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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万千心动

    雪肤红裙的姑娘, 色如盛放海棠,声如珠玉娇脆,一双漂亮的杏眸里波光潋滟, 像是盛满了银河星光。黑沉的夜色中,她如同一团热烈明亮的火焰,一下撞进了猝不及防的陆湛眼中。

    那个瞬间,陆湛有种被人重重捶了一下胸腔的感觉。

    随之而来的就是熟悉的心跳失控声。

    那声音一下一下, 急促得像是夏日急雨滂沱而下,惊起了地上无数水花。

    陆湛怔然而立, 脑中不知怎么, 突然就想起了初见桑瑶时的情景。

    那是两年前的上元夜,他去淮扬城办点事,顺便带弟弟妹妹去街上赏灯游玩。

    一年一度的上元节,火树银花,人潮如涌,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提着灯结伴出游的人们, 街上也到处都是猜灯谜卖灯笼的商铺摊子。淮扬城中最大的酒楼四方楼为庆贺节日, 特地在门口搭建了一个高台举办猜灯谜大赛,邀请全城百姓参加。

    猜中灯谜自然有奖品,其中最好的奖品, 是一盏镀金镶玉,价值不菲的“灯王”。这盏灯王据说是宫廷巧匠所制, 用料无一不上等, 造型也极为精致美丽, 灯柄以金银镀之,灯罩上还镶嵌着琉璃和宝石。

    陆澄好热闹,陆满也想看看传说中的灯王有多漂亮, 陆湛便护着他们挤进了围观的人潮。

    他们挤到前排的时候,正有一位衣着富贵的年轻公子在台上挑战。陆湛听身边人说,他是淮阳知府王家的二公子。

    这王家二公子是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常行离经叛道之事。为得到这盏灯王,他竟花钱请了许多城中有名的才子在台下帮他解谜。众人齐心协力,倒真让他赢得了那盏灯王——当然这是不合规矩的,不过酒楼掌柜见他势在必得,也不敢真扫了他的兴。

    王二公子得了灯王很高兴,意气风发地提着灯王从台上一跃而下,跑到了人群中一位穿着海棠色衣裙的姑娘面前,笑容殷勤地把那盏灯王送到了她面前:“我说要为你赢得这盏灯王,就一定会做到。喏,灯王送美人,桑小姐收好!”

    姑娘顿时收获了无数艳羡的目光。

    陆湛也下意识看去,这一看他就不期然地怔了一下。

    因为姑娘生的很是美貌,是那种哪怕周围人潮似海,你也能一眼就落在她身上的美貌。且这种美貌并不温婉柔和,反而张扬如朝阳烈日,明媚如三月春花,叫人看上一眼便再难忘却。

    加上她一身红裙立于万千灯火中的画面实在太灼人眼球,便是陆湛无心,那秾丽如画的场景也还是在他脑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不是桑家那位大小姐桑瑶吗?我记得她早就定亲了,怎么又和王家这二公子扯上关系了?”

    “是啊,我记得她未婚夫还是个伯府公子呢……”

    身边有人低声议论,陆湛听说她的身份后有一瞬意外,因为他的未婚妻桑玉妍,如今也是桑家的小姐。

    且那日他原是打算去桑府给柳氏请个安,再见一见已经多年未见的桑玉妍,问问她对两人婚事的看法的。可谁知到了桑府,下人却说夫人和二小姐出远门了,近几日都不会回家。

    陆湛只能先打道回府,不想桑玉妍没见到,反而意外见到了桑家真正的大小姐。

    不过即便知道了桑瑶的身份,陆湛也没打算上前打扰,毕竟桑玉妍并非真正的桑家血脉,桑瑶也不认识他。

    而这个时候,人群中的桑瑶也开口了:“多谢二公子好意,但你我不熟,我如何能收你这么重的礼物。不过这盏灯我确实很喜欢,所以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我拿钱跟你买吧。”

    说罢也不等那王二公子拒绝,就让身边的丫鬟拿出五百两递了过去。

    “啊?不用了,这是我送你的,哪能收钱……”那王二公子傻眼,桑瑶却不等他拒绝就让丫鬟把银票往他怀里一塞,接过灯走了。

    “原来是王二公子一厢情愿啊!也是,桑家这位大小姐长得这般出众,家里又是淮扬首富,会惹来其他人恋慕也很正常。”

    “是啊是啊,听说成家大公子和杜家五公子也恋慕她呢……”

    众人议论纷纷,陆湛听了几句,收回视线准备带弟弟妹妹回家。

    不想这时意外突发,人群中一个正跟小伙伴你追我赶的小男孩,一个不慎撞上桑瑶,害得她手里提着的刚花了五百两买来的“灯王”,一下砸在了地上摔坏了。

    这可整整五百两!

    男孩吓得呆在了那,一旁他的母亲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后,也是瞬间煞白了脸。

    她只是个普通妇人,平时靠给人纳鞋底为生,家中还有重病的丈夫和年迈的婆婆要养,五百两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笔都不敢想的巨款。

    可这灯确实是她儿子弄坏的,众目睽睽之下妇人无法抵赖,只能拉着儿子噗通跪地,朝桑瑶哭求起来。

    “听说桑家这位大小姐性子骄纵,不是个好相与的,这母子俩怕是要倒霉了……”

    人群中有人同情地叹息道。那一身红裙的姑娘果然也气恼地拉下了脸:“既知道自己家境贫困赔不起东西,就该看好你儿子别让他在外乱跑!如今闯了祸倒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

    那妇人哭哭啼啼,不敢辩驳,只一个劲儿哭诉家境贫寒,还不起这钱。倒是她年纪小小的儿子回过神后,忙把母亲护在身后,忍着害怕冲桑瑶磕头:“灯是我打破的,求您不要责怪我娘!我、我会努力赚钱赔您钱的……”

    “得了吧,就你这小矮个,什么时候才能赚到五百两。”姑娘毫不在意形象地翻了个白眼,而后上下打量男孩几眼,满脸不快地冲他伸出手,“把你身上最宝贝的东西给我。”

    男孩一愣,犹豫半晌,从脖子上摘下了一个用红绳串着的,看起来旧兮兮且毫不值钱的木雕长命锁。

    这是他出生时,他爹亲手为他雕的。

    “就拿这个抵!”姑娘接过那长命锁扔给丫鬟,转身就要走。

    男孩惊愕呆住:“可是小姐,这个一点也不值钱!而且这、这是我爹送给我的——”

    桑瑶回头看他,明媚的脸上神色不耐:“舍不得?舍不得就对了,好好记住这教训,往后出门在外眼睛睁大些,别再冒冒失失净知道给家里惹祸!”

    男孩还想说什么,他娘已经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感激连连地冲桑瑶磕头:“多谢姑娘宽宏!多谢姑娘宽宏!”

    一个破木雕就抵了五百两银子,天下哪还有这样的好事呢!这位桑大小姐看着态度不善,心地却比谁都善良啊!

    妇人拉着儿子千恩万谢地走了,桑瑶也一脸晦气地带着丫鬟离开了。

    陆湛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期然地生出了些许笑意。

    姑娘气势汹汹问男孩要东西,和一脸郁闷收下那木雕长命锁的样子,怪有意思的。

    不过萍水相逢而已,陆湛收回视线后,也没再去想这事。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再见到桑瑶,还是在他新房的床上。

    那日拜完堂进了洞房,掀开红盖头看见的却是她的脸,饶是性子沉静如陆湛都有一瞬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事情有异。

    后来桑瑶醒来、被秋露下药,他不得不抱她去后山小湖里帮她去除药性……那个晚上,是陆湛活了这么多年,经历过的最煎熬的一个晚上。因为被下药后意识不清,使劲往他身上纠缠的姑娘,真的太挑战他的自制力了。

    没人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下了体内疯狂翻涌的冲动与血气。也没人知道后来与她相处的日子里,他有多少次梦回后山小湖,又是怎么梦着她醒来的……

    他也只是个寻常的凡夫俗子,面对这样明媚可爱,美好至极的姑娘,如何能不动心?

    只是他天生内敛,不善表现,也不能表现出来罢了。

    陆湛想着这些,心跳依然紊乱,面上却只移开视线,声音平静,没有任何异样地回答道:“好看。”

    “你回答得好敷衍。”桑瑶却不满意。她杏眸微闪,故意跳上他所在的台阶,往他跟前凑了凑,“不行,你再仔细看看然后重新回答。”

    馥雅的香气袭来,陆湛呼吸微凝,偏头往旁边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很好看,很漂亮。”

    本以为这么说她就会满意退开,谁知她不但没退开,反而脸蛋微红地抿了一下上扬的唇,得寸进尺地踮起脚尖贴近了他的脸:“那,你喜不喜……”欢这么好看的我呀?

    话还没说完,突然“咻”的一声巨响,有五彩斑斓,绚丽如梦的烟花在空中炸开。

    桑瑶看着大胆从容,其实紧张得不行,被这一吓,顿时就一脚踩空往后仰去。

    陆湛眼皮一跳,眼疾手快圈住她的腰,将她扯了回来:“小心!”

    他说完就要收回自己的大手,谁知怀里的姑娘却在一瞬怔愣后,顺势往他怀里一靠,扬起了绯红的脸蛋。

    陆湛被她这明显不同寻常的动作看得面露错愕,身体也不期然地僵在了那。

    “我……我有话跟你说,”桑瑶红着脸,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你把头低下来。”

    陆湛:“……”

    陆湛隐隐意识到什么,又觉得不可能。他面色依然冷肃,下颌却不着痕迹地紧绷了起来,心里也生出了一种如置梦中的失真感。

    桑瑶见他半天不动,忍不住娇嗔催促:“快点呀!”

    陆湛知道自己该马上放开她往后退,可那头一直被他藏于心底,从未见过光的名为贪和欲的兽,却在这一刻猝然苏醒,疯狂叫嚣了起来。

    半晌,他终是像受到蛊惑一般,僵硬地,无法自控地低下了头。

    桑瑶被青年过于幽深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隐隐翻腾的目光看得有点心悸,也有点本能地想要退缩。但想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到底是深吸口气凑到他耳边,害羞又勇敢地开了口:“我想跟你说,我好像、好像喜欢上……”

    砰砰砰!

    关键时刻,院子外突然有人重重拍门:“有人在吗?”

    朦胧暧昧的气氛瞬间破灭,陆湛神智一清,猛然收回扶在桑瑶腰间的大手,后退一步朝院门看了过去。

    话才说到一半的桑瑶:“……”

    哪里来的讨厌鬼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她回神后脸色发黑,暗暗把门外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而这时,离院门最近的陆澄已经跑过去问:“这么晚了,谁啊?”

    “请问陆湛陆公子在家吗?”

    是个陌生的声音,陆澄没听过,他回头冲陆湛喊:“大哥,找你的!”

    陆湛闭了一下眼睛,用力压下心头那只险些破笼而出的兽,而后走上前打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一群风尘仆仆的人。为首的是个穿着一件月牙白锦缎圆领袍,腰系羊脂玉佩的青年。青年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哪怕一身烟尘也不失优雅贵气。

    陆湛曾在大婚那日见过他。那时他是桑家大小姐即将拜堂成亲的未婚夫婿,他也知道他的身份:广安伯府三公子,贺兰玦。

    京城距离云水村不过半月路程,按理贺兰玦该比桑瑶几人早到多日,但贺兰玦因为命运的玩弄心情郁卒,又连日奔波过于疲累,一不小心就在半路病倒了,因此竟比桑瑶几人还晚到了一日。

    这会儿看见陆湛,他礼貌一笑,客气地打了个招呼:“陆兄,又见面了。”

    陆湛却有种突然一脚踩空,猛然从梦中惊醒的感觉。

    贺兰玦……

    他难得地怔在了那,他怎么会来?

    第42章 婚事作罢

    很快陆湛就知道贺兰玦为什么会来了, 因为他一进院门就朝堂屋门口的桑瑶看了过去。

    “你是……桑瑶妹妹?”

    桑瑶很多年没见过贺兰玦,早就认不出来了。她也从来没想过贺兰玦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被打断了表白,心情本就不快的她惊愕之余皱了眉, 毫不客气道:“你是谁?乱喊什么呢!”

    怕陆湛听了会误会,桑瑶说完这话又跑到他身边补了一句,“我不认识他。”

    陆湛这才回神看向她。

    桑瑶被他晦涩不明,似有无数情绪翻腾的目光看得有些莫名, 正想问怎么了,旁边贺兰玦已经连忙作揖道:“是我失礼, 忘了先自己介绍。瑶妹妹, 我是贺兰玦。”

    贺兰……什么?贺兰玦?!

    这下桑瑶也呆住了。

    她吃惊地瞪大眼,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终于从他身上找到了一点前未婚夫的痕迹:“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变瘦这么多!”

    小时候的贺兰玦是个小胖子,桑瑶第一次见他时,他白白胖胖跟个发面馒头似的,看着可喜庆了。没想到长大成人后不仅瘦了, 气质也变了。难怪这些年在京中帮她打理产业的林峤业等人给她的来信中, 都说贺兰玦是个玉树兰芝,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广安伯府送来的画像也一张比一张好看。

    贺兰玦看见桑瑶后也很惊讶。

    一自然是因为她长成了远比他印象中美貌的样子;二是不管金兰还是桑玉妍,都承认了柳氏为了让桑瑶无力逃出陆家, 给她灌药毒哑她的事,可这会儿看她说话, 好像并无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

    贺兰玦心下不解, 也怕自己又认错人, 便在回过神后有些迟疑地说道:“长大了便抽条了,倒是瑶妹妹还和小时候一样瘦。不过,他们都说你的嗓子坏了, 可我看你说话,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话一出,桑瑶就知道他是发现换嫁之事的真相了。她很好奇他是怎么知道的,就说:“我嗓子是坏过,刚治好没几天,具体的进屋说吧。”

    原来是治好了。贺兰玦这才点头说好。

    桑瑶便看向陆湛:“一起进去吧?”

