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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好开心哦

    “不高兴了?”抱着桑瑶走到自己平日里睡的贵妃榻旁, 将她放下后,陆湛缓下冷厉的眉眼安抚道,“明日我就禀告母妃, 让她把那俩丫鬟都收回去。”

    桑瑶默不作声地点了一下头,心里却并没有高兴起来,反而越发堵得慌了。

    因为眼前的事情让她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陆湛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会被未婚妻和未来岳母嫌弃, 恨不得立即退婚,退避三舍的穷猎户了。

    如今的他是高高在上, 金尊玉贵的镇北王世子。便是不提他的长相人品, 单单只冲着他王府世子的身份,便会有许多女子主动投怀送抱。

    今晚的香菱是第一个,却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件原本只有她知道的宝物,突然暴露在了所有人眼中。纵然宝物仍属于她,心里也只有她一个人, 可她还是讨厌极了众人觊觎他的目光。

    “不是想赏月吗?”见她还是耷拉着脑袋, 神色怏怏,陆湛低声哄道,“现在去可好?”

    桑瑶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 一直到陆湛抱着她出了屋,准备往院子里走去, 她才突然抬起双臂缠住他的脖子道:“不去院子, 去寝屋。从今日起, 你不许再睡书房。”

    “……什么?”陆湛愕然之余,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桑瑶却已经打定主意,她要守护她的宝物, 不给任何人靠近他的机会!

    倒不是不相信陆湛,而是她太清楚后宅女子的花招手段有多叫人防不胜防。陆湛自幼在民风淳朴的乡下长大,万一哪日一个不慎中了别人的算计,她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所以,还是直接不给有心人下手的机会最好,反正他们已经是别人眼里的正经夫妻,就算提前同住一屋也没什么要紧。

    这么想着,她就仰起头目光炯炯地盯住了陆湛,声音严肃道:“我说从今日起你别睡书房了,和我一起睡寝屋。反正寝屋的床够大,我们一人一床被子也完全睡得开。”

    陆湛:“……”

    ***

    起初陆湛没有同意,因为他不想在婚前冒犯桑瑶。虽然桑瑶的意思是同床不同被,但对于尚未真正成亲的他们来说,这也是一种越矩行为,他不愿轻践了她。

    但桑瑶吃了秤砣铁了心,搂着他的脖子又是撒娇又是闹,他实在拿她没办法,最后只能妥协。

    桑瑶的心情这才重新好起来。

    她叫来不远处的银珠,让她别再理会香菱,转而吩咐她去陆湛的书房,把陆湛的被子和枕头抱到主屋里来。

    银珠听完先是惊愕,但看着桑瑶脸上的不容置疑之色,她还是眼神一言难尽地看了陆湛几眼,照做了。

    被她看得不自在又没法说什么的陆湛:“……”

    真不是他趁人之危提出的同房。

    “走吧,回屋睡觉,这下看谁还敢半夜不睡觉地来打你的主意。”心气儿终于顺了的桑瑶靠在陆湛怀里,捏捏他的耳垂轻哼道。

    陆湛被她捏得耳根隐隐发烫,他垂目看着她,想笑又有些无奈,但想到这么做能让她高兴,他便还是认了命。

    青年抱着怀里的姑娘进了屋,把她放在了宽敞柔软的拔步床上。

    没一会儿,银珠抱着陆湛的枕头和被子回来了:“姑娘,那今晚还用我在外间守夜吗?”

    她表情有点纠结,显然是不太放心陆湛。桑瑶一想到她在不放心什么,便也脸蛋微热,不自在了起来。

    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摆摆手道:“不用了,你放下被子,回屋去睡吧。”

    陆湛在的话,银珠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就不好再睡在外间了,不合适。

    “好吧……那我走了?”

    “嗯嗯,去吧!”

    银珠心情复杂地放下陆湛的被子和枕头出去了。

    她其实很想阻止两人,但想想外人眼里他们已经是成过亲的正经夫妻,就算提前睡在一起也不会影响桑瑶的名声,桑瑶又一副已经打定主意的样子,她便还是说服了自己不要扫姑娘的兴。

    房门被关上,屋里只剩下陆湛和桑瑶。桑瑶这才轻咳一声问:“你习惯睡里面还是习惯睡外面?”

    看着床上面颊微红的姑娘,和她身下柔软的满是她私人痕迹的大床,陆湛眸子微深,移开了视线:“我都可以,看你。”

    “那、那你睡外面吧,这样比较方便你活动。”屋里的气氛看似寻常却又带着某种说不上来的张力,桑瑶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忙撑起身体欲挪到床里边儿去,“你放心,我睡觉可老实了,肯定不会打扰到……”

    话还没说完,床边站着的青年已经动作极快地倾身过来抱起她:“别乱动,小心扯到伤处。”

    他今晚刚沐浴过,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草木清香,这种清香里还夹杂着些干净衣物上带着的冷香,闻起来十分独特。

    这种独特的气味裹挟他身上的阳刚之气,一下扑了桑瑶满脸。桑瑶呼吸一滞,心里原本只是有一跳没一跳的小野马顿时不受控制地狂奔了起来。

    怎么办,他身上的气味好好闻,她好想扑过去抱住他在他怀里使劲打滚……

    不行不行,眼下时机不对,她得忍住先,不然万一一个擦枪走火……咳咳。

    陆湛不知道桑瑶在想什么,把她抱进大床最里面坐好后,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披着的外裳和披风上:“脱了衣裳再睡?”

    桑瑶这才忍着心中的荡漾回过神,努力保持镇定和平静道:“嗯嗯,我自己来。”

    方才为了省事,她将外裳和披风披在了身上,没有完全穿好,所以这会儿脱起来倒是不费劲。

    而脱完外衣后,身上只剩下轻薄中衣的她就赶紧躺下来,扯过自己的被子盖好了。

    “我好了,你也快点躺下睡吧。”

    见她说着就将脑袋半藏进被子,眼睛也闭了起来,一副“你放心我不会乱看”的样子,不由有些想笑。他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自己微乱的呼吸,而后才退到床边吹灭屋里一直没灭的油灯,脱去衣裳和鞋袜,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

    “睡吧,晚安。”

    “嗯嗯,晚安。”

    两人各自盖着自己的被子,看似互不打扰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

    睡不着。

    不管是桑瑶还是陆湛,这会儿都是毫无困意。

    因为身边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哪怕各自盖着被子,两人也都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度。

    这让心里本就对对方充满渴望的他们忍不住就心浮气躁了起来。

    自制力远不如陆湛的桑瑶率先忍不住了。她忍不住侧过身朝陆湛看去,小声地问道:“陆湛陆湛,你睡了吗?”

    刚在脑子里默念完三字经,正准备继续默念百家姓的陆湛:“……还没,怎么了?”

    黑暗中,他的嗓子低沉沙哑,听起来惑人得紧。

    桑瑶心头颤了颤,努力忍住了滚到他怀里求抱抱的冲动。

    “没,我就是想问问你,父王给你那些卷宗你看得怎么样了?”

    “快看完了。”陆湛没有侧过身,依然平躺着身体,闭着眼睛答道。

    为了尽早适应镇北王世子这个身份,陆湛从陆靖那里要来了很多跟镇北王府有关的包括人物关系,朝政时事在内的卷宗。

    这半个月以来,他一半的时间用来陪伴家人,操心婚事,另一半时间就都在书房里恶补。

    这也是为什么桑瑶并不意外他这么晚了还没睡,还有香菱会趁机接近他的原因。

    “那上面的东西你都记住了吗?”虽然不能抱抱,但就这么看着他跟他说说话,桑瑶感觉也挺好的。她说着忍不住往他身边凑了凑,漂亮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纵然没睁眼,也能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的陆湛:“……差不多吧。”

    “那你跟我说说好不好?”见他始终平躺着不看自己,桑瑶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被子。

    陆湛:“……”

    陆湛没心思说,他只想让她快点睡觉:“明日再说,现在很晚了,先睡觉。”

    桑瑶一点也不想睡觉。他的存在让她心里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上蹿下跳的。她又扯扯他的被子:“可是我睡不着,你给我讲讲嘛,或者你给我讲个故事也行。”

    陆湛:“……”

    陆湛没有说话。

    桑瑶不死心,小手忍不住钻进他的被子,戳了戳他的胳膊:“你在想什么?”

    话音刚刚落下,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就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抓住了。

    “想你。”

    陆湛声音低哑醇厚,带着某种忍耐之意。桑瑶听得身子一麻,下意识反问:“想我什么?”

    “……你说呢?”

    身边一直没动的青年终于忍无可忍地侧身看了过来。有朦胧的月光照进窗户,桑瑶猝不及防,一下对上了他像是燃着两团暗火的眸子。

    那两团暗火像是会吃人,桑瑶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而后就脸色乍红地收回小手,飞快地扯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哈哈,那个,睡觉,睡觉。”

    听着她怂软的干笑声,陆湛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开始后悔自己的妥协。

    桑瑶也不敢再吭声。

    主要她腿还没好……咳,不是,主要他们还没正式成亲呢。

    这么想着,她就逼着自己转移了注意力,但心里还是乱七八糟的睡不着。

    过了不知多久,身边的青年呼吸变得绵长。桑瑶仔细听了听,确定他应该是睡着了,这才暗暗舒出一口气,重新睁开眼往他看去。

    “陆湛?陆湛?”

    她先是小声叫了他几声,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才小心翼翼地挪着身体凑到他身边,打量起他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辉的俊脸来。

    他的头发好黑好粗啊,男子的头发都是这样的吗?看起来一点也不柔软,也不知道摸起来手感怎么样。

    还有他的眉毛,真浓真好看。唔,侧面看他的鼻子也更挺了,还有嘴巴,不厚不薄,形状也刚刚好,嘻嘻,喜欢……

    桑瑶从没这样近距离地看过陆湛,这一看就停不下来了,心里也甜滋滋的像是喝了蜜。

    这个哪儿哪儿看着都很顺眼的男人,是她的呢。

    嘿嘿嘿嘿嘿,好开心哦。

    正偷乐着,目光突然被他喉间隆起的弧度吸引,从未认真观察过男子这个部位的桑瑶心头一动,忽然觉得有些口干。

    这个地方看起来好好啃啊,想啃一口……就一口……

    她像是受到蛊惑,神差鬼使地撑起身体在陆湛的喉结上偷偷轻咬了一下。

    却不想刚偷袭成功,就被人掐住腰猛然压回在了她自己的被子里。她吓了一跳,心里又是心虚又是紧张,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青年凶猛的,带着点狠意的吻已经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桑瑶:“……”

    桑瑶:“!!!”

    第83章 痛并快乐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 久到桑瑶呼吸开始困难,人也彻底瘫软成了一滩水,身上像是猛兽出笼般完全没了平日克制的青年, 才终于呼吸浓重地放开她。

    桑瑶眼前阵阵发晕,胸口剧烈起伏地躺在那,好一会儿才脸蛋滚烫地回过神控诉他:“你……你竟然装睡!”

    陆湛埋首在她的颈间,声音沙哑地低笑了一声:“不这样, 我怕自己忍不住。”

    桑瑶一下就哑了。

    她心下又羞又甜地说不出话,直到陆湛勉强平复好心情, 起身说了句“我去趟净房”, 她才红着脸点点头,躲在被子里把被他弄乱的中衣整理好。

    过了好一会儿,陆湛带着一身清冷的水汽回来了。

    桑瑶虽然没有跟过去,但也大概能猜到他都做了什么。再一想方才那个失控的吻,她就更是脸蛋滚烫不敢看他了。

    “时、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嗯。”陆湛重新上床躺下, 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搂进怀里, 声音依然沙哑地说,“只要小姐别再偷亲在下,在下保证好好睡觉, 不做别的。”

    桑瑶:“……”

    桑瑶又羞又窘,偏又没法反驳, 片刻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钻他的被窝, 将自己挪进了他怀里躺好:“不给偷亲, 那就明抱吧。还有,什么叫偷亲,夫妻间的事那能叫偷亲吗, 那叫恩爱,叫情趣!”

    陆湛被她的色厉内荏逗得忍不住笑出声,好一会儿才附和:“小姐说的是。”

    桑瑶这才满意地哼哼一声,将脑袋埋进他肌肉结实,宽阔好闻的怀抱里,使劲蹭了蹭。

    噫呀,果然和想象中一样舒服!

    陆湛:“……”

    陆湛无奈又舍不得推开她,最后只能在煎熬中度过这一夜。

    倒是桑瑶因为刚才闹了一场,心里的渴望又得到了满足,没一会儿就心情甚好地睡了过去。

    这一晚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两人起床腻歪了一会儿,又吃过早饭后,陆湛就去了正院一趟,把昨晚的事告诉了姜氏。

    桑瑶本来打算跟陆湛一起去,但陆湛却让她别管,只说自己会处理好。

    知道他这么做是不想给别人非议她的机会,桑瑶心里甜蜜,便也没有坚持,只假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歪在窗边贵妃榻上,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看起前些天新得的游记。

    ——是的,一早起来外头又下雨了,窗外烟雨蒙蒙,雨打海棠芭蕉,处处都是春意。

    桑瑶心情好,倒也没觉得下雨烦闷。

    过了不知多久,院外突然传来香菱不敢置信的哭叫声:“不!我不信!王妃怎么可能这么对我?!我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我、我已经知道错了,姑姑,我不想被发卖,求求您帮我向王妃求求情吧!王妃素来宽仁,只要您替我求求情,说说好话,她老人家一定会网开一面的!”

    “王妃说了,正是因为她平日里待你太过宽容,才会叫你生出不该生的野望来。所以此番,谁替你求情都没用。来人,带走,即刻发卖!还有你们,也都给我听好了,谁再敢背着主子对世子行狐媚之事,香菱就是你们的下场!”

