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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开始心动

    “恭喜姑娘嗓子恢复康健。”

    魏无咎含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已经勒马停下的陆湛也翻下马背,大步走到了桑瑶面前问道:“能发出声音了?”

    她、她也不知道啊,她刚刚就是太过高兴, 然后下意识张了一下嘴巴……

    桑瑶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里又是惊喜又是不敢置信,脑袋也有点晕乎。

    她张了张嘴巴,却没敢再开口, 因为怕一开口就发现刚才是错觉。

    这时凌霜听到动静从竹屋里出来了。

    知道发生什么事后,她一脸淡定地表示:“吃了那么多天的药, 也该有些效果了。不过这会儿时间还早, 你还是先尽量少说话,这样有利于恢复。”

    所以刚才不是错觉,她真的重新开口说话了??!!

    桑瑶原地懵了一会儿后,高兴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她忍不住扑过去抓住陆湛的袖子,用还没恢复往日清润,嘶哑得有些刺耳的声音连叫了他几声:“陆湛陆湛陆湛!我能说话了!我不是哑巴了!”

    “嗯。”看着这脸上像是晕开了艳丽的色彩, 笑容明媚夺目得叫人不敢直视的姑娘, 陆湛被风雪冻硬的眉眼不着痕迹地柔和了下来,“恭喜你。”

    桑瑶看着他傻笑,末了放开他转去抱凌霜:“阿霜阿霜, 你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

    不大习惯被人亲近的凌霜:“……倒也不必如此,你放开我就行。还有, 让你先别说话没听见吗?”

    桑瑶听见了, 但她忍不住。她嘿嘿点头, 乖乖放开凌霜,做了个这就闭嘴的动作。

    凌霜这才又看向陆湛:“这么重的血腥味,你受伤了?”

    正在傻乐的桑瑶一愣, 扭头朝陆湛看去。

    这一看她才发现他虽然神色淡然如常,但头发微乱,身上青灰色的夹棉外袍也被利物划出两道口子,露出了里头白色的棉絮,衣摆上更有大片血污,显然刚跟人有过一番恶斗。

    像是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桑瑶满心的喜悦一下灭了大半,她连忙问陆湛:“怎么回事?你伤到哪儿了?”

    陆湛摇头表示自己无碍:“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伙自称是叛军的土匪在抢劫城外的村民,出手拦了一下。”

    凌霜一听这话就冷了脸:“城里一乱,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桑瑶也是急得再次出声:“你还没说你伤哪儿了呢!”

    陆湛只能转过身,露出自己后肩上的伤口:“一点小伤,不碍事。”

    伤口足有两指长,流了很多血,桑瑶看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也变了。

    “你!这么大个口子还说是小伤!那血都糊了一后背了!”还没完全恢复的嗓子被这声急呼扯得一阵刺痛,桑瑶皱着脸忍了忍,又哑着嗓子催促了一句,“别说话了,赶紧进屋上药先。”

    “好。”

    陆湛没有异议,大家一并进屋了。

    ***

    陆湛背后的伤看着吓人,但没有伤到要害,凌霜很快就帮他处理好了。

    桑瑶见此松了口气,心情却不知为何,一直沉沉闷闷的没有好转。

    明明之前她还很高兴的。

    “陆兄既已无事,我便先回去休息了。”

    “我跟你一起去,你这伤口也该换药了。”

    确认陆湛没事后,魏无咎和凌霜就先走了,屋里只剩下陆湛和桑瑶。

    “那个,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找到你义父了吗?”桑瑶本来也想走,因为陆湛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想到正事,她又停住了。

    “我去见了几个人,他们疑似跟我义父接触过。但他们给的都是半年前的消息,我义父如今已不在冀州了。”

    因为伤在后肩,陆湛这会儿是坐在床上的。他身上那件破了的外袍已经脱下,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的中衣,中衣拉到伤口以下,露出了大半个线条流畅,肌肉紧实的肩背。

    这样的他看起来有些陌生,桑瑶面颊微热,没敢多看,只低头写道:【那他们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许是刚才说多了,这会儿喉咙有些刺痛,她不敢再放任自己开口,便拿出了纸笔。

    看出她的不自在,陆湛起身走到一旁放置衣物的竹柜旁,取了件干净的外袍披上:“不知,但我确定了一件事。”

    桑瑶写道:【什么事?】

    陆湛眉眼微舒:“他还活着。”

    他这人情绪内敛,很少会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日常总是冷肃着一张脸,让人望而生畏。这还是桑瑶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明显的高兴,她意外又新奇,同时也意识到了“找到他义父”这件事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这是好事,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能再见的。】她想了想,又写道,【不过既然人没事,他为什么不回家呢?】

    陆湛摇了一下头,这也是他多年的疑惑。

    【可能是有什么苦衷,或者遇到什么意外情况了。等日后重逢,自然就知道原因了。】桑瑶不太擅长安慰人,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只想出这么句话。

    陆湛看着她,眉眼柔和地“嗯”了一声。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桑瑶这时又写道。

    “先回家再说。”陆湛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明早就启程,今晚你早些休息。”

    桑瑶一愣,迟疑写道:【可是你的伤……】

    “不要紧。”桑瑶还想说什么,陆湛又补了句,“幽州冀州都已大乱,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多留。”

    也是。大不了回去的路上雇个车夫,不叫他赶车了。

    这么想着,桑瑶就点头写道:【那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让秀秀把你的饭菜送过来。】

    “有劳。”陆湛两日未眠又受了伤,这会儿确实有些累了,便没有推辞。

    【那我走了。】

    桑瑶写完这话就起了身,不想就在这时,陆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换下来的那件染血的衣袍里,翻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来:“等等,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桑瑶意外地接过一看,发现这竟是一包糖炒栗子。

    “出城时偶遇碰上一个村里的大爷想进城卖糖栗子,便随便买了点将他劝回去了。”陆湛没说自己就是为了买这栗子才会遇见那伙土匪,只言简意赅道,“你尝尝好不好吃,若不好吃就别吃了。”

    桑瑶看着那包虽然已经变冷,但却被保护得极好,半点血腥味都没沾上的糖炒栗子,心头冷不丁的像是被人轻捏了一把。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糖栗子了?”她忍不住开口问他,“那天我和秀秀说话,你听见了?”

    她说的那天,是几天前的某个午后,上山采药的凌霜捡了几个毛栗子回来入药,她看见后随口与林秀秀说了句“想吃糖栗子了”,林秀秀积极表示自己要去学,等学会了炒给她吃。

    陆湛那时也在场,但并未说话,桑瑶便以为他没有听见,谁知……

    “嗯,恰好碰上就买了点。”陆湛没有否认,只神色如常地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将手里的衣袍放回原处。

    桑瑶看着他冷峻坚毅的眉眼,嘴角忍不住翘起,沉闷的心情也飞扬了起来:“那我拿出去吃了?你吃不吃呀?要不要我给你剥几个?”

    陆湛:“我不吃,你们吃吧。”

    “好吧……”喉咙越发疼了,但桑瑶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我走啦?”

    “嗯。”

    见陆湛确实是有些累了,桑瑶这才抿着直往上翘的唇角,转身出去了。

    ***

    “小姐,可以吃饭了。”

    刚出门就碰上了前来唤她的林秀秀,桑瑶回神,心情颇好地冲她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用口型示意她猜猜这是什么。

    林秀秀凑过来看了看:“看着像是吃的,闻着也有点香……咦,怎么感觉是糖炒栗子呢?”

    桑瑶嘴角一翘,打开油纸包给她看了一眼。

    “真的是糖炒栗子!”林秀秀惊喜道,“哪里来的……哦哦哦,是公子带回来的吧?”

    桑瑶神色矜然又难掩愉悦地点点头,伸手抓了一把给她。

    “我不吃我不吃,这是公子给小姐买的,我可不吃!”林秀秀却不肯要,只高兴不已地说道,“公子对小姐可真好,都受伤了还不忘给小姐买好吃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桑瑶听着这话,脸蛋莫名热了热。

    他对她确实很好……

    “小姐,公子他是不是喜欢你呀?”林秀秀知道桑瑶和陆湛只是朋友,所以这会儿是压低了声音问的。

    桑瑶心下一跳,下意识把手里抓着的栗子塞进了林秀秀怀里:“瞎说什么!”

    “小姐你、你能说话了?!”刚才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的林秀秀又惊又喜,整个人跳了起来。

    “……嗯。”桑瑶收回手轻咳了一声。

    “太好了!”林秀秀拉着她激动了好一会儿,这才又捡起之前没说完的话,“小姐,我没有瞎说,我觉得公子肯定是你喜欢你才会对你这么好的。因为从前我家对门的顺子哥,就是这样对我阿姐的。”

    相处多日,林秀秀已经不怎么怕桑瑶了,她又是个性子憨直的,这会儿忍不住就跟桑瑶仔细掰扯了起来,“他喜欢我阿姐,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给阿姐带好吃的,还有各种礼物什么的。不过我阿姐不喜欢他,所以从来不收。”

    顿觉那包栗子烫手的桑瑶:“……”

    偏这时林秀秀又嘿嘿一笑,偷偷问了句:“小姐,你喜不喜欢公子呀?”

    心跳一下失了控,桑瑶抬手掐住她的脸蛋,从刺痛的喉咙里挤出几句低低的话来:“不许再胡说八道,我跟陆湛只是朋友。他对我好,是因为他人好,他对谁都这样的。至于我,我、我自然也只拿他当朋友,他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林秀秀也不挣扎,只眨着眼睛好奇地八卦道:“那小姐喜欢什么样子的男子呀?”

    桑瑶不知道,因为贺兰玦的存在,她从没细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想了也是白想。

    但反正……应该不是陆湛这样的。

    他身材太高大了些,性子也太沉闷了些。不过身材高大能给人安全感,性子沉闷是沉熟稳重的表现,这、这好像也算不得什么缺点……

    桑瑶心里有些乱,正好这时凌霜从对面魏无咎的房间里出来了,她忙转移话题说了句:“这不是你一个小毛丫头该管的,赶紧吃饭去!”

    觉得桑瑶和陆湛十分般配,恨不得他们马上在一起的林秀秀:“……哦。”

    ***

    不知是不是被饭前与林秀秀的这番对话影响到了,这天晚上,桑瑶失眠了。

    脑子里不知为何全是陆湛的脸,她翻来覆去好半晌,始终没能把他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

    一会儿是初见时他稳稳扶住险些从床上栽下去的她,说“别怕,我不会伤你”的样子;一会儿是他不肯收下那两千五百两,故意露出冷厉一面吓唬她的样子;一会儿是他骑着马从天而降,从镖局仇敌手里救下她的样子;一会儿是他在路上任劳任怨,对她百般迁就的样子;一会儿又是他受着伤从染血的外袍里拿出那包糖炒栗子的样子……

    哦,还有那天晚上在山上小湖里,衣衫完整但浑身湿透的他闭着眼睛,下颌紧绷地坐在水里,由着她纠缠啃咬,双手克制又强势地帮她去除药性的样子。

    要死了!

    为什么会想起这事儿啊!明明决定要忘记,这辈子都不去回想的!

    桑瑶双颊通红地将自己裹进被窝,来回翻滚了好几圈,可纷乱的心跳却始终无法缓和下来。

    怎么会这样啊?她该不会是对陆湛……

    不不不,不可能的,他又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一定是因为他人太好,她离家后身边又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这才对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嗯!就是这样!

    如此说服了自己一番后,桑瑶失控的心跳终于恢复正常。她拍拍自己滚烫的脸颊,拉下蒙在脸上的被子,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然后她就做梦了。

    梦里她和陆湛又去了云水村后山那个小湖里,而且这一次,陆湛没有穿衣裳。

    桑瑶:“……”

    桑瑶满脸通红地醒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从没做过这么羞耻的梦!

    好在只是梦,她不说没人知道。桑瑶捂着脸坐起身,飞快地下了床跑去桌边倒了杯茶水喝下,又转去洗漱架旁掬了捧凉水泼在脸上,这才感觉不那么燥热了。

    ***

    这天晚上桑瑶没有睡好。也是这晚,远在京城的广安伯府里,酝酿多日的风雨终于悄悄地来了。

    第32章 事情败露(京城剧情)……

    “你这丫头, 怎么忽然想到要请我吃酒?”

    因为即将得偿所愿,近几天一直红光满面的金兰在碧云的盛情邀请下,去了院里的小厨房。

    小厨房是给主子们开小灶用的, 两人去时天色已晚,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碧云自掏腰包准备了一桌好菜,还有一坛好酒。

    金兰起先有些纳闷,不知她这是在唱哪一出, 直到碧云羡慕又讨好地说了句“恭喜姐姐即将得偿所愿”,她才反应过来她是见她即将飞上枝头, 特地来巴结自己的。

    这让她心下一阵舒畅, 脸上也忍不住带出了得意的笑:“你这丫头反应倒快。”

    碧云拉着金兰坐下,殷勤地给她倒了一杯清酒:“咱们都是做丫鬟的,这为人奴婢的苦,我再清楚不过。姐姐能翻身做主子,我心里实在是高兴,这杯酒, 便算是我对姐姐的祝福吧, 愿姐姐日后能事事顺心,越走越高!”

    “看你这小嘴甜的,行了, 就冲你这杯酒,往后我也不会忘了你的好处的。”

    金兰从未被人这样恭维过, 心情大好的同时, 被碧云哄着喝了一杯又一杯酒——她不知碧云一直是桑玉妍的人, 还当她和另外那俩丫鬟一样,是后来才被桑玉妍威逼利诱唬住的,因此对她并未设防。加一想自己往后做了贺兰玦的妾, 手底下也得有能用之人才行,就越发高兴地与碧云吃喝了起来。

    结果自然是醉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喝了……”

    碧云见差不多了,也没拦她,只面色殷勤地地扶起她说:“那我送姐姐回去,姐姐小心脚下。”

    金兰没有拒绝,站起来后她的头更晕,人也更迷糊了。

    碧云就扶着她出了小厨房,紧张地往位于不远处的荷塘走去。

    贺兰玦喜欢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特地让人在院子里修了一个荷塘。荷塘上长廊曲折,灯影绰绰,不论什么时候景色都很怡人。哪怕此时正值冬日,池中没有莲花,只有枯败的荷叶顶着寒风萧瑟而立,也给人一种如诗如画的感觉。

    只是这美丽的荷塘,却即将变成索命的恶鬼……

    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碧云到底是头一回做这种害人性命的事,心里有些发慌,不过事已至此,她没办法再退缩,最终也只能带着金兰来到事先踩好的点,用帕子堵住她的嘴巴,狠下心将她推下了荷塘。

    这地方桑玉妍已经安排刘嬷嬷事先清过场,不会有别人经过。

    碰的一声,水花四溅。

    骤然砸破池面薄冰,落入刺骨池水中的金兰发出一声短促沉闷的尖叫。

    因嘴巴被帕子堵住了,这声尖叫并不响亮,不至于惊动其他人。但碧云还是吓得接连倒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在地。

    “对不起,金兰姐姐对不起,不是我要害你,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要怪,要怪就怪你知道的太多,心也太大了……你,总之你别来找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她做贼心虚地爬起来,不敢往水花翻涌的池子里看,但也没有走——她还得在这里等金兰咽气,之后再大喊救命引来旁人,营造出金兰吃醉酒非要来赏荷,结果不慎跌进池子没了性命的假象。

    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往“金兰是被人谋害”一事上去想。这事儿也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不会生出任何波澜。

    然而让碧云万万没想到的是,意外发生了——

    “快!凝香,快给我抓住她!”