    陆湛沉默片刻,“嗯”了一声,拦住满脸好奇想跟过来的弟弟妹妹和林秀秀,打发他们各自回房休息,带着桑瑶和贺兰玦走进堂屋,关上了大门。

    堂屋里的桌盘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他走到八仙桌旁找了个没用过的空碗,给贺兰玦倒了一碗果酒:“家中没有茶叶,只备了些果酒,见笑。”

    “无妨无妨,这么冷的天,有酒更好。”

    贺兰玦的性格看起来和他的外表一样温文尔雅,便是心情正急切着,他也不曾对身份和他天壤之别的陆湛露出轻蔑不耐之色,反而言行谦和,一举一动都充满簪缨世家蕴养出来的优雅风度。

    加上他长得好,看起来就更加风姿出众,令人神往了。

    陆湛看着这样的他,没有再说话。

    直到贺兰玦礼貌地抿了一口果酒,而后放下酒碗,犹豫地看向桑瑶:“不知瑶妹妹你和陆公子,你们……”

    陆湛才又开口:“几年前在下曾意外见过大小姐一面,成亲当日我便认出了她,此后未免旁人误会,我们一直以隔辈的表亲相称。”

    这话的意思很清楚:我跟她清清白白,并未阴差阳错成为夫妻,也从未有过什么不该有的关系。

    贺兰玦意外又没那么意外,因为两人看起来确实没有新婚夫妻之间该有的亲昵。再一想桑瑶并没有因为换嫁之事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他心下陡然一松,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

    “但为何岳……桑伯父那边,却说瑶妹妹已经认命嫁给你?”

    “因为我不想再跟他回桑家,就请陆湛帮忙演了一场戏。”桑瑶的注意力都被陆湛刚才那句话吸引过去了,她随口回答完贺兰玦后,目光闪闪发亮地盯住了陆湛,“你刚才说你以前见过我?在哪里?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几年前在街上,意外见过你与友人出游。”陆湛却没有多说,很快偏头转了话题,“不知贺兰公子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况?”

    桑瑶顿觉失望,但想到他只在大街上见了她一面就记住了她,心情又飞扬了起来。

    贺兰玦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听见陆湛这话,他面露尴尬,语气也有些踌躇:“对不起,瑶妹妹,我不知花轿里坐的不是你,那些人又有意隐瞒……”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他和桑玉妍是做了真夫妻的。

    桑瑶没觉得意外,桑玉妍处心积虑这么久才成功嫁给贺兰玦,想也知道不可能放过他。

    一想到过去这几个月,桑玉妍一直在用她的名字跟贺兰玦亲亲我我,桑瑶就觉得恶心极了。不过她忍住了没表现出来,因为贺兰玦也是柳氏母女阴谋下的受害者,而且他还被桑玉妍成功骗身没准还骗心了。

    到底是自幼相识,往来数年,还曾决定要共度余生的人,桑瑶对贺兰玦感觉不坏,这会儿也很同情他。

    但再多就没有了。

    她对他所有的喜欢和憧憬都是建立在曾经的婚约之上,如今这婚约被桑玉妍那根搅屎棍搅得一团糟,她即便知道这件事怪不得贺兰玦,也没法再对他生出什么想法。

    听了贺兰玦这话,她回神摇摇头表示:“这事这不怪你。”

    造成这一切的是处心积虑设下阴谋的柳氏母女,贺兰玦一个同样被坑了的倒霉蛋,并不欠她什么。

    “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真相的?”桑瑶对这事很好奇,因为她完全没想到桑玉妍会暴露得这么快。

    贺兰玦想起那个颠覆了他美好的新婚生活,给了他迎头一击的晚上,清俊如玉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说来也是阴差阳错……”

    他叹着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桑瑶怎么也没想到桑玉妍是这样暴露的。她听完之后,心里只有超级爽快的两个字:报应!

    金兰为了前程背叛她,以为能飞上枝头成为贺兰玦的妾室,却不想险些被桑玉妍灭口。桑玉妍为了守住秘密和独占贺兰玦想杀金兰,却好巧不巧地被跟她不合的贺兰蓉给撞上了。

    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但不得不说,桑玉妍反应够快的,都落入那样的境地了,竟还能想到把所有的锅都往桑明海头上甩,把自己变成一个不得不听从父命去做违心之事的小可怜。

    看贺兰玦的表情和言辞,显然也是信了她的,桑瑶呵呵冷笑两声,都想给她鼓掌了。

    “贺兰公子怕是被人蒙蔽了,在下可以作证,桑老爷对换嫁之事,事先并不知情。”陆湛也没想到桑玉妍这么诡计多端,他拧眉看着贺兰玦,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的真相从头到尾概述了一遍。

    贺兰玦这才知道,桑瑶不是一直呆在陆家,期间还去过幽州,也是因此才遇到贵人治好嗓子。而他们口中的桑玉妍也完全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无辜,桑明海那边更是和桑玉妍说的大有出入。

    一时间他整个人都混乱了。

    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眼前这两人的表情和语气,看起来都不像是在说谎。但桑明海写给桑玉妍的那封信,和脑海中桑玉妍温婉柔弱,痴情可怜的形象又让他忍不住觉得,也许是作为受害者的他们是太过憎恨桑玉妍母女,又受到桑明海的刻意误导,才会那么说她……

    这么想着,贺兰玦就在纠结半晌后,暂时压下了原本要说的话:“我知道了。明日我就去一趟桑府,把桑伯……桑老爷连同那个柳氏一起带去京城,让他们几人当面对质。瑶妹妹,你也随我回京吧,你放心,我母亲说了,她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另外我与母亲也商议过,若是你愿意,我们之间的婚事仍可以继续,我会另挑吉日,重新娶你进门。”

    替桑玉妍求情的事,还是等他们回到京城,把事情彻底弄清楚之后再说吧。

    贺兰玦的想法无人知道,听完他的话后,陆湛面色不变,下颌却猛然绷了一下。

    桑瑶也是一愣,不过随即她就想都没想地拒绝了:“不用了,我们的婚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别说她现在另有喜欢的人了,就是没有,她也不会再嫁给一个跟桑玉妍有过夫妻之实,且明显对她生出过情愫的男人——她膈应。

    不过这话不能照实说,毕竟贺兰玦也不是自愿喜欢上桑玉妍的。而且他这样身份的人,在她流离在外,名声有损的情况下,还愿意遵守旧约娶她为妻,这也是桑瑶没想到的。

    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干脆,贺兰玦有些惊讶:“这,瑶妹妹若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求。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具体要怎么处理,怕还是得先问过长辈们的意见。另外家母十分挂念你,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好一直住在这里麻烦陆兄,所以,不如就先随我回京,之后再做打算?”

    这话说的没有没问题,但桑瑶应不出口,因为她舍不得陆湛。

    “我……”她迟疑片刻,下意识看向陆湛,“你觉得呢?”

    陆湛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面上却只在沉默半晌后,低声说道:“这是小姐的私事,小姐该自己做决定。”

    桑瑶见他面色平静如常,像是一点都没有舍不得她,不由失望地怔住了。

    他这样的反应,是根本不喜欢她的意思?

    想着先前在堂屋门口被打断的事,桑瑶咬了咬唇,还是对贺兰玦说了句:“我想想吧,明早再给你答复。”

    京城肯定是要去的,毕竟她嫁妆中的产业都还在那边,她本也打算找个时间去看看。另外贺兰玦的母亲陆氏对她多有疼爱和维护,如今既已真相大白,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拜会一下她,把换嫁之事和她跟贺兰玦的亲事解决明白。还有舅舅的事,威远镖局的力量毕竟有限,若能得到广安伯府的相助,她也能更快更有希望地找到舅舅。

    但桑瑶不想就这么不清不楚地与陆湛分开,该说的话,她要在走之前跟他说明白。

    贺兰玦虽不知她在迟疑什么,但还是很有风度地点了头:“也好,今日天色已晚,也不适合马上启程。就是不知陆兄这边是什么想法?你亦是这件事里的受害者……”

    陆湛回神沉默片刻,道:“不必考虑我,我与柳氏母女之间的恩怨已经两清。”

    桑明海把属于桑玉妍的那部分嫁妆当做赔偿给了他,他既已受了,便不会再穷追不舍。

    这件事如今与他已没什么干系了,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再陪在桑瑶身边,和她一起去处理剩下的事。

    贺兰玦闻言点头表示明白,末了才又客气地问:“那不知陆兄家里可还有多余的房间,能让我和我的随从们歇个脚?”

    陆湛垂目:“贺兰公子若不介意可以睡我的房间,其他人却只能在柴房将就一晚了。”

    贺兰玦不好意思:“那陆兄你……?”

    “家中还有个弟弟,我去他房间睡。”

    “如此,有劳了。”贺兰玦礼貌地说完,又看向桑瑶,“那瑶妹妹,我便先去休息了,你也早些安置。”

    桑瑶回神点完头,目光忍不住朝陆湛看去。

    陆湛身形停滞片刻,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视线,带着贺兰玦出去了。

    “贺兰公子,这边请。”

    贺兰玦此前心里装着别的事,一直没认真打量过陆湛这个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人。这会儿陆湛在他前面给他带路,他才突然发现他比自己还高半个头,且肩膀宽阔,双腿修长,看起来非常英挺伟岸。

    这让贺兰玦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自家外祖父,镇北王陆靖——陆湛的身形和他有些相似。其实不止是身形,仔细看去,两人的脸部轮廓也有些相似,都是刀刻斧凿般深邃,天然就带些肃杀之气。

    不过,应该是错觉吧,虽然恰巧也姓陆,可这个陆湛只是个乡野猎户,怎么可能和他远在京城的外祖父有关系。

    第43章 配不上她

    并未多想的贺兰玦带着随从们去休息了。

    堂屋里只留下桑瑶和安排好贺兰玦一行人后, 再次从门外走进的陆湛。

    “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屋里的气氛莫名地有些凝滞,两人对视片刻后,面色一贯冷肃, 看不出太多情绪的陆湛率先移开视线,“不早了,回屋休息吧。”

    桑瑶本想直接跑到他面前,把之前在院子里没说完的话说完, 再问问他对自己是什么感觉。可不知是眼下气氛不对,还是他刚才过于冷静的态度和已经彻底散去的酒意让她没了勇气, 她默默尝试了好几次, 还是没能说出口。

    “……”

    没办法,桑瑶只能走到他身边,换种方式问他:“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我该不该去京城?”

    姑娘仰着头,脸蛋没有之前在堂屋门口那么红,但依然粉粉的, 像是三月的桃花。

    看着她漂亮杏眸里闪烁着说不出口的期盼, 陆湛呼吸微窒,心里那头名为贪和欲的兽,再次蠢蠢欲动地想要苏醒。

    但最终, 他还是克制地压下了它。

    “该去。”他沉默片刻,回答了她。

    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桑瑶眼中的期盼一滞, 嘴角忍不住抿起:“为什么?”

    “伯府势大, 有他们帮忙,你能更快找到你舅舅一家。贺兰公子和他母亲也很看重你,有他们相护, 不会再有人肆意欺辱你。”

    陆湛垂着眼睑,黑眸被长睫挡住,看不清眼底的情绪。桑瑶听着他平稳低沉,没有波澜,也听不出任何留恋与不舍的声音,心下顿时一阵拔凉。

    但到底不愿就这么死心,她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带了点气恼和委屈地逼问道:“你才见了贺兰玦一面就对他这么放心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不怕他刚才的客气和友善都是伪装的?万一他是想将我骗去京城欺负呢?而且他明显喜欢上了桑玉妍,你就不怕他被桑玉妍蛊惑,到时帮着她继续害我?”

    陆湛被她问得好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将不自觉握紧的右手藏到身后:“他不会。”

    如果贺兰玦真是那种会被桑玉妍迷得是非不分的人,他根本不会亲自来这一趟,更不会主动跟桑瑶提起他和桑瑶的婚事,还郑重表示他会如约娶她。

    事实上贺兰玦在说这件事的时候,陆湛一直在看他。他想看看他面上有没有勉强,眼中有没有嫌弃或迟疑。

    可,没有。

    那青年如玉般俊美的脸上,只有诚恳。

    他是真心同情怜惜桑瑶的遭遇,真心庆幸她没有因为柳氏母女的阴谋受到什么无法逆转的伤害,也是真心想遵守约定重新娶她为妻的。

    还有贺兰玦的母亲,那位广安伯夫人,虽然贺兰玦没有过分强调她对桑瑶的看重,可只看她在这件事上的行事作风,就足以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桑瑶又是什么态度了。

    那是个手段雷霆,头脑清醒,眼底容不得腌臜,心胸也十分宽阔的女子。有她护着,桑瑶此去京城,处境不会太糟。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桑瑶的态度——像她这样聪慧的姑娘,又刚经历过歹毒的算计与伤害,若贺兰玦母子真有什么问题,她绝不会轻易跟贺兰玦走。可陆湛看得出来,她是想去京城,也并不排斥贺兰玦的。

    想到这,陆湛没再看桑瑶,而是又低声补了句:“别多想了,早些回屋休息吧。”

    桑瑶:“……”

    桑瑶简直要被他的平静气死。她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胸口飞快起伏道:“你就一点也没有舍不得我?你就不怕我这一去再也不回来了?!”

    虽然不是直接表白,可这话里的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陆湛呼吸一顿,目光落在她葱玉似的柔荑上,语气里终于无法自控地带上了些许干涩:“……你本就属于那里。”

    若不是柳氏母女的阴谋,她早已嫁入那繁华京都,成为广安伯府里富贵双全,夫君婆母都真心宠爱的少夫人。而不是在这小小的云水村,跟他这样的普通人打交道。

    情绪激动的桑瑶却没有听出那点干涩,她心下又是失望又是难受,鼻子也忍不住有点发酸——原以为他对她那么好,多少是有些喜欢她的,可如今看来,却完全是她自作多情了。

    这让素来骄傲的桑瑶觉得沮丧又难堪。

    不想没出息地在他面前哭出来,也不想再听见更多自己不想听的话,姑娘终是憋着眼泪扔下一句气话:“行!那明早我就跟贺兰玦走,走了再不回来!”

