,不经意似的挡住了凌霜的视线。

    “凌大夫你好,我们也是魏公子的朋友。”林秀秀想着自家小姐不能说话,就帮着打了个招呼。

    凌霜这才神色恢复清冷地冲桑瑶和林秀秀点了一下头:“进来吧。”

    第25章 受委屈了

    凌霜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把魏无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期间桑瑶和林秀秀一直在堂屋等着,陆湛则出去喂了一会儿马。

    半个时辰后,凌霜擦着手从堂屋旁边的小侧屋里走了出来。

    “命保住了, 不过胸前的刀伤比较严重,得好好养上一阵子。”她显然是把桑瑶几人当成魏无咎的朋友了,说完侧身示意了一下,“你们可以进去看他了。”

    陆湛没解释, 点头说了句“多谢”。不过说完后,他没有马上进去看魏无咎, 而是紧接着指了下桑瑶道:“不知可否再劳烦凌大夫给我这位朋友看个诊?她之前遭人坑害, 伤了嗓子,至今说不了话。”

    “她吗?”凌霜看向他身边的桑瑶,语气冷淡但态度随和,“可以啊。来,张嘴我看看。”

    桑瑶没想到陆湛会突然开口提起这事,也没想到凌霜会说干就干地撸起袖子朝她走来, 一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想说不用麻烦了, 他们都说我这嗓子治不好,可心里到底是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丝希望。

    万一呢?

    万一老天爷没狠心到底呢?

    想到这,桑瑶忍不住捏紧双拳, 片刻终是眼睛一闭,张开了嘴巴。

    “放轻松, 头抬起来点。”凌霜捏住桑瑶的下颌, 仔细检查起她的情况。

    桑瑶四肢僵硬地照做,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怎么还没好?她看出什么来了吗?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应该是和之前那些大夫一样,什么都没看出来吧……算了,还是别抱希望了,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凌霜终于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她这嗓子是被毒哑的,这毒很烈,不过她中毒时间还不是很长,应该能治。”

    桑瑶猛然睁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一旁的林秀秀高兴地说了句“太好了小姐,大夫说你的嗓子能治好”,她才愣愣地回过神。

    她说能治……

    陆湛!她说我的嗓子能治!!!

    看着这杏眸骤然瞪大,迸出炯炯亮光,随即就喜不自禁地朝他扑过来,紧紧抓住了他袖子的姑娘,陆湛眉眼一缓,轻声道:“恭喜。”

    桑瑶被这巨大的惊喜砸得眼前一片晕眩。

    就在这时,一旁的凌霜又道:“诊金一百两,另外,我还有个条件。”

    只要能治好她的嗓子,什么条件她都答应!

    桑瑶忍着激动用力点头,同时摸出纸笔就要表态,可凌霜的目光却转而落在了陆湛身上:“你的身体得给我用几日。”

    桑瑶愕然愣住,这是什么诡异的要求?

    再一看凌霜看向陆湛时,眼中露出的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欣赏痴迷之色,她顿时心头一跳。

    这姑娘该不会是看上陆湛了,想让他出卖色相吧?!

    这个猜想让桑瑶脸色一变,想也不想就写了句:【不行!】

    陆湛也是怔了一下:“不知凌大夫要在下的身体做什么?”

    “练针。”凌霜清冷的视线一回到陆湛身上,就又充满了热情与欣赏,“你这具身体长得很漂亮,骨肉均匀,肌理分明,骨相尤其称得上完美,用来练针再合适不过了。”

    练、练针?

    正莫名愤怒的桑瑶一呆,尴尬随着热意在脸上漫开。

    好在没人知道她想什么,桑瑶强作无事地低下头,忍着心虚给自己找补道:【那个,我的意思是,求医的是我,不好麻烦其他人……不过这个练针,具体是要做些什么呢?】

    “不用做什么,就躺在那让我扎针就行。”凌霜指指东侧窗边小榻上躺着的,一个浑身上下扎满银针的小木人解释道,“我近日新学了一种古针灸法,此前一直在这木人身上练习,但木人只能让我熟练针法,却不能给我活人会有的反应,所以我需要一个活人练针,好进一步掌握这针法。”

    看着那浑身扎满银针,身上画着筋脉图还标着各种穴位名称的小木人,桑瑶明白了。她迟疑了一下,写道:【那这个,会疼吗?】

    凌霜如实道:“会有点疼,我尽量轻点。”

    桑瑶想了想,又问:【对身体有伤害吗?】

    凌霜摇头:“这个不会,你们放心。”

    桑瑶还想再问什么,陆湛已经开口:“好,我答应。”

    桑瑶一怔,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凌霜已经眼睛一亮,语气高兴道:“行,那我们明天开始!现在你们先住下吧,我去收拾一下客房。然后明天早上你到西边那间屋子找我,那里比较暖和,不会冻到。”

    【等等,为什么会冻到?】桑瑶觉得不对劲,连忙写道。

    凌霜理所当然地看了她一眼:“因为练针的时候不能穿衣裳啊。”

    桑瑶:【……】

    桑瑶:【!!!不穿衣裳怎么能行!!!】

    “穿着衣裳不方便施针。”医者父母心,凌霜见过的男体女体多了去了,早就以习为常。

    然而桑瑶接受不了,她脸色变了变,灵机一动写道:【可是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对凌大夫你的名声不好,要不你还是在我身上练吧!】

    “啊?”凌霜一愣,若有所悟,“你要实在介意的话,也行。”

    她、她不是介意!是这本来就是她的事,跟陆湛没关系!

    桑瑶脸蛋莫名一热,下意识就想解释,但还来得及动笔,陆湛已经摇头:“会疼的话,还是我来吧。”

    【不行!】不知道为什么,桑瑶非常抗拒他这话。她把这种心情归结为不想欠他人情,于是杏眸一瞪,飞快地写道,【是我想求医又不是你,哪有让你替我出力的道理。何况还得脱衣裳,你不觉得别扭吗?】

    别扭自然是有的,但他一个大男人,不至于被这点事吓到。

    然而桑瑶根本不给陆湛再次开口的机会,她扭过头拉过凌霜就写道:【凌大夫你快看看我的身体怎么样,符不符合你的要求。】

    “符合,你的身体条件也很不错,不过你确定吗?会疼的。”凌霜找的练针者通常都是男人,因为姑娘家都比较怕疼。

    可桑瑶生怕她再打陆湛的主意,立马就保证自己能行,凌霜见此只好答应先试试。

    桑瑶这才心下一松。

    陆湛见此也没再坚持,只沉默片刻,对桑瑶道:“若中途觉得不适,就跟我说。”

    跟你说干什么?换你去吗?

    桑瑶一听这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不用,我自己能行。】

    她莫名不高兴地写完这话,也没看陆湛是什么表情就带着林秀秀进里屋去看魏无咎了。

    陆湛:……他说错话了?

    ***

    魏无咎伤的重,桑瑶进去的时候他还在昏迷,桑瑶跟他不熟,见此在床边站了站就要离开,却不想刚转身走出两步,魏无咎就咳嗽着醒来了。

    这下她不好就这么离开了。桑瑶转身,顺手从旁边的案桌上倒了碗温水,走回到床边。

    魏无咎刚醒来,身体十分虚弱,加上咳嗽时牵扯到了伤口,这会儿面色发白,冷汗都冒出来了。桑瑶示意身后的林秀秀扶他稍稍坐起,把手里的茶碗递了过去。

    “多……多谢。”魏无咎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接过茶碗,抿了一口水润喉。

    【感觉怎么样?】桑瑶拿出纸笔写道。

    “还好……”魏无咎放下茶碗,在林秀秀的帮助下重新躺好,之后才微微一笑说,“你们应该见过凌姑娘了吧?她医术很好,有她在,我便是想死也死不了的。”

    桑瑶点头,把凌霜答应为她治嗓子的事写给他看,末了补充道:【要不是你我也遇不上她,这事我得跟你说声谢谢。】

    魏无咎笑了下:“跟你们对我的救命之恩相比,这不算什么。”

    见他脸色虽然苍白,但眉眼间不再有死意,桑瑶也没再故意说什么要他做牛做马报答自己的话,只有些好奇地写道:【你知道凌大夫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会一个人隐居在这里吗?】

    “凌姑娘的祖父曾是前朝御医,因厌倦宫廷纷争,辞官来了这里,潜心研究医术。凌姑娘自幼随祖父定居在此,老爷子仙逝后,她就一个人生活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医术这么好。

    桑瑶点点头,没再多问,只写了句:【那你好好休息,我先不打扰你了。】

    见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因为他弑父灭亲的行为对他表露出异样的神态,仿佛根本没听说过这事儿似的,魏无咎看了她半晌,忽然问道:“姑娘不觉得我残忍可怕么?”