    一个像是刚从惊吓中回过神的女声,如惊雷般在她身前不远处的假山后炸开。紧接着,一个个子娇小,看着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拽着个膀大腰圆的丫鬟从那假山后面跳了出来。

    碧云借着清冷如霜的月光看清对方的脸,顿时脑袋一嗡,脸色煞白。

    竟然是府里的七小姐贺兰蓉!

    这大晚上的,她、她怎么会带着丫鬟出现在这里?!

    ***

    贺兰蓉是来“报仇”的。

    因之前她对桑玉妍出言不逊,还当众掌掴她的贴身丫鬟金兰,使其颜面大失的缘故,她三哥狠狠教训了她一顿,她娘也生气罚了她十日禁闭。

    这让向来最崇拜自家三哥的贺兰蓉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同时也越发厌恶桑玉妍这个新进门的三嫂了。

    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自幼被家人们娇宠着长大,本就是个吃不得半点委屈的,再加上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这个“桑瑶”,本就只是个出身低微的商户女,本就配不上她才貌双全,出身尊贵的三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她哪里说错了?

    因为她,她被与她素有不和的王瑜她们明里暗里地嘲讽笑话了不知多少次,近来都不敢出去参加宴会了!

    至于掌掴金兰——这丫头没规矩地跟她这个做主子的顶嘴,她教训一二又怎么了?哪家主子不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偏她三哥被妖精迷了心,根本不听她解释!

    熬到今日终于解禁的贺兰蓉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但又不敢再明着找桑玉妍麻烦,免得自家三哥和娘亲知道了又要生气,于是就暗暗琢磨出了一个损招:让人去寻几只无毒但看着吓人的大蜘蛛,趁着夜色偷偷放入“桑瑶”房中,吓死她丫的!

    最好是吓得她屁滚尿流,在三哥面前丑态毕露,到时看三哥还会不会喜欢她!

    她这么想就这么做了,所以才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青竹轩里。至于为什么不交给下人去办,要亲自跟来,那自然是想亲眼看见“桑瑶”的丑态,好出出心头的恶气啊!

    却不想刚偷摸到半路,还没到桑玉妍所住的正房,就意外撞上了碧云推金兰下水的一幕。

    贺兰蓉当时就骇住了,但她胆子比寻常姑娘家大,脑子也灵活,很快就回神意识到这事儿不简单。

    再一看碧云那张脸,嚯,这不是她那讨厌的三嫂身边的大丫鬟碧云吗!

    还有水里那个,她刚才可是听到这个碧云叫她“金兰”了,再加上碧云说的那些话……这事儿铁定跟她那好三嫂有关!

    贺兰蓉想到这,哪还稳得住,当即就一边让丫鬟抓住惊慌失措的碧云堵了她的嘴,一边放声大喊引来附近守夜的仆从,把金兰从荷塘里救了起来。

    冬日的池水寒冷刺骨,金兰被救上来时已去了半条命。但她身体底子好,被冷水一泡人也清醒了过来,很快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死里逃生的她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同时也怕自己再没机会开口,便拼了命似的从地上挣扎起来,扑到贺兰蓉面前放声大哭道:“我家姑娘要杀我灭口,七小姐、七小姐救命啊!”

    贺兰蓉一听这话,愕然之余眼睛顿时变得瓦亮:“救救救我肯定救!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家姑娘为什么要灭你的口!”

    “因为……因为她根本不是真正的桑瑶!”

    金兰惊怒之下豁出去的一句话,惊呆了猝不及防的贺兰蓉。

    ***

    金兰险些被灭口,心下恨极了桑玉妍,自然不会再为她保守秘密,当下就把桑玉妍的真实身份和柳氏母女设计桑瑶与之换嫁的事说了出来。

    贺兰蓉听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她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的撞破的竟是这样大的一个秘密!

    “快快快,快带上她们去找我娘!这事儿我可处理不了!”

    事情太大条,贺兰蓉回神后顾不上别的,赶紧带着一干人等往自家娘亲陆氏的玉琼苑去了。

    玉琼苑里,陆氏刚准备歇下。

    她是个容貌十分秀美大气,一举一动都充满优雅韵味的贵妇人。贺兰玦便是像了她,才得了那样一副令人神往的相貌气度。

    “今日明明是初一,是规定好要来咱们院子的日子,可伯爷竟像是全然忘记了一样,吃过饭就径自往玉梅轩去了。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长得不如夫人,气质也不如夫人,还惯会装模作样,偏伯爷非要捧着她当个宝……”

    丫鬟紫荷一边服侍陆氏脱衣,一边忍不住忿忿。陆氏听着她的嘀咕,神色淡然随意,并不见生气:“又不是第一次,随他去吧。他不来,我还更自在些。”

    广安伯贺兰泰是个多情种,后院除了正妻陆氏,还有个真爱范姨娘和众多美貌妾室。陆氏对此早就看开且不在意了,反正贺兰泰再怎么宠那些女人,都不会也不敢叫她们越过出身镇北王府的自己。

    倒是她身边的丫鬟仍会替她觉得委屈,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忍不住要暗骂几句。

    “奴婢就是心疼夫人。幸好夫人还有世子、三公子和七小姐……”

    紫荷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她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贺兰蓉跟个炮仗似的冲了进来:“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陆氏一看见她这咋咋呼呼的样子就头疼。

    她怀贺兰蓉时出了点意外,导致她早产了近一个月,因此贺兰蓉小时身体不大好,总是三天两头就生病。陆氏心疼女儿,便忍不住对她娇宠了些,谁知一个不慎就宠过头了。

    不过这丫头虽然骄纵鲁莽了些,对她还是很孝顺的,若非真有急事,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她休息。

    陆氏这么想着,就在紫荷的伺候下起身坐了起来:“再大的事也得慢慢说,瞧你这毛毛躁躁的样子,哪还像个姑娘家?”

    “娘,这种时候您就先别说我了!”贺兰蓉跟只兔子蹿到母亲身边,一口气不停地说,“您知不知道青竹轩里的那个桑瑶,她根本就不是真的桑瑶!她只是个冒牌货,是假的!”

    什么?饶是见多识广如陆氏,也被这话听得愣住了:“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话!”

    “这回还真不是听来的胡话,是我亲眼看见的。”贺兰蓉说着先是喘了口气,之后就小嘴叭叭叭叭地一股脑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陆氏:“……”

    陆氏原本淡然的神色终于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听贺兰蓉说金兰没死成,人也已经带来时,她终于眼皮一跳,霍然起身:“更衣。”

    同样被惊得瞠目结舌的紫荷闻言,连忙回神道:“是!”

    ***

    陆氏穿好衣裳出了里屋,贺兰蓉跟在她身后,继续用叽叽喳喳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不平静:“我本以为她是出身不高又没有亲娘教养,才养出了那么一副装作模样,惺惺作态的嘴脸,没成想她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假货。而且听那个金兰的意思,她不仅骗了三哥的婚,还把我真正的三嫂给害惨了。娘,这事儿你可得好好查查……”

    陆氏被她吵得脑袋嗡嗡,揉着眉心喝止了她,之后就沉着脸对紫荷说了句:“让人守住院子,谁也不许放进来。”

    紫荷应声照做,同时让人把金兰和碧云带进堂屋。

    金兰浑身湿透,嘴唇都冻紫了,看起来奄奄一息,十分狼狈,陆氏没有马上开始审问,让人带她下去换了身干净暖和的衣裳,又赏了她一碗驱寒的姜汤,这才终于开口:“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金兰哪里还会隐瞒,忙撑起气儿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陆氏原本只是看不出喜怒地静静听着,在听见她说柳氏母女为了达到目的,竟狠心毒哑了桑瑶的嗓子,把她换嫁给了一个乡下猎户了此余生时,终于脸色一变,惊怒出声:“此言当真?!”

    她之所以愿意让小儿子跟桑家一介商户结亲,全是看在桑瑶母亲的面子上——两人自幼相识,兴趣相投,是亲如姐妹的闺中密友。哪怕桑瑶的外祖家遭遇祸事,全家迁出京城,彼此也不曾断了联系。也正是因这这层关系,桑瑶的母亲才会在过世前厚着脸皮把女儿托付给陆氏。

    她相信陆氏一定能善待自己的女儿。

    陆氏也确实没让她失望,这些年她与桑瑶虽然因为距离遥远,双方也都杂事繁多,没怎么见过面,可一直保有通信。虽然桑瑶对她谈不上亲近,更多的是客气和敬重,但陆氏心里却一直都是拿她当自家小辈看待的。

    也是因此,听见这话时,她才会忍不住反应那么大。

    “就是啊,这、这也太狠毒了!”再讨厌一个人也只想按着对方打一顿的贺兰蓉也被这话吓到了,继而就对真正的桑瑶生出了巨大的同情。

    莫名其妙被人害成这样,这也太惨了!

    “唔唔唔唔!”就在这时,嘴巴被帕子堵住,四肢也被人按在地上的碧云挣扎着叫了起来,一副有话说的样子。

    第33章 当面对质(京城剧情)……

    陆氏见此按下心中惊怒, 让人把碧云嘴里的帕子拿了下来。

    虽然这个金兰说的有模有样,不像说谎,可毕竟只是一面之词, 作为一个掌家多年的伯府主母,陆氏不会就这么信了她。

    “夫人,夫人不是这样的!金兰她是在胡说,她是在恶意攀咬我家姑娘!”

    碧云对桑玉妍忠心耿耿, 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认了金兰的话——这要是认了,桑玉妍连同她和柳氏都得完蛋。

    她急中生智寻了个理由, 说自己之所以对金兰动手, 是因为早在桑府时就与金兰有旧怨,又看不过她进府后妄图勾引贺兰玦的背主行为,这才在喝了酒后与她发生争吵,继而一时冲动,将她推下荷塘。

    至于金兰说的那些,都是她想攀附姑爷却被她家姑娘拒绝, 因此心怀怨恨编造的谎话——有贺兰蓉这个人证在, 她没法否认金兰确实是自己推下水一事,只能把自己的杀人动机往别处说。

    为此她把贺兰玦送金兰药膏,金兰这几日到处暗中嘚瑟的事说了出来, 还说自己今晚主动请金兰吃酒,就是想劝金兰打消攀高枝的念头, 不要因此伤了姑娘的心——因为金兰与她家姑娘是自幼一起长大的, 她家姑娘很看重金兰。

    “这事我们院里的人都知道, 夫人随便找个人问问便知。我原想着若能劝服她打消心中的妄念,就抛下过去的恩怨与她重做姐妹,可谁知她铁了心想勾引姑爷, 还与我说她有的是法子逼姑娘答应。我实在是气坏了,这才忍不住推了她……”碧云发髻散乱,衣衫狼狈,边哭边冲陆氏磕头,“我原不知她说的法子是什么,没想到竟是这样荒唐恶毒的污蔑,还请夫人明鉴,千万别信她的鬼话,她分明就是想攀高枝想得失心疯了啊!”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夫人、夫人若是不信,大可把我们院里其他人都叫过来挨个拷问,他们都知道真相的!”金兰没想到碧云会倒打一耙,气得脸色都紫了。又怕陆氏会被碧云说动,就此堵了她的嘴,金兰爬起来,连着气儿一股脑地喊道,“尤其是刘嬷嬷,她知道的最多!还有夫人您身边那个徐嬷嬷,她也知情的,桑玉妍的娘柳氏给了她一大笔钱收买了她!”

    这话一出,碧云当即脑袋一片空白。

    是啊,她怎么忘了,知道换嫁之事内情的不只有她和金兰……只要陆氏将那些人抓来挨个恐吓拷问,总能问出真相的!

    完了……

    一切全完了。

    眼看碧云面如土色地瘫软在地,陆氏额角一跳,当即青着脸看向紫荷:“去把徐嬷嬷给我叫来!还有金兰刚才提到的那个刘嬷嬷,也让人悄悄带来。”

    这个悄悄,就是先别惊动是桑玉妍的意思,紫荷点头称是,立即去办了。

    倒是迫不及待想看桑玉妍倒霉的贺兰蓉不太满意:“娘,为什么不直接让人把那个冒牌货叫来,跟这俩人当面对质啊?”

    陆氏这会儿没心情搭理倒霉女儿。还是她身边另一个心腹丫鬟闻言,低声与贺兰蓉解释了一句:“此事事关重大,总要先确定谁说的是真话才好。不然万一闹到最后发现三少夫人是被冤枉的,岂不伤了夫人与三少夫人之间的感情?”

    贺兰蓉想想也是,但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万一啊。”

    ***

    之后的事就如碧云所想,彻底脱离了桑玉妍的掌控。

    陆氏出身大越唯一的异姓王府镇北王府,又掌管这广安伯府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今日这事对她来说虽有些出人意料,但也不至于就此气昏头。

    她没一会儿就冷静下来,对率先被带来的徐嬷嬷施以雷霆手段。

    徐嬷嬷很快就扛不住招了。

    她是陆氏的奶娘,平日里很得陆氏看重。也是因此,陆氏才会把这些年跟桑家往来送礼的事交给她,还派她去桑府教导桑瑶礼仪规矩。

    这是她对桑瑶的看重,也是她对徐嬷嬷的信任。可谁知这徐嬷嬷竟为了些银钱,做出了这样阴奉阳违,胆大包天的背主之事!

    陆氏听完徐嬷嬷的招供后气得面色发黑,抬手就一个杯盏砸了过去。

    徐嬷嬷“啊呀”痛叫一声,捂着被砸破的头伏地哭求起来,不停地说自己是独子在外欠了巨额赌债,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万万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徐嬷嬷的事,贺兰蓉也是又惊又气,指着她就破口大骂了一通:“真要有困难你可以找我娘!凭着你与我娘的情分,我娘难道会见死不救吗?!”