    然后提着裙子大步跑了。

    陆湛身体僵直地站在原地,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下拔腿追上去的冲动。

    “大哥!”门外不起眼的阴影处突然跳出来一个矮小的身体,“你怎么这么跟瑶姐姐说话啊!她要是真的走了就不回来了怎么办啊!”

    是陆满。

    小丫头竟一直没去睡觉,还躲在门外把所有的事情都偷听了过去。

    陆湛:“……”

    陆湛回神看她,目光晦暗又空茫,像是装满了东西,又像是什么都没装。

    陆满从没见过自家大哥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再也说不出着急指责的话了。

    “大哥……”她迈着小短腿走到他跟前,可怜巴巴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喜欢瑶姐姐,我不想让她走。”

    陆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好一会儿他才低头看向妹妹,声音艰涩道:“她不属于这里,你若真喜欢她,就该放她离开。”

    陆满理解不了这话。在她的认知里,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想尽办法留下对方才是。

    她抿起嘴角,纯真无辜的小脸上浮现一抹执拗:“可是她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大哥,我一定会想法子留下瑶姐姐的。就算你不喜欢她,不愿意娶她做媳妇,那还有二哥呢。二哥今年十五岁,也就比瑶姐姐小两岁,没准他努力努力就能让瑶姐姐喜欢上他了,到时候瑶姐姐肯定就愿意留下来给我做二嫂了!”

    陆湛:“……”

    陆湛听得额角直跳,他垂目盯住这叫人头疼的熊妹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不许再去打扰她。你若真这么舍不得她,就随她去京城,别再回陆家了!”

    这是大哥第一次跟她说这么重的话,陆满顿时就被吓住了。她小脸微白,呆滞半晌后一把抱住了陆湛的大腿:“我不要,我听话!大哥别不要我!”

    因为害怕,小姑娘说完这话,乌溜溜的小鹿眼里涌上了泪花。

    她是陆湛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那年大越最南边的几座城市闹大.饥.荒,饿殍遍野,尸横满地,无数灾民北上求生,云水村附近也时常能见到路过的灾民。

    那些灾民都是长途跋涉而来,长期的饥饿与苦难将原本康健的他们折磨得奄奄一息,病痛缠身,因此常有人半路倒下,客死异乡。

    灾情最严重的地方,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分食尸体的惨烈现象。

    那日陆湛有事去平安镇找燕留青,回来的路上看见距离云水村不远的山道上,倒着七八具灾民的尸体——他们都是久病缠身,命不久矣,被同乡们当做累赘丢下的。

    那时年仅五岁的陆满就在其中。

    跟她一起的还有她的母亲。这一路上她母亲为了保护她不被饿急眼的同乡们吃掉,受尽了屈辱与折磨。终于在那日,她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下了。

    陆湛遇到她们母女时,她母亲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为了让女儿活下去,她割破自己的手腕,强行逼女儿喝下了自己的血。

    也是因此,同样病痛缠身,虚弱不堪的陆满才能在陆湛出现时,恢复一点意识。

    陆湛永远无法忘记,那个骨瘦如柴,双颊凹陷,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看起来格外大的小女孩,满脸鲜血地从母亲的尸体上挣扎起来,哀求地看着他说“哥哥,你救救我娘吧,我可以把自己给你吃”的样子。

    这会儿见她满脸仓皇,显然是真的被吓到了,陆湛瞬间就后悔了。他闭上眼,强压下心中翻涌失控的情绪,弯身把她抱了起来:“大哥吓唬你的,既然把你带回家,认你做了妹妹,大哥就永远不会丢下你。”

    陆满含泪望着他,神色惴惴:“真的吗?”

    “真的。”陆湛把她放到一旁的长凳上,轻叹了一口气,“但是大哥希望,你不要再用从前的生存习惯去对待今后的生活,那对你自己不好。”

    虽然被陆湛捡到时陆满才五岁,但在外逃难那段时间,她见过了太多人性之恶,也看尽了这世间的黑暗。也是因此,她才会小小年纪就拥有远比同龄人成熟深沉的心思,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和事才会有着近乎偏执的态度。

    这都是那段糟糕透顶的经历留给她的后遗症。

    陆湛明知她有长歪的趋势,却一直狠不下心去纠正她的性子,也是因为这个。直到这会儿,他自己也难得地有些失控,这才顺势把早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陆满虽然还听不太懂陆湛这话,但她能感觉到大哥话里厚重真切的关爱之意,于是放下心来,忍下哭意乖乖点了头:“我知道了,我、我以后都听大哥的话。”

    陆湛揉了揉她的头。

    又想着小姑娘从未像喜欢桑瑶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他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至于你瑶姐姐,大哥知道你是真的很喜欢她才想要留下她,可真喜欢一个人就该盼着她好,而不是只顾自己心意地将她困住。她和大哥……是大哥配不上她。”

    正在擦眼泪的陆满先是一愣,之后就急了:“胡说!大哥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怎么会配不上瑶姐姐!”

    陆湛不想多说,但看着妹妹执拗的双眼,还是耐着性子,叹息般解释了一句:“且不说大哥只是个普通猎户,给不了她从前那样衣食无忧的生活,只说大哥还有寻找义父的责任在身,她嫁给我便不会幸福。”

    给不了她富贵双全的生活,也给不了她全心全意的陪伴。这样的他,别说是开口留她,就是对她吐露心中情意,陆湛都觉得自己不配。

    她这样美好的姑娘,合该做一朵生长于繁华之地,无需为任何事忧愁不快的富贵花。

    想起至今仍然下落不明的义父陆行,陆满一愣,说不出话了。

    这些年为了寻找义父,大哥确实经常要出远门,他们家也因此,总是存不下什么钱……最重要的是,这事儿确实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她张了张嘴,声音小了下来,但还是有些不甘:“可……可我瞧瑶姐姐也是喜欢大哥的,之前在院子里放烟花的时候,我看见她主动往你怀里靠了,而且刚才她还问你有没有舍不得她。或许……或许她并不介意这些呢……”

    想起那姑娘满眼期盼,脸蛋红红望着自己的模样,陆湛心里那头兽又开始挣扎咆哮,但他终是抿紧嘴唇,没有理会。

    “就算她对我有几分喜欢,这喜欢也是情势所逼,我不能趁人之危。”

    他跟那姑娘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只是命运弄人,一次又一次令她落入险境,她才不得不一路与他为伴,继而在他一次次的出手相助中对他生出感激与依恋。

    这种在困境之中被迫产生的喜欢,真的是男女之情吗?

    陆湛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没办法故作糊涂,在她还无法真正认清自己心意的时候,趁人之危地接受她的心意,阻断她做其他更好选择的机会。

    他做不出那样卑劣的事。

    她也不该被人这样对待。

    “可是……”

    陆满还想再说什么,陆湛已经直起身:“好了,回屋睡觉吧,你若实在想她,往后有机会,大哥带你去京城找她玩。”

    这时夜色已经很深,屋里的烛火也快燃尽了。比之前昏暗了些的光笼罩在青年身上,模糊了他原本过于冷硬的轮廓。

    这样的他看起来比往日柔和了不少,但同时也隐隐透出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脆弱。

    陆满看得一怔,随即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件常被自己忽略的事:对她来说如兄如父,沉稳如山,无坚不摧的兄长,其实也不过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啊。

    他也会难过,也会冲动,也会喜欢一个人,也会……自卑。

    陆满突然难过极了。她捏紧双拳,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能乖乖点头。心里那些想要用手段强留下桑瑶的想法,也随之散了个干净。

    既然大哥都已经想清楚了,那她听话就是。

    第44章 有缘再见

    桑瑶不知道兄妹俩之间的事, 她是个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回屋后先是扑到床上闷哭了一场,又把枕头当成陆湛忿忿咬了几口, 心里那点委屈和难过就散出来了。

    加上决定表白之前,她也想过有可能会被拒绝,所以心情平复下来之后,桑瑶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不就是他还不喜欢她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等她办完事从京城回来, 天天打扮得跟朵花似的在他面前转悠,看他还能不能继续做他六根清净的笨和尚!

    这么一想, 贺兰玦倒是来得及时, 不然要是正式表白却被拒了,那才尴尬呢。

    想到这,桑瑶的心情又好了起来,而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过可能是心里有事,第二天她很早就醒了。若是平常她肯定会继续赖床,但想着早去可以早回, 她还是揉揉困倦的眼睛, 挣扎着爬了起来。

    起床洗漱完又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桑瑶打着哈欠走出了房间。

    一身月白色锦袍,怎么看怎么风度翩然的贺兰玦已经带着随从们在院子里等着。看见桑瑶, 贺兰玦上前两步问:“瑶妹妹,你想好了吗?”

    桑瑶先是用眼睛四下瞄了瞄, 见没瞄见陆湛, 才缓下故意绷起的脸色说:“想好了, 我跟你去京城,一会儿吃完早饭,我们就出发吧。”

    “好。”贺兰玦心下一松, 冲她笑了起来,“我娘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桑瑶很感谢陆氏这些年对她的疼爱,和得知真相后对她的维护,闻言也眉眼舒展,回了他一个真心的笑容:“我也很期待见到琼姨。”

    “小姐你起啦?可以吃早饭了!”这时林秀秀从堂屋里探出脑袋叫了一声。

    “好。”

    桑瑶应了一声,邀请贺兰玦和他的随从们一起过去。但贺兰玦的随从们都十分自觉地拿出了干粮,恭敬婉拒了。

    广安伯府这样的人家,自然是十分讲究尊卑有别的。桑瑶见此也没勉强,带着贺兰玦进了堂屋,跟林秀秀说了自己一会儿就要出发去京城的事。

    正想去叫陆湛等人过来吃饭的林秀秀听见这话,顿时傻眼了:“怎么这么突然啊!那小姐,我、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她一副生怕被丢下的样子。桑瑶看得心软,面上却只傲娇地给了她一个“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眼神:“你当然要一起去,你不去谁伺候我?”

    小丫头性子耿直认死理,说了要给她做丫鬟就一心认准了这事。桑瑶一说不用她伺候了,她就觉得桑瑶是嫌弃她不想要她了,因此桑瑶只能一边随她去,一边多给她些月钱,就当是雇她了。

    好在她干活利索,学东西也快,刚跟着桑瑶时连梳头都梳不好,如今已经能把桑瑶伺候得舒舒服服了,桑瑶对此还是很满意的。

    “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林秀秀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小姐,我们去了京城之后还回来吗?”

    “当然……”恰逢陆湛进屋,桑瑶赶紧把到口的“回”改成了“不回。”

    昨晚刚放过狠话,这会儿哪能马上改口,那也太没面子了。

    而且她这么说,没准还能刺激刺激他——她不信他真的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明明他之前对她那么好。哼哼,要是能通过这一次的分离让这大木头意识到他也是喜欢她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桑瑶心里嘀嘀咕咕,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矜傲地斜了陆湛一眼,拿起筷子吃起了早饭:“行了别问那么多了,你先坐下吃饭,吃完饭去收拾东西。”

    林秀秀其实还想问陆湛是不是一起去,闻言只能把话咽回去,点头看向贺兰玦:“这……要不我还是等会再吃吧。”

    她不认识贺兰玦,也不知道他和桑瑶是什么关系,只是看贺兰玦长得跟神仙似的,又通身尊贵气派,便下意识不敢与他同桌吃饭。

    但桑瑶却说:“让你吃你就吃,我们这没那么多规矩,贺兰三哥也不会介意的。”

    她打小便叫贺兰玦“三哥”,因为贺兰玦在家里行三,又比她大两岁。

    贺兰玦确实不介意,他性子好,没那么多权贵子弟的臭毛病。但听见这话,他心情还是有点说不出来的复杂。

    因为这样直来直去的桑瑶,才是他印象中的桑瑶。而这样的她,和一直在假装她的桑玉妍是大不一样的。

    坦白说,贺兰玦并不讨厌桑瑶这样长相明艳,性格率直,像是一团明亮火焰的姑娘。但若说心动却好像没有,更多的是对家人和妹妹的感觉。

    这些年他一直拿桑瑶当未来妻子看待,一心一意等着她嫁过来。为此,他连已故祖母赐下的,给他通人事用的通房都没收用,平时也从不多看别的女子。如果没有换嫁之事,他应该会按部就班地把桑瑶娶回家,和她相敬如宾地过一生。

    可偏偏老天爷跟他开了个大玩笑,让桑玉妍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

    当然,他与桑玉妍相识不到三月,在一起不到两月,若说他已经真正爱上她那肯定不至于。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在她的刻意迎合下,发现了自己的审美竟是遗传了自家老爹这个事儿。

    这就很尴尬。

    但尴尬归尴尬,贺兰玦并没有逃避责任的念头。

    虽然如今的他并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在之后的相处中,对桑瑶生出真正的男女之情,但他会尽力试一试。

    至于桑瑶想退婚一事,他其实没太在意,因为他知道他娘应该是不会同意的——换嫁之事的真相一旦对外公布,桑瑶的名声无可避免会受到损害,她的出身不算高,又与亲生父亲闹翻了,这种情况下,按照之前的约定继续嫁给他,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他娘那么看重桑瑶,肯定会想法子打消她的顾虑,让她改变主意的。

    所以,贺兰玦这时候还是拿桑瑶当正儿八经的未婚妻看待的。

    也是因此,看见照顾了桑瑶那么久,对她有大恩的陆湛进来,他回过神,态度比昨晚刚见面时还要客气:“叨扰陆兄了。”

    陆湛:“……”

    陆湛目光扫过桑瑶,却见她一双漂亮的杏眸正对着贺兰玦,并不看自己。他沉默了一下,垂目回了句:“粗茶淡饭,贺兰公子不嫌弃就好。”

    桑瑶其实一直在用余光偷看他。想到这一走,两人得至少一两个月见不着面,她心里就不争气地生出了许多不舍来。

    “我们一会儿就走了,”为了能正眼看他又不丢面子,她故意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才转头看向陆湛,“阿满和阿澄呢?他们还没起吗?”

    她语气淡淡的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眼睛却偷偷黏在了陆湛身上。

    哎呀越看他越觉得好看了。贺兰玦这般出了名的美男子居然都没有他吸引她的目光,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不不,是他本来长得就不差,贺兰玦俊归俊,可太过文弱,少了些男子气概,还是她看上的人更能给人安全感!