    竟是聂姑姑亲自带了人来处置香菱。

    桑瑶一怔,连忙放下手中的游记,推开软榻旁的窗户往外看去。不过因为角度问题,她没有看到聂姑姑,只看到了被两个粗使婆子押着的,脸色煞白,满脸慌张的香菱。

    “不!我没有!我没有狐媚世子,我不过是替王妃关心了一下世子的身体——”

    香菱还想狡辩,但大家都是后宅里混的人,谁能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呢。聂姑姑当即冷声打断了她:“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也别把别人都当成傻子,来人,带走。”

    香菱被堵了嘴巴带走了。

    与她一起来的香映没受牵连——陆湛本打算把两人一起送回主院,免得桑瑶看着膈应。但桑瑶对香映印象还不错,加上犯错的人也不是她,所以公平起见,桑瑶还是决定留下她再观察观察。

    而这会儿,香映虽面色不忍,但并未替香菱求情,因为她私下里已经劝过香菱很多次,让她脚踏实地走脚下的路,不要总想着攀高枝。可香菱向来自视甚高又被眼前的欲望迷了心,根本听不进劝。

    至于院里其他人知道发生什么事后心里作何感想,这里暂且不提。只说聂姑姑,她让人带走香菱之后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进了屋,说要求见桑瑶。

    猜到她是有话要传达,桑瑶忙让林秀秀将请了她进来。

    果然聂姑姑一进门就冲桑瑶福了个身,温声解释道:“王妃让奴婢来跟世子妃说一声,香菱这丫头不安分,惹了世子不喜,所以从今日起就不在您这边伺候了。不过,王妃并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若是知道,绝不会将她派来落英苑伺候世子妃,还请世子妃不要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还有,往后若再有其他人不安分,世子妃也无需顾虑,只管出手惩治了便是。王妃由衷地盼着您与世子夫妻恩爱,白首到老,绝不会像其他人家的长辈一样,做给世子后院塞人,破坏你们小两口感情的事。”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再清晰直接不过。桑瑶听得愕然动容的同时,心下也有些羞惭。

    她确实暗自猜测过香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是出自姜氏的授意,也怕万一香菱真是姜氏给陆湛安排的,自己跟陆湛一起去说这事会惹得姜氏不喜,所以陆湛一说他会处理,她就想也不想地撒手不管了。

    可没想到是她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她婆婆根本没那样的心思。不仅如此,怕她多思多虑,她还特地派了聂姑姑来跟她说明此事,温柔地宽慰她。

    呜呜呜,她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才能遇到这么好的婆婆呀!

    桑瑶从前对姜氏更多的是崇拜和敬畏,直到这会儿,才生出了真切的感激和亲近来。

    她飞快地点点头,郑重感激地说道:“多谢姑姑,我知道了,晚些时候我会亲自去拜谢母妃,多谢她这般真心实意地疼爱我。我和阿湛也一定会好好在一起,必不会叫她失望的。”

    “那就太好了。”聂姑姑笑了起来,“不过亲自拜谢就不必了,外头下着雨,世子妃的腿又还没好,还是别折腾了。再说王妃这两日身子有些不适,正打算闭门休养呢,等过些天她身子好些,天也晴了,世子妃再去给她请安吧。”

    桑瑶一听这话就皱了眉:“母妃的身子怎么了?我昨天早上去给她请安时,就觉得她脸色不太好,可问她她却只说是连日下雨,夜间没睡好。”

    “确实是没睡好,但主要还是身子太虚了。”说到姜氏的身体,聂姑姑脸上的笑意就落了下来,她叹了口气,也是有些忧心道,“想必您也知道,王妃当年生世子时难产大出血,生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留下了不少病根。这些年王爷想尽了办法,但王妃的身体状况还是越发不好了,时不时就要病上一场……”

    她说到这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桑瑶见此心下一揪,原本不错的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她先前只知姜氏身体不太好,却不知她情况这般严重。

    又想到陆湛好不容易才找到亲娘,还没得亲娘几日疼爱,桑瑶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不过很快,她又松开了,因为她想到了凌霜。

    “姑姑别担心,我有个朋友医术极好,当初我的嗓子被人毒哑,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说不了话了,谁知却幸运地遇上了她,被她给治好了。我这就写信给她,请她前来替母妃看看身体,兴许会有转机呢!”

    虽然姜氏这些年看过很多“神医”,但这是桑瑶的一片心意,聂姑姑自然不会拒绝:“这敢情好,就是有劳世子妃那位朋友了。”

    正好这时陆湛回来了,桑瑶立即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让他帮忙拿纸笔来,她要给凌霜写信。

    陆湛刚从姜氏那里回来,自然比桑瑶更清楚姜氏的身体状况不佳。事实上他也想到了凌霜,只是没想到桑瑶也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闻言他眉眼柔和地“嗯”了一声,照做了。

    当初分别时,桑瑶和凌霜互相交换了一定可以联系到彼此的联系方式,所以这会儿桑瑶并不担心信送不到她手里。

    她唯一担心的是,身处战乱中的凌霜人是否平安。

    不过想到凌霜医术高明,又笃定地表示过自己有自保的能力,桑瑶又没那么担心了。

    她相信凌霜。

    ***

    写好信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出去后,桑瑶就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很快,又半个月过去了。

    这天早上,陆湛派去云水村接陆澄和陆满的人终于回来了。

    彼时桑瑶和陆湛刚刚睡醒,正在床上腻歪——自那晚搬进寝屋后,陆湛就再没睡过书房了。桑瑶喜欢极了陆湛这个人形抱枕,不过半个月,便养成了必须要他抱着哄着才能睡着的习惯。

    对此陆湛的感觉是:痛并快乐着。

    相爱的年轻男女日日大被同眠,难免有擦枪走火的时候,但想到桑瑶的腿伤,每次陆湛都以强大的意志力克制住了。倒是桑瑶这个没什么自制力的,好几次都忍不住缠着他要继续。

    就比如这天早上,虽然还没正经体验过,但已经能感受到个中趣味,并且经过这半个月的适应,也不再像最开始那么羞涩的桑瑶就在一阵腻歪后,忍不住勾住了陆湛的脖子:“还要。”

    陆湛:“……”

    陆湛就很是哭笑不得。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两个字会造成什么后果?

    桑瑶自觉已经很清楚,见身上的青年双目幽暗,气息凌乱地盯着自己不说话,不但没再害怕,反而主动抬起头亲亲他的嘴角,作死地撒娇道:“还要亲亲抱抱嘛,我喜欢!”

    几乎要被逼疯的陆湛:“……”

    就在他再也忍不住地想要身体力行地告诉她再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时,外头传来了林秀秀激动不已的拍门声:“小姐,世子,你们起了吗?阿澄公子和阿满小姐到啦!”

    “什么?”沉迷男.色的桑瑶顿时脑子一清,惊喜不已地推开了陆湛,“不是说预计下午才能到么,怎么这么早就到了!快快快,陆湛,我们出去接他们去!”

    已经蓄势待发却被迫停住的陆湛:“……”

    饶是脾气再好,这会儿的他也忍不住抬手掐住桑瑶的腰,眼神发狠地说了句:“你等着。”

    对他的实际危险性还一无所知的桑瑶:“啊?”

    等着啥?

    第84章 受了杖刑

    虽然不太明白陆湛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桑瑶这会儿无心纠结这个,很快就把这点疑惑丢在脑后了。

    陆湛:“……”

    除了无奈认命,还能怎么办呢?

    他捏着眉心努力平复了一番, 而后便起床帮桑瑶洗漱更衣——两人自同睡一屋后,陆湛便自然而然地接手了这些活儿,如今只有梳头化妆时,桑瑶才会喊其他人进来。

    两人快速收拾好后, 陆湛把桑瑶抱上轮椅,推着她出了门。

    林秀秀已经满脸欢喜地在门口等着, 见两人出来, 正要说什么,陆澄和陆满就在府中仆从的带领下进了院门。

    桑瑶正对着那边,见此眼睛一亮,忙直起身体冲两人招手:“阿澄,阿满!”

    听见她的声音,怕给自家兄长丢脸, 因此一直努力绷着脸控制着眼睛, 不敢四处乱看的兄妹俩皆是飞快地抬头往这边看来。

    “大哥!瑶姐姐!秀秀姐!”陆满率先忍不住亮了眼睛,撒腿朝这边冲来。

    她身边的陆澄反应过来后,也是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了:“大哥!桑瑶姐!秀秀!”

    陆湛弯身接住炮弹似的妹妹,揉了揉她的脑袋, 又又直起身拍了弟弟肩膀一把, 冷肃的眉眼软化下来, 露出了难得的笑意:“累不累?”

    “不累不累,”陆满高兴得圆溜溜的小鹿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就是想你们了!”

    陆澄说不出这般肉麻的话, 只是挠头憨笑:“这一路上光顾着兴奋了,还真没怎么觉得累。”

    桑瑶看见两人也是开心得很,挨个打量了一番说:“几个月没见,都长高了。”

    兄妹俩虽都风尘仆仆,面色略显憔悴,但身体和精神状态看着都很不错。先前一直有些担心陆满的身体会受不住路途奔波的陆湛见此,也是心下一缓:“先进屋,坐下说。”

    “对对,快进屋,我去给你们做好吃的,这一大早的,你们肯定还没吃早饭!”林秀秀兴冲冲地说完就往小厨房跑去了。

    “走吧。”陆湛说完,一边推着桑瑶往堂屋走去,一边示意他们跟上。

    陆澄和陆满发现桑瑶竟是坐在轮椅上后,都吓了一跳,而后就连连追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只从前去接他们的侍卫口中得知了陆湛的身世,还有桑瑶也在王府,并且已经成了他们嫂子的事,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

    桑瑶也没瞒着他们,进了堂屋后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大概地跟他们说了一遍。

    兄妹俩听完又是气愤又是后怕,捏着拳头好生怒骂了陆英母子一通。

    之后就是叙旧时间。

    陆澄把云水村那边的情况跟陆湛汇报了一下,又把燕留青给他的回信拿了出来。

    陆湛写信给燕留青,主要是想告诉他自己的身世,还有他已经找到义父,他们不必再为此费心的事。另外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往后不会再回云水村,所以他还请燕留青帮着陆澄把该处理的事都处理了一下。

    燕留青的回信就是告诉他自己都处理好了,然后着重表达了一下对于他身世的震惊。

    看着信末那句“哥哥,苟富贵,毋相忘啊”,陆湛忍不住扬了一下嘴角,而后才跟弟弟妹妹说起陆行的事:“义父那边的情况有些特殊,明日大哥再带你们去见他。”

    他没说陆行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兄妹俩也只知道个大概。陆澄想追问,陆满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了口:“但是既然已经找到义父,那我和二哥是不是就不能再跟大哥了?大哥往后是不是……也不能再做我们的大哥了?”

    说到最后,她声音变小,神色也变得忐忑失落。

    完全没想到这茬的陆澄也是愕然一僵,愣愣地看向了陆湛。

    是啊,他们的大哥已经找到亲生爹娘,做回王府世子了。他有了自己真正的亲人,也有了与他们天差地别的身份,那往后……

    “一日为兄,终身为兄,怎么,见义父回来了,就不想要我这个兄长了?”

    见熊弟弟熊妹妹皆是一愣之后赶紧摇头,陆湛有点想笑,他抬起手挨个揉了一把脑袋,这才道,“义父那边不方便,你们往后还是跟我一起住在王府。我早已禀告过父王母妃,他们都没有意见,还说过你们若是愿意,可以认他们做干爹干娘。”

    兄妹俩顿觉受宠若惊:“可是我们的身份……这样,会有人说闲话吧?”

    “有又如何?”说话的是桑瑶,“这世上永远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不理会就是了。若是有人敢当着你们的面说什么,你们只管怼回去,剩下的交给你们大哥处理。你们都是阿湛亲自捡回家,亲自养大的,不管阿湛变成谁,有了什么样的身份,你们都是他最亲的弟弟妹妹,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所以,安心住下便是。”

    陆湛也点头“嗯”了一声。

    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的陆澄这才挠挠脸,感动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那……那往后我一定好好孝顺干爹干娘,不叫他们白白收留我和阿满!”

    陆满也是心下一松,重新展露笑脸:“我也是!”

    他们都知道凭着自己的身份,这般留在王府多少有些厚颜,可是他们不想离开对他们来说如父如兄的大哥,他是他们最亲的人啊。

    几人正说着,林秀秀送吃的过来了。

    陆湛便道:“先吃早饭吧,吃完早饭后洗漱休息一下,晚些时候我再带你们去拜见父王母妃。”

    桑瑶也笑眯眯点头:“对,你们的房间还有换洗的衣裳什么的,我都已经让人准备好了,一会儿直接过去就行。”

    陆澄陆满自是没有意见。

    四人一边说话一边吃过早饭,而后兄妹俩就跟着自告奋勇的林秀秀去看自己的房间了。

    陆湛这才看向吃得肚子饱饱的,正用帕子擦嘴巴的桑瑶:“你也回寝屋休息会儿?”

    “不用,我不累……”

    桑瑶话还没说完,香映突然面色凝重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世子,世子妃,不好了,王爷受伤了!”

    桑瑶霍然一愣,陆湛也是一下拧了眉:“怎么回事?”

    “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只听说王爷是触怒陛下,受了杖刑……”

    竟是宫里那老皇帝干的?

    桑瑶眼皮一跳,心里骤然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皇帝忌惮陆靖之事世人皆知。但因为陆靖手里握着的那十几万兵马,往日里他再如何忌惮也不曾明面上表露出来,只是暗搓搓地搞些打压算计的事。

    可如今他竟然当众对陆靖动了手……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这他对陆靖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也说明他越来越昏庸,甚至已经开始失去理智了——若不然在这内乱当前,天下不安的情况下,他怎么会做出这样会引起前线将士们不满的事?