    桑瑶一开始没明白他说的什么,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写道:【还好。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一开始当然有被他吓到,也想过要不要把他扔下,任他自生自灭。但听了林秀秀那番话后,桑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不知道他过去的经历,也不是被他害死的魏家人,没资格对他的行为做出评判。当然,她也没兴趣多问,毕竟大家只是萍水相逢的过路人。

    魏无咎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扬起眉毛看着她,露出一个与之前不太一样的笑:“这天下如姑娘这般通透明睿的人,实在不多。”

    桑瑶被他夸得莫名,但还是写了句:【多谢,我也觉得我挺棒的。】

    没想到她这么不客气,魏无咎一怔,真切地笑了出来。

    ***

    一行人就这么住了下来。

    山谷里条件有限,桑瑶分到的客房也比较简陋,但她有了上次住客栈的经验后,就在马车上备了不少好东西,所以一番布置下来,倒也还算满意。

    与此同时,京城,广安伯府,青竹轩。

    一身月白色锦袍,面如冠玉,风姿翩然的贺兰玦撩起正房门帘,抬步迈了进去。

    守门的丫鬟见向来温雅和善的他眉头紧皱,似有不快,不由愣了一下:“姑爷回来了,奴婢见过……”

    “你家姑娘呢?”见外间没人,贺兰玦转身打断了丫鬟的请安。

    “姑娘在里屋休息……”

    丫鬟话音未落,贺兰玦已经朝里屋走去。

    广安伯府嫡出三公子所住的院子,环境清幽,宽敞雅致,便是睡觉用的里屋,也布置得处处清贵,半点不见俗气。

    此时,里屋那张临窗而放,只简单雕了青竹与梅花图案的黄花梨木美人榻上,一个穿着水青色烟笼梅花留仙裙,头上簪着根素雅却不失高洁的白玉兰花簪,面容白皙秀美的年轻女子正半靠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贺兰玦进屋看见她,步子一下放慢了,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一些。

    “怎么开着窗?天这么冷,仔细别冻着了。”

    “夫君?”女子听见他的声音,惊喜地转过头坐了起来,“你不是参加诗会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临时想起点事便早些回来了。”贺兰玦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挨着她坐下,语气怜惜带着歉意,“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知道你又受委屈了。”

    第26章 恩爱有加

    这女子自然就是顶着桑瑶的名字, 成功嫁给了贺兰玦的桑玉妍。

    她是个与柳氏如出一辙的温婉型美人,五官称不上极美,但细眉弯弯, 眼眸含羞,说话轻声细语,看起来十分秀气娇柔。

    这会儿听了贺兰玦的话,她先是笑容一凝, 而后便掩饰似的别开头强笑道:“又是哪个不懂规矩的跟夫君乱嚼舌根了?什么欺负,没有的事。不过是去给母亲请安时路遇七妹妹, 听她说了几句玩笑话罢了, 哪里值得夫君这样上心……”

    “什么玩笑话能听得你眼睛都红了?”伸手抬起桑玉妍的下巴,看着她隐隐发红的眼圈,贺兰玦叹了口气,声音怜惜道,“瑶儿,成亲那日我便说过了, 你千里迢迢嫁我为妻, 我定会爱你护你,不管你遇到什么委屈,受到什么欺负, 都可以尽与我说的。”

    面如冠玉,清俊出尘的贵公子温柔有耐心地与她说着动听的情话, 这场景实在是太过美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他叫的是“瑶儿”而不是“玉妍”。

    不过瑶儿就瑶儿吧, 只要能得到他的喜欢,能在这广安伯府扎下根,就算一辈子都没法做回桑玉妍又怎么样呢?她本也不喜欢属于“桑玉妍”的人生。

    这么想着, 桑玉妍就双目含泪,神色感动地扑进了贺兰玦的怀里:“夫君,你怎么这么好呀!”

    这样的她与贺兰玦印象中的桑瑶不太一样。

    他印象中的桑瑶,是个性格骄傲直率,被人惹恼后会叉腰与人吵架,不愿忍气吞声,脾气有些小张扬的姑娘——记得小时候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不小心弄脏了她最喜欢的裙子,又拉不下脸道歉,气呼呼的她脾气上来,对着他的脚就是用力一踩,疼得当时还是也个孩童的他险些哭出来。

    后来两人定下亲事开始通信,信里的她也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遇到高兴的事会跟他分享,受了委屈也会与他抱怨,喜怒哀乐十分鲜明。

    贺兰玦曾一度因此担心,她这样率直的性子能不能适应伯府礼数繁杂的生活。却不想一年多前,她的来信突然转变了风格,还与他探讨起了她以前没什么兴趣的诗词歌赋。

    贺兰玦那时挺意外的,还特地回信问过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回信说没有,只解释自己已是个大姑娘,又即将嫁给他为妻,不好再像以前一样毛躁。且日后两人成了夫妻,总得有些相同的兴趣爱好才能更好地相处,所以才开始对诗词歌赋感兴趣。

    贺兰玦虽有些意外,但也没再多想。

    女大十八变,他身边也不是没有小时候调皮任性,长大成了温婉淑女的例子。再说人都会长大,她想跟他好好过日子,为此努力收敛性情,迎合他的爱好,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因有这样的想法在先,成婚后面对桑玉妍,贺兰玦没怎么多想就接受了她与印象中的桑瑶不一样的地方。

    却不知这正是桑玉妍费尽心思收买信使,拦截他和桑瑶的书信,又时不时以桑瑶的名义给他写信的原因。

    另外为了换嫁计划顺利进行,也为了更好地取代桑瑶,桑玉妍很久之前就开始模仿桑瑶的笔迹、说话方式及品味喜好等容易露馅的东西了。广安伯府这边负责在过年过节时送东西给桑瑶,还奉陆氏之命前去淮扬教导过桑瑶礼仪规矩的徐嬷嬷,也被她重金收买了。

    当然,光做这些还不够,几个月前,她又在母亲柳氏的帮助下,成功把桑瑶的贴身丫鬟金兰,还有她院里的管事婆子刘嬷嬷收为了己用——出嫁那日,就是她们合力迷晕了桑瑶,又糊弄住桑瑶院里其他人,让她成功与桑瑶换了嫁。

    这两人都在桑瑶身边待了十几年,桑瑶的事她们基本都清楚。有她们在她身边帮忙掩护,桑玉妍才不至于在人前——尤其是陆氏和贺兰玦面前露馅。

    但就算有她们在,桑玉妍也不敢大意,毕竟桑瑶和贺兰玦母子虽没怎么见过面,可到底认识了十多年,期间还一直保持通信。

    因此嫁来伯府的这一路上,桑玉妍一直小心谨慎地盖着红盖头,没在人前露过脸。一直到顺利到达广安伯府,正式与贺兰玦成了亲入了洞房,又在第二日认亲时成功过了陆氏那关,她高悬了一路的心才放下一半。

    ——之所以是放下一半,是因为一切才刚刚开始。桑玉妍很清楚换嫁之事看似巧妙,其实漏洞不少,后续风险也不小。

    比如她不可能永远躲在广安伯府里不出去见人,而京城离淮扬虽远,却也不一定就完全没人认识桑瑶,更别说桑瑶还有心腹在京城帮她打理嫁妆中的田产铺子之类的产业。

    再比如两家既然结了亲,往后必然会有亲戚间的走动往来,到时免不得会碰见认识她和桑瑶的人。另外随她陪嫁来京城的人里除了金兰和刘嬷嬷,还有好几人是桑瑶院里的,虽然他们暂时被她用手段控制住了,可总归是不安定因素,需要不着痕迹地一个个打发掉……

    如此种种,都是她需要担心的事。

    不过这世上的机遇向来都伴随着风险,桑玉妍担心归担心,却从没想过要退缩——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冒点险又如何?她相信自己能应付。就像换嫁这事,看似不可能,不也还是成功了吗?