    陆湛不知桑瑶在偷偷得意,闻言微顿片刻,终是忍不住抬起头,将目光落在眼前这张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的脸上:“阿澄已经起了,这会儿正在洗漱,阿满还没起……”

    向来言简意赅的他难得想说几个字,谁知刚说到一半,倒霉弟弟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桑瑶姐,你真的要走啊?”

    陆湛:“……”

    “啊,是啊。你知道啦?”桑瑶回神看向陆澄。

    少年显然刚起床,刘海还有些支棱着,他抓抓脑袋说:“刚才在门口碰见秀秀了,她跟我说的……不过你这也太突然了,还有这个人,他靠谱吗?我听我大哥说,他是你原来的未婚夫,就是桑玉妍那不要脸的女人抢走的那个?”

    最后那句话他是凑到桑瑶身边,看着贺兰玦小声说的。

    桑瑶听出他的关心,也小声回他:“嗯。他叫贺兰玦,人还不错。你放心,他要真欺负我,我就跑回来找你们。”

    陆澄这才挠着头憨笑起来:“那行,那祝你一路顺风!”

    他没问她会不会回来,因为怎么看,与桑瑶自幼相识又曾是她未婚夫的贺兰玦对桑瑶来说,都比相识不过三月的陆湛跟桑瑶更亲近。

    因此他下意识就觉得,桑瑶这是苦尽甘来,要“回家”了。而既然是“回家”,她自然没必要再回来。

    不只是他,陆满也是这么想的。

    也是因此,小姑娘才会生出不择手段把桑瑶留下的念头。

    不过昨晚跟自家大哥谈过后,陆满已经打消了心里的各种想法。桑瑶吃完早饭去跟房间跟她道别时,她也没说别的,只抓着桑瑶的袖子眼巴巴地问:“瑶姐姐,我以后还能去京城找你玩吗?”

    “当然能。”桑瑶被小姑娘满是不舍的大眼睛看得心中发软,抬手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说,“等你来了,我带你去闻名天下的珍味阁吃饭,他们家的糕点果子可好吃了。”

    陆满这才露出乖乖软软的笑容点头:“好,那我现在就开始存路费,等存够了就去京城找姐姐玩。”

    桑瑶看出她的认真,心下感动又有些想笑。她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说了句:“其实去不了也没关系,没准过段时间,我就带回来给你吃了。”

    陆满一愣,顿觉惊喜的同时又有些不确定。瑶姐姐这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桑瑶见此冲她挤挤眼睛,又贴到她耳边补了一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别让其他姑娘靠近你大哥。”

    意识到这话里的含义,陆满乌溜溜的小鹿眼一下瞪圆了。

    “好!”她一扫先前的低落,高兴得险些整个人从床上蹦起来。

    桑瑶怕她坏了自己的计划,连忙弯身捂住她的小嘴说:“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不许告诉别人,尤其是你大哥。然后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你就写信告诉我,地址就写京城的如意阁,那是我的产业。”

    陆满弯着眼睛不停点头,还主动伸出了小手要跟桑瑶拉勾。

    桑瑶这才放下心来,嘿笑着跟她拉了个勾。

    有眼前这个她拉过勾的“小细作”在,那个燕映红,休想趁她不在这段时间把陆湛拿下哼哼。

    ***

    跟陆满说完悄悄话后,桑瑶就带着收拾好东西的林秀秀坐上贺兰玦带来的马车,告辞离开了陆家。

    上马车的时候,一直在陆湛面前故作冷淡的桑瑶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抬头看向了出门送她的陆湛:“我走了。”

    “……嗯。”陆湛沉默片刻,说了句,“珍重。”

    桑瑶:“……”

    桑瑶很想再跟他说说话,但又怕再说下自己又要被他的不解风情气到,于是还是强忍下不舍,腮帮子鼓鼓地扭头上了马车。

    “那我们这便启程了,诸位,有缘再会。”

    贺兰玦来时坐马车,走时马车让给了桑瑶和林秀秀,他只能骑马。客气地与陆家三兄妹道了别后,他就带着桑瑶、林秀秀和一干随从走了。

    陆湛远远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清,许久没有说话。

    “怎么感觉家里一下就空了。”完全没发现自家大哥异样的陆澄收回视线感叹了一句,而后才想起正事,“对了,今天大年初一,早上起来得放炮仗啊,大哥,阿满,咱们一起……”

    话还没说完,就见自家大哥突然转过身,大步朝院中停着的马车走去。

    “大哥!”一旁的陆满见此眼睛一亮,赶紧跟了上去,“你这是要去追瑶姐姐吗?”

    这马车是桑瑶买的,但因为刚刚长途跋涉回来,马儿还需要休息,桑瑶便把它留下了。陆湛看着正在吃草料的马儿沉默了一下,取下马车套杆,翻身上了马背:“不是,我有事出去一下。你们好好看家,别乱跑。”

    第45章 回到桑府

    “哦。”陆满失望噘嘴, 但想到自己与桑瑶之间的“小秘密”,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那你早点回来!”

    “嗯。”陆湛说完策马出了自家院子, 朝平安镇飞驰而去。

    平安镇上,威远镖局里,燕留青还没起。

    昨晚除夕,他跟家人及镖局里的兄弟们喝酒玩闹到天快亮才散, 这会儿睡得正香。

    结果美梦刚做到一半,就被陆湛从床上拎了起来。

    “……???”燕留青睁开困得直往下坠的眼皮, 一脸懵地看着这一大早就跑来他家扰他清梦, 关键还一点不像是来拜年的大兄弟,“你怎么来了?”

    “给我找几个人。”陆湛扔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要马上能动身的。”

    “什么?这大年初一还是大清早的,你让我给你找几个能马上动身的人?”燕留青昨晚喝多了,这会儿脑子还晕着呢。听了陆湛的话他感觉更晕了,好一会儿才捂着一抽一抽的额角爬起来, “不是, 你这也太突然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想找几个兄弟, 替我送个人去京城。”理智知道贺兰玦母子可靠,但事关那姑娘的安危, 陆湛终究是不敢全然放心。

    “送人去京城?”燕留青揉着额角, 意外又纳闷, “谁啊?”

    “桑瑶。”

    “桑……你家那位表姨小姐啊!”燕留青反应过来,很是惊讶,“可她不是刚跟你从幽州回来吗?怎么突然又要去京城了?而且还走得这么着急……我这本来还打算明后天找个时间去你家一趟, 把之前那买马车的钱还她呢。”

    “有机会再说吧。”陆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广安伯府那位三公子来找她了,他们已经启程。”

    “什么?广安……你是说她前头那未婚夫?”燕留青愣了愣,彻底清醒了,“这速度挺快啊,看来是个聪明人!不过既然这么放心不下人家姑娘,你干嘛不自己去送?”

    他没问陆湛为什么不想办法把桑瑶留下来,因为不用问他也知道陆湛是怎么想的。

    桑瑶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就像是一朵本该绽放在高高枝杈上,却不小心被风雨吹落在地上的娇花。她不属于大地,大地也不敢留她,因为娇花停留在大地上,会枯萎。

    “我打算再北上一次。”

    听见陆湛的回答,燕留青皱眉:“北上?你这不刚回来吗?又要干什么去?”

    “找我义父。”陆湛捡起一旁燕留青的衣裳扔给他,“从之前得到的消息看来,他应该是离开冀州之后往南边走了,我打算沿途再仔细找一找。”

    往常他每次出门都会隔几个月,但这次,他一天也不想多等了。从未有过的迫切像绳子一样勒紧了他的心,他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去排解,可收效甚微。

    所以陆湛最终还是决定,明天就出发。

    “可这大过年的,你这也……”燕留青下意识想劝,可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他,最终只能抓抓乱糟糟的头发,一边穿衣裳一边认命道,“行行行,想去就去,你家里那俩小的我还替你看着行吧?”

    他这可怜的小伙伴显然是还没来得及尝到爱情的甜,就先尝到了爱情的苦。他这做兄弟的帮不上什么忙,能做的也只有忍着头疼起床帮他找人,再继续给他家那俩小的当奶妈子了。

    ***

    威远镖局不小,燕留青的父母也都是侠义心肠的厚道人,收留了不少无家无累,孤家寡人的镖师住在家里。

    老曹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个孤儿,年幼时混迹街头,长大些在码头上扛包,后来意外认识了燕留青的父亲,就开始跟着他跑镖了。

    燕留青把他和另外三个同样吃住在府里的镖师从床上挖起来,把暗中护送桑瑶去京城的任务交给了他们。

    “暗中护送,远远跟着,确保人姑娘平安无事就行,别打扰到人家,也别让人家发现你们。当然真要遇到什么意外,肯定是以她的安全为重。完了等她到达京城后,你们再暗地里保护她一阵,等她彻底安顿下来之后再回来。期间要是遇到什么意外情况搞不定了,就传信给陈达他们,过些天他们正好有一趟镖要押去京城。”

    燕留青把大概的情况和要求跟他们讲了讲,之后就把陆湛给他的钱袋扔进了老曹怀里。

    老曹那日身受重伤,差点就没命了,要不是陆湛和桑瑶及时拦下那辆马车,燕留青等人又用最快的速度送他去找了大夫,他这会儿早已不在人世。因此得知托镖的人是陆湛,自己要护送的人是桑瑶后,他怎么都不肯收钱。

    最后还是燕留青说了句“这一路上你不吃喝,他们仨也得吃喝”,他才肯收下。

    “那这事就拜托几位了。”

    “陆兄弟你放心,咱哥几个这就出发,保证把桑小姐平平安安护送到京城!”

    老曹是个利落人,说完这话连早饭都没吃就背上自己的大砍刀,带着另外三人骑上大马往淮扬城的方向追去了。

    陆湛站在镖局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有回头地对燕留青道了声谢。

    “跟我还说这个。”燕留青挑起眉毛啧了一声,抬手勾住他的肩膀,“怎么样,要不要我陪你喝上几杯解解心中愁闷?”

    陆湛闻着他那身还未散尽的酒味,并不领情得推开了他:“不用,我回家了。你身上太臭,回去洗澡吧。”

    燕留青:“……刚过完河就拆桥啊你这是,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走了。”陆湛看了他一眼,非常没良心地骑上马走了。

    燕留青看着他虽然清醒冷静,但还是隐隐透着几分沉郁的背影,忍不住喊了一声:“实在难受就喝几口,睡一觉,别憋着!”

    陆湛身形一顿,背着他摆了一下手。

    ***

    桑瑶不知道向来理智清醒,不怎么爱喝酒的陆湛,回家之后终究还是默默喝了几坛子酒,放任自己醉了一场。更不知道他雇了人暗中保护自己,且第二日就再次告别弟弟妹妹,动身往北边去了。

    离开陆家后,她和贺兰玦一行人就径直往淮扬城去找桑明海了——把桑明海和柳氏带回京城,这是陆氏的命令,也是贺兰玦这次南下的另一个任务。

    桑瑶对此没有异议。

    柳氏母女的换嫁计划对广安伯府来说是冒犯,更是羞辱,如今人家得知真相后要问罪桑家,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哪怕她和贺兰玦同为受害者,也没有资格为桑明海和柳氏求情。

    当然她也从没想过要为这两人求情——柳氏就不说了,不上去多踩几脚就已经是她心地善良了。至于桑明海,早在他选择利益舍弃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再是她敬爱孺慕,想要依赖的父亲了。

    因为多年的养育之恩,她没办法恨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对他落井下石,可也只能是这样了。

    覆水难收,她没办法忘记自己曾有多么绝望,也没办法替那个若不是万幸遇到了陆湛,这会儿已经身处地狱的自己说出原谅的话。

    各人造业各人担,不管广安伯府最终要怎么处置他们俩,桑瑶都不会多言。

    带着这样的心情,这天傍晚,桑瑶再次踏进了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的桑府大门。

    对换嫁一事毫不知情的管家看见她和贺兰玦,又惊又喜,连忙跑进去禀报:“老爷,老爷!大小姐和大姑爷回来拜年啦!”

    正心情颇好地与前来拜年走访的亲朋好友一起喝酒吃宴的桑明海听见这话,却是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大小姐和大姑爷?

    他说的是桑瑶和贺兰玦?

    不可能,他们俩一个在陆家,一个在京城,怎么会同时突然出现在这里?

    酒过三巡后有些醉了的桑明海下意识就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可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严伯,我并没有嫁给贺兰三哥,他不是你家大姑爷,你还是喊他贺兰公子吧。”

    “啊?”

    管家严伯听懵了,堂上众多宾客也听懵了。只有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桑宝康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后,不高兴地皱起了胖脸:“娘,你不是说桑瑶已经嫁人了,以后不会再回我们家了吗?可这才多久啊,她怎么又回来了?”

    这话里的嫌弃厌恶之意实在太过明显,在场宾客顿时纷纷回过神,神色各异地朝桑明海身边坐着的柳氏看去。

    ——是的,柳氏从乡下庄子里回来了。

    因为桑宝康见不着母亲后,一直在家哭闹,还把自己折腾得病了好几场。桑明海虽然一开始气恨柳氏擅作主张,可到底是对她有感情的,时间一长,气就渐渐消了,加上又正好赶上过年,府里人情往来繁多,很多场面也不能没个女主人来处理,他便还是在桑宝康的哭求,以及柳氏留在府里的心腹们的劝说求情下,派人把柳氏接了回来。

    柳氏是昨天到的。

    到家后她伏低做小地伺候了桑明海一整晚,两人便算是和好了。桑明海还把桑瑶已经认命嫁给陆湛,只是要求桑玉妍归还她部分嫁妆,桑玉妍也已经识趣照做的事告诉了柳氏。

    不过那些嫁妆,他还没来得及送去给桑瑶,因为他想等年后找个时间亲自送去,顺便借此机会和桑瑶缓和一下父女关系。

    柳氏听罢虽很心疼那些嫁妆,一颗心却是彻底放下了。

    她知道,桑明海这是彻底接受换嫁之事了。有了他的支持,桑玉妍的腰杆子就可以挺直,不用再怕别人会戳穿她的身份了。

    不过,以她对桑瑶那丫头的了解,她未必会真的就此认命。为防万一,还是得在风头过去之后,找个机会把她和那陆家人彻底除去才好。

    ——这是柳氏刚才还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在想的事情,却不想想曹操曹操到,她这还没想好什么时候下手比较合适,外头就传来了管家严伯高兴的通报声,紧接着桑瑶的声音就惊雷般从外头传了进来。

    那个瞬间,饶是心思深沉如柳氏都吓了一跳,险些把手边的酒杯打翻。

    桑瑶,那丫头不是应该在陆家吗,怎么竟突然回来了?还有,她不是哑了吗?!