    桑瑶想到这,心里的高兴一下全变成了忧虑。

    陆湛的脸也早已沉下来,但他没有多说,只快速起身道:“我去看看父王。”

    “我也去!不过我坐轮椅行的慢,你只管先去,我随后就来。”

    陆湛惦记着父亲那边的情况,闻言点了一下头没有拒绝。桑瑶看着他大步离开的同时,也赶紧让一直候在旁边的银珠推着她跟上了。

    ***

    陆湛到的时候,陆靖刚被人抬到客房躺下。

    ——之所以是客房而不是正房,是因为姜氏近日身体状况不太好,他不愿叫她担心。

    一进门就看见父亲后背血肉模糊地趴在床上,陆湛眉眼一绷,快步走到了床边:“父王。”

    “你来了。”陆靖抬头看见他,并不意外地示意了一下,“坐下说吧。”

    陆湛却是摇头:“先让大夫看看您的伤。”

    正好这时府医拎着药箱急匆匆地赶来了,陆湛侧身往旁边让了两步,一直到府医替陆靖处理好伤口上好药,他才重新上前:“父王伤势如何?”

    府医还没开口,陆靖先说话了:“三十板子而已,算不得什么……”

    “正常的三十板子对王爷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可今日这板子上藏了倒钩还撒了盐水,便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住!”

    府医是个留着山羊胡,身材干干瘦瘦的老头,姓庞,大家都叫他庞大夫。他是陆靖的生死之交,跟随他多年了。听见这话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陆靖,随即就面色恼怒地骂了一句,“不要脸的东西,竟连这样恶毒的阴招都使出来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他骂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陆湛也是惊愕之余,眉眼沉郁地握紧了双拳:“什么理由?”

    陆靖本不想叫儿子担心,这会儿见瞒不住便也没有再瞒。

    “今早上朝时,有御史弹劾丽妃之父刘广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并联合了数位大人一起进谏,欲求陛下查清真相,还枉死者清白。此举惹得陛下大怒,竟是当场就要将那些人全拖下去处死……”

    陆靖武艺高强,老当益壮,这顿板子确实要不了他的命,可失血过多和非人的疼痛还是让他面色发白,透出了虚弱之色。这会儿他说着摇摇头,神色复杂,难掩怅然和疲惫地说道,“这几人俱是难得的忠正之士,为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便替他们求了个情,这顿板子就是违逆圣意,保下他们的代价。”

    丽妃一党作恶多端,早已引得民怨沸腾,这事陆湛知道,也并不奇怪朝会上会发生这样的事。但只看他父王挨的这顿明显被人做了手脚的板子,就知道这事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向陆靖:“这只是那人故意寻的由头,他的真实目的,应该是阻止父王领兵出征吧?”

    陆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心中很是欣慰。他点头叹了口气,把真实情况告诉了陆湛。

    第85章 前因后果

    原来这件事的起因, 是三天前北边传来消息,通往京城最重要的屏障夹林关被叛军攻下了。

    此前说过,皇帝忌惮陆靖, 不愿他再上战场再立战功,便在一番权衡后选择了让陆靖麾下的猛将罗大山领兵出征。

    这罗大山是个有本事的人,到达夹林关后没再让起义军南下半步。但他再厉害也架不住敌方不断收拢民心,我方却接连有人背叛倒戈。

    十天前的一场恶斗中, 他被心腹亲卫暗算,在战场上身受重伤, 至今昏迷不醒。

    主将出事, 群龙无首,军中士气大跌,起义军趁此机会夜袭攻城,终于在两天后成功攻破夹林关。

    如今他们已整装待发朝京城打来,情势变得十分严峻,因此这些天每天都有人上表请奏, 希望皇帝能派陆靖出征平叛。

    陆靖自己也上表自请过两次, 但皇帝都没有理会。

    国难当前,所有人包括陆靖都以为皇帝便是心中不快也会以江山天下为先,因为眼下这种情况, 朝中已无任何人能代替陆靖。

    可谁知陆靖耐着性子等了几日,等来的却是一顿阴损毒辣, 愚蠢至极的板子。

    “我知道他忌惮我, 但我从没想过他对我的忌惮竟已压过对江山的在意。”陆靖说到这, 无法再压抑心中的愤怒和失望。他深吸口气摇摇头,不想再说下去了,“如今他已派人去请卸甲多年的吕奎老将军出山, 希望老将军宝刀未老,能挡得住叛军南下的脚步吧。”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越立朝百年,纵然这些年一直在衰落,朝中也不至于一个可用之人都没了。但那些人要么能力不够,要么年纪太轻,别说跟在军中拥有绝对威望的陆靖相比,就是罗大山的高度都够不着。

    唯有这位吕奎老将军各方面的能力都还不错,能和罗大山一较高下。但他比陆靖还大好几岁,今年已年近七十,皇帝派他前去领兵,不可谓不冒险。

    陆湛听完父亲的话后,好半天没说话。

    他知道皇帝昏庸,但没想到他竟已昏庸成这样——敌军都快打到眼前了,他竟还满脑子地想着压制那个唯一有可能反败为胜,击退敌军,帮他守住江山的人。

    这样一个心胸狭隘,糊涂至极的人,也配为人君?

    又想起各地战火四起,百姓们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的生活,陆湛本就冷肃的眉眼越发沉凝紧绷了。

    他看着床上为守卫这个已经腐朽的王朝奉献了自己大半辈子的父亲,终是没忍住说了句:“父王可曾想过,让天下百姓们换种活法?”

    庞大夫出去配药了,屋里只有父子两人,但陆靖听见这话,还是脸色微变地肃了脸色:“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陆家世代忠骨,绝不可能做以下犯上的谋逆之事!”

    “可宫里那位心胸狭窄,昏聩无能,根本不值得父王效忠。”

    陆湛沉着眉眼,难得多话地说道,“我长于民间,又为寻找义父在外奔波多年,亲眼目睹过太多惨事。这其中只有一成是不可避免的天灾,其余九成皆是苛政污吏造成的人祸。”

    “若非皇帝一直亲小人远贤臣,放任奸妃及其党羽霍乱百姓,使得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北边的起义军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连占北境数州,还一举攻破了夹林关。”

    “我虽不曾读过几日书,却也知道为君者当为天下忧,当以百姓先。今上非明君,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已令民心尽散,如今全国各地皆是民怨沸腾,便是朝廷负隅顽抗,怕也撑不了多久。且他对父王忌惮极深,也根本不信父王的忠心,父王宽仁爱民又有这能力,为何非要自困于这泥潭之中?”

    从前陆湛只是个普通百姓,纵然有心也改变不了家国命运,可如今他既有了这能力,便不可能再袖手旁观。

    这番话也是他早就想说的,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

    而陆靖听完后并未生气,只是眼神复杂地摇头叹道:“为父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阿湛,所谓牵一发动全身,父王并非自己一个人,我身后还有十几万大军,若真的起事,成了好说,可万一不成,他们该怎么办?且如今天下局势已经很乱,父王若也加入其中,只怕是会拉长战乱的时间,这对天下百姓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再者,镇北王府的名声并不是属于父王一个人的,它是我们陆家祖辈上百人用鲜血和尸骨堆砌而成,为父不能,也做不到置它于不顾。”

    陆湛自幼在民间长大,不曾在陆家生活过,自然就不曾接受过所有陆家人都接受过的关于忠君爱国的思想传承。所以他敬佩陆靖对大越和朝廷的耿耿忠心,却做不到和他一样。

    因为对曾经也只是个普通百姓的他来说,想办法让天下百姓免受更多战乱之苦,远比忠君爱国更重要。

    但陆靖说的话,陆湛也能够理解。毕竟他父王和镇北王府之所以能得天下百姓爱戴,就是因为陆家满门都是铁骨铮铮的忠正之士。若真能轻易被他说动,他父王就不是他父王了。

    且他父王身处高位,心里会有各种顾虑也是正常。

    想到这,陆湛沉默半晌,没再继续劝说,而是转而问了句:“那父王可有其他的应对之法?”

    这么一大家子的人,总不能真的就什么都不做地陪着皇帝和大越去死。

    陆靖原本没打算跟陆湛说太多,毕竟他刚刚回来,对时局还不太了解,他不想给他太多压力。但陆湛的敏锐和聪慧远超他的想象,若是什么都不说,怕是反会让他忧心,所以陆靖沉默片刻后,还是微微颔首,低声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为父会扶四皇子登基。”

    他虽忠心却也并非愚忠之人,很早之前就已经在筹谋急流勇退,保全家人的事。只是皇帝极其多疑,又一直派人紧盯着他这颗眼中钉,他无法明着行事,只能暗中布局,速度便有些慢。

    不过眼下这事已经成了大半,只要再给他两个月的时间,局势便可扭转。

    如今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吕奎那边能不能撑过这两个月。不过对此他也已经有所安排——军中是他的地方,他虽不能亲自上前线领兵,但想办法降低战败风险还是能做到的。

    陆湛闻言一顿,眉眼稍稍松缓下来:“四皇子为人如何?”

    “那是个老实孩子,和他皇祖父有些像。”说到先帝,陆靖一顿,表情变得怀念,“虽不够英明果决,但他们爷孙俩都是宽仁温和,心系天下,可为守成之君的人。可惜不管是先帝也好,还是这孩子也好,都是生不逢时,没遇上好时候。”

    先帝是个难得的好皇帝,可惜命不好,摊上了个急于变法,结果一个不慎搞了个天下大乱还命特长的爹。好不容易熬死这不靠谱的爹上了位,把他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了,又摊上了个比他爹还昏庸无道的儿子,把国家折腾得都快亡了。

    好在他人已经不在了,看不见今日这些事,不然怕是得活活气死。

    陆靖想到这,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和先帝年纪相差不大,两人性情相投,交情极好。先帝少年时还舍命护过他,登基后也对他极其信任,甚至病逝前最后要见的人也是他。

    所以他对皇室不仅有忠,还有情。这也是他从未想过谋逆的原因之一。

    陆湛听完这些,点头没再说什么:“我明白了。”

    陆靖这才回神看向他,放缓语气道:“无论如何,父王都一定会护你们周全。”

    陆湛并不担心自己,他担心的是他的家人,这其中当然也包括陆靖。闻言他沉默片刻,上前拿起床边案几上的热毛巾,替父亲擦去了额上疼出来的汗迹:“您也一定要保重。”

    第一次感受到儿子虽不明显却真切厚重的关心,陆靖一愣,吐出口气笑了起来:“为父知道,放心吧。”

    ***

    这个话题就这样止住了,父子俩都没有再提。

    而这时,桑瑶也到了——原本她早就到了,但半路碰见了聂姑姑,与她说了几句话,这才耽搁了一会儿。

    进屋看过陆靖,确定他虽然伤得不轻但并无性命之忧后,桑瑶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有些忧虑。不过当着陆靖的面她不好多问,所以没有表现出来。

    “好了,都回去歇着吧,为父无碍……”

    不愿叫儿子儿媳太过担忧,陆靖很快就发了话,但这话才说到一半,面带病色的姜氏就被人搀扶着走进来了:“双腿都险些被打废了还说无碍,那什么才叫有碍?死在宫里吗?!”

    她虽中气不足,可嘴角紧绷,满脸怒意,气势很强。

    陆靖一看这样的她,原本威严肃然的脸色就保持不住了:“不是吩咐了他们不许告诉你的吗?你怎么还是知道了……”

    并不知道陆靖想瞒着姜氏,因此不慎在聂姑姑面前说漏了嘴的桑瑶顿时心虚了一下。

    但不等她说话,姜氏已经快步冲到床边:“我看看伤口!”

    陆靖忙道:“没什么好看的,就是点皮外伤,老庞已经给我上过药了,养上几日就好。”

    姜氏没说话,低头见陆靖后背的衣裳都被血染透了,伤口虽已上了药包扎好,可还是在不停往外渗血,眼睛就红了起来。

    陆靖见此连忙说:“就是看着吓人而已,你别激动,当心身体。”

    结果话音刚落,就被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的姜氏一把揪住了耳朵:“你少糊弄我!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敢叫底下的人瞒着我,我看你就是作死!”

    只见过姜氏温柔和蔼的一面,从不知道她在陆靖面前居然是这样的桑瑶呆住了。

    陆湛也很是意外。

    感受到儿子儿媳诧异的目光,顿觉父亲威严大失的陆靖:“……不是,你先放开我,阿湛和阿瑶还在这呢,你这样成何体统!”

    姜氏只是冷笑:“我男人都快被疯狗咬死了我还要什么体统!”

    这话太过大胆,陆靖眼皮一跳,向来严肃刚醒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窘迫无奈的神态:“……你先消消气。”

    桑瑶见此不好再多呆,忙轻咳一声,以陆澄陆满已经到了,她和陆湛得先过去看看为由,拉着陆湛溜了溜了。

    生气发怒的母妃不好惹,父王您自个儿保重吧。

    看着儿子儿媳快步开溜的背影,陆靖:“……”

    说好的亲情呢?