    徐嬷嬷也很后悔。可她那儿子滥赌成性,陆氏又是个性情刚直,眼底揉不得沙的人,她实在是怕自己就算说了她也会见死不救……

    当然,眼下是说什么都晚了。

    徐嬷嬷涕泪横流,痛悔难当。

    作为陆氏的奶娘兼心腹,她本可以在广安伯府里荣养到老。她的丈夫儿女本也可以依仗她的关系在广安伯府里得到重用。可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了。

    之后就是刘嬷嬷。

    刘嬷嬷被人悄悄从青竹轩叫出来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一进这堂屋的大门,看见头发依然湿漉的金兰和面色如丧考妣的翠云,她就猛然一颤意识到了什么。

    等紫荷开口将事情说明,她更是瞬间面白如纸,整个人从头冷到了脚。

    不过她没和徐嬷嬷刚开始一样拼命否认狡辩,而是在沉默半晌后,颤巍巍往地上一跪,流下了像是痛苦又像是释然的眼泪:“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也好,也好啊……”

    没等陆氏让人动手,她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原来她曾是桑瑶母亲身边的大丫鬟,桑瑶的母亲和桑瑶都很信任她,所以她才能成为桑瑶院子的管事嬷嬷。而她之所以会背叛桑瑶,是因为柳氏派人绑架了她唯一的孙女,并扬言她若不肯听话,就将她孙女卖进妓院。

    刘嬷嬷早年丧夫,中年丧子丧媳,如今就只有一个七岁的孙女相依为命。她不愿背叛桑瑶,也第一时间想到了要求助桑瑶,可柳氏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她刚生出这念头,就收到了柳氏让人送来的一截断指。

    刘嬷嬷一眼就认出那断指是孙女的。她当即肝肠寸断险些哭昏过去,之后就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我家夫人,也对不起我家小姐,我便是死了也没脸再见她们……可我那孙女是无辜的,伯夫人,我求求您,求求您想法子救救她,她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啊!”

    刘嬷嬷哭得涕泪横流,凄惨极了。脾气娇纵归娇纵,其实心肠很软的贺兰蓉看得忍不住小声说了句:“娘,要不你就想法子救救她孙女吧,她们祖孙俩也怪可怜的……”

    “她们祖孙俩可怜,你瑶姐姐就不可怜了?”陆氏面上却不见动容,“若被抢了婚事夺了自幼定亲的夫君,还被毒哑嗓子嫁给了一个乡下猎户的是你,你可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有心借此机会教导女儿,陆氏又看着贺兰蓉冷声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可这不该成为她向恶人低头,助纣为虐去坑害无辜之人的理由。是,她是很可怜,她孙女也确实无辜,但能不能原谅她,愿不愿意出力救她孙女,这都是你瑶姐姐才有资格做的决定,因为她才是受害者。我不是她,不能也不会替她应下。”

    贺兰蓉愣愣张嘴,说不出话了。

    确实,要是刘嬷嬷背叛的是她,她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刚才那句话的……

    原来这就是母亲总说的“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吗,她似乎有些懂了。

    刘嬷嬷闻言绝望大哭起来。陆氏面无表情地让人堵了她和同样在哭嚎求饶的徐嬷嬷的嘴,之后就看向紫荷,让她立即去青竹轩把桑玉妍和贺兰玦一并叫来。

    “对对对,快去把那冒牌货带过来,这俩人都已经认罪,我看她还有什么话好说!”说这话的自然是回过神的贺兰蓉,她已经等不及想看桑玉妍倒霉了。

    ***

    陆氏派去的人很快就到了青竹轩。

    彼时桑玉妍正准备伺候刚参加诗会回来的贺兰玦洗漱,乍听说陆氏传唤,眼皮重重跳了一下,心里也没由来的有些发慌。

    但她向来沉得住气,当下就暗掐掌心稳住心神,神色无异地应了一声,与重新穿好衣裳的贺兰玦一道往陆氏住的玉琼苑去了。

    结果一进门,桑玉妍就对上了那几双要么如丧考妣,要么面如死灰,要么满眼恨意的眼睛。

    “……”

    “!!!”

    饶是心理强大如她,都被这过于突然且明显是彻底失控了的发展惊得脸色巨变,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贺兰玦也被屋里沉凝得有些吓人的气氛看得一愣:“这是怎么了?”

    “我来说我来说!”唯恐天下不乱的贺兰蓉看见桑玉妍,当即精神一震,自告奋勇地跑到自家三哥身边,叭叭叭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贺兰玦:“……”

    贺兰玦听得脑袋嗡嗡作响,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要不怎么可能听见这么荒唐的话?!

    桑玉妍更是震惊且不敢置信到了极点。

    进门看见金兰的那个瞬间,她就知道今晚的灭口计划失败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失败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贺兰蓉!

    明明她已经将一切都仔细算计好,也反复推敲过各个流程,确保了万无一失才让碧云动手的。可谁知这天杀的老天爷这般见不得她好,竟安排贺兰蓉这根完全没人能预料到的搅屎棍,在最关键的时候冒出来坏了她的事!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同样都是女子,为什么桑瑶就可以含着金汤勺出生在富得流油的桑家,还能跟贺兰玦这样出身高贵又俊美无双的男子定亲,她却只能出生在一个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的穷秀才家,还要被安排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粗鲁野蛮的臭猎户?

    明明除了容貌,她什么都比桑瑶强!

    为了得到广安伯府这门婚事,她和她娘费尽心思谋划数年,担了无数风险才终于成功,可这才多久啊,她连真正人上人的滋味都还没尝过,老天爷就用这样可笑的方式将真相戳破了……

    这对她何其不公!何其残忍!

    桑玉妍恨得眼前发黑,几欲呕血。还有贺兰蓉,若非还有一丝理智在,她都要扑上去生撕了这杀千刀的死丫头了。

    要不是她,要不是她——!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只是转述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又不是我说你是冒牌货的!”或许是桑玉妍心中的杀意太过强烈,纵然她死死掐住了掌心没让自己表现出来,贺兰蓉还是感觉到了。她本能地怂了一瞬,但很快就恼羞成怒,幸灾乐祸地冷笑道,“何况你既然敢做出这么狗胆包天的事,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桑玉妍:“……”

    桑玉妍真的好想好想扑过去按住她,把她往死里打。

    但,不行。

    她要真敢对贺兰蓉动手,事情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她得冷静,一定得冷静,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她一定可以想办法自救……

    就这么在心里默念了不知多少遍,桑玉妍被惊惧和恨意搅混的脑子终于恢复了些许清醒。

    而这时,陆氏已经面色冷然地朝她看来:“对于这几人的指控,你可有什么解释?”

    第34章 见招拆招(京城剧情)

    桑玉妍被她不复往日温和, 凌厉得像是能刮下人一层皮的眼神看得四肢发僵,心脏也不停紧缩,几乎喘不上气。

    她死死咬紧牙根不让自己露出心中情绪, 只如梦初醒似的往地上一跪,惶然无措地喊冤道:“母亲,我、我实在不知这几人为何会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我家中确实有个继妹名唤玉妍,我也确实是与玉妍同日出嫁, 可我们那时就是各嫁各的,从未有过什么换嫁之事啊!”

    她说到这猛然看向碧云, 求助似的追问道, “碧云,碧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今晚要请金兰吃酒与她化解往日恩仇吗?怎么她们却说你要杀害金兰?还扯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东西来——”

    她这么问,是想知道碧云是否也已经背叛她——碧云是在场所有人中知道她最多事情的,如果连她都背叛了她,那今日这事就真的无可回转了, 她必须马上采取下一步措施。

    好在碧云虽心生绝望却一直没有松口, 闻言她愣了一下,赶紧爬起来把自己先前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她家姑娘向来聪慧,或许会有办法力挽狂澜,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拖她后腿!

    桑玉妍得知她并未背叛自己,心下稍稍一松, 而后便面露痛心地朝金兰看去:“碧云一时愤怒推你下水, 确实是她的错, 她这么做是为了我,我怨我恨我也正常。可你行事未免也太过恶毒了,什么换嫁什么骗婚, 你这么胡扯,害的不仅是我,更是我桑家满门啊!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自问对你不薄,可你仅仅因为我不愿与你分享我的夫君,竟就要陷我全家于死地——”

    她说到忍不住呼吸急促地捂住了胸口,一副怒极而哀的模样。

    贺兰玦见此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他快步上前扶起桑玉妍,俊美的脸上浮现心疼之色:“瑶儿别急,你慢慢说。”

    末了又看向陆氏,“母亲,此事明显就是一场荒唐的闹剧,当不得真。我与瑶儿认识数年,虽中间久未见面,可怎么也不至于把人认错!”

    陆氏:“……”

    陆氏看着一脸笃定的儿子,眼皮忍不住抽了一下。

    贺兰蓉更是无语道:“怎么就不至于了,你又不记得真正的三嫂长什么样了!而且这女人惯会演戏,她想假扮三嫂,肯定要想尽办法取得你的信任啊,你不要被她表现出来的假象蒙蔽了!”

    广安伯的后院并不平静,尤其那位看似柔弱无害其实心机颇深的范姨娘,早些年没少给陆氏添堵。虽然陆氏没让她占过便宜,但也因此与广安伯夫妻感情越发冷淡,到现在几乎是形同陌路了。

    贺兰蓉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自然是比五岁就离开内宅,随已故的祖父在外院长大的贺兰玦懂的多。

    另外她之所以那么讨厌桑玉妍,虽有看不上她出身的原因在,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桑玉妍身上有范姨娘那股假模假样,故作柔弱的劲儿。

    她可太讨厌那样的女人了!

    “姑爷!奴婢敢以性命起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为假,就叫奴婢不得好死!”这时金兰也用力地磕着头哭喊道,“我承认,我确实喜欢姑爷,想给姑爷做妾,可这事儿是桑玉妍主动提出来的!若不是如此,我怎么会鬼迷心窍地背叛我家大小姐,选择跟她合作?可她却出尔反尔,还让碧云杀我灭口……姑爷,求姑爷明鉴啊!”

    贺兰玦被她以命起誓,额头都磕紫了的样子震到,原本坚定的神色不由得出现了一丝动摇。

    她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谎……

    桑玉妍见此心下一紧,立即跟着红了眼眶:“碧云已经说了,她会推你下水,纯粹是一时冲动。我根本就不知情!”

    她忍不住激动似的抓住了贺兰玦的手,“夫君,我真的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什么。别说我不是桑玉妍,就算我真的是她口中的桑玉妍,我也不可能跟人说出那样的话啊——谁会愿意把自己千辛万苦谋划来的夫君分给别人?这事想想就知道不靠谱啊!便是我真的这么说,又有谁会信呢?!”

    被野心蒙蔽了双眼,不仅信了还信以为真的金兰:“……”

    贺兰玦也是一怔,面上动摇之色散去。

    桑玉妍见此不给金兰反应的机会,又紧接着含泪质问道:“而且你说的这些事,全都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空口白牙说出来的。你有证据吗?你有证据证明我不是桑瑶,我收买了你,我答应给你开脸却又指使碧云杀你灭口吗?!”

    “还有刘嬷嬷与徐嬷嬷!你们一个说我让人绑架你孙女威胁你,一个说我拿钱贿赂你,你们又可有证据能证明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被堵住嘴巴瘫在地上的刘嬷嬷和徐嬷嬷呆住。

    她们知道真相,但她们手里没有证据。因为柳氏母女行事极其小心谨慎,与她们接触时从未给她们留下过任何物证。

    这年头给人定罪,是要人证物证齐全的。只有人证没有物证,这事就没法板上钉钉。就算传出去,桑玉妍也可以说她们是受人恶意指使,串供起来栽赃她的——反正大家都拿不出证据,她自然也能找个合理的理由倒打一耙。

    桑玉妍一看她们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她当即往贺兰玦怀里一歪,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地哭出了声来:“捉贼还要拿脏呢,这么大的罪名,你们竟是单凭一张嘴就要往我头上扣吗?我……呜呜呜我平日里待你们不薄啊!”

    刘嬷嬷和徐嬷嬷自然不认,纷纷哭着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说谎。

    “你!没有证据不代表她们说的是假的!”贺兰蓉也没想到都这样了桑玉妍还能狡辩,当即跳起来说,“要不然为什么她们不说别人光说你,还能说出这么多有模有样的细节来?”

    “七妹这话问得好,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桑玉妍强忍着打死她的冲动抬起泪眼,伤心难当地问道,“可这话难道不该去问背后设计了一切,欲置我于死地的那人吗?”

    “不是,你少在这装模作样——”

    贺兰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再次面露心疼拥住了桑玉妍的贺兰玦打断了:“蓉儿,够了!”

    “三哥?!”贺兰蓉不敢置信,“你不会真的信了她的鬼话吧?!”

    “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相信她。而且此事疑点颇多,这几人又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我有理由怀疑,这是个针对我们广安伯府而来的阴谋。”贺兰玦说到这,没再理会熊妹妹,而是神色凝重地看向了自家母亲,“娘,我怀疑此事与近来总想找我们家麻烦的平阳侯府有关。”

    平阳侯府与广安伯府是世仇,两家交恶已久,加上广安伯府前阵子刚出了两件事都和平阳侯府有关,贺兰玦会这般怀疑倒也正常。

    但……

    这儿子还是被她养得太单纯也保护得太好了。

    陆氏心下叹了口气,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顺着这话,似有迟疑地说了句:“是有这个可能。”

    得到母亲肯定的贺兰玦神色一松,桑玉妍也是暗暗舒出一口气。

    她当然知道仅凭自己这番话,是不可能彻底打消陆氏心中疑虑的,但只要先度过眼下的危机,她一定可以想出办法解决之后的问题!

    而且最重要的还是贺兰玦的态度,只要贺兰玦一直相信她,她就不会输!

    却不想就在这时,被她那几句反问打乱了节奏的金兰再次回神开了口:“不、不是的姑爷,刘嬷嬷和徐嬷嬷没有证据,我有!我有办法证明她不是真正的桑瑶!”

    桑玉妍却并不慌张,而是心思急转的同时,抹去眼泪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你手里捏着的那几封我与夫君婆母早年通信的信件罢了。这事不用你说,我自己说!”

    被她这一抢白,心机城府都远不如她的金兰顿时就呆了一下。

    而桑玉妍已经趁此机会先下手为强:“母亲,夫君,她是想利用那几封我根本不记得内容了的信来证明我不是桑瑶。可是我之所以会忘记那几封信的内容,不是因为我不是桑瑶,而是因为四个月前,我意外摔伤磕到了脑袋,失去了从前的一些记忆。”

    她说着就抬手拨开靠近发际线处的头发,露出了一道半新不旧的疤痕——这疤痕是她半年前出门游玩时不慎撞伤留下的,这会儿刚好可以拿来用。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该瞒着大家,可突然离家远嫁,我心里实在是有些不安,这才想着假装从未受伤失忆,好借着与夫君与母亲共忆往昔的机会,快些与你们熟悉亲近起来。却不想这丫头竟暗中偷走了这些年我与夫君母亲往来时保存下来的一部分信件,欲以此来证明我不是桑瑶。”桑玉妍放下头发,脸上泪痕未散,脑子却是越说脑袋越清明,“先前收拾东西,发现有部分信件不见了时,我便有些想不明白偷信之人目的为何,如今才知道她是存了这样恶毒的心思。”

    “不是的!不是的!你说谎!你根本没有失忆!你就是害怕了,你不敢跟我对质!”比起她,金兰就的状态就只能用“无能狂怒”四个字来形容了。

    贺兰玦见此拧眉,脸色也沉了下来:“除此之外,你可还有其他证据能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金兰:“……”

    金兰没有。

    她偷偷藏起来的那几封信件,只能证明桑玉妍不是桑瑶,跟换嫁一事还有桑玉妍对她的承诺,都没有直接关系。

    她原是想利用这些桑玉妍不知信件内容一事,逼她跟贺兰玦母子当面对质,好戳穿她的身份,可谁知桑玉妍这般狡猾,竟直接抢先一步以失忆为由,给她来了个釜底抽薪!