    另外这些风险也未必一定会出现,就目前看来,一切都还在她的掌握中,如果顺利的话,她应该可以在这些风险出现之前把它们扼杀在摇篮里。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如今她首先要做的,是想办法让贺兰玦在最短的时间内爱上她。

    因为她已经嫁给贺兰玦,贺兰玦作为她的丈夫,有权力决定她往后的一切。只要能让贺兰玦对她情根深种,就算日后换嫁之事真的不慎败露,贺兰玦也会护着她。而只要贺兰玦愿意护着她,以他在府中的受宠程度,就没能人能动摇她的地位。

    至于其他人,比如贺兰玦的母亲陆氏得知真相后,会不会震怒,会不会问罪桑府,桑玉妍说实话并不太在意——桑家对她来说只是个跳板罢了,谁会关心一个跳板的死活呢?再说只要贺兰玦愿意护着她,陆氏再气也不可能真的一点活路都不给桑家,除非她想母子离心。

    还有贺兰玦的父亲广安伯贺兰泰,她早就已经打探清楚,他当年会答应跟桑家一介商户结亲,纯粹是为了桑家的财力。她桑玉妍名义上也是桑家的女儿,只要钱财方面不出问题,她相信贺兰泰得知真相后就算会生气,这气也不会太大。

    所以,贺兰玦才是她能不能在广安伯府站稳脚跟的关键。也是因此,嫁进伯府后,桑玉妍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跟贺兰玦培养感情一事上。

    嫁进伯府之前,她就已经通过各种手段将他的性格查摸清楚,并刻意将自己塑造成了他会喜欢的样子。而她的努力也没有白费,这一个月多以来,贺兰玦对她的感情日渐变深,两人相处时也越发如胶似漆,甜蜜恩爱了。

    当然,贺兰玦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这会儿他拥着撒起娇来情态动人又不失可爱,简直是处处符合他心意的新婚妻子,眼中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

    “蓉儿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爹娘自幼偏宠,这才养成了一副娇蛮任性的性子。她当众打骂你身边丫鬟,对你出口不逊之事,我都听人说了,你千万不要把她那些胡话放在心上。出身商户又如何?我娘子有才有貌,端庄贤淑,哪里比不上旁人?我方才已经狠狠训斥过她,母亲也生气罚了她禁闭,想来日后,她不会也不敢再对你不敬了。”

    贺兰玦口中的蓉儿,指的是广安伯府七姑娘贺兰蓉。这小姑娘今年不过十四岁,可性子刁蛮娇纵,是个极为难搞的人。

    她嫌弃桑玉妍这位新进门的三嫂出身商户,觉得她“矫揉造作假的要死”,打从心底里认为她配不上自家神仙般的三哥,因此处处刁难挑刺,桑玉妍嫁进伯府后,没少受她的气。

    今天早上桑玉妍去给广安伯夫人陆氏请安时,半道上遇见贺兰蓉和府里其他几位姑娘,结果这讨厌的小丫头也不知抽的哪门子风,上来就挑起了她的刺。

    桑玉妍不愿跟她起正面冲突,就示意身边跟着的金兰出言辩解了一句。谁知贺兰蓉竟直接以“以下犯上”为由,让人按住金兰就是重重两巴掌,还当众嘲讽她果然满身铜臭,没有见识,教出来的丫鬟一点规矩也不懂。

    桑玉妍一想到那小丫头高傲地仰着下巴,看向她的眼神轻蔑又鄙夷的样子就气得心口疼。但贺兰蓉的存在倒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若没有她这个不讲理的小姑子时时为难,贺兰玦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怜惜心疼她呢?

    所以桑玉妍气过之后也只能暂时忍下。

    当然她面上是不可能表现出对贺兰蓉的不喜的,这会儿便只依偎在贺兰玦怀里叹道:“我知道七妹瞧不上我,是因为心疼你这个三哥,她希望自己的哥哥可以娶一个出身尊贵的名门闺秀。其实她说的也没错,若非我娘当年因着与母亲的闺中交情,硬是求着母亲定下了我们之间的亲事,你这样的出身品貌,便是尚公主都使得的……终究是我捡了大便宜,也怨不得她替你委屈。”

    没有男人会不喜欢这样充满仰望与爱意的奉承,也没有男人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真的恼了自己疼爱有加的亲妹妹。贺兰玦闻言眉眼一舒,心中的温柔与怜惜尽数化作了爱意:“那丫头这么欺负你你还替她说话,你这性子也太好了些。”

    桑瑶打小就不是面团性子,桑玉妍闻言也没敢表现得太过软绵,就紧跟着嗔了他一眼:“我不是性子好,我是看在夫君的面子上。那毕竟是你的妹妹,又还是个小姑娘,纵然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这做嫂子的也不能真的与她掐起来呀,那不是叫你为难么。”

    贺兰玦可不知道自己会提前回来,会得知妹妹又欺负妻子的事,都源于怀里女子的精心设计,他被桑玉妍这话听得再也忍不住心中一动,低头吻了过去:“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刚成亲,正是如胶似漆,食髓知味的时候,这亲着亲着,眼看就要擦枪走火。

    但眼下还是白天,贺兰玦受传统礼教教养长大,性子端方自律,做不出白日宣.淫这样放浪的事,便还是在一番亲热后,努力克制住自己,推开了桑玉妍。

    桑玉妍心下很是失望。她可不在意白天不白天,她只想赶紧怀上孩子,进一步加强与他的联系,增加自己手里的筹码。但她也不敢强勾着贺兰玦,免得引起他反感,便只能面露羞涩地示意他晚上再来。

    屋里气氛燥热,不适合再待下去,贺兰玦轻咳一声点点头,整理好自己的衣裳,以“那我先去看会儿书”为由出去了。

    桑玉妍看着他挺拔俊秀的背影,心中很是满意。

    桑瑶那个不过是命好会投胎,实际上处处不如她的蠢货,根本配不上贺兰玦这样优秀的男子。

    他跟她桑玉妍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也相信,他们一定会过得比谁都幸福。

    ***

    贺兰玦可不知道桑玉妍在想什么,他离开正房后打算去书房看会儿书,谁知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了妻子的贴身丫鬟金兰肿着脸从不远处的抄手走廊里走来。

    贺兰玦步子一顿,眉头微微拧起。他只知自家七妹任性掌掴了妻子身边的丫鬟,却不知她下手这么重。

    “见过姑爷,姑爷您回来了?”思索间,金兰已经眼睛一亮,神色惊喜地小跑至他面前行礼。

    第27章 背叛原因

    金兰今年十七岁, 容貌生得很不错,一身雪白的皮肤尤其惹眼。也是因此,近看之下她脸上的巴掌印就越发清晰了。

    贺兰玦知道她是无辜被迁怒, 又因为爱屋及乌,便从怀里拿出一罐药膏递给她,温声说道:“今日之事我已经听说,你受委屈了, 这药拿去抹吧,能消肿止痛。”

    这药膏原是给他那调皮爱闹, 日前刚从树上摔下, 脑袋磕了个大包的堂弟准备的,只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遇到了金兰,贺兰玦就顺手先给出去了。

    金兰没想到他竟会主动关心自己,还给自己送药,顿时受宠若惊地红了脸:“多谢姑爷!奴、奴婢这伤不要紧的,没必要用这样的好东西……”

    “拿着吧。”动了情却强忍着未曾发泄的青年, 声音不复平日清润, 带着一点叫人心颤的沙哑,眼角眉梢也带着还没散尽的欲.色。

    这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吸引人了。金兰愣了愣,心跳得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 眼中也无法自控地染上了痴恋之色。

    她指尖微颤,含羞带怯地接过贺兰玦递来的药膏, 用力握在了手心里:“多谢姑爷, 奴婢一定会好好擦药的!”

    “嗯, 去吧。”贺兰玦没注意到金兰的异样——或者说注意到了但没在意。因为府里府外恋慕他的女子实在太多,他对类似的眼神早就疲劳了。闻言他只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金兰痴痴地望着他修长挺拔, 风姿出众的背影,许久之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出身尊贵,长相俊美,性子又这般温和宽厚,她的选择果然没有错!

    还有姑爷竟这般关心她,莫非也早就将她看在眼里了?

    想起自己与桑玉妍之间的交易,金兰捏着手里的药膏,心脏噗通乱跳之余,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冲动做下了决定:她等不及想成为姑爷的女人了,等脸上的伤一好,她就去找桑玉妍说这事!

    是的,金兰之所以会背叛桑瑶,都是为了贺兰玦。

    不过最开始,她只是为了贺兰玦的身份——自恃美貌的她并不甘心做个丫鬟,早有野心想攀高枝。可桑家唯一的少爷还不到十岁,桑明海又太老她看不上,于是就把目光放在了未来姑爷贺兰玦身上。

    广安伯府,那可是百年勋贵,正儿八经的京城贵族,贺兰玦又是嫡出,即便只给他做个妾,那对她来说也是飞上枝头,改运换命了。且听说贺兰玦才貌双全,是难得的美男子,金兰心里如何能不憧憬?