    第86章 见到表姐

    陆湛推着桑瑶回了落英苑。

    桑瑶先是感慨了一下原来父王母妃私下是这样相处的, 而后才问起陆靖受伤的缘由。

    陆湛怕她担心忧虑,没说太多,只说陆靖是为了帮人求情才遭了罪。

    桑瑶听完自是气愤地骂了一通。

    陆靖看着她鲜活明媚的脸, 想着镇北王府如今看似花团锦簇其实进退维谷的处境,心里有些沉凝。但他没表现出来,安抚两句后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桑瑶不知此事还有内情,骂完后心里舒服不少, 便也没再追问。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此后一个多月,府里风平浪静, 没再发生什么事。

    这期间陆靖一直在家养伤, 没再上过朝。陆澄和陆满也正式认了他和姜氏为干爹干娘。

    陆靖很喜欢憨厚实诚又天生大力的陆澄,认下他后第二日就问他要不要去军中历练。

    这可把从小就有个将军梦的陆澄高兴坏了,当即就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想去。

    陆湛没有阻止。陆澄已经十六岁,也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了,他没有读书的天赋,武艺却很不错, 去军中正好。

    至于陆满, 她年纪尚小,又是个姑娘家,自然不可能和陆澄一样去从军, 陆湛便请姜氏给她请了个老师,负责教导她女子八雅。

    这女子八雅, 指的是京中贵女们都要学的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陆满此前从未接触过, 对此还挺有兴趣的。不过她嫌一个人上课无趣, 拉了银珠和林秀秀一起。

    陆湛没有意见。桑瑶对此也是乐见其成,三个小丫头在她心里都是亲妹妹一样的存在,她自然希望她们能一起变得优秀。

    至于规矩礼仪方面, 有姜氏给桑瑶寻的那位老师一起教导,就不必陆湛费心了。

    此后陆湛又找机会带陆澄陆满和桑瑶一起去了陆行那里一趟,再之后,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五月下旬。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养,桑瑶的腿伤终于彻底好了。这让她很是开心,这天下午见外头天气不错,就兴致勃勃地让人拿了风筝到院子里,准备好好感受一下久违的自由奔跑的感觉。

    不过风筝刚放起来,就有小丫鬟跑过来禀告:“世子妃,外头来了位姓凌的姑娘,说是您的朋友!”

    姓凌的姑娘?凌霜?!

    桑瑶听见这话,哪还顾得上放风筝,当即就高兴不已地把手里的风筝线往身边的香映手里一塞,快步朝院外迎去:“是我朋友,快给我带路,我要亲自去迎她!”

    小丫鬟连忙照做。

    凌霜此时正在王府大门外等待通传,桑瑶想着两人已有许久未见,心里很是欢喜,脚下步子也走得飞快。

    快到大门的时候,一个衣着素雅的姑娘从大门的方向走了过来,桑瑶没看仔细,以为是凌霜,下意识就露出笑容高喊了句:“阿霜!”

    带路的小丫鬟闻言连忙提醒:“世子妃,那是阮姑娘,不是您的朋友凌姑娘。”

    她口中的阮姑娘指的是阮柔,桑瑶定睛一看,果真是。

    她有点尴尬,忙收了笑容走上前致歉:“不好意思阮姐姐,我一时激动,将你认成我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了。”

    虽然认了陆靖和姜氏做义父义母,但阮柔在养好身体后,就以“思念母亲和弟弟”为由搬出王府,回了娘家。她这样的身份,继续住在王府确实有些尴尬,因此陆靖和姜氏也没拦着,只在其他地方多有看顾。

    阮柔感念于心,养好身体后,隔几日就会来给姜氏请安。

    桑瑶自然早就碰见过她,不过因为身份上的尴尬,她们没怎么说过话,每次见面都是客气疏离地打个招呼就别无他话了。

    这会儿听了桑瑶的话,阮柔也只客气地表示无妨,没有多说什么。

    桑瑶见此也只能道:“那我先失陪了,姐姐请便。”

    阮柔点头,目送她离开,而后许久没有说话。

    “姑娘……”她身后的丫鬟见此,忍不住心疼地唤了她一声。

    英武不凡的夫君,世子妃的位置,开明慈爱的公婆,这一切本都该是她家姑娘的。

    阮柔这才压下心中的复杂,回神冲她平静一笑:“走吧。”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她虽羡慕桑瑶,也有些无法自控的嫉妒和不平,却也知道这一切怪不得她。

    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

    ***

    阮柔带着丫鬟去给姜氏请安了。

    桑瑶也终于见到了凌霜。

    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凌霜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她还给桑瑶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阿霜阿霜,你终于来了!”看见衣着朴素,风尘仆仆,却完全无法掩盖清丽姿容的凌霜,桑瑶高兴不已,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了过去。

    面色清冷,气质拒人千里的凌霜看见她,也露出了一点清淡的笑意:“好久不见。”

    “快进屋说话,奔波了这么一路,你肯定累了……”桑瑶说到这才发现,凌霜身后还站着个穿着一身灰蓝色衣裙,打扮得毫不起眼的姑娘。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好奇道,“这位姑娘是?”

    “是我的丫鬟。”

    凌霜刚说完,那一直低着头的姑娘就抬起头冲桑瑶行了一礼:“见过世子妃。”

    看清她长相后的桑瑶:“……!!!”

    她一下就惊呆了,待反应过来后,顿时瞪大眼睛,又惊又喜,险些叫出声来。然而就在这时,凌霜意有所指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进屋再说吧。”

    桑瑶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生生将已经涌至嘴边的那声“表姐”咽了回去。

    ——是的,这灰蓝色衣裙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她失踪已久的舅舅唯一的女儿,白菀清。

    表姐竟然和凌霜认识!她竟然主动来找她了!

    桑瑶只觉得在自己是在做梦,一直到回了落英苑,进了堂屋坐下,又把所有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她才终于大梦初醒般回过神:“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姐你怎么会和阿霜在一起?还有这些日子你和舅舅他们都去哪儿了?我……我请了好多人帮忙打探你们的下落,可是一直没有打探到……”

    说到这,累积数月的担心和忧虑齐齐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红了眼。

    表姐妹俩关系不错,虽然离得远,但多年来一直保持着通信。白菀清年还来桑家找桑瑶玩过一阵子,也是因此,桑瑶才能一眼就认出她。

    白菀清长得温婉秀美,但眉间却有一股子寻常闺阁女子没有的英气。看着桑瑶发红的眼睛,她心里也一阵涩然。不过她是个大大咧咧的乐天派性子,这会儿心里虽也是情绪万千,但也做不出和桑瑶抱头痛哭的事,所以这会儿只上前捏捏桑瑶的脸蛋笑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你先让人上些好酒好菜,咱们边吃边说。这马不停蹄地奔波了一路,我和你家阿霜都要饿死了。”

    桑瑶本也不是爱哭的性子,被她这么一打岔,一时也哭不出来了,吸着鼻子点点头后,忙起身吩咐候在门外的银珠去准备酒菜,又让人送了温水来给她们擦脸洗手。

    双方都借着这个机会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白菀清才把他们一家人出事后去了哪里,她又为什么会和凌霜一起出现在这里缓缓跟桑瑶道来。

    桑瑶这才知道,原来当日派人救走舅舅一家人的,竟是起义军首领冯大彪。

    这冯大彪原是个山匪,带着一众兄弟盘踞在幽州郊外多年,是当地一霸。他家人都死于贪官之手,因此对朝廷极其痛恨,加上魏仲升来了幽州后,一再欺压百姓,造成冤案无数,他就忍无可忍地揭竿起义了。

    正式起义之前他做了不少准备,桑瑶的舅舅就是其中一环——想要顺利攻占幽州,他需要一个熟知官衙内部构造和部署的人为他提供信息。桑瑶的舅舅是幽州同知,为人清正廉洁又遭到了魏仲升的迫害,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此,冯大彪派人劫狱救走了桑瑶的舅舅白景裕,并把他的家人也一并带走了。

    家人都在他手里,又有救命之恩在前,白景裕别无选择,只能选择投靠他。

    如今,他是冯大彪手下颇受重用的谋士之一。

    桑瑶听到这,意外又没那么意外,只是心情复杂地想:难怪威远镖局的人怎么打探也打探不到舅舅一家的消息。

    “至于我和凌大夫,我们会认识是因为魏无咎,你应该也认识他吧?”

    白菀清这话让桑瑶有些惊讶:“表姐也认识魏无咎?”

    白菀清喝了一口茶水润喉,点头道:“魏仲升那狗贼看上我,要纳我为妾,我爹不从,他便派人将我强行抓回了魏府,欲霸王硬上弓。那时是魏无咎帮着我逃出来的。后来在冯大彪那里,我们又碰上了,所以就有了来往。这一来二去的,他就知道了我们跟你的关系。我们也因此知道了你来幽州找过我们,还有你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前不久凌大夫收到了你的来信,决定来京城一趟,魏无咎得知此事后将这消息告诉我,我就跟着凌大夫一起来了。”

    桑瑶愕然:“你的意思是,魏无咎也投靠了冯大彪?”

    “是,魏无咎也拜在了冯大彪麾下,他这人聪明又有手段,短短数月便成了冯大彪身边的第一谋臣,如今深得冯大彪信任。”

    白菀清一说完这话,桑瑶就刷的一下转头看了凌霜:“那阿霜你——”

    正安静吃菜的凌霜抬眼看她:“我只管救人,不管谁别的,不过我救过冯大彪,他一直想让我做他的军医。”

    桑瑶:“……”

    所以她苦苦寻找的亲人和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如今都和起义军扯上了关系?

    难怪表姐不愿暴露身份,凌霜也帮着打掩护。

    她心情复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抬头:“那表姐你这次来,也不只是来看我的吧?”

    第87章 风雨将至

    白菀清确实不只是来看望桑瑶的, 她还帮魏无咎带了封信给陆湛。

    魏无咎如今替起义军做事,他给陆湛这个镇北王世子写信的用意,桑瑶不用想都猜得到。

    她脸色微变, 下意识就想说陆湛不可能背叛镇北王府,可想到昏庸无道的皇帝和他对陆靖已称得上是毫不掩饰的忌惮,到口的话又凝住了。

    如果这事对整个王府来说,都是一个机会呢?

    想到这, 她心下微微一跳,将先前的话咽了回去:“他今日受邀围猎去了, 下午才能回来。”

    “那这事就等他回来再说, 现在咱们先聊咱们的。”白菀清笑了起来,“来,跟姐姐说说,他对你好不好?”

    桑瑶回神:“当然好啦,他若对我不好,我怎么会嫁给他?”

    白菀清见她说这话时, 杏眸不自觉变亮, 便知道她所言不假。她放了心,也有些感慨:“家里出事时,我正打算去淮扬送你出嫁, 谁知世事无常,我没去成淮扬, 你也没嫁成贺兰玦, 反而阴差阳错地嫁给了他舅舅……其实我这次来, 主要还是不放心你,想亲眼看看你过得如何。爹娘也说了,若是你过得不好, 就让我带你离开,往后咱们做亲姐妹。”

    想到对自己多有疼爱的舅舅舅母,桑瑶心下动容,暂时也不愿去想那些复杂的事了:“舅舅舅母身体可还好?我听说舅舅当初在牢里吃了不少苦。”

    “是吃了不少苦,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许久未见,姐妹俩自有许多话要说,加上虽然性情清冷,但也会时不时接一句的凌霜,原本略有沉凝的气氛顿时就重新变得轻快了起来。

    ***

    同一时间,陆湛的心情却跌入了谷底。

    因为就在刚才,他身处的围场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四皇子坠马身亡了。

    今日这围猎活动是皇室举办的,据说是每年都有的传统活动,京中所有的权宦子弟都会参加。

    陆湛是镇北王世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其实自打他认祖归宗恢复身份后,来自各方的邀约就没断过。但他懒得在人前装蠢示弱,十之八九都推了,只有推拒不了的场合才会出现。

    今日这围猎活动就是他推不掉,必须要来的。不过来了之后,他也只在今年负责主办此事的三皇子面前露了个面,就兀自找地方清静去了——镇北王府声名显赫,有太多人想要攀附,他实在无心与他们虚与委蛇。

    众人见此都以为他是没见过世面,心中胆怯,笑话鄙夷之余倒也没觉得奇怪。也是因此,四皇子出事时陆湛并不在现场,等他惊闻此事赶来时,四皇子已经断气了。

    好在今日贺兰玦贺兰琛兄弟俩也在,并且事发时就跟在几位皇子身后,陆湛很快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四皇子的死因。

    表面上看,四皇子是突遇老虎惊了马,一个不慎跌下马背,被马踩断了脖子。实际上,贺兰玦说,那老虎当时是冲着三皇子去的,四皇子是运气不好被三皇子连累了。

    贺兰琛也表示这明显是一场皇子间的博弈,有其他皇子想利用今日的围猎除掉最受皇帝宠爱的三皇子。却不想三皇子为了自救,随手扯过了当时就跟在他身后的四皇子做挡箭牌,这才导致四皇子坠马而亡。

    本以为这里头有什么针对他们王府而来的阴谋,不料事情真相竟是这样简单粗暴,却又让人难以接受的陆湛:“……”

    他带着满心复杂回了王府。

    王府里陆靖已经从暗卫口中得知此事——他身上的伤已经养好了,不过自那日出事后,他就一直以养伤为由告病不上朝,这些天也一直在家待着,基本没出过门。

    听着儿子从门外走进的脚步声,陆靖收起怔然的目光,回头看向他:“回来了。”

    陆湛脚步一顿,沉默了片刻道:“四皇子薨了。”

    陆靖摆了一下手,表示自己都已经知道,而后才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为父怎么也没想到,那孩子会走得这样草率而突然……这或许就是世事无常,生死有命吧。”

    陆湛也是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荒诞的方式偏离计划。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数日后便可成事了。

    他心头发沉地问:“父王心里可还有其他人选?”