    正惊疑着,桑宝康又开口说了那么一通话。柳氏被众人异样的眼神看得脑袋一嗡,顾不得多想其他,甚至没注意到管家说的是大小姐和大姑爷一起回来的,沉下脸就拍了桑宝康一下:“胡说八道什么!那是你大姐姐,你怎么能直呼其名!还有,这里永远都是你大姐姐的家,她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能说出这样叫人伤心的话来!”

    桑宝康冷不丁挨了母亲一下,正要吃进嘴里的肉被拍掉了,气得就要大喊。好在柳氏身后的丫鬟眼疾手快用糕点塞住了他的嘴,他才没闹起来。

    柳氏这才心下微松。然而不等她想法子给儿子找补,维护住自己温柔和善的好继母形象,一身海棠色衣裙,容貌比往日更加明媚夺目的桑瑶就面色冷然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还跟着个小丫鬟和一位锦袍玉冠,风姿翩然的贵公子。贵公子长得剑眉星目,十分俊美,另有数十位衣着统一,训练有素的带刀随从紧随其后。

    那样的威严气派,一看就非寻常人家能有。

    柳氏定睛看去,脸色霎时大变。

    这!这不是她费尽心思才为女儿谋划来的金龟婿贺兰玦吗?!他怎么会和桑瑶在一起?!

    难道说他已经知道——

    “这就是你说的,你已经把她送去庄子,以后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桑瑶没有看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后面露惊骇,瞬间心下大乱的柳氏,只径自走到整个人僵住的桑明海面前,一字一句冷笑道,“桑老爷,您可真是个言而有信的好父亲啊!”

    第46章 众矢之的

    桑瑶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被桑明海伤到, 可进门看见柳氏的那个瞬间,她才知道自己还是天真了。

    好在被伤过一次后,她已经能抵抗这种极致的愤怒和失望带来的痛感了。桑瑶深吸口气, 压下心中那团横冲直撞,几欲炸开的怒火,不等桑明海有所反应就转过身,面冷如霜地看向了贺兰玦:“贺兰三哥, 动手吧。”

    她是一句话也不想再跟桑明海多说了。

    贺兰玦也没想到桑明海这么快就把柳氏接回来了——或者他其实根本没把柳氏送去庄子,只是对外做做样子?

    不管真相如何, 向来好脾气的他也被眼前这始作俑者一家三口阖家团圆, 他和桑瑶两个受害者却是一个伤心伤情,一个无家可归的场景气到了。

    “来人,把桑明海和柳氏带走!”气怒之下,他连桑老爷也不想叫了,直接叫了桑明海的名字。

    “不是,瑶儿, 贤婿, 你、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终于回过神的桑明海猛然起身努力挤出笑容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 咱们可以私下好好说,何必——”

    “我跟桑老爷早就断绝父女关系, 不是一家人了。”桑瑶不想看他表演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等他说完就面无表情打断道, “至于贺兰三哥,他跟你就更没关系了,毕竟他被人欺瞒着娶回家的, 只是柳氏带进门的拖油瓶,跟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看见贺兰玦和桑瑶一同出现的那个瞬间,桑明海就知道换嫁之事已经败露。他惊惧之余飞快地转起了脑子想找到解决办法。可事发突然,他毫无准备,一时间根本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应对措施,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桑瑶身上,希望她能看在多年的父女之情上,不要当众把事情闹开,最好能再安抚一下明显是来兴师问罪的贺兰玦。

    可谁知这丫头竟这么绝情!

    桑明海脸色一黑,又急又气,忍不住就道:“胡说八道什么!你这个逆女!”

    见他对桑瑶毫无愧疚之心还出言呵斥,贺兰玦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她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出身尊贵的世家子,性格再温和,也不可能真是个毫无气性的泥人。再一想那个颠覆了自己美好的新婚生活,给了他沉重一击的晚上,贺兰玦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厉声质问道,“与我自幼定亲,本该在三个月前嫁进我广安伯府的,是桑家大小姐桑瑶。可你们夫妇俩因着自己的私心,竟仗着我与瑶妹妹已有多年未见过面,让府里的二小姐桑玉妍假扮成瑶妹妹,李代桃僵坐上了我广安伯府的花轿,还弄坏瑶妹妹的嗓子把她换嫁进陆家,试图遭践她一生!你们这么做,可还有半点为人父母的慈心,可还有半点将我广安伯府放在眼里?!”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所有人都被这过于荒唐的内幕惊傻眼了。

    一直很相信女儿的能力,根本没想过她会暴露得这么快,因此还抱着一丝希望的柳氏听见这话,更是如遭雷击地白了脸。

    桑明海也是脑袋一嗡,老脸倏然涨红。

    他这人平生最好面子和名声。要不是这样,从前也不会由着桑瑶各种乱花钱,以此展示自己对原配之女的宠爱和纵容,也不会把桑玉妍这个柳氏带进门的继女视为己出,百般疼爱了。

    外人眼里的他乐善好施,重情重义,心胸宽阔,是淮扬城里人人敬仰的桑大善人。可桑瑶和贺兰玦先后说的这些话,却无异于当众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再一想这件事很快就会在淮扬城里传开,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桑家这桩姐妹换嫁的大丑事,还有他因此惹怒广安伯府,被原女婿上门问罪一事,桑明海就更是比直接被人杀了还难受。

    他想否认,想说自己根本不知情,可桑瑶远比他想象中决绝的态度让他意识到,他根本否认不了——要不是被他这做父亲的伤透了心,桑瑶一个女儿家,怎么会宁愿与他断绝父女关系,拼着从此没有娘家做依靠,只能孤苦无依漂泊在外的心,也不愿再叫他一声“爹”?

    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

    可要是就这么承认自己早就知道真相,还为了利益选择了纵容柳氏母女,甚至一手促成换嫁之事,毁了亲生女儿的婚事和前途……

    他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桑明海面色僵硬,进退两难,没了平日里叱咤商场的果决。

    而这个时候,在场的宾客中终于有人从震惊中回过了神:“瑶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贺兰公子说这、这都是真的吗?!”

    桑瑶抬眼看去,发现说话的是她一位族婶。

    这位族婶和她已故的娘亲性格相投,关系很好,待桑瑶也十分疼爱。

    桑瑶看见她,脸上的冷意稍退:“是真的。”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众人面前狼狈哭诉,但桑瑶也从没想过要默默吞下这些委屈。她把这三个月以来自己所有的经历全说了出来——只除了自己对陆湛动心,以及秋露给她下药,她和陆湛险些因此做了真夫妻这样的细节。

    “……如果我遇到的人,不是恰好识字,又恰好见过我,因此在成亲那日掀起盖头后,马上就认出了我的陆湛。如果陆湛不是个人品正直,心善磊落的君子,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

    不等众人回神,桑瑶就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有口不能言,有脚不能跑,我会在那个偏僻遥远的小山村里,被柳氏派来的人强逼着跟一个我完全不认识,也根本不知道我是谁的男人过日子,日复一日,生不如死。当然也可能,我已经受不了这样的屈辱自尽而亡了。”

    围观众人听到这,皆是心头一震,感觉到了桑瑶彼时的绝望。

    “丧良心的王八蛋!竟然这么残忍地对待我家小姐!你们!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吗?!”桑瑶身后只知道桑瑶和家里闹掰了,不知道闹掰原因竟是这样的林秀秀气得浑身发抖,再忍不住哭骂了出来。

    贺兰玦也听得满心不忍,面色越发黑沉。

    其他人也差不多。尤其在场的女眷们,更能理解桑瑶的愤恨和绝望——嫁人对女子来说可是一辈子的事,柳氏的所作所为,简直比直接杀了桑瑶还残忍得多!

    那位族婶倒抽着凉气回过神,之后就霍然起身对桑明海怒目而视:“亲生女儿遭到这样歹毒残忍的算计,你作为父亲,得知真相后竟选择让女儿忍下委屈,还帮着算计你女儿的贱人达成所愿?!桑明海你还是人吗?虎毒都不食子啊!”

    她旁边一个年纪大些的老爷子也眉头紧皱地说:“是啊,这事儿明海你做的太糊涂了。那桑玉妍虽然也姓桑,可终究不是你的种,你怎么能为个外人这样委屈自己的亲闺女呢!还有你这媳妇,这心肠也太歹毒了,亏我往日里还一直觉得她是个好的!”

    “二堂叔说的是,明海老弟,你这,再宠女人也得有个限度啊!”

    “事情已经闹成这样,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明海,你还是赶紧该解释解释,该赔罪赔罪吧!”

    “对对对,那个,贺兰公子,这件事我们可是一点也不知情啊……”

    桑家在本地是个大家族,桑明海这支是旁系,嫡系另有其人。不过因着桑明海生意做得大有本事,前些年又一跃成了淮扬首富,族人们这些年都以他马首是瞻。

    可桑明海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没有权势的商人,且这些年他生意能做的这么顺利,也离不开广安伯府的支持,如今他纵容柳氏母女对广安伯府做出这样无异于羞辱的大事,在场的族人害怕被他牵连,影响到整个桑氏一族的利益,这会儿忍不住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他们大部分人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另外还有好些个孩子正在准备科考,往后想走仕途。广安伯府可是百年勋贵,上一任广安伯还曾官拜右相,在文官中地位斐然,门下门生无数。这一任的广安伯贺兰泰虽没有他父亲那么厉害,可也在礼部担任侍郎一职。

    他们还想等桑瑶嫁进广安伯府后,借着亲戚这层关系靠一靠这棵大树好乘个凉呢,却不想这好好的亲事竟搞成了这样。

    桑明海今日大肆宴请这些亲戚朋友,主要是想高调嘚瑟一番——因着柳氏之前的努力,他终于成功和那位娘家十分厉害的通判夫人搭上话,并借着她的关系,进一步扩大了自己的商业版图。

    这是他谋划了许久的事,如今终于事成,心里实在高兴,这才会按捺不住地在大年初一设下宴席。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桑明海额角青筋直跳的同时,终于意识到事情已经不可能按照他的想法发展。

    那么为今之计,就只能想法子尽量减少损失了。

    这么想着,他心下终于有了决断。

    “你这毒妇!你竟敢骗我?!”

    被突然转身的桑明海重重一巴掌甩在脸上,疼得整张脸都麻了一下的柳氏:“……??!!”

    柳氏本来正掐着掌心,拼命想着替自己和女儿脱罪的办法,这下却是整个人都傻住了。

    桑明海看着她震惊茫然的眼神,心下有一瞬犹豫,但想到这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因她而起,那点犹豫又变成了恼恨。

    要不是这蠢妇为了她那女儿,胆大包天地闹出了劳什子换嫁的事,他又何至于落到眼下这般狼狈的境地!

    想到这,桑明海毅然背过身,深吸口气对贺兰玦忙不迭地解释道:“贤侄,我也是被这毒妇骗了啊!瑶儿从陆家脱困回来时,我本也是第一时间就打算派人去追伯府的迎亲队伍,将真相告知与你的!可这毒妇却跟我说,你与玉妍那丫头私下通信已久,彼此早已情投意合,互许终生,只是碍于这门亲事是你母亲定下的,不便明着违逆。”

    “我因此以为,这换嫁之事是你也知情并且同意的,这才选择了将错就错,把事情瞒下去。你想想,瑶儿是我嫡亲的女儿,要不是怕她勉强嫁过去也不会幸福,要不是怕坏了贤侄你的计划,我怎么会选择冒这样的险?让桑玉妍代替瑶儿嫁去伯府,这事对我来说可没有半点好处啊!”

    这话很有些道理,众人纷纷将或惊怒或厌恶或怨恨的眼神投向柳氏。

    顿时成为众矢之的的柳氏:“……”

    第47章 柳氏认罪

    柳氏怎么也没想到, 桑明海会二话不说地把所有罪责都甩在她头上。

    是,换嫁这个主意,最开始确实是她想出来的。她也确实选择了先斩后奏瞒着他, 直到东窗事发才不得不承认。

    可她从没跟他说过贺兰玦早就知情这样的话!

    虽然她确实有拿贺兰玦来逼他妥协的心思,可她只说她家玉妍阴差阳错收到了贺兰玦写给桑瑶的来信,被他信中展现出来的才华所迷,这才忍不住借着桑瑶的名字与他通起了信件, 使贺兰玦对这样的“桑瑶”大为欣赏。

    他问她贺兰玦是不是早就知道玉妍的真实身份,她也马上就否认了。因为她知道这个谎不能撒, 否则万一哪日他说漏嘴叫贺兰玦知道, 换嫁的事就瞒不住了。而且贺兰玦要是知道她竟敢这般污蔑他,肯定饶不了她。

    所以他!桑明海!他得知真相后做出的所有选择,全都是他出于对自身利益的算计!

    是,这里头确实有她的刻意引导,可她只是引导,从未真正逼迫过他, 他若真的心疼桑瑶, 铁了心要护着她,她说的那些话根本起不了作用!

    如今为了脱罪,他竟然毫不犹豫地把她推了出来, 还对贺兰玦编造了这样一通有可能会置她于死地的说辞……

    柳氏一时间如置冰窖,几乎无法呼吸。

    她知道桑明海是个利益至上的人, 可她一直以为他是深爱自己的。不然他怎么会放着那么多年轻鲜嫩的小姑娘不娶, 却把已经嫁过人还带着个女儿的她娶回家做了继室呢?不然他怎么会对不是他亲生的玉妍也视如己出, 百般疼爱呢?还有她这样算计他的亲生女儿桑瑶,他也只用了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消了气,让她回了家……

    这桩桩件件都让她觉得他虽看重利益, 可更看重她,也是因此她才有胆子做出换嫁那么疯狂的事情来。

    她相信就算东窗事发,他也会护着她的,可现实却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

    桑明海,他竟然在她和他自己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舍弃她!