    只是她也清楚,桑瑶是不会成全她的。她那人性子霸道,绝不可能把自己的丈夫主动分享给别人。

    虽然她也可以在桑瑶嫁去伯府后找机会爬床,可事后桑瑶一定不会放过她。

    且贺兰玦性格端方,洁身自好,也不是那种会背着妻子偷腥的人。若不然,他这般身份身边不会连个通房都没有。虽说这里头有他母亲陆氏因着与桑瑶母亲之间的交情,对他多有管束的原因,可这种事主要还是看他自己。毕竟陆氏再强势,也阻止不了儿子睡女人不是?

    所以金兰在接到桑玉妍抛来的橄榄枝后犹豫多日,最终还是选择了背叛。因为桑玉妍答应,嫁入伯府后一定会主动帮她开脸,让她成为贺兰玦的妾室,与她共享伯府的荣华富贵——这对一心想往上爬的金兰来说是很大的诱惑。

    当然金兰对桑瑶还是愧疚的,但这点愧疚抵不过她的野心。尤其随桑玉妍陪嫁来到伯府,见识过伯府的富贵和贺兰玦的风姿容貌后,她就更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桑瑶生来富贵,什么都有,她却不一样,她想要什么,只能自己去争取。

    这一世,就当是她欠了她吧。

    ***

    桑瑶对广安伯府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不知是嗓子有得治了太兴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千林谷住下的第一个晚上,她迟迟没能睡着,一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林秀秀很有眼色地打来热水准备伺候她洗漱梳头,又殷勤地问她午饭想吃什么。

    桑瑶没真把她当丫鬟——她还不至于压榨这么个小丫头,再说林秀秀什么都不会,也达不到她对丫鬟的要求。闻言她摆摆手,表示自己来就行。至于吃什么……

    【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别操心了,爱干嘛干嘛去。】

    林秀秀看了她写的这句话后有些忐忑,但又不敢多问,出门时碰见陆湛,忍不住小声问:“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小姐才不要我伺候?”

    陆湛听完她的话后,冷峻的眉眼微缓:“不是,她只是不想麻烦你。”

    “怎么会是麻烦呢,我答应过小姐要好好伺候她,报答她的恩情的!”林秀秀说着赶紧跑回屋去了。

    彼时桑瑶正在给自己梳头,林秀秀见了非要伺候她,桑瑶拗不过一根筋的她,只能同意让她试试,结果头皮差点被扯掉。

    【……】这是丫鬟吗?不,这是祖宗。

    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的桑瑶忍着龇牙咧嘴的冲动,把林秀秀赶了出来。

    林秀秀十分沮丧,最终在陆湛的建议下,和他一起给大家做午饭去了。

    凌霜也没跟他们客气,她一个人可照顾不了他们这么多人。

    做好午饭后,林秀秀自告奋勇,将魏无咎的饭菜送去了他养伤的房间,其他人则是在堂屋解决。

    “这个好吃,嗯,这个也好吃!”

    吃饭时凌霜一直在夸陆湛的手艺,桑瑶本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但见她好好一个大美人,完全不顾形象吃得又急又快,又有些纳闷。

    这怎么瞧着跟饿了很多天似的?她多久没吃饭了?

    正这么想着,一直埋头大吃的凌霜终于放下碗筷,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好几日没吃到热饭了,见笑。”

    她说完这话,神色就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若不是下巴上还沾着一颗大米粒,看起来真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仙子。

    桑瑶:【……】

    桑瑶见不得美人脸上有瑕疵,忍不住抬起手,替她拿下了那颗米粒。

    凌霜见此冷淡但礼貌地冲她道了一声谢。

    桑瑶摇头表示不客气,末了拿出纸笔写道:【凌大夫平时一个人在家,都吃些什么?】

    凌霜答:“馒头和肉干。”

    桑瑶一愣,又写:【还有呢?】

    “没有了,我不会做饭,平时就买些馒头和肉干放着,饿了啃几口。”凌霜一脸淡然地答道,“有时出门看诊,也会顺道下个馆子,吃些热饭。”

    ……难怪她刚才吃的这么香。

    桑瑶心里那点说不上来的不舒服,顿时就变成了同情和不赞同。她摇头写道:【自己不会做可以请个厨娘回来啊,天天吃干粮多难受。】

    脑子里只有医术,从没往这方面想过的凌霜愣了一下,答道:“还好,对我来说能填饱肚子就行。”

    不过桑瑶这个提议倒是可以考虑,她想了想,转头看向对面一直没说话的陆湛,“你做的饭菜挺好吃的,不知你愿不愿意……”

    桑瑶:!

    不等凌霜说完,她就眼皮一跳赶紧写道:【他不行,他还有事要办,没法在这里多留。】

    凌霜见此有点失望,陆湛做的饭菜还挺合她胃口的。但桑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勉强,只能打消雇陆湛留下来给自己做厨夫的念头。

    “对了,你的药我炼好了。”说完吃饭的事,凌霜突然站起身,从腰间摸出一个青黑色小瓷瓶递给桑瑶,“一天三次,一次一颗,连着吃上一个月左右,你的嗓子就能恢复得跟以前差不多了。”

    桑瑶表情一滞,目光瞬间凝在那个小瓷瓶上。

    她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为之崩溃绝望的事,凌霜竟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找到了解决办法。

    “这里是约莫七天的量,你先吃吃看,若有不适就告诉我,我再做调整。”凌霜又交代了一句。

    桑瑶傻傻点头,却不敢伸手去接,直到陆湛偏头朝她看来,冲她点了一下头,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有机会和以前一样开口说话了!

    泪意猛然袭上眼眶,桑瑶飞快地接过那个小瓷瓶,紧紧攥在了手里。

    【谢谢。】她指尖微颤,用口型冲凌霜示意道,心里对于凌霜的那些隐约且莫名的敌意,也一下全变成了感激,【真的谢谢你。】

    她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仙女呜呜呜!

    “不必客气。”凌霜表情清冷,语气却随和,“那你先吃药,我去做些准备。半个时辰后你到西边那间屋子找我,我在那里等你。”

    桑瑶连连点头目送凌霜离开,末了才怀着做梦般的心情,珍而重之地打开那小瓷瓶,倒出了第一颗药丸,小心翼翼地吃下。

    “感觉如何?”陆湛见此问。

    【苦。】桑瑶无法自控地皱了一下脸,冲他做了个口型。但很快就吸吸鼻子,露出了一个难掩欢喜的灿烂笑容,【不过再苦也值得。】

    “嗯。”陆湛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桑瑶接过喝了几口,冲淡了嘴里的苦味,之后才稳下心神想起正事。

    【对了,听说这里离冀州挺近的,你不是有事要去冀州办么,要不你先去办事,办完事再来找我?】她仔细收好小瓷瓶,重新拿起纸笔写道。

    陆湛看了这话顿了一下,摇头:“等你处理好这里的事,一起去。”

    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不放心。

    看出他是什么意思的桑瑶微微一顿,心里莫名有点发甜。她写道:【但是这样不会耽误你办事吗?】

    陆湛道:“不差这几天。”

    【说起来,你是要去办什么事啊?】见陆湛顿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桑瑶歪了下脑袋,又补写了一句,【我就是好奇,你不方便说就算了。】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陆湛沉默了一下,道:“我来找我义父。他在几年前失踪了,前阵子有消息说他在冀州出没过,我便来看看。”

    桑瑶闻言十分惊讶:【你还有个义父?】

    “嗯,我出生便被遗弃,是义父捡到我将我养大。”这事在云水村不是秘密,柳氏母女也知道,但桑瑶显然不清楚,陆湛就多解释了一句。

    没想到他竟有着这样的身世,桑瑶杏眸瞪圆,好一会儿才又写道:【那你弟弟妹妹呢?】

    “他们也是我义父收养的孩子。”

    桑瑶顿时肃然起敬:【你义父真是个好人!】

    陆湛没说陆澄和陆满都是自己捡回家的,闻言点了一下头。

    【那等练完针,我们马上去冀州。说起来,要是我舅舅没出事就好了,我还能请他帮忙打探一下你义父的消息。冀州离幽州这么近,说不定他也见过你义父呢。】

    桑瑶写到这,神色黯然了下来,但她不是个会放任自己沉溺在悲伤里的人,很快又振作起来写道,【不过我相信我们肯定能找到他们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