    且不得不说,桑玉妍这一招使得极好。因为若是她先说出信件的事,桑玉妍再说自己失忆,就会变成狡辩。可桑玉妍自己先说出来,就变成她居心叵测,早有预谋了。

    而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一旦陆氏和贺兰玦信了这话,往后桑玉妍就再也不必担心自己会接不上他们的话而露馅了。

    金兰想到这面色发青,简直要气死了。

    其实并不确定她手里有没有其他证据的桑玉妍见此场景,心下顿时一定。紧接着她就摆出一副“清者自清,我不怕查”的架势看向了贺兰玦和陆氏:“夫君和母亲若是不信我的话,也可以将我院里其他人都叫来,挨个严刑拷问,看看他们又是怎么说的。”

    她这是又一次的先下手为强。

    因为她很清楚,她院里那些人和刘嬷嬷徐嬷嬷一样,都是经不住陆氏严刑拷问的。而陆氏若主动提出要查问那些人,她根本没法拒绝,所以还不如趁此机会主动提出,用无所畏惧的态度将众人唬住。

    如此,陆氏就算有这个心思,也不好再说出口了——毕竟眼下根本没有实证可以证明她不是桑瑶,而按照陆氏对桑瑶的看重,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一点脸都不给地直接对她身边其他人动粗的。

    贺兰玦也一样。

    果不其然,她刚说完这话,贺兰玦就低声安抚道:“胡说什么,我怎么会不信你。”

    陆氏也在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转头问金兰:“这些信件不算,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我……我……”又是绝望又是愤怒的金兰急中生智,眼前猛地一亮,“我有!夫人可以派人去将如意阁的掌柜林峤业请来!他是我家已故夫人的心腹,这些年一直在京城替大小姐打理嫁妆,是大小姐最信任的人!夫人可以将他请来,他肯定能认出这个女人不是我家大小姐!”

    桑玉妍心头一跳,立即说道:“你特地说出这人,谁知他是不是也被你背后的人收买了!”

    说完这话她又马上转头看向陆氏,深吸口气跪了下来,“母亲,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必然是要有个结果的,否则瑶儿不知该怎么再在府里待下去。瑶儿恳请您,马上派人去一趟淮扬将我爹请来。旁人都有可能被收买,只有我爹,那是我的亲生父亲,他总不会帮着外人来坑害自己的亲生女儿,我想请他前来,当众证明我的身份。”

    见她面色坦然,显然是真的一点也不怕与桑明海面对面对质,贺兰玦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心彻底松缓下来:“这个主意好,娘,我这就差人去请岳父。”

    原本深信金兰的话,觉得桑玉妍就是个冒牌货的贺兰蓉见此,也是愕然一愣,怀疑起了自己先前的判断。

    这……难道今晚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针对他们广安伯府而来的阴谋?

    可“桑瑶”一个刚嫁进来没多久的新妇,别人为什么要用这种一戳就破的阴谋来害她?莫非……莫非这事是暗恋她三哥的那些女人搞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破坏他们夫妻俩的感情?

    贺兰蓉不太高兴地鼓着脸,陷入了沉思。

    而陆氏冷然的脸色也终于在一番思索后,逐渐缓和下来:“你说的有道理,这事就按你说的办吧。”

    桑玉妍听见这话,心头高悬的大石瞬间落地。

    只要陆氏让人请来桑明海,桑明海当众承认她就是桑瑶,那么今晚这件事就将彻底被定义为一场“阴谋”!毕竟那可是桑瑶的亲爹,还有谁能比他的出面更有说服力呢?

    而且如此一来,她就再也不必害怕别人拿她的身份做文章了。哪怕是真正的桑瑶出现在她面前,她也能理直气壮地说她是“居心叵测的冒牌货”,不用担心别人再怀疑什么。

    这么一想,桑玉妍都有些感谢桑瑶了——若不是她想办法从陆家逃出,早早地让桑明海知道了换嫁之事的真相,又逼着桑明海来问她讨要嫁妆,今晚她怕是真要栽在这里了。

    “来人,把这个碧云放了,另外这几人都带下去仔细拷问。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见不得我儿好。”陆氏这话一出,满心不甘和怨愤,还想挣扎哭闹的金兰、刘嬷嬷和徐嬷嬷就被人堵住嘴拖下去了。

    “你也回去休息。”陆氏又打发走女儿贺兰蓉,之后才看向桑玉妍,缓下了语气叹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贺兰玦也轻拍她的后背温柔道:“我一定会把背后害你之人揪出来,还你一个公道。”

    桑玉妍吸着鼻子点点头,冲两人露出一个坚强懂事的笑容:“我没事,只要母亲和夫君相信我就好。”

    “嗯。”陆氏也笑了起来,语气温和道,“时候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好,那娘也早些休息,我和瑶儿就先告退了。”看着被这场飞来横祸闹得眼睛红肿,神色憔悴的妻子,贺兰玦很是心疼,说完就想带着桑玉妍回去好好安抚她一番。

    可谁知就在这时,刚点完头准备起身进屋的陆氏,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了句:“对了,三日后我要去承恩公府参宴,瑶儿你随我一起去吧。你嫁进府里有一阵子了,也该随我出门去见见人了。”

    桑玉妍闻言一愣,随即心中一阵狂喜。她终于要正式踏入她梦寐以求的权贵阶层了吗!

    “是,那母亲,我可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该准备的我都会让人给你准备,你只管打扮得漂亮些就好。”陆氏随口似的说道,“她家老夫人喜欢看美人,说是赏心悦目。你就穿我之前让玦儿与你的嫁衣一并送去给你的那条暮云纱织金红石榴百花裙吧,那条裙子颜色鲜亮又不失庄重,最适合那样的场合了。”

    桑瑶爱美,带来的嫁妆里漂亮裙子一大堆,桑玉妍并不记得那里头是不是有陆氏说的这条裙子。但这不是什么要紧事,她打算回去找找,如果找不到,就说落在淮扬了,没带过来就是。

    这么想着,她就忙恭声应是:“好,我知道了。”

    却不想话音刚落,陆氏就霍然转身看过来,眼中寒光如刃,面上笑意全消。

    而正亲昵地扶着她肩膀的贺兰玦也是身体猛然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她。

    怎、怎么了?

    桑玉妍满心的喜悦和期待,被屋里骤变的气氛冻得一下凝在了心头。她眼皮突地一跳,脑中猛然涌现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

    第35章 终于认罪(京城剧情)

    果然就在这时, 陆氏冷声开了口:“我根本没让玦儿给阿瑶送过什么裙子。当日玦儿命徐嬷嬷送去的,只有那套嫁衣和一些阿瑶喜欢的京中吃食。”

    桑玉妍脑中轰隆一声巨响,脸色瞬间煞白。

    陆氏!她竟是在故意挖坑给她跳!这说明……这说明她方才根本就没信过她!

    意识到这一点, 桑玉妍顿时四肢一僵,整个人如置冰窖。

    “你说四个月前你意外摔伤头部,忘记了许多过去的事,可送嫁衣这事距今不过三月。”陆氏声音不大却凌厉得像是能刺穿人心, “莫非你这伤不但会让你忘记过去的事,还会让你连失忆之后发生的事也一并忘记?”

    桑玉妍……桑玉妍哑口无言。

    陆氏手段太过老辣也太过出其不意, 饶是她心机再深反应再快, 此时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了。

    贺兰玦见她白着脸抖着唇,半天说不出解释的话,看向她时一直充满信任的眼神,终于也变成了难以置信。

    “你……所以她们说的都是真的,你根本……根本就不是桑瑶……”

    “不,我、我是, 我是桑瑶!我方才、我方才只是因为今晚发生了太多事, 心里太乱了,一时没听清母亲说了什么!”巨大的惊恐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桑玉妍用力抓住贺兰玦的袖子, 眼泪因为恐惧涌了出来,“夫君你信我, 你信我, 我真的是桑瑶!”

    贺兰玦脸色青白交加地盯着她,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完全说不出话。

    他很想继续信她,可他不是傻子。

    那嫁衣是他特地命徐嬷嬷亲自交到桑瑶手上的, 还有那些吃食,也是桑瑶以前吃过后十分喜欢,特地写信给他夸过的。这事发生在她失忆之后,如果她真是桑瑶,怎么会是刚才那样的反应?

    “够了!此事我一定会彻查清楚!我亲定的儿媳是我闺中挚友的女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冒充的!”

    陆氏心里其实早已有定论,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桑玉妍这般巧言善辩,加上她也想看看她还有什么后招,这才故意顺着她折腾到现在。眼下见桑玉妍终于失去镇定露出马脚,她彻底没了耐心,起身就厉声吩咐紫荷,“把她给我押回青竹轩,真相水落石出前,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也不许她与任何人接触!”

    “不!母亲,母亲!”桑玉妍慌忙之间,又哭着去扯陆氏的衣裙,“我真的就是桑瑶,您若不信,可以马上传信请我父亲前来,他总不会与我一起欺骗于你们——”

    此时此刻,远在淮扬的桑明海就是她唯一也是最后的希望。

    然而……

    “不必劳烦岳父前来,明日……我亲自去一趟淮扬。”

    贺兰玦哑着声音艰难吐出的一句话,骇得桑玉妍心下一颤,脱口而出:“不!你不能去!”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一片死寂。

    好半晌,贺兰玦才深吸口气闭上发红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爹可以来,我却不能去?”

    因为淮扬城里认识她和桑瑶的人太多了,贺兰玦只要拿上她的画像随便找个人打探两句,就能确定她的身份。

    众口悠悠,她也没法再说他们是被人收买的。

    桑玉妍想到这,脸上血色尽失,人也一下瘫软在了地上。

    她终于意识到,事情的败露已成必然,不管她再怎么狡辩,都不可能改变了。

    仅仅是因为贺兰蓉一场幼稚的报复,仅仅是因为陆氏一句看似寻常的试探,竟就叫她和她娘这么多年来的谋划毁于一旦!

    桑玉妍不甘至极的同时,整个人几乎要就此崩溃。

    但,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认输!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桑玉妍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疯狂转动大脑,好半晌,她终于认命似的抬起了头:“因为我父亲会为我遮掩,其他人不会。”

    她惨白着脸苦笑一声,终是声音嘶哑地松口道,“是,金兰她们没有说谎,换嫁一事是真的,我确实不是桑瑶……母亲,夫君,对不起。”

    见她承认,陆氏脸色并未好转,反而更难看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儿八经迎娶进门,连日来恩爱有加的美娇娘,竟真的只是个李代桃僵的冒牌货,贺兰玦也被这个荒谬可笑的事实打击得忍不住后退一步,眼前发黑地跌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

    陆氏的心机手段远比桑玉妍想象中厉害,她心知事已至此,陆氏也好,贺兰玦也好,都不会再相信她的任何辩解,她也知道自己若再死鸭子嘴硬下去,只会耗光他们所有耐心,于是最终,她选择把所有黑锅都扣在桑明海头上。

    “金兰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我娘带进桑家的女儿桑玉妍。但今日这一切,都是我父亲桑明海的主意,并非我个人所愿……自古婚嫁之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曾拒绝过父亲代姐出嫁的提议,可父亲说大姐姐性子跳脱又不喜规矩束缚,怕她嫁来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会处不好与府里众人的关系,甚至是得罪贵人,给娘家带去灾祸。可他又不愿失去与伯府结亲的机会,所以就让性子更沉稳,也更擅长与人交际的我替大姐姐出嫁。”

    “为此一年前他就让我模仿大姐姐的字迹,假装成大姐姐跟夫君通信,还特定将我与大姐姐出阁的日子定在了同一天。我原本是不愿意的,这是大姐姐的母亲给她定下的婚事,我无意也从没想过要抢,可父亲根本不许我拒绝,还说我若是不肯配合,就将我嫁给一个大我四十岁的老瘸子……”

    想着只有把锅都扣在桑明海头上,让贺兰玦相信自己是被逼无奈才欺骗于他,她才有一线生机,桑玉妍没再做任何狡辩,很是干脆地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付出这么多心血才成功嫁进广安伯府,她实在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哪怕事到如今,她不可能再给贺兰玦做正妻,她也要留下来!否则她这么多年的筹谋,岂不都成了笑话?!

    想到这她狠下心,把自己的母亲柳氏也拖了进来,“我娘也劝我,说我这么做是为家里分忧,还说我在桑家的身份本就尴尬,如今父亲有意抬举,我不能不识好歹。我虽心中不愿,可实在无法违抗父母之命,只能照做。但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也知道,早晚有一天事情会败露,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这么快……”

    她边说边落泪,神色可怜又无助,将一个不能主宰自己命运,只能被迫听从父母之命去做违心之事的弱女子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

    贺兰玦听得怔住,脸上的铁青之色不自觉消退了一些。

    见多了后宅手段的陆氏却不吃这一套,她眼皮一掀,冷笑出声:“你说你都是被逼的,可我看你杀人灭口的事做的挺利落啊。”

    贺兰玦脸色又是一僵。

    “那不是我的意思!”知道自己绝不能给性格正直端方的贺兰玦留下心狠手辣的印象,桑玉妍忙白着脸急声解释,“那是碧云,是碧云自己的主意!她是我父亲派来盯着我的人,我根本指使不动她!还有金兰,她原是大姐姐的贴身丫鬟,父亲为了让人相信我就是大姐姐,才让我哄住金兰,把她一起带来。可金兰不知这是父亲的主意,一直以为是我和我娘谋划了此事,竟以此为把柄威胁于我,逼我给她开脸。我心中不愿,本想找借口打发了她,可碧云怕她出去乱说坏了大事,就自作主张地对她下了手……这事我一开始不知情,真的不知情!不信你们问碧云!”