    柳氏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被辜负的伤心和被背叛的愤怒像狂风暴雨一般席卷了她。她捂着迅速肿起来的脸回过神,抖着唇哭叫一声后,失控地朝桑明海扑了过去:“我从来没说过那些话!桑明海,你这个混蛋!遇到事情不想着保护我,竟还把事情全推在我头上!你还是不是男人!”

    桑明海没想到在人前向来温柔端庄,最在意形象的她会在受到刺激后突然撒泼,一个不慎被她挠了个正着,脸上瞬间多了两条血痕。

    他吃痛大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要将她甩出去,就在这时,一旁被吓到的桑宝康突然哇哇大哭起来:“爹!娘!你们别打架!”

    桑明海这才猛然一顿,理智稍稍回笼。他深吸口气,借着把柳氏推出去的动作,飞快地用只有他和柳氏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句:“别忘了桑玉妍还在广安伯府,你要是想救她就赶紧认罪!否则不只是她,我们所有人连同你儿子都得完蛋!”

    柳氏浑身一震,泪眼骤然瞪大。

    “你是没明着说,可你一直在暗示我!若不是如此,我怎么会做出那样糊涂的选择!”桑明海见此,一边扬声说话一边把她推坐在地,同时忍下心中怒意给了她一个“别怕,你认罪之后我不会不管你”的安抚眼神。

    柳氏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一看就明白了他眼中的含义。可她一点也没觉得高兴。因为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压根就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爱他,从始至终,他最爱的人就只有他自己。

    如果广安伯府的人非要弄死她才愿意了结这件事,他会想方设法保住她吗?

    不会的。

    一时间柳氏痛苦又悲哀,她终于体会到了桑瑶当日被桑明海舍弃时的心情。

    不过如今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桑明海有句话说的对,她还有一双儿女要保护。且事已至此,她就算死咬着不认罪也没有用了。那么,与其为了心里这口气继续跟桑明海撕扯,把他对自己的情分全耗光了再认罪,还不如现在就认下所有事情,把他和桑玉妍洗干净摘出来。

    如此,桑家能保住,她家康儿往后的生活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玉妍被送回桑家后也还能有条活路。

    这总比大家一起完蛋好。

    想到这,柳氏终究是深吸口气忍下怨愤和不甘,流着泪瘫软在了地上:“是……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眼馋广安伯府的亲事,又心疼自己的女儿只能嫁个身份低贱的猎户,这才一时糊涂,生了妄念……”

    “老爷确实是在桑瑶从陆家回来之后才知道真相的,因为我怕他不同意我这么做,之前一直瞒着他。得知真相后,老爷也确实第一时间就想派人去追伯府的迎亲队伍,可被我拦住了。我骗他说贺兰公子早就背着桑瑶与玉妍生情,又碍于他母亲的意思不敢明着与桑瑶退婚,这才暗中与我达成协议,帮着我促成了换嫁一事。”

    “老爷是怕坏了贺兰公子的事,贺兰公子会不高兴才答应把这事瞒下来的。但他气我自作主张,对我大发雷霆,还将我送去了乡下庄子软禁——是的,我出府这几个月根本不是去养病了,是老爷在惩罚我。而我之所以能回来,是因为康儿思念母亲接连生病,老爷心疼儿子,才不得不接我回来过个年。”

    把桑明海撇干净后,柳氏又看向贺兰玦哭求道,“还有玉妍,她也是无辜的。从一开始她就不同意我的计划,说这么做对不起她大姐姐。是我一心想叫她出头做人上人,一直逼她按我说的做,还拿自己的性命威胁她,她才不得不答应的……贺兰公子,她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你们要打要杀,冲着我来便是,不要迁怒于她……”

    桑明海闻言心下一松,在场的宾客们听了这话也基本都信了。

    因为柳氏说的确实大部分都是事实,逻辑方面没有问题,也都有事实作为依据。除了桑明海说的那几句谎,她唯一没有据实交代的,就只有桑玉妍相关的内容。

    但桑明海也好在场宾客也好,对这部分的真相并不关心,因为这部分的真相只能决定桑玉妍的下场,影响不了大局。而且她们母女俩私下发生的事,大家也没法让柳氏拿出证据来。

    于是都只听了一下就过了,没有太在意。

    然而他们不在意,贺兰玦在意,桑瑶也在意。

    听了柳氏这话,桑瑶先开口了:“你说桑玉妍是被你逼的,她其实一点也不想伤害我,不想嫁给贺兰玦?那她怎么跟贺兰三哥说,她早就喜欢上贺兰三哥了,而且是因为太喜欢他,才会一时糊涂生出取代我的心思?”

    包括柳氏和桑明海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怔,就连正想开口的贺兰玦也愣了一下——因为桑玉妍并没有这么承认过。

    但想着桑瑶这么说肯定有她的理由,他便没有开口。而且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再相信桑玉妍了。

    她说换嫁之事是桑明海的主意,逼她的人是桑明海。可如今不只是桑瑶和陆湛,连她亲娘柳氏都已经承认桑明海是事发之后才知道真相的。且柳氏说的事情都有迹可循,看得出来并不是在替桑明海顶罪……

    贺兰玦想着这些,有种一颗真心被人践踏成泥的感觉。他强忍着愤怒和伤心看向桑瑶,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桑瑶不知他在想什么,说完那话后故意停了一会儿,才又居高临下地看着猛然怔住的柳氏,态度笃定而冷然地讥笑了一声:“而且她还承认了,毒哑我的嗓子把我嫁给陆湛这事儿,也是她的主意呢。”

    这话当然桑瑶是故意诈柳氏的,但柳氏不知道。

    想到广安伯府那样的人家一定有许多刑讯逼供的手段,柳氏顿时心中骇然,方寸大乱:“不可能!这件事是我的主意,跟她没关系,她绝不可能承认!你们!你们对她做什么了?!”

    “你只否认我这句话,却没有否认我上句话,所以她早就对贺兰三哥早有企图是真的。”桑瑶却没有回答,而是出其不意地说道,“所以她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么无辜,这整件事是你们母女俩合谋的。”

    顿时脑袋一嗡,哑然僵住的柳氏:“……”

    贺兰玦见此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他俊美的脸变得铁青,双手手背上的青筋也爆了起来。

    “不、不是的,贺兰公子,我刚才只是……”

    柳氏反应过来后连忙要狡辩,但贺兰玦哪还会再听,当即咬牙打断了她:“够了!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他的随从立即上前把柳氏按倒在地,五花大绑堵住了嘴。

    “娘!你们放开我娘!”正哇哇大哭的桑宝康见此扑过来就要厮打贺兰玦的随从。桑明海见此,赶紧让人把他带下去了。

    “贤婿放心,这毒妇竟敢做出这么荒唐可恶的事,便是你不说,我也定会亲自押着她去京城,给亲家公亲家母一个交代!”

    桑明海这会儿已经没那么紧张了。柳氏已经认罪,也把他撇干净了,如今他只是个“被歹毒的妻子蒙骗,一时糊涂做错选择,但总体却是情有可原”的可怜人,又第一时间把罪魁祸首交了出去,广安伯夫妇便是再恼怒,也不会对他做的太过。

    不过该道的歉还是要道,该赔的罪还是要赔的。所以他不等贺兰玦发话,就赔着笑脸主动道,“不过今日天色已晚,不好赶路,明早,明早咱们再启程,你看怎么样?”

    贺兰玦不是傻子,虽然柳氏把桑明海说得十分无辜,可只看桑明海对待桑瑶的态度,他就知道这人并不是他曾经敬重过的那个“桑大善人”了。

    因此听了这话,他难看的脸色并未好转,只是冷然道:“我听瑶妹妹的。”

    桑明海一听,赶紧看向桑瑶:“那瑶儿你看……”

    “那就住一晚再走吧。”

    桑瑶这话一出,桑明海还以为她是原谅他了,当即面露惊喜,可谁知就在这时,桑瑶突然又冷不丁地扔了一道惊雷给他,“对了,有件事情忘记告诉桑老爷了。其实桑玉妍什么没招,我刚才是诈柳氏的。不过她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你头上。她说换嫁之事从一开始就是你的主意,是你觉得我性格不适合伯府,又舍不得这门亲事,才想出让她代嫁的主意,她和她亲爱的娘亲都是被你给逼的。”

    桑明海:“……”

    桑明海:“???”

    第48章 夫妻反目

    万万没想到的桑明海笑容僵住了。

    地上已经放弃挣扎的柳氏听完桑瑶的话, 则是一愣之后猛然抬起头,眼中迸射出了仇恨愤怒的光芒。

    “怎么,以为我这么说是故意挑拨他们俩的关系?”桑瑶看见她的表情后嗤笑一声, 末了把桑玉妍甩锅给桑明海的那些话大概重复了一遍,之后就转头看向了贺兰玦,“贺兰三哥,把桑玉妍当做证据主动交给你的那封信, 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虽然不明白柳氏都已经认罪了,她还提这事做什么, 但贺兰玦闻言, 还是回神从怀里拿出了那封信。

    桑瑶把那封信递给了桑明海:“桑老爷自己写的信,应该不会认不出来吧?”

    桑明海接过一看,面色霎时变得铁青。

    这确实是他写给桑玉妍的那封信。可他写这封信的初衷是为了替桑瑶要回嫁妆,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是在给她下命令!

    但这话没法解释,因为他确实在信里顺便敲打了一下她, 看起来就像是在指使她做事似的。

    一时间桑明海有口难辩, 气得脑袋都开始发晕了。

    “白眼狼……这个白眼狼!”因为太过愤怒,他说着忍不住将手里的信件用力砸在了柳氏身前,“看看你生的好女儿!这些年我待她视如己出, 吃穿用度无一不比着瑶儿的来,可她竟然这样回报我!”

    柳氏一听这话就感觉不好, 再低头一看面前那封信的内容, 顿时瞳孔紧缩, 手脚发僵。

    她下意识就想说这封信可能是他们从玉妍那强行搜出来的,这会儿拿出来就是为了离间你们之间的关系,但想到事到如今, 贺兰玦也好桑瑶也好,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又哑住了——当然,她嘴巴被堵了,就算想说也说不了。

    再一想自家女儿的性格,确实有可能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做出甩锅给桑明海的事,柳氏就更是一阵寒气从脚底板直钻到了头上。

    如果玉妍真的把所有罪名都推给了桑明海,那她刚才说的一切,岂不都是在打她的脸?!

    还有贺兰玦,他竟然一直把这封信随身携带,这说明在她开口之前,他心里还是相信或者说想要相信玉妍的……

    他对玉妍还有情!

    意识到这一点,柳氏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若是早知这事,她怎么也不会坦白认罪啊!

    都怪桑瑶这个贱丫头,竟故意把这么重要的事放在最后才说!

    想到这,柳氏恨得眼睛都要充血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想法子保住她家玉妍,不然就桑明海眼下气得想杀人的模样,玉妍就算能平安回到桑家,日子也绝不可能好过。

    那么,就只能翻供了。

    想着桑明海自私无情的嘴脸,柳氏眼神变换片刻,终是狠下心,呜呜挣扎了起来,一副有话说的样子。

    桑明海见此眼皮一跳,但不等他反应,猜到柳氏想做什么的桑瑶已经上前一步,扯掉了她嘴里塞着的帕子:“看你的样子是还有话说?那就说吧。”

    柳氏嘴巴得了自由,立马就看向贺兰玦大喊道:“玉妍说的没错,贺兰公子,这一切的事情其实都是我家老爷的主意,我方才是不知道玉妍已经招了,老爷又暗中用康儿威胁我,才会违背本心认下一切啊!”

    桑明海:“……”

    桑明海猛然瞪大眼的同时,差点整个人炸开:“你这个贱人,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柳氏被他愤怒得像是要吃人的目光看得心虚瑟缩了一下,但马上又坚定了起来。

    是他先对不住她的!

    而且他再怎么说都是桑瑶的亲爹,广安伯府的人就是再生气,看眼下贺兰玦对桑瑶的态度,想来也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可她的玉妍不一样,她只有她这个娘了。要是连她也不管她,她就真的没活路了!

    相反,如果她能照着玉妍的说辞说服贺兰玦,没准玉妍还能留在伯府博个前程,如此她们母女俩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再者,若能把罪名都推到桑明海头上,她便也只是个不得不听从夫命行事的从犯了,广安伯府的人即便要问责,想来也不会对她做得太过。

    至于以后,她还有儿子呢。桑明海再如何恨她,只要有儿子在,他就总还得顾忌一二。

    柳氏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可行,当即就对着贺兰玦声泪俱下地哭道:“贺兰公子您想想,我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妇道人家,如何有本事能瞒着一家之主做成换嫁这么大的事?这里头牵扯着那么多人,还有那么多容易露馅的地方,若没有我家老爷的首肯和同意,我又如何敢这么做?这一切,这一切都是我家老爷指使的,我是为了两个孩子不得不从啊!我家玉妍也是,她虽然早就喜欢你,可确实也是被逼无奈才会答应换嫁啊!”

    这话听着也有些道理,一时众人都面露迟疑。

    贺兰玦也在一愣之后,拧起了眉头。

    只有亲身经历过一切,也最清楚柳氏母女为人的桑瑶抬眼看向桑明海,无不嘲讽地笑出了声:“没想到你百般宠爱的女人和视如己出的好女儿会这样对你吧?桑老爷,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报应啊?”

    桑明海:“……”

    桑明海几乎要气疯的同时,心里也涌出了真真切切的后悔。

    若是早知今日,他一定不会选择纵容柳氏母女,如此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有口难辩,名声尽毁的下场了!