    目光在她充满希望和朝气,像是从不曾遇到过那些不好之事的脸上落了片刻,陆湛眉眼微柔,轻轻“嗯”了一声。

    第28章 暂时分开

    跟陆湛分开后, 桑瑶就去找凌霜了。

    凌霜已经在西边的小竹屋里等她,桑瑶一进屋,就看见了屋子中央散发着袅袅热气的小水池。

    原来她将外面的温泉水引进了这间屋子, 怪不得说这间屋子暖和,不会冻到人。

    “来了?过来坐吧。”凌霜正在水池南面放置着的美人榻旁收拾东西。这美人榻临窗而立,看起来很大,上面还放着一张竹制的炕桌。炕桌上摆放着一套银针和一个白色瓷瓶, 还有一碟黑黢黢的,看起来像是毒药丸子一样的东西。

    桑瑶不知那是什么, 心下有些紧张, 但练针之事是她自己应下的,她不可能也不好反悔,这会儿便只能点头照做。

    “先把这药吃了。”凌霜拿起那白色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褐色药丸递给桑瑶,“这药对你无害,就是会让你的身体出现我需要的病症症状, 好方便我接下来施针观察。”

    这种要把自己的身体全权交给别人的感觉, 让人本能地想要抗拒,但桑瑶还是眼睛一闭,一口吞下了那颗药丸。

    凌霜见她虽有些紧张, 但行事干脆果决,半点不曾拖拉, 心中好感大增。

    作为医者, 她真的最讨厌行事墨迹, 性格犹疑,不愿意相信大夫的病人了。

    “放心,一会儿施针的时候, 我会尽量轻点。你若实在觉得疼就告诉我。”凌霜说着指了指那盘颜色黑黢黢的丸子状东西,“这是我给你做的山果丸,酸酸甜甜的挺好吃的,还有镇痛的功效。你感觉疼的时候,可以吃点这个转移注意力。”

    这是凌霜第一次在姑娘家身上练针,她不确定她能不能受得住,所以多做了些准备——往日那些皮糙肉厚的汉子们可没有这待遇。

    桑瑶不知道这事,但能感受到凌霜清冷面容下的温和与体贴。她看着那盘山果丸,身体松缓了不少。

    【好,你开始吧。】她点头用口型示意道。

    “把身上的衣裳都脱了,躺下来盖上这薄被。”凌霜开始指挥。

    桑瑶用手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全脱吗?】

    凌霜看懂她的意思后说:“小裤不用脱,小衣也可以先穿着,等最后再脱。”

    桑瑶点头,一一照做,最后一边吃着山果丸一边看凌霜将自己扎成了刺猬。

    【……】

    丑是丑了点,但还行,没她想象中那么疼。

    唯一让桑瑶觉得难熬的是,这姐姐在这件事上真的太投入了。自拿起银针开始,她就陷入了一种完全不知疲倦的亢奋状态,在她身上扎来扎去扎了足足三个时辰才宣告结束。

    再一看她那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桑瑶完全有理由相信,要不是外头天都黑了,她的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了,她还能再按着她扎上一两个时辰。

    就很痴狂。

    不过痴狂归痴狂,凌霜并没有无视桑瑶的感受,桑瑶疼了累了,她都会停下来让她歇一会儿。所以桑瑶最终还是坚持下来了。

    【我可以在这里洗个澡再出去么?】因为出了一身汗,结束的时候桑瑶忍不住手口并用地比划道。

    “可以。”这池子是凌霜的私人澡池,没给别人用过,不过桑瑶也是姑娘家,再加上她这会儿香汗淋漓,湿发贴身,确实有些狼狈,她便大方地同意了。

    桑瑶于是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温泉澡。

    因她没有带换洗的衣物,凌霜去帮她拿了一趟,桑瑶让她顺便把自己擦身体用的香膏也带过来。

    凌霜照做。

    【这个香膏可好用了,能滋润皮肤,提亮肤色,尤其是香味特别好闻,你要不要试试?】

    女孩子间的话题总是绕不开跟美丽有关系的东西。这款香膏是桑瑶用了许多年的心头好,虽然凌霜看起来不像是在意外表的人,但桑瑶还是拿来一旁的纸笔,热情地推荐给了她。

    凌霜看了她写的也没有拒绝,而是好奇地拿起那罐香膏闻了闻:“你的皮肤这么好,就是因为它?”

    【有它的功劳,但更多的还是天生丽质。】

    趴在水池边上的姑娘,整个身体被缭绕的烟雾裹住,只露出两只莹白如玉,纤长美丽的手臂和一张雪肤花容,明眸皓齿的脸蛋。

    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在她肩上,有水珠顺着她线条优美的下巴滴落,打湿了她手里的小本子,但她毫不在意,写完这话后嘿嘿一笑,一双秋水般的杏眸弯成了两轮月牙。

    这个画面太赏心悦目,饶是性清冷淡如凌霜,也生出了些聊天的欲望。她拿着那瓶香膏在水池边上坐下,问桑瑶:“这个哪里买的?我也去买几罐。”

    桑瑶有点意外,眨眨眼后写道:【你自己用吗?我那还有一罐没用过的,送你好了。】

    凌霜摇头:“不是,给我堂妹买,她皮肤有些黄,总是因此自卑。”

    桑瑶面露惊讶,直起身写道:【你还有家人啊?那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凌霜点了一下头:“我从小随我祖父在这里长大,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桑瑶好奇写道:【那你爹娘呢?】

    “都死了。”

    桑瑶见她说得简洁,也没好多问,只重新往池边一趴,收起笑容写道:【我也没有爹娘了。我娘很早就过世了,我爹,我跟他断绝关系了,以后也不会再回家。】

    这年头鲜少有子女敢和父母断绝关系的,凌霜看得一愣,难得地生出了一点好奇心:“为什么?”

    【因为他为了自己的利益,选择了牺牲我。】想起这件事,桑瑶抿了下唇,神色变得恹恹的。

    凌霜见此想了想,没有多再问,只递给她一条擦身体用的巾帕说:“那就自己疼自己。”

    桑瑶没想到冷情如她竟会出言安慰她,闻言一愣,重新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她接过她递来的帕子,冲她做了个口型。

    ***

    此后六天,桑瑶每天都会去西边那间小屋待上三四个时辰。

    第七天,凌霜终于在练完针后对她说:“我已经完全掌握了这套针法,明天开始不用再练了。”

    桑瑶听完,拿来纸笔写道:【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再像条咸鱼一样被你翻来扎去了。】

    这些天她和凌霜相处得很愉快,加上两人性格意外相投,如今已可以随意聊天。

    “嗯,我一会儿就去把你剩下的药做出来。”凌霜一边收拾炕桌上的东西,一边问桑瑶,“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拿了药就走,陆湛还有事要办。】桑瑶刚挨完针,浑身又疼又累,还不想起来,就趴在美人榻上没动,只歪着头懒洋洋地写道,【你呢,真打算一直一个人呆在这里啊?】

    “应该吧。”凌霜仔细地擦着从桑瑶身上拔下来的银针。

    桑瑶看着她清艳出尘的侧脸,有点好奇地写道:【那你不打算嫁人了?】

    嫁人?这事儿凌霜没怎么考虑过。听见这话,她不是很在意地说:“若是遇到情投意合之人就嫁,若遇不到就不嫁,反正我能行医治病,饿不死自己。”

    桑瑶听见这话倒没觉得意外,因为凌霜看起来就不是那种会被世俗框住的人。不过……

    【你家里人能同意?】

    虽然父母已逝,但凌霜还有亲戚,按常理来说,她的婚事会由关系最亲近的长辈来操持。

    “他们管不了我,我又不靠他们过活。”凌霜将擦干净的银针一一收起。

    桑瑶想想也是,又写道:【但你一个人,不会觉得孤单吗?】

    凌霜:“不会啊。我有很多草药要研究,有很多医书要看,还有很多病人要治。”

    ……差点忘了这姐姐是个医痴,不能以常理论之。

    桑瑶想笑又觉得她这样很好,点点头写道:【也是,谁说女子非得嫁人了,自己一个人能过得好,何必非得嫁个臭男人做牛做马地伺候他全家,还不如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快快乐乐过一生呢。】

    她其实对嫁人这事也没太大兴趣,因为嫁人之后要顾虑的人和事太多,不像做姑娘时可以随心所欲。只是当初和贺兰玦的婚事,是她娘生前费了许多心思才定下的,她不愿违逆母亲一番慈心,对贺兰玦这个未婚夫也还算满意,这才愿意嫁过去。

    可谁知好好的婚事叫柳氏母女横插一脚,闹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桑瑶想想就恨得慌,但恨的不是婚事被毁,而是恨柳氏母女毒哑她的嗓子,害她与她爹决裂。