    一旁刚被松绑没一会儿的碧云:“……”

    她实在没想到桑玉妍会把她推出来,但想想自己这条命本就是柳氏救回来的,如今还给她们母女也是应当,便还是忍着惊愕与难过,配合地装出了一副惊慌失措,欲盖弥彰的样子:“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事跟老爷有什么关系!大小姐可是他亲生的女儿,你说他非要把大小姐这么好的亲事塞给你这个继室带来的拖油瓶,这话传出去谁信啊!”

    见她配合自己,桑玉妍赶哭紧道:“亲生的又如何?大姐姐性子骄纵,素来喜欢顶撞父亲,与父亲对着干,尤其是我娘进门后,大姐姐一直视我与我娘为仇人,为此没少与父亲闹。就我们出阁前一阵,她还把弟弟宝康推下假山摔断了腿,父亲早就对她失望透顶了!夫君,母亲,这些事你们一查就知,我真的没再说谎了!”

    碧云一副慌了手脚的样子:“你、你这个白眼狼,老爷对你这么好,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却这样回报他……”

    陆氏见此面色黑沉得像是能滴下水来。

    虽然这整件事到底是谁的主意,桑玉妍是不是真的是被迫的,尚有待商榷。但桑玉妍这番解释至少能证明一点:桑明海对换嫁这件事,确实是知情并且支持的。不然她不会也不敢一直让她派人去请桑明海来证明她的身份。

    想到这,陆氏心中恼怒至极,这桑明海把她当什么人了,竟敢这般糊弄于她!

    不过,她冷眼看向桑玉妍:“再如何桑明海也是阿瑶的亲生父亲,就算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觉得阿瑶性子跳脱不适合嫁到伯府,可又何至于毒哑她的嗓子,把她换嫁给一个猎户,如此狠毒地遭践她一生?”

    这确实是一个疑点,桑玉妍急中生智解释道:“父亲只想用此事磨一磨大姐姐的性子,不是真的要把她嫁给那猎户。但我娘……”

    她咬着牙狠下心,把柳氏供了出来,“我娘怕大姐姐因此恨上我们,事后再想法子闹到你们面前,就瞒着我与父亲给她灌了药。我也是前几日才从父亲的来信中得知此事的。还有我娘,父亲得知她对大姐姐做的事后大发雷霆,当下就将她送去庄子了。他还说他见到大姐姐时,大姐姐已决定留在陆家与陆湛过日子,只是让我把嫁妆还给她……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我屋里看父亲写给我的信,我还留着的!”

    桑明海写给她的那封信,重点是敲打她,其次是替桑瑶讨要嫁妆,并没有透露出他是事后才得知真相这个关键信息,所以这会儿就算他真人在场,也是有嘴说不清。

    而有这封信做物证,桑玉妍的话就更显得可信了几分。

    陆氏让人去青竹轩拿来这封信看了一遍,彻底震怒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桑明海这贱人,竟如此狠心地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来人,马上派人把去淮扬把他给我带来!我倒要看看他生了几个胆子,竟敢这般将我广安伯府当猴耍!”她说完眼眸一转,杀气不减地指向桑玉妍,“还有他这便宜女儿,也给我一并送回桑家去!一颗劣质鱼目罢了,竟妄想冒充明珠入我伯府大门!”

    “母亲——不!夫人,夫人!求求你不要将我送回去!”桑玉妍顿时凄声大哭起来,“我已经是夫君的人了,若这般被送回去,哪还有活路?!”

    镇北王武将出身,向来杀伐果断。陆氏是他的长女,性情与他极像。先前她是被桑玉妍精心伪装出来的面具所骗,才会将她当成桑瑶百般宠爱,如今得知真相,心里厌恶都来不及,哪还会对她留情,当即就要让人把她拖下去。

    桑玉妍见此猛然扯住贺兰玦的衣摆,声泪俱下地哭求道,“夫君!夫君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知道我也是间接害了大姐姐的凶手,可这一切真的并非出自我的本意呀夫君!我……我是有错,可我一个生父早逝,不得不在继父家中讨生活的弱女子,如何能违抗得了继父之命?我也不想的啊……”

    她的长相温婉秀美,正符合贺兰玦的审美,这般梨花带雨,满脸害怕的模样,更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又想到她是被父母之命所逼,不得已才做出这些事,贺兰玦忍不住就软了心。但想到真正的桑瑶如今还在陆家受苦,他的良心又不允许他说出替她求情的话。

    他们之间本就是一场错误,就此各归各位才是正确的做法。否则对真正无辜的桑瑶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我……”贺兰玦忍着痛苦捏紧双拳,逼自己不再看她,“我会让人另给你安排一个无人知道你过去的去处,你可以在那里重新开始。往后你……你好自为之。”

    第36章 告辞回乡

    桑玉妍的哭声骤然一停, 像是傻住了。许久,她才慢慢直起身,颤抖着抹去脸上的泪水:“不用了……”

    她松开拽着贺兰玦衣摆的手, 含泪苦笑了一声,“其实我不想离开伯府,除了怕死,更多的还是舍不得你。”

    “夫君,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夫君了。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桑玉妍说着说着, 眼泪又忍不住滚了出来。她一边抬手去擦, 一边眷恋不舍地望着贺兰玦,“早在嫁给你之前,早在第一次与你通信时,看到你回我的那句七言绝句,我便无法自控地对你心生仰慕了。”

    “我知道这是错的,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那时我便想着, 能写出这样大气磅礴, 令人惊艳的诗句,你一定是个心胸极为宽阔,人品极为磊落的君子。后来我们在信里畅谈诗词, 交流书画,憧憬未来, 我便再也忍不住对你生出了贪念……我就想, 大姐姐的喜好跟你的喜好一点也不一样, 若是她嫁给你,你们一定没法像我们在一起这样,灵魂相契, 互为知己。所以也许,也许这就是老天爷特地安排的,让真正相知相爱的人可以在一起呢?”

    “因着这些,我才没有第一时间与你说出真相,我才百般不愿承认金兰的话,因为我怕,我怕一旦承认,我就要彻底失去你……夫君,玦郎,我是那么地舍不得你呀!”

    想起这些日子的恩爱与甜蜜,想到自己对她日益渐深的感情,贺兰玦心下一震,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之前有多满意她,这会儿就有多痛苦。

    可错了就是错了,他没办法无视充满欺骗与虚假的真相,恍若无事地与她继续恩爱下去。

    想到这,贺兰玦深吸口气,强压下心中不舍背过了身:“终究是我们有缘无分,你……早日放下吧。”

    “我放不下也舍不得放下。与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候。我宁愿带着它去死,也不愿从此以后孤苦一人,再见不到你……”桑玉妍说到这,突然冲贺兰玦露出一个绝望的笑容,“就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吧,夫君,永别了!”

    说完这话,不等贺兰玦反应,她就重重撞向了一旁的红木桌角。

    碰的一声巨响后,桑玉妍头破血流倒在了地上。贺兰玦被这一幕惊得面色骤变,猛然扑过去抱住了她:“瑶……不,玉妍!玉妍你怎么样?!”

    “我欠大姐姐的,我用命还她……这样我是不是就……就干净了……”桑玉妍对自己下了狠手,这一下撞得实在不轻,她疼得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脑袋也阵阵晕眩发黑。她死死地咬着牙,强逼着自己在昏过去之前把最重要的话说了出来,“夫君,对不起,叫你……叫你伤心了……其实事到如今,我也没想再赖着你,我只想……只想留在你的身边,哪怕做个下人,哪怕像府里养的小猫小狗一样无人在意,可只要能……只要能在想你的时候远远看你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

    热滚滚的鲜血从她头上蜿蜒而下,刺得贺兰玦再也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我答应你,玉妍,我答应你,只要你活下来,只要你不死,我就求母亲,我就求母亲让你留下来!”

    听见这话,终于达到目的的桑玉妍心下一松,放任自己昏了过去。

    “大夫!快来人,快去叫大夫!”

    看着抱着桑玉妍慌张无措地站起来,还为此洒下了男儿泪的贺兰玦,一旁围观了全程的陆氏:“……”

    好想打儿子。

    但,算了,这个桑玉妍手段确实厉害,不然不会连她也骗过了。

    还是先留着她,给自家看起来清俊出尘,一副顶呱呱聪明相,实际上心肠软耳根也软,根本不明白人心到底能有多险恶的倒霉儿子当块磨刀石吧。

    ***

    桑玉妍伤得不轻。

    被逼到绝境的她这次是彻底豁出去,置之死地而后生了,所以没对自己留情。

    好在大夫来得及时,她的命到底是保住了。

    “三少夫人这情况需要安心静养,切不可再受打扰。”给她看诊的大夫是府中的府医,说完就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多问地出去了。

    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颇为狼狈,但却依然无损俊美优雅的贺兰玦这才用力吐出一口气。

    “真这么喜欢她?”一直没走的陆氏终于开口。

    贺兰玦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即面露愧疚地看向母亲:“对不起,娘,我知道我不该答应留下她,但……”

    “但感情这种事,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陆氏没有骂他,而是叹了口气,缓下神色道,“娘明白。”

    “这是你生命中第一个女人。不管她到底是谁,她都是你生平第一次认认真真付出了真心,并日夜恩爱了一个多月的人,你一时难以舍下她,这很正常。”

    儿子也是这件事里的受害者,陆氏自然也是心疼他的。她说着越发厌恨桑明海与柳氏母女,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叹着气宽慰了几句,而后才又道,“你想留下她,这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并不是这件事里唯一的受害者,娘以为,我们应该先找回真正的阿瑶,征求过她和另外那位同样无辜的陆公子的意见再做决定,你觉得呢?”

    “是,娘说的是,我明日就启程去淮扬,把真正的瑶妹妹找回来!”贺兰玦心里好受了些,“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真正的瑶妹妹,我一定会先想办法征得她的同意的!”

    陆氏没说如果她是桑瑶她绝不可能同意,只问:“那阿瑶那边,你是怎么想的?”

    贺兰玦一怔,因为心里太乱,没能马上回答。

    陆氏见此便道:“不管怎么想的,都先去把阿瑶给我带回来吧。这件事里最无辜的就是她,就是为着我与她母亲之间的情谊,我也不能对她的遭遇坐视不理。至于你们之间的婚事,你若是想退婚,为娘也能理解,但……”

    “我不会退婚。这种情况下退婚,对瑶妹妹何其残忍?”贺兰玦听到这脑子一清,忙道,“哪怕她真的被迫与那陆湛做了夫妻,我也会按照两家的约定重新娶她为妻,不会叫母亲因此事失信于故友的。毕竟此事错不在她,这后果不该叫她承担。”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你这还有个桑玉妍呢,你这是想叫阿瑶忍下仇恨与她做姐妹,往后一同伺候你?!”虽然心疼儿子被人骗身骗心,但他要真是这么个意思,陆氏就要忍不住打断他的腿了。

    贺兰玦被突然变脸的母亲吓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道:“不是不是,娘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答应留下桑玉妍,只是不忍看她去死,不是想再跟她有什么。她的心愿也只是像府里养的小猫小狗一样,留在府中做个下人,偶尔能看我一眼就好。这,我会给她找个绝对不会打扰到我和瑶妹妹的偏院,我也绝不会再去见她的!”

    一夜夫妻百夜恩,贺兰玦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桑玉妍去死,可如她所求的那样,让她在府里做个没有存在感,也不会打扰到主人生活的下人,贺兰玦觉得自己还是能替她向桑瑶求上一求的。

    陆氏:“……”

    陆氏:“???”

    饶是精明睿智如她,都没想到自家儿子真正的想法竟是这样的。她顿时就呆住了,反应过来后,差点没笑出声来。

    那桑玉妍要是知道自己要死要活舍了半条命,求来的却是这么个与她所求大相径庭的结果,怕是得吐血吧?

    娘的好大儿,你可真是个天才啊!

    ***

    被天才儿子逗得心情好了不少的陆氏,踏着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色去补觉了——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折腾到现在天都快亮了。

    临走前她让贺兰玦也去睡一会儿,等睡醒了再出发去淮扬。但刚遭遇命运毒打的贺兰玦心里难受,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就还是在一番挣扎后,直接顶着两个无损他俊美,只给他增添了一丝忧郁气质的黑眼圈,带着一干随从出发往淮扬去了。

    他们出发没多久,远在千林谷的桑瑶和陆湛也带着林秀秀,告别凌霜和魏无咎踏上了回云水村的路。

    “山高水长,有缘再见!”桑瑶从徐徐往前驶去的马车里探出脑袋,用破铜锣似的声音对两人喊道,“还有阿霜,我会给你写信的,你收到信之后,别忘了给我回信!”

    凌霜点头回了句:“知道了,一路平安。”

    魏无咎也说了句“诸事顺利”,之后目光在桑瑶脸上一落,扬眉笑了起来:“若有缘再见,我定请姑娘喝这世上最好的茶。”

    桑瑶随意点了下头,没把这话当真,只又冲他们摆摆手,笑着放下了马车帘子。

    马儿得儿得儿地拉着马车离去,留下的两人安静地目送它消失在小道尽头,之后凌霜才转头看向魏无咎:“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魏无咎收回视线,冲她微微一笑:“没什么意思,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是么,我记得你说过,你从不随便许诺。”想起昨日外出就诊时听到关于幽州的消息,凌霜清冷的眉眼间闪过了些许复杂,“昨日就想问你的,魏仲升那狗贼……是不是你杀的?”

    “算是吧。”魏无咎云淡风轻道,“没来得及亲自动手,不过,杀他的人是我引来的。这应该也算是,做到了答应你的事?”