    “三皇子刚愎多疑,五皇子暴戾嗜杀,七皇子鲁荒淫无度,剩下几位也是各有各的问题,没有一个可堪大任。若是扶持他们上了位,咱们王府或许能得一时安宁,可天下百姓必会遭殃,为父不能那么做。”

    陆靖摇头说完,想到敌人都快要打到家门口来了,这些人却还只知道窝里斗,向来威严精神的脸上无法自控地露出了苍老和疲态,心里也生出了些“天要亡我大越”的悲怆和苍凉来,“为今之计,只能从宗室里另找合适人选。只是这样一来,我们的行动就要延后了。”

    陆湛:“可这几日前线接连传来捷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一个月前皇帝派老将军吕奎领兵出征,吕奎宝刀未老,又有陆靖在军中的部下们全力配合,前线战况暂时得到了控制。

    这对百姓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可对陆靖来说却很不利。因为皇帝忌惮陆靖却一直没有真的对他下杀手,根本原因就是他也很清楚,只有陆靖有能力阻挡起义军南下的步伐。如果吕奎也能做到陆靖能做到的事,他自然就不必再留着陆靖了。

    所以如今的局势,他们迟行动一天,陆靖就多一分被动。

    想到这,陆湛忍不住拧眉:“我记得四皇子膝下已有一子?”

    陆靖一愣,很快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他摇头道:“那孩子今年才五岁,太小了。”

    幼主继位对天下百姓来说并非好事,尤其眼下外敌当前,朝中更需要一个能让人信服的成年君主来稳定人心。

    而他想要的也不只是自己脱困,更是天下安宁。

    陆湛闻言沉默了一下,终是没再说什么。

    “放心吧,宗室里年纪合适的宗亲就那么几个,为父方才已经第一时间安排下去,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看着儿子沉凝的脸,陆靖压下心中情绪,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休息吧,再有几日就是你和阿瑶成亲的大喜之日,别被这事影响了心情。”

    陆湛:“……嗯。”

    ***

    陆湛收拾好心情,离开陆靖的书房回了落英苑。

    此时已近傍晚,桑瑶刚带着凌霜去看过姜氏。两人前脚刚进门跟等在这里的白菀清说上话,后脚陆湛就回来了。

    看见陆湛,桑瑶很高兴,忙跟他说了好消息:“阿霜说母妃的旧疾虽然严重,但并非没得治,只要好好吃药好好调理,至少能好转五成!”

    陆湛一怔,沉冷的眉眼骤缓,上前冲凌霜行礼道谢。

    “不必客气,我收诊金的。”

    凌霜的态度是一贯的清冷。而她说完这话后,一旁的白菀清就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陆湛,笑叫了声:“妹夫。”

    陆湛颇为意外。

    屋里伺候的人早已被桑瑶打发出去,见此她忙跟陆湛解释道:“这是我表姐白菀清,跟阿霜一起来的。然后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当初救走我舅舅的人,竟是起义军首领冯大彪,也就是如今的幽州王……”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跟陆湛说了一遍,而后才迟疑地问,“表姐说魏无咎托她带了封信给你,你要看吗?”

    陆湛一怔,抬目看向白菀清。

    白菀清坦然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封用油蜡封口的密信递过去:“我只是个送信的,看不看妹夫自己决定。”

    想着四皇子的意外身亡和镇北王府面临的困局,陆湛沉默片刻,抬手接过了那封信。

    信很短,上门只有短短一句话:令尊性命有忧,陆兄若想救他,明晚酉时一刻,城东丰和酒楼见。

    陆湛顿时脸色一变,一旁的桑瑶看见这话也吓了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父王性命有忧?还有他竟约你明晚见面,这意思是他也来京城了?”

    最后那话桑瑶是看着白菀清和凌霜说的。谁知白菀清也是一脸惊讶:“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只让我送信,没跟我多说,我们这一路上也没见到他人。”

    凌霜也颇为意外地摇了一下头表示不知魏无咎在搞什么鬼。

    桑瑶相信她们不会也没必要骗自己,闻言看向陆湛,柳眉皱了起来:“那你要去吗? ”

    “事关父王安危,自然要去。”见桑瑶面露担忧,陆湛回神,声音低沉地说道,“放心,他们是想求合作,不会伤我。”

    白菀清也连忙点头:“对对,这个我可以保证。我听我爹说,王爷……就是幽州王,他是诚心想拉拢镇北王的。”

    世人皆知陆靖是起义军南下最大的阻碍,冯大彪想攻入京城称帝,早晚得跟陆靖对上。而面对陆靖这样一个手握重兵又在将士百姓们心中有着绝对威信的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怀柔拉拢。

    桑瑶自然也知道这里头的道理,闻言她心下稍安:“不过既然要见面,为什么不今日就见,非要等到明晚呢?总不能是他还没到京城吧?”

    魏无咎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桑瑶直觉他这么安排里头还有事儿,但一时又想不透。

    陆湛也是顿了一下:“到时候就知道了。”

    桑瑶想了想,点头没再纠结。

    两人包括白菀清和凌霜,都以为要等到明天晚上才能知道魏无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不想见到魏无咎之前,他们就在突然而至的暴风雨中明白了他的用意。

    第88章 杀身之祸

    事情的开始是第二天一早, 桑瑶刚起床吃完早饭,就有宫里来人,说是太后派了人来给她添妆。

    亲朋好友们在大婚前给新娘添妆是时下流行的风俗, 寓意着大家对新娘的祝福,可谁也没想到太后会这么做,因为桑瑶此前从未见过太后。

    原先她只是个寻常的商户女,没资格进宫, 后来随陆湛回镇北王府成了镇北王府世子妃,这资格是有了, 但因着腿上的伤, 她没和陆湛一起进宫谢恩,上个月宫里举办的百花宴她也不曾出席。

    这种情况下,太后竟突然派了人来给她添妆,实在是有些怪异。

    “世子妃不必感到惊讶,太后娘娘之所以这般抬举您,是因为知道了您是方老夫人的外孙女。”来送东西的是个天生一张笑脸, 看起来非常和善的宫女。她对着桑瑶念完太后的懿旨后, 主动笑着解释道,“太后娘娘与方老夫人是旧识,年轻时交情极好, 可惜后来方老夫人家中出了事,举家离开了京城, 双方便没再见过面了。听闻您是方老夫人的外孙女, 太后娘娘心中早有记挂。只是听闻您此前伤了腿, 不便外出,这才直到今日才派奴婢前来。”

    得到太后的青眼和赏赐,这是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体面, 但桑瑶没觉得欢喜,只觉得莫名,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她外祖母跟太后有过交情,对她母家了解颇深的陆氏也从不曾跟她提过。

    但她外祖母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太后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桑瑶这会儿没法判断,便也只能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行礼谢恩。

    “不知世子妃的腿伤可好彻底了?若是好彻底了,不妨随奴婢进宫去向太后娘娘谢个恩,太后娘娘一直很想见您呢。”这时那宫女又笑着说道。

    桑瑶人都站在这呢,自然没法说自己腿伤还没好。另外别说太后刚给了她添了妆,就是没有添妆这事,太后有召,她身为臣妇也不可能不去,所以这会儿只能恭敬应下。

    因着四皇子的意外身亡,陆靖不好再继续告病,今日一早就上朝,为接下来的计划做部署去了。心里同样存着事的陆湛也很早就起了床,出府去打探消息了。所以这会儿府里能主事的人除了桑瑶,就只有姜氏——老太妃杨氏早就不管事了。且她因为陆英母子的事险些中风,此后身体就一直时好时坏,心里也怨怪上了儿子一家,平日里见都不愿见他们。

    而姜氏得知此事后有些不放心,决定陪桑瑶一起进宫。她这阵子身体有所好转,倒是能撑上一撑。

    那宫女没有意见,只笑着说:“太后娘娘见到王妃定会很高兴。”

    婆媳俩回屋洗漱更衣,打扮得体后,坐着马车去了皇宫。

    路上姜氏跟桑瑶说了说太后的为人和喜好,还有宫里的一些忌讳。桑瑶知道王府如今处境敏感,心里不敢大意,认真听完,一一记下后,还在心里来回默念了许多遍。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进了寿康宫后根本没见到太后,就和姜氏一起被迷昏了——寿康宫里点了迷香,婆媳俩进门没一会儿,就脑袋发晕失去了意识。

    等桑瑶醒来的时候,她和姜氏已经不在之前的地方了,而是被人绑住手脚坐在太师椅上,嘴里还塞了布团。

    太师椅被放置在一扇极大的紫檀木屏风后面,周围光线幽暗没有人,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桑瑶惊醒后猛然瞪大眼,心里被不敢置信填满。

    她们是在寿康宫里出的事,这说明眼前这一切都是太后的意思,可是为什么?太后这么做目的何在?!

    正惊疑着,桑瑶突然发现前方的紫檀木屏风上雕刻着的图案,竟是数十条或盘卧在地或正在遨游的五爪飞龙。

    龙是帝王的象征,只有皇帝能用。意识到这一点,桑瑶心头重重一跳,背后瞬间直冒寒气。

    这里既是皇帝的地盘,那么太后今日所为十有八九是出于皇帝的授意。而皇帝把她和她婆婆骗进宫绑起来的原因,也只可能是为了威胁她公公。

    可前方战事正吃紧,起义军随时会兵临城下,他这个时候想威胁她公公做什么?

    桑瑶想不通。

    这个时候,一旁的姜氏也醒了。桑瑶见她眉头紧拧,似有头疼的样子,一下就顾不得去猜测皇帝的用意了。她担忧地望着姜氏,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几声闷叫,用眼神表达关心。

    好在姜氏很快就缓了过来。

    意识到两人眼下的处境,又在桑瑶的示意下看见屏风上那几条飞龙后,姜氏也是脸色大变,面色惊疑交加。

    而就在这个时候,方才一直寂静无声的屏风外,突然响起了一个艰涩的,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强忍愤怒的声音:“陛下当真相信这妖道所说的话?”

    是她公公陆靖!

    桑瑶心头一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姜氏的眼神也一下凝住了。

    “镇北王,本座乃九重天上北岳仙尊座下弟子,这是陛下都亲口承认过的事。你一口一个妖道,不仅是对本座仙师的不敬,更是对陛下的质疑,你可还有把陛下放在眼里?!”

    接话的是个颇为倨傲的男声,听起来年纪不大,但也不是特别年轻。桑瑶听他自称本座,心里就猜到了他的身份:皇帝近年来最为宠信的方士,国师张元子。

    此前说过,皇帝近年来一直沉迷长生不老之道,为此在宫里养了许多道门方士在身边炼丹制药,这张元子就是其中最得宠的一位。

    但这人不是个好东西,便是之前远在淮扬的桑瑶都听说过他给皇帝出主意,让皇帝用童男童女血炼丹延寿的恶事。偏皇帝对他深信不疑,没少纵容他作恶。

    这会儿听见他的冷笑声,桑瑶心下陡然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张元子就继续说了句,“何况本座这以心头肉入药治病之法,是经过数次验证的,王爷不肯相信本座的话,归根究底,怕只是不愿替陛下分忧吧?看来王爷对陛下的忠心也不过如此。”

    被“心头肉入药”这五个字惊到的桑瑶:这狗东西想干什么?!

    姜氏也面露惊怒,下意识挣扎起来。

    她发出的声音惊动了屏风外的人,一直没说话的皇帝也终于开口了:“看来是王妃和世子妃醒了,来人,请她们出来吧。”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内侍走上前,把桑瑶和姜氏从那紫檀木屏风后面带了出来。

    桑瑶这才发现她们是在皇帝的寝宫里——因为皇帝这会儿正披头散发地穿着件宽大的道袍靠在龙床上,手里还拿着个金盘和一根金管子,在吸盘子里装着的褐色粉末。

    “夫人?!阿瑶?!你们——”

    看见桑瑶和姜氏,原本跪在地上的陆靖脸色大变,猛然站了起来,可下一刻,他的脚步就硬生生顿住了。因为那两个内侍亮出长刀架在了桑瑶和姜氏的脖子上。

    陆靖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饶是他一直对皇帝心怀防备,也没想到皇帝会迫不及待成这样。因为吕奎虽然打了几场胜仗,可也只是堪堪拦住了起义军南下的脚步,两军如今僵持不下,根本谈不上真正的胜利。

    他一直以为皇帝再想杀他也会等到吕奎带兵夺回夹林关。毕竟只有夺回了夹林关,京城面临的危机才能勉强称得上是暂时解除了。

    另一个,皇帝已经忍了他这么多年,正常来说,不至于这点时间都忍不了。

    也是因此,方才早朝后,皇帝突然留下他说有要事相商,陆靖虽心中警惕,却也并未往这个方面想,可谁知一进门,皇帝就说:“朕近日身体多有不适,国师入梦问过仙尊后,得知朕是前阵子大病过后,精气有损,伤了根子。爱卿乃沙场战神,身有煞气,百邪不侵,仙尊说只需爱卿献上自己的心头肉给朕入药,朕的身体便可从此大好。不知爱卿可愿替朕分忧?”