    至于贺兰玦……

    她曾经喜欢过他也期待过嫁给他,毕竟他确实各方面都很优秀,对她这个未婚妻也很上心。她不是木头人,自然会有所感觉。

    可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桑玉妍只怕早已顺利嫁入广安伯府,与他日夜相处,同床共枕。桑瑶只要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恶心想吐,虽然她很清楚,贺兰玦和她一样也是倒霉的受害者,这一切并非他的本意,可或许是她对他的喜欢不够深,总之如今她对他只剩下同情,没法再生出任何期待了。

    想想还是缘分不够,所以就还是算了吧。

    至于往后还要不要嫁人……就像凌霜说的,看缘分吧,反正她有钱,自己一个人生活也不会饿死。

    “霜姐姐!霜姐姐!你在吗?!”正这么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张皇失措的女声。

    凌霜有点意外,起身说道:“好像是我堂妹来了,你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桑瑶点头,目送凌霜出门,而后便起了身准备去池子里泡个澡松缓一下。

    谁知刚要下水,就听见凌霜堂妹喘着气着急不已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霜姐姐你在家!太好了!冀州就要乱了,我爹收到消息,说幽州那帮反贼攻占幽州后,把下一个目标定在了冀州,且这几日就要打过来了!那些反贼行事凶残,我爹怕打起仗来毁了祖宗基业,决定今晚就带着族人撤出冀州,他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这,让我来叫上你一起走,你快收拾东西随我走吧!”

    这消息来的太突然,桑瑶惊得脚下一滑,差点一脑袋栽进水池。

    ***

    凌霜的堂妹是来带凌霜走的,但凌霜拒绝了。

    “我是医者,救死扶伤是我的责任。若真起战事,城中必有死伤,我不能置之不理。”

    堂妹急得直跺脚,可凌霜主意正,她软磨硬泡依然没能说动她,只能在丫鬟的催促下忍着担忧先行离开。

    桑瑶这时已穿好衣裳从屋里出来,见此拧起柳眉写道:【你真的不走?】

    凌霜点头:“我救不了所有人,但总该尽力而为。”

    【可那是打仗,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两人已是朋友,桑瑶有些担心,凌霜却很淡定:“放心,我有自保的能力。”

    桑瑶从没见过凌霜这样的姑娘,她的所思所为,简直比自认离经叛道的她还要出格百倍。但这样的出格并没有让桑瑶觉得无法接受,相反,她只觉得凌霜整个人都在发光。

    像是暖而灿烂的阳光落在洁白无暇的冰雪上,折射出的清冷绝美,坚定无畏的光,让她有那么一瞬间,心神都颤了颤。

    她看着她想了想,终是没有再劝,只低下头认真写道:【那你一定要万事小心,注意安全。】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活法,她即便担心,也不该自以为好地去干涉她。

    凌霜就喜欢她这干脆利落的性子,她应了一声好,清冷的脸上浮现一抹淡笑:“我去给你制药,你们也早些离开,免得到时路上不太平。”

    桑瑶点头。

    就在这时,上山打猎的陆湛回来了,桑瑶想着他要办的事还没来得及办,赶紧跑上前跟他“说”了这消息。

    陆湛看完眉头微拧,决定马上去一趟冀州。

    “你在这里等我,我办完事回来接你。”

    本来说好一起上路,但眼下情况有变,陆湛想速战速决,就不方便带上桑瑶了。

    桑瑶想跟他一起去,但理智又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跟着去只会耽误他办事,便只能在一番纠结后,忍着冲动写道:【那你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嗯。”陆湛看着她,安抚似的说了句,“等我。”

    ***

    陆湛独自一人往冀州去了,桑瑶留在千林谷里等他。

    她不知道,就在这时,京城那边也发生了一件与她息息相关的事。

    第29章 抬她做妾(京城剧情)

    事情还要从七天前说起。

    七天前, 贺兰玦随手送了一罐药膏给金兰,搅得一心想给他做妾,又与桑玉妍早有约定的金兰春心大动。

    三天后的傍晚, 脸上巴掌印褪去,容貌恢复美丽的金兰再也按捺不住连日来的心动,抬步去了正房。

    彼时正房里,桑玉妍正坐在床上挑选今晚就寝时要穿的寝衣。

    这些寝衣都是柳氏替她准备的, 每一件都与寻常的寝衣不同。比如她正拿在手中的这件,就是由上好的水红色软轻纱制成。

    这软轻纱比寻常的寝衣料子更加轻薄贴身, 穿在身上, 能将姑娘家美丽的曲线完美勾勒出来,且几个关键地方还做了若隐若现的设计,很是巧妙诱人。

    柳氏是过来人,最知道男人的劣根性,桑玉妍出嫁前,她把房中那点事的重要性好好与她说道了一番。

    她出身市井又嫁过两次人, 说起这种事来不像寻常大户人家的主母那般抹不开脸。桑玉妍得了她的悉心指点, 知道了其中的利害,嫁过来后,在闺房之事上费了不少心思。

    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更好更快地拢住贺兰玦的心, 早日为他诞下子嗣。不过打扮归打扮,分寸还是要的, 不能让性子端方的贺兰玦觉得她不正经。

    这么想着, 桑玉妍就拿起了另外一件虽也有些小心机, 但款式相对保守的。

    正好这时金兰端着一碗燕窝进来了,桑玉妍就抬了下眼道:“来得正好,过来帮我瞧瞧今晚穿哪件更好。”

    金兰看着那些充满风情的寝衣心头直酸, 忍不住暗骂了声狐媚子,但面上却只殷勤地走过去,指指那件水红色软轻纱寝衣说:“姑娘肤色白,穿这件更好看。”

    桑玉妍有点犹豫:“可这件是不是太透了点……算了,还是这件青绿的吧。”

    金兰心下白眼,面上恭维:“青绿的也好。姑娘生的美,便是披个麻袋姑爷都会喜欢的。”

    这话中听,桑玉妍看她一眼,笑了起来:“就你嘴甜。”

    金兰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迫切,见桑玉妍这会儿心情不错,就赶紧走上前伺候她喝燕窝,同时讨好地给她捏起了腿双腿:“姑娘是有本事的人,嫁进伯府不过一个多月便拢住了姑爷的心,奴婢真是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拒绝跟姑娘合作。”

    虽没有直说,但她故意咬重了“合作”二字,提醒之意很是明显。

    正低头喝燕窝的桑玉妍手中动作一顿,脸上笑容淡去:“我说你今日怎么这般殷切,原来是有话想说。”

    “姑娘这话说的,往日奴婢对姑娘也很上心啊。”金兰有一瞬心虚,但想到给她开脸本就是桑玉妍答应她的事,自己不过是想让桑玉妍早点履行承诺,这点心虚又一下散了。她讪笑一声,跪在桑玉妍身前看似卑微,实则直接地问道,“奴婢也没有其他意思,就是突然想问问姑娘,姑娘答应奴婢的事,可还作数?”

    桑玉妍连日来的好心情被这话坏了个干净。

    一当然是因为贺兰玦,她与贺兰玦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无法容忍别人觊觎他。二是因为,她没想到金兰会这么早就提起这事。

    “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她心中恼怒,冷意乍现,面上却只放下手里的瓷碗,神色淡淡地看着金兰,“只是眼下还太早了些,你再等等吧。”

    这话听着就敷衍,金兰心中不快,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讨好地笑道:“虽是早了些,但奴婢想着,既是早晚的事,早些开始为姑娘分忧也没什么,如此也好将姑爷的心彻底锁在咱们院里不是?”

    桑玉妍盯着她那张虽不如桑瑶明艳,也不如她清丽,但却另有一番妩媚风情的脸蛋,心中的冷意瞬间凝结成霜。

    “你可知我嫁进伯府才不到两个月?”她终于不再掩饰地恼怒道,“我是答应你将来会找机会给你开脸,抬你做夫君的妾室,可你未免太急切也太不把我放眼里了!进门不到两个月就给自己的贴身丫鬟开脸,这般着急固宠,这般有失礼数,你要别人怎么看我?要夫君怎么看我?!”