    凌霜心情不太平静,她看着他沉默半晌,说了句:“多谢。”

    魏无咎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谢什么,我杀他是为了我自己。替你报仇,不过是顺带的。”

    凌霜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不远处烟雾缭绕的温泉湖,想起了自己惨死在魏仲升手里的祖父。

    她祖父是前朝太医,因厌倦宫廷纷争又一心沉迷医术,多年前来到这里避世而居。

    几个月前,幽州知府魏仲升得了失眠症,夜里总睡不好。听说她祖父的大名后便派人来请,但祖父听说过他的恶名,不愿为这样的恶人治病,就找借口拒绝了。

    谁知魏仲升因此恼羞,竟派人将她祖父强行带走,百般逼迫,以致老人家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那时凌霜外出寻药去了,等她回来,祖父已死。

    祖父是父母早逝的凌霜最亲的人,为给祖父报仇,她不顾一切地潜进了魏府想刺杀魏仲升。可魏仲升这人怕死得很,身边养了很多武功高强的高手,凌霜很快被人发现。

    危险之际,是魏无咎救了她并掩护她逃出魏府。

    凌霜那时一心想着报仇,并不愿就此放弃,是魏无咎以“我也要杀他,到时我替你一起报仇”为由劝住了她。

    ——当然凌霜那时并不十分相信他的话,毕竟魏仲升怎么说都是他的亲爹。可魏仲升身边高手太多,她当时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恢复理智后选择徐徐图之。

    却不想魏无咎竟真的说到做到了。

    凌霜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人——就,挺疯的。不过他疯不疯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在意的是自己终于大仇得报,地下的祖父也能安息了。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算我欠你。”她说完这话,又顺口问了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的打算啊……

    魏无咎望向已经陷入兵乱的冀州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眼中闪过柔和的血色:“先养好伤,然后,去看看这乱世烽火吧。”

    无恶不作的魏仲升该死。

    那些站在他背后给他权力和底气,纵容他恶行的人,更该死。

    第37章 你脸很红

    桑瑶不知道魏无咎的打算, 也不知晓凌霜的过往,离开千林谷后,他们的马车没有停留, 一路南下往淮扬而去。

    因着冀、幽两州的动乱,回去的路上比来时不太平许多,好在有虽然受了伤,但仍有足够震慑力的陆湛在, 三人到底是有惊无险地出了冀州地界。

    与冀、幽两州毗邻的几座城市还没被战火波及到,但因为那两州战况严峻, 城内气氛也已经紧张起来。为免节外生枝, 三人没有停留,除去必要的睡觉时间,其他时间都在赶路。

    如此过了五六日,陆湛才终于放慢驾车的速度。

    这天下午,他们到达一个名叫回春的小县城,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客栈不大但也不算小, 桑瑶从车窗里看了一眼, 还算满意,就起了身准备下马车。谁知刚走到车厢口,正要弯身下去, 就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下马车。

    彼时林秀秀已经跳下马车, 正准备伸手扶她, 但她身量太矮, 手也不够长,面对这种突发情况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好在陆湛就在旁边,桑瑶还没回神, 就被他扶住细腰稳稳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面容被寒冷北风吹得越发冷肃刚硬,一双长目又黑又深的青年低头问道。

    桑瑶心口一跳,飞快地摇了下头,侧身躲开了他的大手。

    “没事,我、我就是这几天一直赶路有点累了。”

    这几天他们确实一直风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再一想眼前姑娘远比寻常人娇气的身体,陆湛拧眉收回大手,快速说了句:“那快进去休息。”

    “嗯。”桑瑶没敢再看他,胡乱应了一声,低下头脚步匆匆地进客栈去了。

    自从那天晚上做了那个和陆湛在云水村后山小湖泊里这样那样的绮梦后,她就不敢再直视陆湛了。日常与他相处也会尽量保持距离,更不会再像来时的路上一样,时不时就找他聊个天什么的。

    如今有什么事,她都是尽量让林秀秀转达,避免与陆湛直接接触。

    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嫌弃陆湛,而是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对陆湛生出了一种不同于友情的情愫。

    但人在陷入困境孤苦无依时,很容易对自己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产生依恋,桑瑶觉得自己对陆湛的情愫,应该就是这种“依恋”。

    这种“依恋”算男女之情吗?

    桑瑶不知道。她只知道,大仇未报,未来也不知何去何从的她,如今并不想思考这些。

    所以,就先这么着吧,也许跟他保持一段时间的距离,再多接触接触其他人,她对他的“依恋”就会淡了。

    这么想着,桑瑶就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不想就在这时,落后她几步的林秀秀突然追了上来:“小姐小姐,公子的伤好像又裂开了,我看到他抬手按了一下那个地方!”

    桑瑶匆匆的步子倏然一顿,迈不出去了。

    “小姐?”林秀秀觉得自家小姐这两天怪怪的,她挠挠头问道,“要不然今日我来给公子上药?”

    想到陆湛在上药时会脱掉外裳,只穿一半的中衣,桑瑶眼皮一跳,想都没想就抬起头:“不用,我来!”

    因为忙着赶路,路上又不太平,桑瑶还没雇到车夫,所以这几日还是陆湛赶的车。偏他伤在后肩,每每动作大些都会扯到伤口,所以这几日那本就还没愈合的伤口总是时不时就会再次裂开。桑瑶虽不想再与他多接触,但见他自己不好上药,便还是每天都会抽空帮他上个药。

    听见她的话,林秀秀迟疑了一下:“可小姐不是累了吗?”

    “……上个药而已,又花不了多少时间。”桑瑶略有些僵硬地转开了视线。

    “好吧,那我去叫小二打水。”林秀秀虽然有心为她分忧,但见她坚持,也没再说什么。

    桑瑶这才暗松口气,稳住心神转过身朝陆湛走去。

    就……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朋友,他对她又有大恩,她总不能看见他伤口裂开了还坐视不理吧。

    何况只是上个药而已,很快的,上完她就去休息,绝不跟他多说话!

    如此在心里说服了自己一番后,桑瑶终于敢抬头看向陆湛了:“你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快进屋吧,我帮你上药。”

    方才还低着脑袋只想避开她的姑娘,转眼又主动与他说起了话,陆湛有点看不懂。

    不过算了,她高兴就好。

    ***

    桑瑶帮陆湛上药去了。

    上完药她给了林秀秀一些钱,让她去找客栈老板,请他帮忙给他们雇个靠谱的车夫,之后就回屋洗漱休息去了。

    在这客栈里好好休整了一日后,他们才再次启程。

    因陆湛后肩上的伤,桑瑶不许他再驾车,陆湛便也进了车厢坐着。

    之后的一路,都是客栈老板帮忙雇来的车夫在外面赶车。车夫老胡是个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话不多但做事利落,桑瑶还挺满意的。

    唯一让她有些不满……或者说尴尬的是,这马车车厢太小了。之前她和林秀秀两人乘坐时不觉得,个高腿长的陆湛一进来,车里的空间顿时就变得逼仄了起来。

    虽说三人不至于紧挨着,彼此间也能自由活动,可,陆湛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尤其那双结实笔直的大长腿,就很显眼地横在桑瑶面前,桑瑶一个不小心,膝盖就会碰上他的大腿。

    这让她总是忍不住心下乱跳,偏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努力绷着脸蛋装作无事发生。

    除此之外,青年刀刻斧凿般利落的轮廓、线条完美的下颌线和喉结、冷峻坚毅的眉眼、高大挺拔,充满力量感的身躯,甚至是那带着茧子,骨节分明的宽厚大手,都在暗暗散发一种让桑瑶无法不去注意的神秘气息。

    她的视线根本无法从他身上离开。哪怕她很努力地想要克制了,眼睛还是会时不时地“背叛”她。

    “……”真是要死了,他又不是什么绝世大美男,有什么好看的!桑瑶你清醒一点!

    滚滚的车轮声中,无法控制自己眼睛的姑娘一边努力绷着脸,不让自己露出异样的神色,一边在心里大声提醒自己。

    不想就在这时,快速行驶的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心思恍惚的桑瑶完全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往前扑在了陆湛那双结实有力的大双腿上。

    桑瑶:“……”

    桑瑶:“!!!”

    正在闭目养神的陆湛也被腿上突如其来的温软触感弄得一愣,他睁眼看向她,大手下意识扶住了她的胳膊:“没事吧?”

    桑瑶飞快地撑起身体躲开他,心里像是揣了只脱缰的小野马,可着劲儿地撒欢,白玉般的脸颊也红无法自控地红了起来:“没事没事,就是吓我一跳!那个什么,老胡,你怎么赶车的!”

    为掩饰尴尬,她转头朝车厢外喊了一句。

    车夫老胡闻言忙连声道歉:“对不住东家,方才这路上有颗石头,车轮一不小心压着了。”

    “往后小心些!”

    “是是是,我一定小心。”

    桑瑶这才又忍下尴尬,看向旁边一直在呼呼大睡的林秀秀,没话找话地轻咳道:“这丫头够能睡的,这都睡了多久了……”

    陆湛看着这打从他进马车起,整个人就一直奇奇怪怪不知怎么了的姑娘,眉头轻拧了一下:“你脸很红,可是哪里不舒服?”

    心下一跳的桑瑶:“没有!我就是那什么,有点热。”

    她说着抬手往脸上扇了扇,努力稳住呼吸和心跳,冲他露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可能是今儿穿多了,没事,一会儿就好。”

    陆湛其实不大信,但她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多问,便只“嗯”了一声:“若有不适,随时叫我。”

    桑瑶听着他低沉醇厚,像是某种低弦乐器的声音,心跳越发失控的同时,脑子里只有两个大字:后悔。

    她就不该叫他进马车的呜呜呜!

    但天这么冷,他又受了伤,总不能还叫他与车夫老胡一起在外头挨冻……

    算了算了,都已经这样了,后悔也没用,还是想想怎么做才能减少他对自己的影响吧。

    这么想着,桑瑶就赶紧别过脸闭上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嗯嗯,我也睡一会儿,没事别叫我哈。”

    “好。”陆湛说完,见她身上盖着的披风有一头滑落在了地上,便下意识倾身上前将其扯起,重新盖在了她身上,“睡吧。”

    属于男子的阳刚气息骤然靠近,桑瑶下意识睁开眼,看见了青年大半个逆着光的侧脸。

    柔和的光晕软化了他冷肃的神色,把他不输于任何人的俊朗五官凸显了出来。

    那个瞬间,桑瑶只觉得眼前一晕,紧接着心里的小野马就彻底跑疯了。

    要死了要死了!她好想一口亲过去怎么办!

    不行不行,桑瑶你给我冷静一点!你只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特殊经历才会对他生出这种类似喜欢的心情,换做别人救了你你也会这样的!

    就比如外头的老胡——

    想起车夫老胡那一脸的麻子和五短三粗的身材,桑瑶心头一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好吧,老胡不行。

    她承认,不管老胡救她多少次,对她有多少恩情,她都不可能对他生出这样的心思。

    所以她对陆湛除了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和依恋,就,可能还有点馋他身子?

    这个想法让桑瑶又是羞耻又是心虚,眼睛更不敢往陆湛那边瞟了。

    问题是她之前也没觉得陆湛长得有多好看啊,最多就是比她以往见过的男人都要顺眼一点罢了……

    咳,不管了不管了!先找地方买些话本子转移注意力吧,不然接下来这一路,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过了。

    这么想着,桑瑶就在之后的路途中买了许多故事话本和游记杂谈,将自己沉浸在了那些新鲜有趣的文字里。

    如此,她心里的小野马才安分下来。

    一个月后,马车终于回到云水村。

    此时已是腊月廿九,明日就是除夕了。

    第38章 打翻醋坛

    “到了, 下车吧。”

    马车在陆家小院门口停下,陆湛掀起帘子,对桑瑶和林秀秀说道。

    他后肩上的伤几天前好得差不多了, 为让车夫老胡能赶回家过年,他提前给老胡结了钱,让他回家了。

    也是因此,这几日又变成了他赶车。

    “好。”这会儿还是上午, 刚睡醒的桑瑶揉揉眼睛,应了一声, 起身下了马车。

    “这里就是公子的家啊?看着还挺大的……不过小姐, 咱们就这样住进公子家里,是不是不太好?”

    说话的是紧随其后的林秀秀。相处了这一路,她已经知道知道桑瑶和家里断绝关系,往后不会再回家的事,也知道了桑瑶和陆湛只是朋友。但既然只是朋友,林秀秀担心桑瑶就这么住进陆湛家里, 对她名声不好, 所以这会儿说到一半,忍不住就小声问了一句。

    “是不太好,所以我已经跟陆湛说了, 让他帮我在他家附近找个院子,我买下来, 到时候我们俩自己住, 这样就不会有人说闲话了。至于在这之前, 陆家位置偏僻,附近也没几户人家,我们尽量少出门, 别让人看见就是。”

    桑瑶本就没打算一直住在陆湛家里,只是买院子这事不是一两天就能搞定的,所以免不得还得在他家借住几日。

    至于为什么选择在云水村买院子,而不是回去淮扬城找亲朋好友……

    一自然是因为桑明海。

    淮扬是桑明海的地盘,她若回去淮扬,不管是投靠亲朋好友还是自己另外买院子住,桑明海都会知道,她根本没认命嫁给陆湛的事也会被发现,到时免不得又会生出许多麻烦。

    二也是因为她现在身边没有可信可用之人,真要和林秀秀两个人单独出去住,不安全。还是住在陆家附近更放心,这样真要遇到什么事也能求助一下陆湛。

    林秀秀听了这话放心了,挠挠头纳闷道:“小姐什么时候跟公子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这一路上,大半时间都睡得跟小猪似的,当然不知道……”

    “大哥?”

    桑瑶正说着,头上戴着两朵蜻蜓珠花的陆满就一脸惊喜地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她先是看见陆湛,欢呼着扑了过来,“太好了,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陆湛两个多月没见熊妹妹,心里也有些记挂。他眉眼微缓,下意识伸出右手想揉揉她的脑袋,谁知小姑娘跑到一半,忽然猛地一顿瞪大了眼睛,而后惊喜地大叫一声改了方向,一脑袋扎进了旁边的桑瑶怀里:“瑶姐姐!你怎么也回来啦?!”

    陆湛:“……”

    陆湛沉默地收回了自己揉空的右手。

    桑瑶被这一幕逗笑,一把接住陆满,捏了捏她软软的脸蛋:“你猜。”

    陆满高兴得脸都红了:“我猜姐姐是舍不得我才回来的嘻嘻嘻!欸,不对,姐姐你怎么能说话了,你嗓子好啦?!”

    “是啊,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凌霜给的药桑瑶吃完了,如今她的嗓子已经彻底恢复成往日清灵。

    “太意外太惊喜啦!哎呀,哎呀,我真的太高兴了!”陆满双眼亮晶晶地拉着桑瑶的手激动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她身后的林秀秀,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安静下来,“瑶姐姐,这个姐姐是谁呀?”

    “她叫林秀秀,你叫她秀秀姐就行。”

    林秀秀已经听桑瑶说过陆家的情况,闻言忙摆摆手说:“公子和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阿满小姐叫我秀秀就行。”

    陆满见她紧跟在桑瑶身后,手里还拿着桑瑶的包袱,心里不太高兴。但她面上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只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乖乖软软地冲她叫了一声:“秀秀姐姐。”

    林秀秀顿时就被她萌到了:“欸!”

    陆满见她笑起来傻傻的,看着并不精明的样子,心下危机感少了些——这人要是想跟她争宠,肯定争不赢。不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还是决定一会儿就去套套她的话。

    正这么想着,陆湛突然问道:“你二哥呢?”

    “二哥去湖边抓鱼了,说是要给我们做鱼汤喝。”陆满这才回神想起自家大哥,跑到他身边撒娇道,“但是我不想喝,我想吃大哥做的红烧鱼,二哥做的饭不好吃。”

    其实陆澄做的饭味道虽然算不上很好,但也不至于难吃,只是陆满吃惯了陆湛做的饭,对比下来两者差距有点大,所以就格外嫌弃了几分。

    陆湛看着熊妹妹依然瘦瘦巴巴,没有几两肉的小脸,抬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一会儿给你做。”

    “嗯嗯!”