    陆靖彼时还觉得皇帝可能是在试探他,直到这会儿看见被五花大绑的姜氏和桑瑶,他才猛然惊觉皇帝是真的想今日就要了他的命。

    这不是皇帝的正常反应,里头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意识到这一点,陆靖一颗心直直地坠到了谷底:“……看来今日,臣是非献上自己的心头肉不可了。”

    “爱卿若是愿意,那自然是最好,朕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你放心,今日王妃和世子妃进宫是来面见太后的,待此处事了,朕就会派人把她们安然无恙地送回王府。至于爱卿你,你对朕忠心,替朕分忧,朕铭感于心,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的家人。”

    皇帝今年不过五十,可因为长期纵欲嗑药,看起来非常苍老。尤其是那双眼袋肿胀,浑浊阴鸷的眼睛,更是让人一看便会下意识想到腐朽二字。他语气淡然地说着这些,像是在跟陆靖商量,可每个字里都藏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知道他这番话话的潜藏之意是:今日你若不顺着朕的心意“自愿献心”,死的就会是你妻子、儿媳,乃至整个镇北王府,陆靖强忍愤怒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他才在姜氏和桑瑶红着眼睛拼了命似的挣扎中垂目盖住眼底的冷厉,认命似的苦笑一声,重新跪倒在了地上:“臣可以照陛下说的做,但臣要知道……为什么。”

    第89章 峰回路转

    为助四皇子登基, 陆靖此前做了不少部署,这会儿其实并不是只有束手就擒一个选项。凭他以一敌百的身手,找机会上前制住皇帝, 逼他放他们一家人离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如此一来,双方就彻底撕破脸了,他也只能自立为王反了大越。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且这么做对身体不好的姜氏和不通武艺的桑瑶来说终究太过冒险,陆靖没办法不顾忌。

    最重要的是, 他得知道皇帝为什么会突然不顾一切急着想要他的命,否则即便暂时脱了困, 后面也还可能出现未知的危险。

    所以这会儿, 陆靖不得不先选择顺从。

    皇帝见此心里很满意。他扯了一下橘皮似的挂下来的嘴角,阴沉的眼中闪过狂热之色:“朕说了,朕是受到了仙尊的指示。昨夜仙尊亲自入朕的梦跟朕示意,爱卿乃天上神将转世,你的心头肉,能让朕身强体壮甚至是长生不老。”

    本以为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想逼他自杀, 才说自己身体不好需要他的心头肉入药, 完全没想到这真是他迫不及待要杀他的理由,陆湛顿觉荒谬至极。

    不过皇帝对长生之事深信不疑,为此做过不知多少荒唐事, 加上本就对他心存杀意,这事倒也能说得通。

    只是陆靖从来不信鬼神, 也不相信真的会有仙尊入皇帝的梦跟他说这些屁话, 所以这事十有八九是人为的。

    有人想借皇帝的手杀他。

    意识到这一点, 陆靖心里就明朗了。

    这个时候会这般大费周章地算计皇帝对他下手的,最有可能是起义军那边的人。因为只有利用皇帝把他逼上绝路,他才有可能投靠他们。

    想到这, 陆靖心中虽然恼怒,却也冷静了下来。

    起义军的本意并不是真的逼皇帝杀了他,那么他们就必定会有后招。

    果然刚这么想着,外头就有暗卫神色匆匆地拿着一封战报跑了进来:“陛下!前线刚传来的消息,吕将军旧疾复发,病逝了!”

    “什么?!”已经想通其中关节的陆靖没觉得意外,一心只想杀了陆靖给自己炼药的皇帝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猛然直起了身体,“不,这不可能!朕昨日才收到捷报——”

    “仗是打赢了,可吕将军年事已高,身上又有许多旧伤……”皇帝的脸色变得极为可怕,暗卫没敢再说下去,只飞快地跪倒在地,将手里的战报高高呈起。

    皇帝敢放任自己在这个时候对陆靖痛下杀手,主要是因为这阵子吕奎的表现给了他希望,他相信吕奎有能力替他抵抗住起义军。

    可就在他真的对陆靖下了手,且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却有人告诉他,吕奎死了,前线又没人能替他收拾那帮反贼了!

    ……这他娘的简直就是在玩他!

    皇帝惊怒交加,猛地将手里的金盘子往地上一砸就从龙床上站起来,冲上前抓过那封战报快速看了起来。

    这一看,他顿时气血翻涌,恼恨至极。

    因为战报上不仅写了吕奎病逝一事,还汇报了起义军趁吕奎病逝,我军群龙无首之际,再次举兵南下,将战线往南拉了十多里的情况。

    不到两日就往南拉了十多里,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半个月,那群反贼就得打到京城来。

    而朝中除了陆靖,目前已无人能阻挡叛军。

    想到这,皇帝的面容变得挣扎而扭曲。

    他当然是不想放过陆靖的,可长生不老的前提是,他得有命在。且若是失去这大好江山成了亡国之君,这长生不老要来还有何用?

    皇帝只是昏聩不是傻,面对此情此景,他再不甘心,这会儿也只能强行忍下心中的杀意,挤出笑容对陆靖说道:“前线出了这般紧急的情况,朕也无心与爱卿开玩笑了。爱卿快起来吧,朕方才那些话都是与你说着玩的。你是朕的肱股之臣,是朝廷砥柱,朕还要仰仗你替朕守卫江山,怎么可能真的要你的心头肉来入药。”

    陆靖并不意外他的反应,沉默片刻后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盯住了皇帝:“既是玩笑话,就请陛下让人给臣的家人松绑吧。”

    “……来人,松绑。”

    皇帝话音刚落,架在桑瑶和姜氏脖子上的刀就挪开了,随即两人就被松了绑。

    “故意扯本妃的头发,你好大的胆子!”重获自由后,姜氏起身给了替她松绑的那个内侍一个重重的耳光。

    内侍顿时面露惊愕:“奴婢没有——”

    “你的意思是本妃说谎?”姜氏向来和善可亲的脸,此时冷得像是能掉下冰渣子。她冷笑着理了理被绑架时弄乱的衣襟,紧接着说道,“陛下都说了方才这一切都是在与我家王爷开玩笑,你一个小小内侍,竟敢趁此机会以下犯上,冒犯本妃。如此大胆,分明就是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内侍面色一变想辩解,可不等他开口,皇帝已经额角直跳地下令:“来人,把这放肆的东西拖下去杖刑三十,以平镇北王妃之怒。”

    所有人都知道姜氏这是在借题发挥打皇帝的脸,毕竟这内侍是皇帝的人,所作所为全是出自皇帝的授意。

    皇帝自然也知道,可他这会儿急需陆靖替他出征,没法再不管不顾地跟他撕破脸,只能强忍怒意由着姜氏去。

    却不想他刚说完这话,比姜氏晚一步回神的桑瑶也快步跑到姜氏身边扶住她说:“陛下,还有臣妇面前这人,他也扯臣妇的头发了。”

    皇帝:“……”

    皇帝没想到她一个小小商户女竟也敢有学有样地报复他,气得险些没绷住表情。可看着大步上前护住了婆媳俩,浑身气势冷厉如铁的陆靖,他到底是还是用力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一起拖下去,打!”

    桑瑶见此,心头那口恶气终于散出一些。

    她虽然不如陆靖知道的多,可经过方才这一系列事,也已经看明白眼下的情况了。

    皇帝对她公公是存了必杀之心,即便因为这封突如其来的战报,他不得不暂时放过她公公,两人之间也已经是彻底撕破脸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她和姜氏再如何伏低做小也没有意义了,因为她们再如何恭敬也不可能让皇帝收起杀心。所以,还不如该出气就出气,反正目前他再气也没法直接杀了她们。

    姜氏没想到桑瑶竟也有这样的胆识,一时倒是没那么气了。

    陆靖也一样。

    “对你家人不敬的东西朕都已经处置了,爱卿该满意了吧?若是满意了就办正事吧,前方战况紧急,朕命你即刻出征,击退反贼。”皇帝这会儿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这家人,面色阴沉地说完就背过了身,“不过朕听说太后很喜欢你这儿媳,在你凯旋回京之前,你这儿媳和你家王妃就留在宫里陪伴太后吧。”

    说是陪伴,其实就是留在宫里当人质。毕竟已经撕破脸,他若是陆靖,只怕前脚出了皇宫,后脚就得起兵造反。

    幸好陆靖是个痴情种,对王妃姜氏一往情深,爱若性命。有姜氏在手,即便眼下不得不放虎归山,他也不怕陆靖敢反扑。

    至于桑瑶,那就是附带的了。

    姜氏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在家静养,很少出门,他怕直接下令让她进宫会打草惊蛇,所以才从桑瑶身上下手——出身不显的儿媳妇第一次进宫,于情于理,姜氏这个婆婆都得陪着一起。

    对于皇帝的要求,陆靖和姜氏都并未觉得意外。夫妻俩对视一眼后,姜氏面色淡然地开了口:“再有九日就是臣妇儿子儿媳补办婚礼的大喜之日,臣妇的儿媳得回家备嫁,不便留在宫里。陪伴太后的事,交给臣妇一人足矣。”

    桑瑶顿时面色微变:“可是母妃,你的身体——”

    姜氏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宫里这么多太医,陛下不会让我有事的。”

    陆靖在外带兵这段时间,皇帝确实不可能让她出事,她要是出事了,陆靖必然会反。

    桑瑶反应过来,提起的心稍稍落下,可想到这仗不知得打多久,姜氏也不知得在宫里做多久的人质,她又心里沉了沉。

    “那九天后臣妇与世子的婚礼,母妃总可以来吧?她是世子的亲生母亲,若那样的场合都不出场,世人怕是会多有猜测,如此对陛下来说,也并非好事。”

    这确实是个问题,皇帝闻言眼神阴了阴。

    虽然他和陆靖已撕破脸皮,但外人还不知道,所以这人前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不然容易动摇军心。

    “陛下,臣有一计。”

    说话的是自姜氏和桑瑶露面后就一直没再开过口的张元子。他是个年约三十五六,眉眼细长,留着长须,穿着一身灰色道袍,看起来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中年男人。

    皇帝显然很信任他,一听他开口就点了头:“你说。”

    “陛下不如施恩给世子夫妇,破例准他们在宫中举办婚礼。”张元子微微一笑,眼睛闪烁着精光,“如此也能叫世人知道,陛下对镇北王府的看重和厚待。”

    皇帝当即眯了眼:“这主意不错。”

    既能帮他刷名声,又能防止陆靖趁此机会做手脚,派人救走姜氏。

    “除此之外,陛下还可以在明日早朝时,当众授予镇北王世子一个御前带刀侍卫之类的官职,以此以示天恩,鼓舞士气。”

    张元子这话一出,陆靖就眸光一闪,目光幽沉地盯住了他:“妖道胡言乱语什么!臣那儿子自幼长在乡野,不懂宫中规矩,如何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姜氏和桑瑶也俱是对他怒目而视。

    第90章 何去何从

    皇帝本来没太在意陆湛, 因为对陆靖来说,深爱多年的姜氏肯定比陆湛这个刚认回来才两个多月的儿子重要。另一个,陆湛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猎户, 他也不觉得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可陆靖的反应却让他觉得张元子的提议很不错。

    陆湛虽没什么本事,可也是一条勒住陆靖脖子的麻绳。这样的麻绳,他自然是抓得越多越能放心。

    这么想着,皇帝就扯了一下嘴角:“爱卿不必妄自菲薄, 虎父无犬子,朕相信令郎不会让朕失望。”

    陆靖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答应, 当即面色难看地说:“若陛下非要留臣子在身边, 那就请允许臣妻回府替他操持婚事,否则臣心系家事,无法安心离开。”

    他越不乐意皇帝就越想逼他答应。

    两人你来我往地拉锯了一番,最终还是陆靖败下了阵来。但皇帝也被逼以自己的性命立了誓,只要陆靖能在一年内彻底灭掉起义军,他就放姜氏和陆湛回家, 且在这之前不会做任何伤害他们的事。

    另外, 陆靖还为陆湛争取来了禁军副统领这一重要职位。

    禁军副统领地位不低,但陆湛一个毫无根基的外来之人,皇帝并不觉得他能借此翻出什么风浪来, 所以最后还是给了。但也因为陆靖这一举动,他对向来只忠心于他的禁军生出了怀疑——陆靖为什么非要陆湛进禁军, 莫不是禁军里有他的人, 他想利用陆湛搞事?

    这么想着, 皇帝就打定了主意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清理一下禁军。

    而两人谈好条件后,陆靖就出发往前线去了。

    ——是的,为了防止陆靖暗做手脚, 皇帝连回家说一声的机会都没给他,还派了数十个心腹暗卫随行监视他。

    对此姜氏和桑瑶俱是气怒却无奈,陆靖倒是已经平复下心情。

    分别时,他抱了一下姜氏与她告别:“我会尽快解决掉叛军回来接你。”

    姜氏眼眶发红但没有落泪,只深吸口气,拍拍他的后背道:“万事小心。”

    皇帝正紧紧盯着他们,陆靖没有理会,松开姜氏后,又看向桑瑶,肃然叮嘱道:“你母妃不在府里这段时间,你若是遇到什么不知该如何处理的情况,就与成伯商量,他知道该怎么做。还有,本王书房里有一杆玄铁银枪,那是本王打算送给阿湛的新婚礼物,眼下本王没法亲自交给阿湛了,你让他自己去取吧。”

    成伯是王府管家,深得陆靖信任,桑瑶闻言,忍着鼻尖酸涩点头:“儿媳知道了。父王此去,多加保重。”

    陆靖又用力抱了一下姜氏,而后就闭了一下眼,转过身大步离开了。

    皇帝见此心情终于舒坦了些。

    但就如大家都知道,就算陆靖真的灭了起义军,皇帝不得不放了姜氏和陆湛,他也一定会另想办法取陆靖的心头肉一样,皇帝也很清楚陆靖不会乖乖任他宰割,所以陆靖走后,他马上又派出大量人手,把陆靖可能暗中联络的人全给盯住了。

    如此一来,就算陆靖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当然,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桑瑶和姜氏已经离开他的御书房。

    姜氏被人送去了寿康宫,桑瑶则是被人送出了宫。不过在这之前,桑瑶实在不放心姜氏一个人留在宫里,便对皇帝提出要求,让聂姑姑进宫伺候姜氏。

    皇帝本不想答应,但桑瑶故意夸大了姜氏的病症,还道:“父王必会派人时刻关注母妃的动向,万一母妃在宫里出了什么事,陛下就要烦心了,所以,还请陛下三思。”

    她身上那股不屈不挠的劲儿与陆家人如出一辙,皇帝看得心烦,又因为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便还是在冷冷看她一眼后答应了。

    如此,桑瑶才忍着担心跟姜氏道了别,独自回了王府。

    ***

    回到王府后,桑瑶立即派了人去寻还没回家的陆湛,同时叫来聂姑姑,把皇帝要对付陆靖,因此下旨让姜氏在宫里长住的事告诉了她。

    聂姑姑听得脸色大变,而后连忙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保护照顾姜氏。

    她是姜氏的心腹,桑瑶自然信得过她,吩咐她替姜氏收拾好日常用惯的东西,又从凌霜那要了许多姜氏要吃的药,还有其他姜氏可能用得上的防身药物,就派人把她连同那些东西一并送去了皇宫。

    做好这一切,太阳已经快落山,桑瑶顶着漫天云霞在院子门口翘首以盼,终于盼到了陆湛回来。

    “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看见他,桑瑶憋了一天的惊惧和愤怒就忍不住化作了哭腔。

    陆湛已经从她派去寻他的人口中得知陆靖紧急出征的事,但具体什么情况什么他还不知道。见此他心头一沉,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桑瑶在凌霜和白菀清面前绷得住,在聂姑姑面前也未曾失态,可对着陆湛却是鼻子一酸,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她没有马上开口,拉着他小跑回了两人的寝屋,才放任眼泪流下来:“狗皇帝绑架了我和母妃,想用我们的性命逼父王自尽,他还想要拿父王的心头肉入药,父王差点……差点就死了……”

    陆湛面色骤变,眼中酝起风暴。

    桑瑶心知这会儿不是哭的时候,努力忍了忍,才忍下满腔哭意,把今日在宫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陆湛说了一遍。

    陆湛听完后面色沉黑如铁,手背上的青筋也尽数暴了起来。

    “……父王已奔赴前线,母妃被留在了宫里,你明日也会被赐予官职,此后要留在宫里上值。我、我实在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该做些什么。”

    桑瑶心中的哭意更多的来自于无措,而是不是害怕,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帮家人摆脱眼前的困境。

    陆湛这才努力忍下心中翻滚不停如同惊涛的杀意,抬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你做的很好了,剩下的交给我。”

    桑瑶抬起泪眼:“你打算怎么做?”