    安排贴身丫鬟伺候丈夫这事,在后宅里极为常见,但桑玉妍当初答应给金兰开脸,纯粹是为了策反她,因为金兰不安分有野心,是桑瑶那几个贴身丫鬟里最容易也是唯一有可能为她所用的人。

    可心高如她,哪里会真的愿意把自己千辛万苦算计来的丈夫分给别人?更别说这金兰还曾是桑瑶的人——这般给点诱惑就能背主的东西,她就算哪日真的需要用贴身丫鬟来固宠,也不会选她。

    只是金兰知道的东西多,她还需要她帮忙掩饰身份,所以才一直把她放在近身伺候,想着日后在伯府站稳脚跟了,再找机会解决掉她。

    可没想到原本只是自恃美貌想摆脱下人命运的金兰却在这个过程中,被时不时就能见到的贺兰玦弄得春心大动,根本不考虑后果地要她马上履行承诺。

    桑玉妍不喜欢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她努力忍了忍,才又压着气道:“半年,你再给我半年时间,我保证,半年之后,一定给你开脸。”

    为了安抚住金兰,她又紧跟着软下语气说道,“你也不用担心我会食言,我知道你手里还捏着几个只有贺兰玦和桑瑶才知道的秘密。我筹谋了这么久才成功嫁进伯府,不会冒着身份被揭穿的风险做自毁长城的事。何况你对他们之间的事了如指掌,我也还得仰仗你在旁边多加提醒,免得和夫君婆母相处时不慎露馅。”

    如果换做以前,金兰可能会被说动。因为就像桑玉妍所说,桑玉妍如今还离不开她,她手里也确实有能威胁桑玉妍的东西,她不怕她会出尔反尔。而从前的她看贺兰玦,也只是个可以让自己翻身做主子的工具,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她不会介意再等上半年。

    可如今她被贺兰玦的风姿和温柔所迷,真心喜欢上了他,就没办法再忍受这种看得着却碰不了的日子了。

    另外,她也担心日久生变。

    她家这位二小姐,旁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么?那什么温柔贤惠都是装的,真实的她就跟她那个娘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怕时间长了,自己会被她物尽其用后一脚踢开。

    所以,她不想等了,她就要尽快成为贺兰玦的女人。她要趁着现在桑玉妍还离不开自己,赶紧把这事儿落实了。之后她再想法子勾住贺兰玦的心,这样桑玉妍就没法轻易打发掉她了。

    想到这,金兰心一横,害羞似的低下了头:“奴婢明白姑娘的为难,奴婢可以先不要名分,只要姑娘先安排奴婢伺候姑爷……至于名分之事,迟些也不要紧。”

    这些日子她已经看明白,贺兰玦为人温柔端方,心地善良,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只要她成了他的女人,他就是出于责任心,也一定不会不管她的。

    想到这,金兰越发坚定。

    为了贺兰玦,她不惜背叛了与她一起长大,对她向来不薄的桑瑶,若最后还是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她所做的一切,岂不全成了笑话?

    桑玉妍看出她的坚定,心中越发恼怒之余躁意顿生。

    她是真没想到金兰会急切成这样。按她的设想,她至少还有半年的时间去规划金兰等人的下场,可谁知金兰恋爱脑上头,竟生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想想贺兰玦的姿容风度,这事倒也不难理解……只是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真按金兰说的给她开脸?桑玉妍做不到也不能做。

    可要不给她开脸,这死丫头连先不要名分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想着眼下还没法轻易把她打发掉,桑玉妍心中难免恼恨。但事情已经发生,再恼恨也无用,她只能在面色变幻半晌后,冷冷看向金兰:“看来你是铁了心不想等了。既如此,过几日我就找个合适的时间安排下去,这总行了吧?”

    见她终于松口,金兰心下大喜:“姑娘此言当真?”

    当然不是真的,她只是想拖延几日,想想解决办法罢了。

    桑玉妍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只憋气似的冷笑了一声:“你手里捏着我的把柄,我敢食言吗?”

    金兰这才放心,但因为太过期待,她还是忍不住追问了句:“那不知姑娘说的这个几日,具体是几日……”

    桑玉妍:“……”

    桑玉妍霍然抬手将桌上瓷碗扫落在地:“最多不超过十日,满意了吗?!”

    金兰其实不太满意,但桑玉妍显然是真的生气了,她也不敢再逼她。毕竟她日后还是自己的主母,自己再如何也越不过她。

    想到这,金兰立马面露谄笑,伏低做小道:“姑娘息怒,奴婢就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奴婢是您的人,自然是什么都都听您的。奴婢也可以发誓,即便奴婢做了姑爷的姨娘,也一定会好好伺候姑娘,绝不会对姑娘生出二心的!”

    桑玉妍这才深吸口气闭上眼:“出去,我暂时不想再看见你。”

    她得好好想想,这事儿该怎么解决。

    ***

    桑玉妍这一想就想了四天,但依然没想出万全之策。

    为此她心情有些烦躁,又不能表现出来让贺兰玦察觉到,因此很有些难受。

    好在贺兰玦不是一直在家——他是当朝太子的伴读,几乎每天都要进宫,其他时间也会去参加一些诗会文会什么的。

    这天早上,殷勤小意地伺候贺兰玦出了门之后,桑玉妍收起脸上娇柔的笑容,回屋靠在了床上。

    她这几日睡得不太好,这会儿头有些疼。再想想答应金兰的时间已经过半,不由越发烦闷了几分。

    当然她心里不是完全没有解决办法,只是多少有些顾虑,不敢贸然行动。

    再想想吧,再想想或许就能出想更妥善的法子……

    “姑娘!”正思索着,一个身穿青绿色褙子,长相平凡并不出众的丫鬟快步从门外走了进来,“家里来信了!”

    家里?桑玉妍意外,细眉微微蹙起。

    莫非是她娘给她写的信?可她出嫁前她们俩明明约定过,一年之内不明着联络,免得被人觉出异常的。

    难不成是她娘那边出什么变故了?

    桑玉妍想到这,立即接过信打开。结果一看开头,这竟是桑明海给她写的信!

    桑玉妍一下变了脸色,软软靠在床上的身体也倏然直了起来。

    第30章 送还嫁妆

    “姑娘?”丫鬟被她的反应看得惊讶, 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父亲知道换嫁的事了。”刚看了个开头的桑玉妍声音很低,脸色很难看。

    她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暴露得这么快。

    “什么?!这、这可如何是好!”这丫鬟名叫碧云,名义上是桑瑶院里的二等丫鬟, 实际上一直是柳氏母女的人。

    柳氏这些年没少往桑瑶的院子里安插人手,但桑瑶并不是好糊弄的人,平日里将自己的院子看管得极严,这个碧云是她费了大劲才塞进去的。

    未免被桑瑶发现, 碧云此前行事低调,从不与柳氏母女那边的人接触, 这才在蛰伏三年后成功赢得桑瑶的信任, 被她选为陪嫁丫鬟。

    但这事儿原本也是轮不到她的——除了金兰之外,桑瑶身边还有两个与她一起长大,能干且忠心的大丫鬟。原本桑瑶是打算让她们陪嫁的,但那两人其中的一人,去年已经嫁人,前阵子刚有了身孕, 不好长途奔波。另一个则是性格太过忠厚死心眼, 柳氏知道她不可能被自己收买,就在桑瑶出嫁前几日设计她摔断了腿。如此一来,她自然没法在桑瑶出嫁那日陪在桑瑶身边。

    也是因此, 桑瑶不得不在院子里另挑陪嫁丫鬟。

    碧云就这么被挑中了。

    剩下除了金兰之外还有两人。那两人倒不是柳氏的人,事先也不知柳氏母女的计划, 但她们伺候桑瑶的时间都不长, 加上各有弱点, 在发现花轿里的桑瑶变成桑玉妍后,很快就被桑玉妍威逼利诱地唬住了。

    当然,桑玉妍没打算一直留着她们, 只是她刚嫁进伯府,不好有太大的动作,只能暂且忍耐。

    所以别看桑玉妍带来的陪嫁不少,但真正称得上是她心腹,能让她放心去用的,眼下也就碧云一个。

    这会儿听着碧云压得低低却藏不住惊慌的声音,桑玉妍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努力按下事情接连失控带来的不安,继续往下看信。

    “姑娘,老爷是怎么说的?他、他写这信,是来问罪的吗?”倒是碧云见她迟迟没有回答,沉不住气地小声追问了一句。

    “是也不是。”

    桑玉妍这时已经把信看完,碧云见她说完这话嘴角一勾,脸色变好,不由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

    桑玉妍示意她去把房门关上,之后就把信递给她,示意她自己看。

    碧云接过一看,先是惊吓:“老爷竟这么快就知道了真相,还把夫人送去了乡下庄子!这——”

    但再往下一看,她又转惊为喜了,“不对,老爷明明已经知道真相,却没有派人来揭穿真相,只斥责了姑娘一顿,让姑娘把大小姐这部分的嫁妆还回去,还说大小姐已认命嫁给那个陆湛……这、这说明老爷是站在姑娘这边的!”