    几人说着往院子里走去,却不想刚进院门,一个身穿朱彤色衣裙,腰间围着条粗布围裙,手里拿着个锅铲的姑娘就一脸喜色地从厨房里跑了出来:“陆大哥你回来了!”

    桑瑶一下愣住了。

    陆湛也有点意外:“燕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大哥,映红姐姐是来给我和二哥送东西的!”忘了家里还有个人的陆满连忙说道。

    “对。这不马上就要过年了嘛,我哥怕陆大哥你不在家,阿澄和阿满两人过年没气氛,就准备了些春联窗花,花生果子,炮仗烟花之类的东西让我帮忙送过来——本来他是要自己来的,但他临时有点事,所以就把这事儿交给我了。我来的时候阿澄正准备做午饭,阿满说她二哥做的饭不好吃,我就顺手帮着炒两个菜。”

    这姑娘是燕留青的胞妹,名叫燕映红。她长得不算非常漂亮,但五官英气,举止大方,笑起来很是爽朗。

    她头发利落地束成马尾,只用一根银簪固定,说话也带着一股子寻常闺阁女子没有的利落劲儿,但看着陆湛的眼神却有些羞涩,脸也微微发红,透出了些许女儿家的娇态,“原本我是想请他们俩去我家过年的,但阿澄不肯,说你随时可能会回来。没想到真被他说准,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跟陆湛说话的语气十分熟稔,显然相识已久,桑瑶惊讶之余心口一堵,下意识抬目朝陆湛看去:“这位是?”

    “她是燕留青的妹妹。”陆湛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刚才的惊讶恢复成平时的冷肃。他回答完桑瑶的话后,再次看向燕映红,“燕姑娘有心了,但来者是客,下厨这事,还是我来吧。”

    燕映红这才注意到陆湛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姑娘。她笑意微顿,眼神探究地朝为首的桑瑶看去。

    这一看就被桑瑶过于明艳的容貌惊到了。她心下危机感骤升,忙也跟着说了句:“没关系的,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陆大哥,你也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呀。”

    陆湛一顿,看了桑瑶一眼:“这是我……远房表姨,姓白。”

    他这么说,自然是考虑到桑瑶要在他家暂住几日,之后还要在他们村里定居,怕影响到她的名声——这次的情况和之前不一样,之前桑瑶是来他家养病的,天天窝在房间不见人,且没几天就养好病走了,自然无需考虑这个问题。

    可眼下她已经被燕映红碰上,这事儿就躲不开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表妹而是表姨,那当然是因为这年头表哥表妹什么的也很容易叫人误会,说成长辈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却不想桑瑶听了这话,差点整个人裂开。

    表姨是什么鬼?谁是你表姨啊??!!

    她瞪圆眼睛微张着嘴,一脸的“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不要我拒绝”。陆湛看得有点想笑,不动声色地偏过身体挡住了燕映红的视线,免得被她发现不对,又偏头给了同样懵住了的妹妹和林秀秀一个眼神,示意她们不要说话。

    “原来是……表姨?”燕映红也被这万万没想到的答案给听呆了。她起初有点不信,但想想陆湛没必要拿这种事骗人,就松了口气笑道,“表姨这么年轻长得又这么好看,我还以为是陆大哥的朋友呢。”

    桑瑶:“……”

    桑瑶被她一口一个表姨叫得简直要气死了。

    偏她知道陆湛是为她考虑,又不能反驳。她一时憋屈极了,好半晌才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表姨舟车劳顿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了,你们年轻人玩儿吧。”

    说罢绕过燕映红就往自己之前住的房间走去。

    燕映红见此有点茫然:“表姨这是怎么了?”

    十七岁的姑娘端着长辈的架势气鼓鼓走掉的样子,让陆湛忍不住用力压了一下唇角:“可能是累着了。”

    第一次发现自家大哥还有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本事的陆满:“……”

    林秀秀也被他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看得差点呛到,她低下头干咳一声,赶紧跑进屋去找桑瑶了。

    ***

    桑瑶气呼呼地进了屋,一屁股坐在窗边小榻上。

    之前她没走几天,陆湛就从陆满那里发现了她留下的银票,快马加鞭追了上去,所以这屋里的东西都还没来得及处理,一切都还是她离开之前的样子,只是落了点灰。

    “小姐你生气了?”紧跟着跑进来的林秀秀问道。

    “我不该生气吗?那家伙居然跟别人说我是他表姨!”桑瑶压着声音拍了一下榻上的小炕桌,“表姨诶,我有那么老吗?!”

    林秀秀也小声道:“小姐当然不老,但是辈分跟年纪没关系啊。以前住我们家对门的林奶奶,还有个表姑姑今年才七岁呢。”

    桑瑶:“……那我不管,我就是不喜欢他这么说。”

    “可是公子这么说,也是为了小姐好呀。”林秀秀虽然年纪不大,但她爹怕俩闺女吃亏,平日里对她们姐妹俩很注重这方面的教育。因此这会儿不用陆湛多说,她就看明白了他的用意,“公子家里没有长辈,小姐若以朋友或表妹的名义住进去,怕是会惹来非议,表姨就不怕了。”

    桑瑶当然也知道这些。但她就是不爽,很不爽,因为陆湛是在燕映红面前说的。

    他说她是他的表姨,是不是也有不想让燕映红误会的意思?

    他是不是喜欢燕映红?

    桑瑶越想越不是滋味,心下咕噜咕噜地直冒酸气。

    偏这种心情又不好为外人所知,她只能一脸郁闷地摆摆手示意林秀秀先出去:“你出去玩吧,我有点累,想自己待会儿。”

    知道桑瑶不喜欢不听话的人,林秀秀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出去了。

    桑瑶这才放任自己往小榻上一扑,认命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她好像真的喜欢上陆湛了。

    不只是感激和依恋,而是真真切切的想要亲近他、独占他,不愿他和别的姑娘扯上半点关系的那种喜欢。

    第39章 非分之想

    因为心情有点乱, 午饭桑瑶都是让林秀秀帮忙端进屋里来吃的。

    期间陆澄来跟她打招呼,她开门见了他一面,没出房门。陆满来找她玩, 也被她以“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为由,打发走了。

    她这会儿心情不太好,没心思叙旧,那个燕映红又明显喜欢陆湛, 她实在不想出去听她继续喊自己“表姨”。

    至于陆湛……

    她也得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屋里还没来得及仔细打扫, 但林秀秀已经动作麻利地简单收拾了一遍, 把床上的被褥也换成了新的。桑瑶在干净整洁的被褥里打了个滚儿,怏怏不乐地睡了过去。

    ——奔波一路又吃饱喝足,她确实也有些困了。

    等她醒来,已是傍晚,燕映红已经走了,原本有些阴沉, 像是要下雨的天竟也放晴了。

    晚霞如艳丽的彩墨在天空泼开, 像是一副美丽的画卷。

    陆湛正在院子里劈柴,桑瑶从窗户里望出去,看见了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思来想去半晌, 她决定先过去探探“敌情”——总得先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她才好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嘛。

    这么想着, 桑瑶就出了门, 走到陆湛身后的檐下站定, 故意咳嗽了一声。

    陆湛闻声,偏头看来:“醒了?”

    “嗯。”桑瑶忍着莫名的紧张,故意转着头四下看了看, “秀秀阿满她们呢?”

    “跟阿澄上山玩去了。”陆湛边说边继续砍柴。他动作利落随意,身上的肌肉不停张弛,哪怕是隔着厚厚的冬衣都让人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感。

    桑瑶心头的小野马又开始脱缰乱跳。她飞快地移开不经意落在他腰腹间的视线,将目光钉在了他脚下的柴堆上:“那,那位燕姑娘呢?”

    “回家了。”陆湛又拿起一个木墩放好,手里的斧头利落地劈下。

    “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你没再留她吃个晚饭什么的呀?”桑瑶转着杏眸,若无其事地试探道。

    “没。”

    “为什么啊?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关系应该很好吧,这么长时间没见……”

    本以为她只是随口闲聊的陆湛手中斧头微微一顿,抬目看了她一眼:“我跟她不熟。”

    不熟?看起来可不像呢。桑瑶心下哼哼,继续嘟囔:“但我看人家姑娘对你挺亲近的,一口一个陆大哥,眼睛也一直在你身上打转……”

    这话不自觉就带了点酸气,陆湛听得一怔,眉头拧了起来:“别胡说,传出去会影响人家姑娘的名声。”

    桑瑶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但听见这话,还是一下就不痛快了:“这儿又没别人,你做什么反应这么大。莫不是心里喜欢人家,所以才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这都什么跟什么。

    陆湛莫名之余有点无奈,顿了片刻,到底是停下手里的动作,重新看向这气鼓鼓的,不知在闹什么脾气的姑娘,认真说道:“燕姑娘于我而言,只是好友的妹妹,我对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这些话,往后不要再说了,对她不好,对你也不好。”

    他的眼神不闪不避,表情也很严肃,桑瑶见他不像是在说假话,心情又阴转晴了。

    “真的啊?”她忍不住往前两步,凑到他面前问,“那你有没有别的喜欢的姑娘呀?”

    她一脸八卦似的好奇,乌黑水润的眼眸里,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陆湛被她这样注视着,蓦然一怔的同时,呼吸有一瞬凝滞,握着斧头的大手也不着痕迹地紧了一下。

    但他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快速移开视线道:“没有。”

    桑瑶先是高兴后是失望。

    他没有喜欢的人是好事,可这也说明了她是单相思。

    ……哼,她这么个貌美如花的大美人天天跟他待在一块儿他都不动心,真是白长了一双那么好看的眼睛!

    向来都是被别人恋慕,这还是头一回喜欢恋慕别人的姑娘心里暗暗哼唧,过了会儿才又继续佯作无事地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陆湛动作滞了片刻,转身去拿地上的木墩:“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当然是好奇。”桑瑶又开始紧张,脸蛋也有些发烫,她赶紧解释说,“我们是朋友嘛,我就,关心一下朋友的终身大事啊。毕竟你都二十了,年纪也不小了……再说虽然你跟别人说我是你表姨,可我长得这么好看,万一你喜欢的姑娘看见了,误会了不想嫁给你了怎么办?所以这个,还是先问清楚比较好。”

    莫名被嫌老的陆湛:“……多谢关心,但我没有喜欢的姑娘,近两年也不会再考虑成家一事,所以你安心住下便是。”

    他语气依然冷肃淡然,听不出情绪起伏,但桑瑶不知怎么,莫名就有种“他不高兴了”的直觉。

    她飞快地用余光瞅了瞅他,本想追问为什么,这会儿也不敢再多问了,只能讪笑一声表示:“好吧,那、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有喜欢的姑娘了,再说吧。”

    陆湛听着她干巴巴的笑声,垂下长睫遮去眼中的波澜,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

    ***

    接下来桑瑶没再故意往陆湛身边凑。

    虽然她已经确定自己喜欢陆湛,也不打算再逃避,但陆湛明显对她无意,这种情况下,从没主动追求过人的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

    直接找机会表白,跟他说我看上你了,我们假戏真做在一起?

    桑瑶想是想过,但有点不敢。

    一是姑娘家的矜持让她张不开那个嘴,二是她怕自己真这么做了却被他拒绝了,两人连朋友都没得做。

    尤其如今她无家无归,身边只有他这么一个可信可靠的朋友,若是因为一场表白坏了两人的关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当然她有钱有脑子,离了他也不是不能活,可会多出许多麻烦不是么。

    桑瑶不喜欢麻烦,也不想被拒绝。

    所以,还是先得想想办法,让他也喜欢上她才行。

    这么想着,桑瑶连日来满是纠结与茫然的心就再次安定了下来。

    不就是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吗!这有什么的!凭她这聪明的小脑瓜和漂亮的小脸蛋!早晚给他拿下!

    至于寻找舅舅一家,以及未来还不知何去何从的问题,与喜欢陆湛这件事其实并不冲突。之前是她还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所以想多了。

    如今既已决定要把这人拿下,桑瑶也不会再犹犹豫豫,裹足不前。

    只是……怎么做才能让他也喜欢上她呢?

    已经琢磨了整整一晚,却还是没琢磨出具体章程的桑瑶望着头顶上东升的旭日陷入了沉思。

    “瑶姐姐,可以吃早饭啦!”

    陆满的声音让刚刚起床洗漱完,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的桑瑶回了神。

    她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堂屋,堂屋里林秀秀已经摆好碗筷——这几日的早饭都是她抢着做的。

    许是突然来了个陌生的地方,心里有些不安,怕自己讨人嫌,也可能是一心想做个不会被主家嫌弃的好丫鬟,到了陆家后这小丫头总是抢着干活,什么洗衣做饭,刷碗扫地,喂猪喂鸡,恨不得全包圆了。

    桑瑶看得好笑又有点心疼,拎着她的耳朵命令了她一番,又让陆湛分工明确地给了她几个任务,她才终于消停下来。

    这做早饭就是她的任务之一,林秀秀干的很快乐,每天早早就起来准备。她手也巧,做的早饭味道虽比不上陆湛,但胜在花样多,又是这边吃不到的北方口味,因此很受陆澄和陆满欢迎。

    陆满也不再敌视她——昨日山上摘果子时,她已经通过试探得知林秀秀的来历和遭遇。不过接受归接受,跟她抢瑶姐姐还是不行的。

    陆满这么想着,赶紧往桑瑶碗里夹了个葱香花卷,笑容甜甜软软地说:“瑶姐姐吃!吃完我们一起剪窗花贴春联吧,今天可是除夕呢!”

    陆满不说桑瑶都忘记这事了,因为过年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象征着阖家团圆,辞旧迎新的除夕夜,在她这里更是没有任何意义。

    母亲去世后,每年的除夕夜她都是一个人过的,当然年夜饭也会象征性地吃一下,但吃完她就会回自己院子,因为不想留下来看桑明海和柳氏母子四人其乐融融的场景。

    那种“他们才是一家人,我只是个破坏气氛的外人”的感觉,总会让她如鲠在喉。

    回到院子后,她会一个人发呆或者睡觉,因为丫鬟们也都得了假与家人守岁去了。大大的院子,便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新一年的太阳升起,才会重新热闹起来。

    但那样的热闹对桑瑶来说也没甚意思,因为她无心也参与不进去。

    每年这个时候的她,都像是一个游离在世外的旁观者,看着身边的人欢乐喜庆,自己心里却没有半点波澜。

    今年虽有些不一样,但桑瑶也没什么兴致,便只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我还有点困,吃完饭想继续躺一会儿,你们先弄,弄完我起来看。”

    陆满闻言有点失望,但也没有勉强,乖乖点头说:“好。”

    桑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转而问道:“你大哥二哥呢?怎么不见人?”