    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若是什么不跟她说,她会更担心,陆湛没再瞒着他,拉着她走到床边坐下后,声音低沉地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他:“正常情况下,皇帝不会在起义军还未退出夹林关时对父王动手,这么做对他来说太冒险了。若我猜的没错,那个张元子应该是起义军的人,他教唆皇帝在这时对父王下手,十有八九是为了逼父王反叛,再趁此机会拉拢父王。”

    起义军想拉拢陆靖的事桑瑶早就知道,但她没想到他们会使出这样的法子。听到这她当即愕然一怔,随即就面露怒色:“这哪里是拉拢,分明是逼迫!”

    虽然她知道,对方是太清楚就算他们以礼相待,好言相劝,陆靖也绝不可能背叛大越,转投他们阵营,才会这般算计,可桑瑶还是对起义军生出了难以抹去的恶感。

    虽说兵者诡道也,可他们连试都没试就直接用上了阴招,实在是没怎么把镇北王府放在眼里。

    陆湛闻言也是眼眸沉冷道:“他们是笃定了父王为天下安,不会自立为王。”

    这话叫桑瑶沉默了一下:“那你是怎么想的?如今这种情况,父王若不自立,似乎也只能投靠起义军了。”

    皇帝是绝不可能放过陆靖的,不管他能不能灭掉起义军。还有他们这些和陆靖血脉相连的人,他也不可能放过,如今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暂时留着他们罢了。

    陆靖若是不想死,最好的选择就是自立反了大越,这样往后就无人再敢逼迫于他了。但如今皇帝和起义军双面夹击,堵了他的自立之路,他就是心里愿意了,这事做起来也很难。

    直接投靠起义军和起义军合作,才是目前看起来最稳妥最有效的做法。但起义军的所作所为让桑瑶心里反感,并不太想陆湛这么做。

    她皱着眉往其他思路上想了想,没想到好的。虽然这段时间除了起义军之外,还有一些其他势力也在起义军之后纷纷揭竿,占地为王了,但他们各自为战,并不统一,离京城又都比较远。这样一盘散沙,他们目前根本利用不起来。

    陆湛也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在彻底理清心中思绪后,才把陆靖之前的计划告诉桑瑶。

    桑瑶听完后迟疑道:“所以你是想继续父王先前的计划,从宗室里另挑合适的人选,扶持对方继位?可先不说这般匆忙选出来的人可不可靠,就说眼下父王离了京,母妃被软禁,你也即将入宫,我又对父王之前的部署一无所知,这事做起来就太难了。”

    陆湛道:“是很难,但不是完全没办法。父王应该也是这个想法,否则他不会答应皇帝的要求,还逼着他授予我禁军副统领一职。至于选谁继任,我心中已有打算。”

    桑瑶一愣:“你的意思是,禁军里有父王的人,他们能帮咱们办事?”

    陆湛摇头,倾身附在她耳边,把自己猜测和打算的打算告诉了她。

    桑瑶表情先是惊疑,而后就不停变幻了一阵,最终才变成惊喜:“这主意好!但这里头还有个问题,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手……”

    陆湛目光微深地看着她:“父王应该给我留了。”

    桑瑶一愣:“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父王送了我一杆银枪吗?”窗外夕阳已经彻底落山,天边只剩下一点余晖,陆湛往外看了一眼,拉着桑瑶起了身,“走吧,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91章 合作计划

    陆湛带着桑瑶去了陆靖的书房。

    陆靖的书房里确实有一杆银枪, 是他随身用了多年的,但这杆枪的枪头早在当年击杀北狄王时断裂,他不可能把这样一件只剩下象征意义, 没有实际作用的旧物以新婚贺礼的名义送给陆湛,所以陆湛一听就知道他父王是别有用意。

    两人打发走附近伺候的仆从,踏着渐起的暮色进了书房,很快看见了那杆被陆靖悉心放置在兵器架上的红缨银枪。

    桑瑶四下环顾了一圈, 确定屋里只有这一杆银枪后,低声对陆湛道:“父王说的应该就是它。”

    “嗯。”天色已经暗下来, 屋里光线不明, 但陆湛没有燃灯,而是直接走上前拿起那杆银枪细细检查了起来。

    桑瑶屏气看着,不敢打扰他,直到陆湛检查完后把那杆银枪放回在兵器架上,她才问:“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

    陆湛眉眼微沉地摇头:“没有。”

    “怎么会没有,”桑瑶皱着柳眉小声嘀咕, “难不成我们猜错了?”

    “不会, ”陆湛说着把视线从兵器架移开,看向了周围,“再找找吧, 父王留下来的线索未必在这枪上。”

    陆湛这话让桑瑶茅塞顿开,她当即上前和陆湛一起在兵器架附近找了起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 小半个时辰后, 两人终于在兵器架后面挂着的那副持枪驾马的将军图后面, 找到了一个位置十分隐蔽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枚先帝私印和两封信,这是陆靖给家人准备的最后一条退路。

    陆湛打开那封信看过后,沉郁的脸色好转了不少。桑瑶接过看完, 紧皱的眉头也不自觉松了开:“太好了,有这两人相助,我们的计划就可以顺利进行了。”

    陆湛点头关上暗格,复原一切,把那枚私印和那两封信仔细收好:“走吧,去找成伯。”

    “好!”

    两人离开陆靖的书房,去找管家成伯。

    成伯原名秦成,小时候是陆靖的长随,长大后随陆靖上战场,做了陆靖的亲兵首领。五年前在战场受伤瘸了一条腿,才回王府做了管家。

    他和陆靖从小一起长大,是陆靖心腹中的心腹。

    桑瑶从宫里回来后,第一时间把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了他。成伯得知消息后,立即安排了他们安插在宫里的人照顾姜氏,并第一时间派出陆靖留在府中的暗卫前去接应陆靖。

    之后他就一直在等候陆湛传唤。也是因此,陆湛派人一叫,他立马就来了:“该安排的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如今府里众人只知王妃是临时起意去别院休养身体了,无人多说什么。”

    成伯今年也已年近六十,头发也已花白,但他体格健壮,性格爽朗,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看起来老当益壮。他显然是见惯了风浪的人,这会儿脸上并无慌张之态,只翘着花白的短须声音洪亮道,“另外王爷此前曾叮嘱过老奴,若他出了什么意外,就以世子马首是瞻。是以,世子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好。”时间紧迫,陆湛没有多说,直接请他进屋,交给了他一个任务:马上把府里的暗卫尽数派出去,往城中各个方向分散,以此混淆视听。

    虽然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成伯还是立即去安排了。

    皇帝派来盯梢的人被那些暗卫引走了大半,陆湛见情况差不多了,就带着桑瑶出了门。

    两人并未乔装打扮,而是穿着自己的衣裳,堂而皇之地坐上马车往广安伯府去了。

    王府外仅剩的两个探子见此互相对视了一眼:“跟不跟?”

    “不跟了吧,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猎户而已,这会儿估计是慌了手脚,带着媳妇找姐姐哭诉求助去了。可这事广安伯那个没用的根本帮不上忙,他们去了也是白去,翻不起什么风浪。咱们还是专心盯着秦成吧,他可是陆靖的心腹,没准会有什么大动作。”

    “也是。”

    陆湛和桑瑶就这样成功甩脱了皇帝的眼线,进了广安伯府。

    而后,桑瑶去找陆氏安排下一步的计划,陆湛则趁着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夜色,换上夜行衣,悄无身息地离开了广安伯府。

    ***

    陆湛先是去办了自己要办的事,而后才前去丰和酒楼赴魏无咎的约。

    他到的时候,距离两人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但魏无咎并没有离开。陆湛推门而进的时候,他正懒洋洋地倚在打开的窗户边,望着外头漆黑的天幕与天幕下的万家灯火小酌。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笑了起来:“数月未见,陆兄风采依旧。”

    陆湛摘下脸上的黑色面罩走进来:“魏兄也不遑多让。”

    魏无咎今日穿了件黑紫色的衣袍,他生得白皙俊秀,气质也偏文弱,即便穿着这样浓重的颜色,也不会让人觉得凌厉,反倒平添了几分贵气。闻言他晃着手里的白玉酒杯回到房中布满酒菜的圆桌旁,笑容和煦地冲陆湛做了个“请”的手势:“故友重逢,合该先畅饮一杯才是,陆兄,请坐。”

    他面上一派温雅,可陆湛却知道,眼前这人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否则他也不可能短短数月就一跃成为冯大彪的心腹军师。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谈不上故友二字。”陆湛没心思与他假客套,闻言抬起眼就开门见山道,“皇帝身边那个张元子是你们的人吧?”

    “就知道这事瞒不过陆兄。”魏无咎坐下来,一边替他倒酒一边笑道,“世人都因陆兄长于乡野而轻视陆兄,我却早知陆兄并非池中物。”

    陆湛站在桌边没有动:“你们让张元子故意撺掇皇帝对我父王下杀手,无非是想逼我父王走投无路,不得不为你们所用。但泥人尚有三分性子,你们这般算计,不怕我父王直接自立为王?”

    “怕。”魏无咎嘴上说怕,动作却是不疾不徐,优雅闲适,“虽然镇北王是个心系天下百姓安危之人,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抉择,但毕竟事无绝对,所以我家主公才会派我来向陆兄解释一下,今日之事实乃情势所迫,我家主公对令尊没有任何不敬之意,为表诚意,主公愿在攻下京城后,许令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尊荣,与令尊共治天下。”

    这样的好话也就是听听,陆湛自然不会当真。魏无咎也只是传达一下冯大彪的原话,这会儿见陆湛不为所动,他又笑了一下,“当然,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陆兄不妨先与我们合作一次看看。”

    陆湛这才眸光一闪,开口道:“你们想做什么?”

    “在最短的时间内攻下京师,改朝换代,安定天下。”魏无咎动作优雅地将手里已经倒满的白玉酒杯放到陆湛面前,慢条斯理地坦白道,“想必你也已经听说,前段时间南边又出了个洛南王的事。自我家主公揭竿而起后,全国各地都冒出了不少的起义者,其中不乏实力强大,雄踞一方之人。尤其是这个洛南王,他所立之地虽然不大,却极为富庶,我家主公不想给他壮大势力的机会,所以才想着借着令尊的势力,尽快攻占京城。如此一来,北方的战事能就此结束,百姓们不必再受苦,令尊令堂也不必再受人胁迫。至于事成之后令尊是否愿意投靠我家主公,咱们可以之后再谈,横竖令尊重兵在手,也不怕我家主公会出尔反尔。”

    陆湛看着他没有说话。

    魏无咎也不着急,又给自己倒了杯一杯酒,小酌了一口赞道:“这么好的酒,陆兄当真不品尝一口吗?”

    陆湛沉默半晌,到底是在他对面坐下来,将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

    “如何?”

    “是不错。”

    魏无咎这才与他碰了一下杯,似玩笑又似真心地说:“陆兄与桑姑娘救过我的性命,我大恩未报,不会坑你也不会坑她,所以这事陆兄尽可以答应,这事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陆湛来找魏无咎,是想借起义军的力量来完成自己的计划,魏无咎方才那番话,倒是刚好和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所以他也没再多说什么,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杯子松了口:“说说你们的计划。”

    魏无咎饮尽自己的杯中酒,细长的凤眸落在了陆湛棱角分明,冷峻刚毅的脸上:“听说再有九日,就是陆兄与桑姑娘补办婚礼的日子?”

    想起张元子说服皇帝,让皇帝破例准许他和桑瑶在宫中举办的事,陆湛眉眼一动,抬目对上了他的视线:“你是想……”

    “就是你想的那样。”

    两人开始认真谈事。

    一个时辰后,陆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丰和酒楼。

    临走前,刚与他达成合作协议的魏无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桑姑娘,她过得好吗?”