    只是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再如何后悔,这会儿都已经晚了。

    ***

    因为柳氏的反咬一口,昨晚还恩爱有加的夫妻俩霎时反目,掐做了一团。

    但两人掐归掐,却谁都拿不出证据来,只是各执一词,企图用言语说服众人。不过因为柳氏那边有桑玉妍提供的那封信作为证据,这事儿看起来就还是桑明海落了下风。

    桑明海本来对柳氏还有情意和不舍,这下是彻底只剩下恨了。他情绪失控,扑上去重重给了柳氏几巴掌,柳氏也因此发了疯,把桑明海以前做过的某些缺德事给爆了出来。

    桑明海这才意识到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于是强忍下怒意,下令送客。

    宾客们听了一肚子惊天大八卦,早就坐不住了,闻言也赶紧告辞了。

    桑瑶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嘲讽极了。

    而贺兰玦在看完这场闹剧后,并没有如柳氏所愿,重新捡起对桑玉妍的信任。

    因为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无法再拔出,而且比起柳氏后来的翻供,她之前被桑瑶诈出来时的反应更加真实。最重要的是,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冷静,他对桑玉妍的感情也不像之前新婚燕尔天天在一起时那么热烈了。而被感情压过的理智一旦开始恢复,许多之前不曾注意的疑点就会自己冒出来。

    他心里桑玉妍柔弱无害的形象,终究是崩塌成灰,再也不复之前了。

    桑瑶对此并不知情,堂上的宾客们尽数离去后,她也懒得再留,转身叫来管家严伯,吩咐他安排贺兰玦一行人的住处,之后就带着林秀秀回了自己的院子。

    ***

    桑瑶的院子名唤芳菲苑。阔别不过三个多月,这院子却像是已经荒废许久。

    虽然日常也有人打扫,可府里仆从知道主母与大小姐不合,大小姐又已嫁入京城,等闲不会回来,自然就不够尽心了。

    桑瑶站在院门口看着院里枯败的花草和萧瑟的景致,心里没有终于回家的欢喜和安心,只有难过和空茫。

    这一刻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是真的没有家了。

    “小姐……”

    一直紧跟在她身后的林秀秀心疼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半晌,带着鼻音叫了她一声。

    桑瑶回神看她,勉强冲她牵了一下嘴角:“走吧,今晚我们就睡在这里。”

    今晚过后,她应该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不过能好好与过去的一切道个别,也算是一件好事。

    桑瑶这么想着,就带着林秀秀踏进了院子,不过才刚走进自己的房间,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推门冲了进来。

    “姑娘!”

    桑瑶回头看见她们先是一怔,随即就缓下了眉眼:“你们来了。”

    “姑娘,我、我都听说了……”

    率先开口的是一个身量高挑些,穿着件浅粉色衣裙,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不过话才说到一半,她就忍不住“呜”的一声哭出来,扑过来紧紧抱住了桑瑶,“那毒妇、那毒妇竟然敢这般对你!”

    桑瑶没有推开她,只是在沉默半晌后笑了起来:“红玉姐姐,几个月不见,你怎么胖了这么多啊。”

    说完又看向另一个身量矮些,穿这件青绿色褙子,做丫鬟打扮的少女,“倒是银珠看起来瘦了不少,可是腿还没好?”

    这两人就是桑瑶身边除了金兰之外,剩下的那两个大丫鬟。

    其中的红玉已经嫁人,前阵子刚生了孩子。桑瑶在她嫁人时就已撕了她的身契,还了她自由身。不过她嫁的是府里一个管事的儿子,所以如今还住在府里。

    另一个银珠,就是在桑瑶出嫁前,被柳氏设计摔断了腿,以至没法陪桑瑶出嫁的那个丫鬟。

    和今年已经十九岁,是家生子出身的红玉不同,她比桑瑶要小一岁,是桑瑶的母亲在她五岁时,从外头救回来的孤女。

    她并没有卖身给桑府,桑瑶心里也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不过银珠性格古板老实,一心拿她当主子侍奉,从不越矩。

    她本来是想养好腿伤后,再去京城找桑瑶,继续伺候她的。可不成想自己的腿刚好,还没来得及出发,她家姑娘就自己回来了。

    再一想宴席上发生的,已经在府里飞速传开的那些事,银珠眼睛通红的同时,带着几分英气的脸上也不加掩饰地浮现了杀意:“腿已经好了,姑娘,我能不能去砍那个贱人几刀?”

    红玉温柔周到,爱说爱笑。她却是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做事的。为了更好地伺候和保护桑瑶,她还求着桑瑶给她寻了个武学师父,跟着对方练了七八年,如今身手很是不错。

    也是因此,柳氏才从没想过要选择拉拢她——她知道谁都有可能背叛桑瑶,只有银珠不会。

    这会儿听了银珠的话,桑瑶心下动容又有些想笑。她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近前来,之后就抬手捏住了她的脸蛋:“不能,她那样的人,不值得你弄脏自己的手。”

    银珠顿时就面露失望地抿住了嘴巴。

    被她这么一打岔,红玉的情绪倒是渐渐稳定了许多,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抽噎着看了看林秀秀:“姑娘,这小孩儿是谁啊?还有你这几个月,一定吃了许多苦,你看你脸都瘦了……”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非寻常主仆能比。虽然刚经历了金兰的背叛,但桑瑶也没有因此对她们生出什么隔阂来。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她们也不曾给过柳氏任何可乘之机,这就是对她最大的忠心了。

    闻言桑瑶先是给两人介绍了一下林秀秀,之后就拉着她们在床边坐下,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细细跟她们说了一遍。

    红玉听得心疼直哭,边哭边大骂柳氏母女恶毒,桑明海狠心。

    银珠则是红着眼睛阴沉着脸,不停地想要拔刀。

    桑瑶本来也有点想哭的,被她们这么一闹,倒是哭不出来了。

    她把事情说完,又把自己明早就要跟贺兰玦去京城,之后就不会再回来的打算说了出来。

    红玉当即表示自己要跟她一起去京城。还说她本就与丈夫商议过,日后要投奔桑瑶,继续伺候桑瑶的。

    银珠就更别说了,抓住桑瑶的袖子就怎么都不肯松开了。

    桑瑶看得好笑,想了想,拒绝了红玉。她此去京城并不是要定居在那边,且红玉的孩子也还小,不好奔波折腾。

    至于银珠,倒是可以先带上。

    红玉听罢当即泪眼汪汪指责她偏心。桑瑶只能安抚道:“我去京城是办事,办完就回来了。你在这里等我,等日后我安定下来了,再派人来接你们一家到我身边。”

    红玉不信:“姑娘都不打算回桑府了,如何还会回来?咱们这又没有其他你可以投靠的人!”

    桑瑶:“……”

    桑瑶想起陆湛,心情好了不少,她斜了红玉一眼,矜持地轻了一声咳:“怎么没有,没有可以投靠的人,我还可以嫁人啊。”

    红玉:“……?”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第49章 到达京城

    这天晚上, 久别重逢的主仆三人加上一个林秀秀,挤在桑瑶的房间里聊到很晚才各自去休息。

    期间终于冷静下来的桑明海来了一趟,但桑瑶没见他, 只态度漠然地让他马上把桑玉妍送回来的那部分嫁妆还给她。

    桑明海:“……”

    桑明海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再次被愤怒和憋屈填满,但想到贺兰玦还在府里,他终究还是咬牙忍下了满心郁气,让人照做了。

    桑瑶拿回那部分嫁妆后清点了一下, 确定没错后,贴身收了起来。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 桑瑶起床后在院子里安静地独处了一会儿, 又收拾出一些之前出嫁时没顾得上带上的,承载着自己儿时记忆的东西,让银珠装进了箱子。

    之后她就最后看了自己的院子一眼,没有回头地离开了。

    吃过早饭后,一行人启程进京。

    桑瑶自然是和林秀秀、银珠乘坐一辆马车。贺兰玦自己乘坐一辆。至于桑明海和柳氏,两人是被贺兰玦的随从们押送上同一辆车的, 因为反目成仇的两人不想跟对方同乘。

    事实上因为柳氏的反咬一口, 桑明海都不想进京了。但这事躲是躲不开的,他也不想真把广安伯夫妇,尤其是贺兰玦的母亲陆氏得罪死了。

    要知道那位不仅是广安伯的正妻, 还是威名赫赫,权势滔天的镇北王长女。

    而镇北王, 那可是大越唯一的异姓王, 手握重兵, 战功赫赫,便是当今天子都得礼让几分。他们桑家再是有钱,也没法跟这样地位的人斗, 所以他只能做好承受对方怒火的准备。

    想到这,他就更恨柳氏母女了,此后一路上没少与柳氏互掐。

    两人多年的夫妻感情也因此彻底破灭了个干净。

    倒是对桑瑶,桑明海是一天比一天后悔,一路上几次想跟桑瑶低头道歉,缓和关系。

    但桑瑶没有理会。

    她知道他的后悔是真的,可更多的还是存了眼看广安伯府越来越近,想让她在陆氏面前,帮他说说好话求求情的心思。

    对此桑明海一开始还会生气会恼怒,后来被桑瑶无视多了,倒也能放下身为父亲的架子,跟她示弱说软话了。

    桑瑶看着这样的他,心里没有高兴,只有悲哀。

    你看这个男人,他不是放不下架子,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相反他比谁都看得清形势,比谁都能屈能伸,这也是他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的原因。

    可是他眼里只有利益,没有真心。哪怕是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对着自己真心爱恋过的妻子,他也能说舍弃就舍弃。

    “瑶儿,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亲生父亲,过去那么多年也没有亏待过你,你真就打算从此以后再也不认我这个爹了吗?……孩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爹已经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你就原谅爹一次,好不好?”

    这天他们终于到了广安伯府,下马车后,桑明海又一次跑到她面前说起了软话。

    这些天一直对他冷眼相待的桑瑶终于在沉默半晌后,正眼看向了他:“你知道那天我在陆湛的床上醒来,发现自己被人毒哑了嗓子,又被秋露威胁恐吓的时候,心里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她已经很久没用这样平和的语气跟他说话了,桑明海冷不丁地愣了一下。

    今日天色很好,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昨夜刚下了一场大雪的京城处处银装素裹,景色怡人。

    但这样的天往往比下雪天更冷。桑瑶吸了一下被风吹红的鼻子,没有等他开口,而是自己回答道:“我的第一个念头是,爹爹,你什么时候来救我啊?”

    桑明海顿时怔住。

    林秀秀和银珠就跟在桑瑶身后,闻言俱是面露心疼,随即忍不住用刀刮般的眼神剜向桑明海。

    贺兰玦等其他人离得远,倒是没听见。

    桑瑶也没在意他们,而是继续说道:“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在后花园里玩的时候,不小心跌进了一个假山洞里。丫鬟们没有发现,我自己又爬不出来,吓得在里面大哭。在我最害怕的时候,是你找到我,把我抱出来的。”

    广安伯府的府邸气派显赫,门口两只大石狮威严而立,朱红大门上匾额高挂。桑瑶仰头看着匾额上苍劲有力的“广安伯府”四个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爹爹真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他疼我爱我,会关心我,还会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从天而降保护我。哪怕后来他又娶了新的夫人,还有了心爱的儿子,我也始终相信,他是爱我的。”

    “可是现实给了我无情一击。在我被人残害失去一切,想尽办法逃出绝境,回到淮扬找到我心目中英雄一般的爹爹,想跟他哭诉委屈,想让他给我做主时,他却选择了与害我陷入绝境的凶手合作,舍弃了我……”

    贺兰玦的随从上前叩门,那气派高大的朱红大门很快被人打开,桑瑶看了从里头走出来的人片刻,再次把目光转向了桑明海,“爹,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爹,我不是不想原谅你,而是我实在是,怕了。”

    眼睛有些发酸,但桑瑶忍住了,只是低声道,“我怕再来一次,你还是会选择舍弃我,我怕再来一次,我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能再遇见好人了。所以,你就当你的女儿已经死了吧。看在生养之恩上,我不会恨你,可……我们之间也只能是这样了。”

    桑明海看着这样的桑瑶,终于意识到桑瑶不是在跟他赌气,不是在跟他闹性子,而是真的对他失望到极点,不愿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了。

    他是真的失去了这个女儿……

    这个发现让桑明海心下没由来地一阵恐慌。他神色一急,还想说什么,贺兰玦已经走过来:“瑶妹妹,走吧,我爹娘应该已经在正堂里等我们了。”

    桑瑶没再看桑明海,点点头后转过了身。

    而桑明海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不知怎么就再也摆不出身为父亲的架子了。

    他面色恍惚地跟在贺兰玦一行人身后进了广安伯府,面色憔悴灰败,形容狼狈不堪的柳氏也被押了进去。

    ***

    广安伯府很大,但并不像桑府那样奢华,而是处处精巧雅致,透露出百年世家的深厚底蕴和清贵气质。

    外院待客的正堂里,提前收到贺兰玦消息的广安伯贺兰泰和陆氏已经在那里等着。

    桑瑶示意林秀秀和银珠在门外等着,之后就跟着贺兰玦迈进了正堂大门。

    一进门,就看见了一个年约三十多岁,面容秀美大气,通身优雅气度,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便华贵得叫人不敢直视的美妇人。

    美妇人自然就是陆氏。陆氏身边的位置上,坐着个长相与贺兰玦有三四分相似,气质同样斯文,但留着一撮美须,看起来更加成熟的中年男子。

    这便是广安伯贺兰泰了。

    贺兰玦先进门后先向父母行礼,桑瑶见此跟着照做,桑明海和柳氏也是一样。

    “你们总算是到了。”说话的是贺兰泰,他脸色不豫,显然心情不好。

    至于陆氏,她完全没搭理桑明海和柳氏,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桑瑶一进屋,她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等桑瑶走进了,看清桑瑶的容貌后,陆氏先是一怔,紧接着原本神色冷然的脸上就浮现了明显的欢喜和心疼:“好孩子,快走近些给琼姨瞧瞧!”