    “留青哥哥和映红姐姐来了,大哥二哥和他们一起去后山打猎了。留青哥哥说他前段时间一直憋在家里,好久没活动筋骨了了,正好今天天好,就上山活动活动,顺便打点野味,晚上剁馅包饺子吃。”陆满又给自己夹了个花卷,一边吃一边腮帮子鼓鼓地说。

    桑瑶吃东西前习惯先喝两口汤或是粥,冷不丁听见燕映红的名字,正在喝小米粥的她顿时就一口粥喷了出来。

    燕映红,那姑娘不是昨儿刚走么,怎么这一大早的又来了!

    “小姐怎么了?可是粥太烫了?!”

    正在吃煎饼的林秀秀吓了一跳,陆满也急忙拿出自己的手帕递过来。

    “没事没事,不小心呛到了。”桑瑶表面淡定,其实危机感已经快从心里溢出来。她摆摆手接过陆满递来的帕子擦了下嘴,状若无事道,“就是打猎这么好玩的事,怎么没叫我一起?”

    “大哥说你还在睡觉,让我们别吵你。而且上次上山姐姐不是差点受伤了嘛,大哥也怕万一再有什么事会吓到你。”后面这话是陆满自己补的,对于自家大哥和桑瑶的事,她还没死心,所以就暗搓搓加了一句。

    却不想桑瑶听了这话,心里没觉得感动反而一下就不得劲了:“上次是意外,我才没那么娇弱呢。往常在家里,我也时常与朋友一起外出打猎游玩的。再说那位燕姑娘也是女孩子……”

    “映红姐姐不一样,她从小就跟着她爹爹习武,身手很好的。”陆满哪知道桑瑶在吃燕映红的醋呢,实事求是地说完后,又刻意补了一句,“大哥自然不会担心她。”

    桑瑶却更郁闷了,这么听起来这个燕映红和陆湛好般配啊。

    不行,她也得做点什么才行!

    突然想起有句话叫“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桑瑶暗暗琢磨:要不她从现在开始学学厨艺?

    但陆湛自己就会做饭,而且他们这么多人加起来手艺都没他好。

    ……算了吧,划掉。

    那不然就,直接色.诱?

    这个倒是可以,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有信心的。

    可一想到这两个多月以来,她与陆湛天天.朝夕相处,也没见他对她动过什么色心,甚至当初在后山小湖里,她都那样缠着他亲近他了,他还能把持住,桑瑶又整个人萎了下来。

    她怕不是喜欢上了一个六根清净的大和尚哦!

    第40章 我好看吗

    陆湛一行人快到中午才下山回来。

    桑瑶远远就看见一身暗红色衣裙的燕映红背着一把长弓, 手提两只野兔走在陆湛身边,一张脸笑得跟花开似的。

    虽然陆湛一直在跟另一侧的燕留青说话,没怎么看她, 但桑瑶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酸,出门迎了上去:“你们回来啦。”

    为首的燕留青一看见她,步子就惊愕地顿住了:“白——”

    桑瑶正想冲他眨眼,燕映红已经快言快语地介绍道:“哥, 这位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陆大哥的远房表姨!”

    桑瑶顿时笑容一僵, 燕留青则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原、原来这位就是表姨吗哈哈哈!咳, 这也太年轻了……”燕留青心思玲珑,很快就猜到了陆湛这么介绍桑瑶的原因。他憋着笑给了陆湛一个“你们村里人可真会玩”的眼神,之后就看似正经实则促狭地地冲桑瑶行了个礼,“晚辈燕留青给表姨见礼了,表姨过年好。”

    桑瑶:“……”

    桑瑶想跳起来打他。

    “行了,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好在这时陆湛开了口。

    桑瑶这才忍下冲动, 暗暗给了燕留青一个“再乱叫你就完蛋了”的眼神。

    燕留青差点又笑出声, 忍了忍才看向陆湛,故作不满地啧啧道:“这都中午了,你居然都不留我吃个午饭, 这兄弟是没法做了!”

    “大哥,刚才阿澄留你吃饭了, 是你自己说家里还有事要先走的!”燕映红见不得心上人被兄长欺负, 立马就出言反驳道。

    “你懂什么, 阿澄是阿澄,他是他。再说留不留是他的事,吃不吃是我的事, 这叫礼数。”燕留青看着胳膊肘一心向外拐的妹妹,懒懒坏笑的同时,心下也暗叹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桑瑶为什么没留在幽州,又跟着陆湛回来了,但他能看得出来两人关系不一般,尤其陆湛,他俩认识多年,他可从没见他对哪位姑娘这样上心过。他家倒霉妹妹这场单相思啊,怕是注定要无疾而终了。

    “什么礼数啊,我看你这就是故意找茬欺负人。”燕映红说完就放下手里的东西,跟陆湛说道,“陆大哥你们别理他,我们家里确实还有点事,今日就先走了,改日再来找你们玩。”

    今天是除夕,他们家里确实有不少事要忙活。本来按照往年的习惯,兄妹俩都是年后才会来拜年的,但今年情况特殊,燕留青关心陆湛义父之事的进展,昨日听妹妹说陆湛已经回来,就提前跑来了。

    燕映红巴不得天天跟心上人朝夕相处,见哥哥跑来,自然也赶紧跟上了。

    这会儿告完辞后,她又笑容爽朗地跟大家说了声“新年快乐”,之后就摆摆手拉着燕留青走了。

    想着自己答应过桑瑶,再见面时一定会加倍还上当初她为了救老曹,拿出来买马车的那二百五十两,燕留青也笑眯眯地冲桑瑶摆手:“回见啊表姨!”

    桑瑶:“……”

    谢谢哦并不想回见。

    ***

    燕家兄妹走了,没人叫她表姨了,桑瑶默默郁闷了一会儿,心情开始好转。

    她飞快地瞥了陆湛一眼,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些不好意思来。但想着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把他拿下,她就还是忍着莫名升起的赧意,故作无事地走过去问道:“阿满说你们特地上山打这些东西回来,是为了包饺子?”

    “嗯。”陆湛一边把手里提着的猎物堆放在院子里,一边看这脸蛋不知为何有点发粉的姑娘,“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

    桑瑶跟在他身边,努力用自己觉得最美的角度对着他:“你会做什么馅儿的?”

    “我大哥会的可多了!”一旁背着个背篓,背篓里装满野菜山珍的陆澄凑过来抢答,“白菜猪肉,韭菜兔肉,菌菇河虾,桑小姐你想吃什么馅儿我大哥都能做!”

    “这么厉害!”桑瑶用崇拜的目光望着陆湛,“那你教我包好不好?我还没亲手包过饺子呢。”

    找机会单独相处,培养感情,这么做肯定不会有错!至于其他的,慢慢来,万事开头难嘛,先迈出第一步最重要!

    陆湛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看起来有点怪的。他有点不解她是怎么了,但还是点了一下头:“嗯,晚上一起包。”

    桑瑶笑容一滞:“?不是现在就包吗?”

    看着这葫芦里卖的不知什么药的姑娘,陆湛挑了一下眉:“晚上守岁吃,现在包太早。”

    “这样啊,”桑瑶轻咳一声,用笑容掩饰尴尬,“那你现在要干什么呀?”

    正好这时陆满拿着张剪好的窗花从堂屋里跑了出来,陆湛顺口道:“先把春联窗花贴上吧。”

    “还有之前映红姐送来的灯笼也得挂上!对了映红姐还送了些烟花爆竹来,说是让我们放着玩。我看过了,里头有好几种都是咱们这没有的!”陆澄说到这高兴地嘿笑道,“桑小姐你在家放过烟花不?等晚上我们——”

    “别叫我桑小姐了,你跟阿满一样,叫我姐姐吧。”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打断的陆澄:“啊?哦,好的。”

    被怎么听怎么亲昵的“映红姐”刺激到的桑瑶微笑着盯着他:“现在就叫。”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陆澄看着这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就变得皮笑肉不笑的姑娘,茫然照做:“……桑、桑瑶姐?”

    “乖。”桑瑶心头那口莫名腾起的气儿顺了,她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道,“走,贴窗花去!”

    ***

    虽然不知道之前兴趣缺缺的桑瑶,为什么突然又愿意跟他们一起贴窗花了,但陆满还是很高兴,拉着她蹦蹦跳跳地忙活了起来。

    陆澄在旁边刷浆糊,林秀秀也从屋里跑出来帮忙。

    他们贴窗花,陆湛就去贴春联了。桑瑶见此眼睛一亮,马上放下手里的窗花跟了过去:“我来帮你!”

    “好。”陆湛没有拒绝,把手里的春联摊开,涂上浆糊。

    春联是他自己写的,桑瑶原以为他一个住在山里的猎户,就算识得一些字,也不会写得多好看,不想成他写的字竟如银钩铁画,苍劲有力,十分的潇洒好看。她很是惊讶,瞪圆眼睛问:“你这字是练过吗?”

    “嗯,小时候被义父逼着练过几年。”陆湛应了一声,开始在门上比划春联的位置,“这样如何?”

    桑瑶跑远几步看了看:“往左一点,再左一点。”

    “这样?”

    “太多啦,往右边回来一点。”

    “现在?”

    “可以了,贴吧!”桑瑶说完跑上前,看陆湛把春联认真贴在院门上,末了又后退几步,仔细看了看贴好的春联,“哎呀,中间的横批有点歪了!”

    陆湛跟着后退几步看了看:“一点点而已,无妨。”

    “早知道刚才就再多看看了……”桑瑶不甚满意地嘀咕道,“这可是我第一次自己贴春联呢。”

    她原本是为了跟陆湛培养感情才主动说要帮忙,但干着干着竟也干出了点兴趣来。

    可能是因为没有讨厌的人在这里,这事儿对她来说也挺新奇的,她感觉还不赖。

    和陆湛一起贴完春联后,她又跑去陆满那边贴了几个窗花,还自己学着剪了几个。之后她还跟大家一起挂了红灯笼,给家里做了大扫除,甚至去厨房给掌勺的陆湛打了下手。

    因为家里人不多,陆湛没准备太多菜,但鸡鸭鱼肉,该有的都有,另还有两坛他自己酿的果子酒。

    桑瑶特别喜欢喝这个果子酒,没忍住喝了一碗又一碗——是的,碗,从前她在家喝酒都是用上好的白玉杯,但在陆家大家都用碗喝,她也就跟着用碗了。

    别说,用碗喝比用杯喝过瘾多了。

    热热闹闹地吃过年夜饭,喝多了果子酒有点微醺,但不至于醉倒的桑瑶眨眨眼,拿出下午提前备好的压岁包,一人分了一个。

    只有陆湛没有。

    桑瑶想着燕映红那声讨厌的“表姨”,看着陆湛红唇微噘,哼哼唧唧地说:“你没有,我们是平辈,你比我还大呢,要给也是你给我才对。”

    陆湛失笑,顿了片刻,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封递给这脸蛋红红,神态娇憨,像是不自觉在撒娇的姑娘:“嗯,新年快乐。”

    桑瑶一愣,杏眸因为惊喜,一下亮了起来:“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还真准备了啊?”

    “你也说了你比我小。”陆湛看了一旁的弟弟妹妹和林秀秀一眼,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总不能别的小朋友都有,就你没有。”

    桑瑶一呆,疯狂心动。

    啊啊啊这话说的,要不是旁边还有人在,她都想扑上去亲他一口了!

    ***

    吃完年夜饭后休息了一会儿,大家开始包饺子。

    陆湛准备了两种淮扬这边流行的馅儿,林秀秀准备了两种幽州那边流行的馅儿,大家搬来长凳坐在堂屋,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天。

    当然,陆湛只负责听和擀皮,主要是三个小的在聊,一直凑在他身边学包饺子的桑瑶也会时不时插几句。

    饺子好包煮好后,大家都吃了一些,之后陆澄就带着俩小姑娘跑到院子里去玩烟花爆竹了。

    “哇这个好好玩!大哥瑶姐姐,你们也过来一起玩呀!”

    说话的是陆满,她今日穿了件喜庆的红色百福夹袄,袖口和领口还滚着雪白的兔毛,看起来暖和又可爱。

    这会儿她两只手各抓着一根可以拿在手里挥着玩的烟花棒,平日里总是过于苍白的小脸因为欢喜而发红,乌溜溜的小鹿眼也弯成了两道月牙儿。

    看着呲呲闪烁的火光中妹妹天真烂漫的笑脸,正在收拾桌子的陆湛眉眼微柔,偏头问桑瑶:“玩过这个吗?要不要去试试?”

    桑瑶没玩过也不太想玩,因为这是燕映红送的——是的她就是这么小心眼。但陆满和林秀秀没给她机会,陆湛刚说完那话,两小丫头就冲进堂屋,一人挽住了桑瑶一只手。

    “瑶姐姐去外面玩嘛!”

    “小姐一起玩一起玩,这个好好玩哈哈哈!”

    只想跟陆湛“二人世界”,一点也不想跟小屁孩一起玩情敌送的烟花的桑瑶:“……”

    算了算了,看在今天过节的份上。

    她心里嘀嘀咕咕,不太情愿地跟着俩小丫头出去了,然后……

    “再给我一根再给我一根!哈哈哈你们三个别跑!”

    看着这出门前还一脸勉强,结果转眼就抓着烟花棒跟三个小的闹做了一团,眉开眼笑停不下来的姑娘,从屋里望去的陆湛没忍住,摇头轻笑了一声。

    果然还是孩子心性。

    刚这么想着,外头的桑瑶突然一声惊叫,陆湛笑意一凝,放下手里的抹布快步走了出去:“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袖子不小心被烫了个洞。”因为玩得太高兴,不慎被燎了袖子的桑瑶摆摆手说,“你们继续玩,我先回屋换件衣裳,这衣裳袖子太大了。”

    “好,那瑶姐姐你快点!”三个小的见她没事,又继续疯去了。

    陆湛也松开眉头道:“去吧。”

    “嗯嗯。”桑瑶跑回自己住的西厢房,换了身海棠色的云纹织锦袄裙。这套袄裙的袖口比较小,不容易被燎到。

    换好衣裳后,她想了想,又重新对着镜子描了眉,擦了胭脂和口脂,之后才出了房门。

    这时陆湛正站在堂屋门口的石阶上看陆澄他们玩耍。堂屋里暖黄色的烛光照在他背上,在石阶下的空地上投出一片高大温暖,坚实如山,叫人只是看着便觉得心安的影子。

    桑瑶看见那影子先是一怔,之后也不知是不是残留的酒劲的作用,她心里那些压抑了数日的心动,忽然就在一刻全部化为了冲动与勇气。

    什么等他也喜欢上她再表白,她现在就要说!

    她要让他知道,她心里喜欢他,她想和他共度余生!

    这么想着,桑瑶就再也忍不住提起裙子跑到陆湛跟前,脸蛋红红,眼眸弯弯地仰起了头:“这套衣裙是之前路过锦州时买的,我一直没穿过,陆湛陆湛,你快看我,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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