    “是啊,这一局终究还是我赢了。”桑玉妍说到这轻吐出一口气,紧接着思忖片刻,眉眼彻底舒展开来,“而且这封信,来得也正是时候。”

    这话是什么意思?碧云有点不解:“姑娘是指什么?”

    “自然是指金兰那丫头。”桑玉妍重新软下身体靠回在床上,涂着漂亮丹蔻的手轻轻抚过信封,声音低而轻柔,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那小蹄子太蠢也太浪,我不想再看见她了,你找个时间把她处理了。”

    碧云已经知道金兰逼迫桑玉妍的事,闻言一怔,脸色微变:“姑娘的意思是……”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桑玉妍抬眼看她,“懂了吗?”

    碧云虽已猜到,但还是心下一颤,紧张不安道:“可、可是姑娘,咱们刚进府不久,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

    “我们眼下在做的事,哪件不冒险?”桑玉妍是个下定决心就不会犹疑的人,见碧云似有怯意,便淡淡说了句,“不过你若是不愿,也可以拒绝,我找别人去做便是。”

    “不不不,奴婢不是不愿,奴婢就是担心姑娘!”碧云是柳氏从妓院老鸨手里救下的,那时她情况十分糟糕,若非柳氏出手,她怕是会落入生不如死的境地。因此她对柳氏母女十分感激也十分忠心,听了这话连忙摇头,“奴婢就是担心姑娘,这,万一姑爷和伯夫人哪日又突然问起些姑娘不知道的事,姑娘该如何作答?”

    桑瑶和贺兰玦母子认识多年,一直保持通信,共同的回忆不少。桑玉妍嫁过来一个多月,贺兰玦和陆氏时常会提起以前的事。桑玉妍虽做过不少功课,可也没办法做到事无巨细,好在有金兰随身提点,倒也没出过岔子。

    可金兰若是死了,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桑玉妍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正是因为知道,她之前才迟迟下不了决断。

    可如今,有了桑明海这封信,她就没那么担心了。

    “答不上来便不答,只说时日已久,记不清了就是。有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在前,夫君和婆母不会轻易疑我。就算哪日真的运气不好,叫他们看出了破绽生出了怀疑,写信请父亲上门来伯府走一趟便是——这做爹的,总不会把亲生女儿认错不是?”

    有了桑明海的支持,金兰的存在就没那么重要了。桑玉妍也因此底气大增。

    碧云听了她的话也明白过来了。从未害过人的她本能地有些害怕,但桑玉妍显然已打定主意,她不敢再说什么免得惹她不喜,便只能飞快点头:“姑娘说的是。那具体的,奴婢该怎么做?”

    “这事事关重大,不能出半点岔子,我先仔细想想,想好再告诉你。”

    “是。”碧云点完头,看见桑明海那封信的最后一页,“那老爷让姑娘把大小姐这部分嫁妆还回去这事……”

    看着那张纸上列出来的东西,桑玉妍脸上的轻快之色再次凝住。

    因为桑瑶要回去的那部分嫁妆,大部分都是地契。

    这些地契全是上好的庄子铺子还有田产,能源源不断地生钱。桑玉妍自然是一千万个不愿意还回去。

    可桑明海在信中说得很清楚,她若不肯还,桑瑶会自己来要,他也不会阻止……

    桑玉妍自然不可能给桑瑶前来闹事的机会,她脸色难看地捂着胸口好半晌,终究还是闭上不自觉抽动的眼皮,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照做。”

    对如今的她来说,尽快在广安伯府站稳脚根才是最重要的事。至于这些令人眼红的财产,日后再想法子弄回来就是。何况桑明海也没让她把桑瑶的嫁妆全还回去,她还能留下一小部分。虽然都是些死物,没法钱生钱,可也值不少钱。

    最重要的是,只要把这些东西还回去就能让桑明海彻底站到她这边,这对她来说,不亏。

    ***

    远在千林谷的桑瑶不知道自己的嫁妆快回来了。陆湛离开后,她心下不安地等了两天,等来了“冀州城昨夜大乱”的消息。

    这让本就有些担心的她越发焦躁,这天傍晚,忍不住就在竹屋外的温泉湖畔来回踱起了小步。

    “小姐别担心,公子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

    林秀秀见此努力安慰道。桑瑶却不太想听,摆摆手,打发她去厨房准备晚饭了。

    “桑姑娘。”

    没一会儿,身后又来了个人,桑瑶转头,看见了因伤势过重,昨儿才刚能下床走动的魏无咎。

    “你裙子脏了。”脸色还有苍白,但精神恢复得不错的男子冲她和煦一笑,声音温润地提醒道。

    桑瑶低头一看,果然看见自己浅紫色的裙摆上沾了一些炭灰。

    应该是刚才路过厨房时弄的,桑瑶拧了下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进屋换条干净的裙子,只心不在焉地写了句:【多谢提醒。】

    “我替姑娘擦一擦吧?”魏无咎说着,突然拿出条帕子欲蹲下来。

    桑瑶一愣,后退一步躲开了。

    这人怎么回事,说蹲就蹲的。还有他俩有那么熟吗?上来就要给人擦裙子。

    她有些莫名,柳眉也拧得更紧了:【不用,我自己会处理。】

    看出她的抗拒,魏无咎没有坚持,只神色无辜地站起来,语气轻柔道:“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姑娘,只是先前答应过姑娘,要做牛做马报答姑娘和陆兄的救命之恩,这才……如若姑娘不喜,那往后我便不这么做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桑瑶脸色好转了些,她低下头写道:【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认识凌霜,我的嗓子也不会得到救治,我们之间算扯平了,先前那些话,你不用再放心上。】

    魏无咎却道:“那怎么行,救命之恩,重如泰山……”

    桑瑶不喜欢跟人扯来扯去,不等他说完就写了句:【我的嗓子对我来说,比泰山还重。】

    魏无咎一愣,哑然笑了起来:“既如此……好吧。”

    想着自己很久,不,应该说从来没遇见过这样有趣的人,魏无咎眸光微动,又开玩笑似的说,“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如今身无长物又无家可归,唯有以身相许才能报答姑娘的恩情,但不知姑娘是否已经许人,与那位陆公子又是什么关系,所以一直没敢开口……”

    没想到他竟生出过这样的念头,桑瑶惊讶之余嘴角一抽,赶紧写道:【可别了,真正把你从雪地里救起来的人是陆湛,我也就是提供马车让你躺了躺而已,你要以身相许也该许给他。】

    魏无咎看罢又是一阵笑,末了才顺着这话道:“如此说来,姑娘与陆兄并非亲眷,那不知你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就,差点成了亲戚的同病相怜的朋友吧。

    桑瑶心里这么想,笔下却只写:【朋友。】

    “原来两位只是朋友啊……”魏无咎丹凤眼一眨,声音含笑道,“那在下可否再冒昧地问一句,姑娘是否已经许人?”

    桑瑶听了这话微微一顿,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你问这个做什么?先申明,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你若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趁早打消啊。】

    这话过于直接也有些伤人,但从她笔下写出,却不知怎么就有种理所应当的感觉。魏无咎失笑片刻,又问:“那不知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喜欢听我话的。】被拒绝了还笑得那么开心,桑瑶觉得这人怪怪的。再一想这人看着文文弱弱,好似风一吹就会倒,却能做出引狼入室杀光自己全家的狠事,就越发不想与他多说了。

    ——倒不是觉得他做的不对,未知事情全貌,她不会妄下结论。只是观其行为可以得知,这人必定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和无害。

    这样的人通常心思深沉,不好相处,桑瑶无心跟他深交。

    “也罢,姑娘既不愿多说,那在下就不问了。”她有一双很清澈的眼睛,魏无咎只是稍稍一看,便知晓了她心里的想法。他依然没觉得生气,只越发觉得她有趣。

    可惜他还有事要办,不然就这么跟着她,好像也挺不错的。

    正这么想着,不远处通往山谷外的小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魏无咎闻声望去,看见了于昏黄暮色中策马而来的陆湛。

    “陆兄回来了。”

    桑瑶也听见马蹄声了。她转头看见陆湛,眼睛一下亮了,而后提起裙子就朝他跑去。

    “陆湛陆湛!你终于回来了!”嘶哑干涩的声音无意识地从喉咙里滚出,带起些许刺痛,桑瑶脚步一停,笑容因为惊愕凝固在了脸上。

    她刚才好像……说话了?!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