    桑瑶很感谢这些年她对自己的照拂与关爱,也很感谢她得知真相后对自己的维护。闻言她马上往前几步走到陆氏面前,恭敬地喊了一声:“琼姨。”

    “好,好,多年不见,你长得越发像你母亲了。”陆氏仔细打量着她说道,“也是我眼拙,竟没发现那冒牌货长得与你娘一点也不像,生生被她蒙骗了这许多日子,也连累你受了这许多苦。”

    桑瑶忙道:“这怎么能怪琼姨?这般精心设下的计谋,自然不会轻易叫人察觉。琼姨能这么快就查明真相,还让贺兰三哥亲自前来寻我,阿瑶已是万分感激了。”

    虽然彼此通信多年,但因为不常见面,桑瑶在信里对陆氏,向来是尊敬客气有余却亲近不足的。加上这些年徐嬷嬷有意无意的误导,陆氏印象中的她就一直是个虽也有些活泼,但总体还是偏斯文乖巧,和桑玉妍差不多类型的姑娘——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开始会被桑玉妍蒙蔽的原因。

    却不想真正的桑瑶竟长成了这样一幅明艳大方,与她母亲极为相似的模样。陆氏又是惊喜又是欣慰,再一看桑瑶说话客气又不失率直,半点不做作的模样,心里就更觉得喜欢了。

    这般投她的缘,果然是她亲选的儿媳妇!

    只可惜这好好的亲事,竟被几个恶心的贱人给毁了。陆氏一想到这,心里积压了一个多月的怒火就因为遗憾翻倍地燃了起来。

    她拍拍桑瑶的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末了才冷下脸,眼神锐利地朝桑明海和柳氏看去。

    “事情的真相如何,玦儿已提前写信告知于我。你们桑家有胆子做出这样将我广安伯府的脸皮撕下来往地上踩的事,想来是对我广安伯府不满已久——”

    “不不不!伯爷和夫人误会了,桑某绝无此心!”被陆氏这话听得心下一颤,桑明海顾不得其他,立马跪地解释道,“这一切都是柳氏这毒妇和她那女儿桑玉妍擅作主张,欺上瞒下,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啊!”

    他说着把之前对贺兰玦说过的那套说辞重复了一遍,之后就红着眼睛,满脸羞愧和自责地落下了老泪,“我知道我对不起瑶儿,也对不起亲家你们的信任,可那时我是真的以为这里头也有贤侄的意思,这才会一时糊涂,选择将错就错。当然,纵是受了毒妇欺瞒,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明白,我也认错,只要亲家你们能消气,我愿意拿出三万两银子弥补你们所受的损失!”

    破财消灾,这是桑明海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因为他知道广安伯府看似花团锦簇,其实早就不像老广安伯在时那么地位显赫,不可动摇了。

    贺兰泰此人才能一般,没有他爹那么厉害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这人看着清贵出尘,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雅士模样,其实花钱很是大手大脚,常常为了一幅画,一把扇子就一掷千金。

    加上他后院还养了一大堆女人,生了一大堆庶子庶女,这日常开销也很大。

    要不是陆氏精明能干,善于掌家,身后又有镇北王府做依靠,广安伯府怕是早就不负昔日荣华。

    也是因着这个原因,贺兰泰当年才会答应陆氏要给儿子娶桑家女的要求——要不然,一个满身铜臭的商户女如何能进得了他家大门?给他儿子做个妾都是顶天了!

    桑明海十分清楚贺兰泰的想法,对广安伯府的情况也早有了解,因此这一路上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忍着肉痛,咬牙做出了这个决定。

    三万两对有钱如他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好在还不至于动了他的根基。而且要是能用这三万两换来和广安伯府的冰释前嫌,这钱花得也不算冤枉,毕竟钱没了还可以再赚,这关系断了却是无法轻易修复的。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广安伯府内里再落魄,也不是他这样的人得罪得起的,他承受不起来自他们的报复。

    这么想着,桑明海就眼含期盼地朝贺兰泰看了过去。

    贺兰泰听见这话,原本眉头紧皱,满是不悦的脸色果然好转了一些。

    但不等他开口,一旁的柳氏已经一下扑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不是的,伯爷,夫人!这件事都是我家老爷的主意,他才是主谋,我和玉妍是不得不从啊!”

    第50章 柳氏下场

    柳氏的说辞也是之前那一套。

    她和桑明海已经彻底反目成仇, 没有回头路了,这会儿只能死死咬住他,以此博取一线生机。

    桑明海自然不认, 两人再次互掐起来。

    桑瑶这一路上早都看累了,这会儿是连眼神也懒得给他们一个。同样看累了的贺兰玦也是一脸木然。

    倒是第一次看见这一幕的贺兰泰和陆氏一个面露错愕,一个面色嘲讽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各自发话。

    “好了, 吵吵闹闹的成什么样子!你们当我广安伯府是买菜的大街吗!”贺兰泰回神后很是不快。他是文雅人,最见不得这样难看粗鲁的画面了。

    陆氏倒没有生气, 声音也不大, 但说的话却比贺兰泰说的吓人多了:“不必多费口舌,不管谁是主谋谁是从犯,你们俩在我这都不无辜。尤其柳氏,不管你是不是被夫命所逼,阿瑶的嗓子都是你让人毒哑的吧?想把阿瑶嫁给那个猎户,让她在乡下村子里被糟践一生的, 也是你吧?”

    这一路上光顾着跟桑明海互咬, 只想把主要罪责推在他头上,忘了还有这茬的柳氏顿时一惊,悚然而僵。

    “你不必想着否认, 这是你女儿亲口承认的。我也明明白白告诉你,只这一件事, 我就不可能容你。”

    陆氏早就从贺兰玦的来信中窥得真相, 这会儿压根没耐心看柳氏表演, 更不可能听她狡辩——她让贺兰玦把桑明海和柳氏带来京城,纯粹就是为了问罪,可不是想给他们机会。

    因此说完这话后, 她也完全没管柳氏是什么反应,直接眼睛一抬,看向了桑明海,“事到如今,桑老爷应该不介意休个妻吧?”

    若是之前桑明海还会犹豫,但他对柳氏的情分早在这一路上被耗光,这会儿对她只剩下怨憎了,哪还会舍不得?当即就沉着脸点了头。

    柳氏被陆氏强硬又利落的作风惊得冷汗直冒,但被桑明海休弃这个下场是她早就预想过,也有了心理准备的。因此听见这话,她虽有些难受,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的。

    这个结果比她想象中好很多了。

    毕竟就她和桑明海现在的关系,有没有被休差别也不大了。直接被休弃还更好些,因为没了夫妻名分,桑明海便是想报复她也得多些顾忌了。

    然而刚这么想着,陆氏就朝她看了过来:“很好,休书我已经让人替你们写好,桑老爷签名就行。另外,我这里还有一封婚书,是给柳夫人的。”

    婚、婚书?

    柳氏愕然,不解其意。一直没说话的桑瑶也愣了一下。

    “我见柳夫人中年被休,无处可去,又因为一时伤心病坏了嗓子,实在是有些可怜,便亲自做主给你保了个媒。”

    陆氏说着让人拿来早就准备好的休书和婚书,笑意不达眼底地扯了一下嘴角,“对方是个猎户,今年五十一岁,前头有过三个妻子,只是命都不太好,嫁过去没两年就过世了。他家境还算殷实,就是住得有些偏远,在一处深山里。不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想来柳夫人也不会在意这个。他对柳夫人满意得很,这会儿已经在外头等着了。柳夫人若是愿意,就签了这婚书跟他回家去吧。如此,好歹能留下一条小命,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不是?”

    柳氏:“……”

    柳氏被这番话骇得面无人色,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想过陆氏或许不会轻饶她,可她没想到陆氏会这么狠。她这是要把她对桑瑶所做的一切原封不动地全还在她身上啊!

    “不要,不要这么对我娘!夫人!夫人我求求您!求求您饶了我娘吧!她已经知道错了,她真的已经知道错了!”突然从门外冲进来的,是被陆氏派人叫来的桑玉妍。

    柳氏看见久别的女儿,也是心神一震回过神,浑身颤抖地哭求了起来。

    但陆氏只是让人堵了她的嘴,然后转头问桑瑶:“阿瑶觉得琼姨这媒做的如何?”

    同样没想到陆氏会这么做的桑瑶回神。

    她知道自己应该摇头。

    因为虽遭到了柳氏的坑害,但她终究是幸运地遇到陆湛逃过了一劫,嗓子也恢复了健康。陆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做法,很可能会被人攻讦,说她太过恶毒。毕竟这世上总是不缺那种自以为善良,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绑架别人,要求受害者以德报怨的人。

    而这些非议不是陆氏该承受的,因为这件事原本与她无关。

    可,怎么办啊,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全心全意地保护过了……

    桑瑶不想拒绝。

    她也不想因此放过柳氏。

    所以最终,她还是无视了听见陆氏的话后转而扑过来求她的桑玉妍,选择了顺从本心:“阿瑶以为,琼姨这媒做得极好。”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今日这恶果,是柳氏该受的。

    陆氏可太喜欢桑瑶这不矫情不拖拉的性子了。她原本还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因为心软或其他原因,拂了她的好意来着。

    “阿瑶都说好,那这门亲事必然就是极好的。来人,喂柳夫人喝药,送柳夫人出嫁。”陆氏心情大好地说完,让人拉开与柳氏紧紧抱在一起的桑玉妍,强按着柳氏在那张婚书上按了手印。

    随即,一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就端着陆氏早就让人备好的哑药走进来,捏着柳氏的下巴给她灌了药。

    呜呜呜呜——!

    柳氏疯狂挣扎,眼泪鼻涕齐齐涌出,可却只是徒劳。喉咙里像火烧一样灼痛了起来,她狼狈至极地倒在地上,整个人被从未有过的绝望填满。

    众人对此反应各不相同。

    桑瑶是痛快,贺兰玦是沉默,陆氏是淡然。

    至于贺兰泰,他是无所谓,因为柳氏对他说只是个陌生人。不过陆氏强势的手段还是让向来喜欢柔弱女子的他有些不适。

    但心里再是不喜,明面上他对陆氏还是很尊重——或者说不敢不尊重的,因此贺兰泰只微微皱了一下眉,倒不曾说什么。

    与柳氏夫妻一场,也曾真心相爱过的桑明海看见柳氏的惨状,心下倒是恨意一凝,生出了些挣扎。不过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就算开口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还可能惹来陆氏更深的厌恶。

    剩下就是旁边被人按住的桑玉妍了。她倒是一直在哭叫着替母亲求情,但根本没人理会她。她唯一的希望贺兰玦也在她哭着扑向自己时,飞快地侧身躲开了。

    贺兰玦对桑玉妍虽还有些许残留的爱意与怜惜,但更多却是怀疑和审视了。而且柳氏纯粹是自作自受,他也不可能为她求情。

    “娘!娘!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这么对我娘呜呜呜……”桑玉妍最终哭倒在了地上。

    她那日狠心撞去了自己半条命,这会儿还没彻底康复,脸色还很苍白,头上也还包着纱布。加上这阵子心里焦虑发愁,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这般伏地痛哭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的柔弱可怜。

    但贺兰玦始终没再开口。

    而这时,柳氏已经捂着喉咙痛苦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桑玉妍看着母亲狼狈可怜的模样,想起一个多月前,陆氏也是这样,命紫荷给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她强灌下了一整碗的滑胎药,心下悲痛之余不由恨极。

    她与贺兰玦做了一个多月的夫妻,本想着或许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肉,可以借此机会挽回他的心,可谁知陆氏这般心狠,竟在贺兰玦走后直接给她来了个釜底抽薪,生生掐断了她最后的希望!

    陆氏……还有她那该死的女儿贺兰蓉!若有朝一日翻了身,她绝不会放过她们!!!

    桑玉妍这么想着,终是死心不再哭求,只是默默流着泪。而柳氏也像只死狗一样被人拖出去,交到了那个早就候在府外的猎户手里。

    “这就是你的新媳妇了,好好照顾她,别让她死了。”

    “是,是,小的知道该怎么办!”一脸横肉,面目恶煞,看着就不像好人的猎户哈腰点头应下后,高兴地拿着陆氏命人给他的赏钱,扛着已经受不住打击昏过去的柳氏走了。

    与此同时,正堂里,处理好柳氏的陆氏也转头看向桑明海,再次开了口:“至于桑老爷,你毕竟是阿瑶的父亲,看在阿瑶的面子上,我们广安伯府可以不过多追究。不过区区三万两未免不够诚意,这样吧,十万两,今日这事便算是了了。”

    饶是桑明海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陆氏的狮子大开口震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三万两已经是他能出的极限了,十万两,她可真敢开口!

    贺兰泰听了这话,倒是一惊之后神色大好。陆氏性子虽不讨喜,可在管家挣钱这方面的能力却是没得说的。

    “你若是觉得多也可以拒绝,只是如此一来,今日这仇便算是彻底结下了。我家是无所谓,可你家……”陆氏看着桑明海慢条斯理地笑了一下,“得罪我广安伯府和镇北王府的后果,你受得住吗?”

    贺兰泰眉眼舒展,唱了句白脸:“夫人说的是气话,桑兄倒也不必全然放在心上,只是你我两家到底相识一场,还险些做了亲家,依我看,还是能保持和气最好,如此也不至于辜负了这场缘分。”???不想辜负这场缘分,你倒是让你媳妇嘴巴别张那么大啊!

    桑明海心下破口大骂却是无计可施,只能苦着脸求饶道:“伯爷,夫人,桑某不是不愿意,是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啊!我……五万两!我最多只能拿出五万两!你们看行不行?”

    十万两,陆氏这分明是逼着他变卖产业来凑钱。要真这么做了,他必然会失去奋斗多年才得来的淮扬首富的地位,还有在桑氏一族里说一不二的资格。这等于是毁了他前半生所有的努力……实在是太狠了啊!

    桑明海无法接受。

    但陆氏要割的就是他的心头肉,自然不会轻易松口。

    “瑶儿,瑶儿你替爹求求情,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亲爹啊!再说咱们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我这,我这真的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啊……”没办法,桑明海只能转而去求桑瑶。

    但桑瑶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桑明海见此又是心慌又是急,苦苦哀求了起来,“瑶儿,你可以恨爹可以不再认爹,可过去那么多年,我也曾宠你爱你,把你视为掌上明珠啊,你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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