    刚起身准备走人的陆湛一顿,抬头看向他:“她过得很好。”

    “那就好。”敏锐地感觉到了青年眼中的探究之意,魏无咎嘴角一勾,无不遗憾地笑了起来,“原本还想着,她若是在你身边过得不好,就带她走的,看来我是没这个机会了。”

    陆湛:“……”

    陆湛没想到他竟对桑瑶存了这样的心思,面色顿时无法自控地冷了下来:“知道自己没机会,就别再惦记这事了。”

    没想到他性格沉稳冷静如他,会在这事上反应这么大,魏无咎颇觉有趣,故意挑眉说:“那可不行,毕竟来日方长,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陆湛:“……”

    陆湛不想理他了,扔下一句“你永远不会有机会”就走了。

    魏无咎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的同时心里也有几分真切的怅然。

    他对桑瑶很有好感,也很喜欢与她相处,可惜佳人已名花有主,而他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罢了,人生总是要留些遗憾的。

    第92章 心灰意冷

    陆湛那边进展顺利, 桑瑶这边却碰上了点意外。不过这意外属于广安伯府的家丑,和他们的计划没什么关系。

    事情是这样的,进入广安伯府见到陆氏, 把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她,并把该办的事都办完后,桑瑶就在陆氏的邀请下,和近来正在为贺兰蓉相看夫婿的她一起看起了京中适婚男子的画像。

    她是和陆湛一起来的, 未免惹人怀疑,自然也要跟陆湛一起回去。陆氏这么做, 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 以免她在等陆湛回来的过程中太过忧心。

    当然,刚从桑瑶那听说今日之事时,陆氏自己也是好生惊怒忧虑了一番,不过她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得知陆湛心里已经有主意,且这主意也完全可行后, 就很快平复下心情, 和桑瑶一起把整个计划都梳理了一遍,并帮着把有可能会出纰漏的地方都想了备选方案。

    桑瑶见此,原本有些焦灼不安的心情好了不少, 也终于有心思干别的了。

    两人一起吃过晚饭,又把陆氏让人送来的那叠画像挨个看了一遍, 陆湛还没回来。

    眼看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 就算陆湛回来了, 他们也得等第二天早上才能回王府,陆氏便安排桑瑶先去附近的厢房休息。

    可谁知桑瑶刚进厢房门,贺兰蓉突然提着裙子兴致勃勃地跑来了。

    “瑶姐姐, 瑶姐姐,你快跟我来,我带你去看好戏!”对今日之事一无所知,只知道桑瑶来给陆氏请安的少女跑到桑瑶面前,双目炯亮神秘地说。

    想起陆氏方才还在头疼这丫头咋呼跳脱的性子,桑瑶轻咳了一声:“你现在不能再叫我姐姐了。”

    “哎呀我就是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嘛。”贺兰蓉说着就拉起了她,“舅母舅母,好了吧?走走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这么晚了,你要带我去看什么好戏啊?”桑瑶有些纳闷,但还是跟着她出了门。左右她这会儿没事干,也还不想睡。

    “去了你就知道了!”贺兰蓉拉着桑瑶就往屋外跑。

    桑瑶:“……行吧。”

    她说完在心里默数一二三,果然刚数到三,贺兰蓉自己先憋不住了:“哎呀算了,先跟你说吧,反正你一会儿就知道了。就是那个桑玉妍,她先前不是哭着求着要留下来,然后我娘就打发她去做了烧火丫头么。结果呢她就一直不死心,这几个月以来,那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勾搭我三哥,想叫我三哥和她破镜重圆。可惜我三哥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一直没再搭理过她。前不久她终于死了心,不再打我三哥的主意了……”

    能让她这么兴奋还跟自己有关的,桑瑶其实也有点猜到了。但她早就不在意桑玉妍这个人了,闻言心里没有太多波动,只是有点欣慰贺兰玦没再心软上她的当。

    “然后呢?”见贺兰蓉说得眉飞色舞的,她不好扫她的兴,便捧场地问道。

    “然后我以为她是认命了,这段时间就没再让人去‘关照’她,可谁知道几天前,我院里一个嬷嬷去后厨办事时,竟意外发现她脖子上有红印!”贺兰蓉说到这压低声音,有点不好意思又一副“虽然我还没嫁人但是我很懂”的样子说,“就是那种,那种红印,你知道吧?”

    桑瑶:“……”

    桑瑶很想说我不知道,但想也知道贺兰蓉不会信,便只能轻咳一声赶紧往下问:“可她一个烧火丫鬟,身边又有你娘派去的人看着,怎么会……”

    “我也奇怪啊,我就派了人日夜监视她。这一监视才知道,她真的勾搭了个男人,两人天天夜里相会!”这会儿夜已经很深,伯府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已经睡了。贺兰蓉怕打草惊蛇,让贴身丫鬟把手里提着的灯笼灭了,而后才低声哼道,“那个时候我娘派去的人都已经睡了,她是趁她们睡着之后偷跑出来的。至那个男人是谁,天太黑了,我派去的人没看清楚,不过估计就是府里的长工之类的。这两人,一个在整日干活忙成狗的情况下,还有心思有能力勾搭男人,一个竟然有胆子跑到后院来私会丫鬟,都是祸害,再留在府里不仅恶心人,还容易生出事端,这也就是前几日我三哥有事出门了不在家,不然我早就带人抓他们个现行,把他们赶出府去了……”

    贺兰蓉这话让桑瑶直觉有些不对,但贺兰蓉语速快,她又被她最后那话吸引了注意力,一时没来得及多想:“这事与你三哥又有什么关系?”

    “倒是没什么直接的关系,”贺兰蓉边走边说,“但我三哥这个人太心软也太重感情了,我怕他还没完全放下那女人,所以就想着,最好是能让他亲眼看见那女人和别人偷情苟合的样子,这样他肯定就能彻底从过去走出来了。”??虽然但是,你这么坑你三哥真的好吗?

    桑瑶顿时哭笑不得。

    贺兰蓉又说:“刚才一收到消息我就让人去叫他了,他现在没准已经看见了,来来,咱们也走快些。”

    在心里默默同情了一下贺兰玦的桑瑶:“……好。”

    两人快步往桑玉妍跟人私会的小竹林走去,等她们赶到的时候,贺兰玦确实已经在那里,也完全如贺兰蓉期盼的那样看到了一切,甚至还让人把林子里那对发现有人来了后,拔腿就想跑的野鸳鸯给逮住了。

    只是……

    “父、父亲?!”看着衣衫不整,惊慌失措的桑玉妍和她身边那个同样衣衫不整,甚至连腰带都还没系好的男人,贺兰蓉原本得意讥讽的目光一下变成了五雷轰顶般的不可置信。

    同样万万没想到的还有桑瑶。

    贺兰泰……

    和桑玉妍半夜私会的人,居然是和贺兰玦和贺兰蓉的亲爹,贺兰泰!!!

    桑瑶震惊得脑子都炸了一下。再一想贺兰泰竟连儿子曾经的女人都不放过,她顿时就觉得恶心坏了。

    她一个外人都是这样的感觉,贺兰玦这个倒霉的当事人自然更不用多说。

    向来温润如玉,笑容和善的他这会儿双拳紧握,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却说不出一句话,显然是怒极了。

    倒是无法接受现实的贺兰蓉率先尖叫着跳起来:“你这个贱人,你要不要脸?!你竟然和我爹,你曾经的公公……你们!你们太让人恶心了!”

    贺兰泰这会儿也是既尴尬又羞恼,有种脸皮被人生撕下来扔在地上的感觉。见贺兰蓉惊怒失态,不想把事情闹大的他下意识出言呵斥:“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

    却不想这一下直接把暴脾气的贺兰蓉整个点燃了:“我就这么说话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不想让我说,你们就别做下这种肮脏事啊!”

    情绪激动之余她连父亲也不想叫了,直接哭着对着贺兰泰开喷,“还有你就这么缺女人吗?竟连自己儿子从前的女人都不放过!除了我娘之外,你后院已经有那么多女人了,那么多了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做这么恶心的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娘和我三哥?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的脸面往哪放!我……我恨你,我恨你!你根本不配做我父亲,我再也不要叫你爹了!”

    贺兰泰简直要被她气死,尤其桑瑶这个外人还在旁边看着,这让素来最好面子的他脸色涨得通红,忍不住就冲着贺兰蓉抬起了手:“你!你给我住口!你这个逆女——”

    话还没说完,刚才一直全身僵硬站在那的贺兰玦终于动了。只见他一把推开贺兰泰的手就把妹妹护在了身后,而后红着眼睛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也想问问父亲,您就真的这么缺女人吗?”

    贺兰泰对着儿子还是有些愧疚的,毕竟桑玉妍不仅曾是他儿子的女人,还坑了他儿子一辈子。他青红交加的面皮颤了颤,神色讪讪地移开了视线,不敢与贺兰玦对视:“这……这只是个意外,为父那日喝多了酒,她又假装成范姨娘主动引诱于我,我这才会……咳,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你若是介意,就,让人把她处置了就是。”

    一旁费劲千辛万苦才成功勾搭上贺兰泰,正打算一步一步引诱他给自己名分的桑玉妍:“??!!”

    那日得知陆湛的真实身份和贺兰玦的无情后,她悔恨交加,险些吐血,但最终还是凭着一颗不服输的心忍下痛苦和不甘,逼着自己振作了起来。

    之后她就决定另找出路,毕竟这府里又不是只有贺兰玦一个男人,也不是只有陆氏一个能当家做主的人。

    这么想着,她就把目光锁定在了自诩风流有才,向来怜香惜玉,因此最容易上钩的贺兰泰身上,然后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成功跟他有了一腿——在生存和前途面前,什么伦理什么道德,她都可以抛却。

    再一想自己若是成了贺兰泰的妾室,往后该死的贺兰蓉就得称她为庶母,杀千刀的陆氏也得因她而忍受丈夫被人夺去的痛苦,桑玉妍就觉得痛快极了。

    可她没想到自己才刚顺利跟贺兰泰搞到一起没几天,就被人给发现了。更没想到刚才还抱着她叫心肝儿的贺兰泰会提起裤子就不认人,还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来。

    这让桑玉妍无法接受。

    她反应过来后,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声音凄厉哀婉地扑过去,抱住了贺兰泰的大腿:“伯爷!我知道我的存在叫伯爷为难了,我愿意为伯爷去死,只求……只求伯爷不要忘记我呜呜呜……”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贺兰玦,因为她很清楚,眼下能救她的只有贺兰泰。

    贺兰泰也确实很吃她这一套,要不也不会上她的钩。可这会儿他的处境太尴尬了,所以虽然心有不舍,却也没有吭声。

    贺兰玦见此,只觉得过去种种像是一场漆黑的迷雾,彻底散了个干净。

    他不再觉得伤心,不再觉得难过,心里对桑玉妍只剩下了无尽的陌生和厌恶——眼前这个人和他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女子完全不一样,他终于能彻底将两人分开,把过去埋葬了。

    至于贺兰泰,他对他的所有对父亲和敬重和孺慕,也在这个瞬间尽数变成了心灰意冷。

    “……走吧。”他沉默半晌,什么都没再说地转头看向了正扑在桑瑶怀里大哭的贺兰蓉,“去找母亲,请她处理此事。”

    贺兰蓉没有反应,已经回神的桑瑶倒是张了张嘴。可面对这种情况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贺兰玦,便也只能沉默地点点头,扶着贺兰蓉回去找陆氏了。

    第93章 陆氏和离

    陆氏那时已经睡下, 听说这消息后,冷静地爬起来,让人杖毙了桑玉妍——她和贺兰泰的奸情绝不能泄露出去, 否则贺兰玦往后就没法做人了。

    孩子是她的底线,为了保全小儿子的脸面和名声,陆氏不介意手染鲜血。

    事实上她会留下桑玉妍,并由着她自以为是地暗中折腾, 也只是为了锻炼贺兰玦。如今贺兰玦显然已彻底放下那段错误的过去,她便也没什么必要再留着她了。

    “一夜夫妻百夜恩, 既然她已是伯爷的人, 伯爷也喜欢她喜欢到连亲生儿子都可以不顾,那便请伯爷在旁边看着,亲自送她一程吧。”

    万万没想到她一张口就是要人性命,贺兰泰顿时脸色大变,又是骇然又是不敢置信道:“你!你怎么能这样残忍?!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再是生气, 打她一顿赶出府去便也罢了, 怎么能直接——”

    啪!

    话还没说完,贺兰泰就被陆氏一个脆响的巴掌扇得差点摔倒。

    “这些年我好吃好喝地养着你后院那群女人,从不加以为难, 不是因为我心软,而是因为她们还算聪明, 没有踩过我的底线, 我懒得跟她们一般见识。”

    陆氏年轻时也是随陆靖习过武的, 这一巴掌又用了十成的力道,贺兰泰的脸顿时浮现清晰的红印。她冷笑一声看着那个红印,嫌恶地拿出帕子擦了擦手, “我不跟她们见识,你就把我当泥人了是吧?这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丫鬟,你碰哪个我都无所谓,可你却非要踩着我儿子的脸面去碰她……贺兰泰,畜生都比你有廉耻心。”

    羞愤痛怒交加之余,全身血液都冲上了脑袋的贺兰泰:“……毒妇,你这个毒妇!我、我都说了那只是个意外!”

    他愤怒跳脚,却因为理亏无法给出有力的反驳,一时气得胸口如烈火焚烧,险些要吐出血来。

    陆氏一眼都不想再多看他那张年轻时还算顺眼,近些年却越发让她觉得恶心的老脸:“来人,行刑,还有,请伯爷近前观刑。”

    她冷厉的话音刚刚落下,便有两个膀大腰圆,手脚麻利的妇仆上前把一早就被人五花大绑堵了嘴巴,这会儿叫不能叫,喊不能喊,只能惊恐挣扎的桑玉妍拖了出去。

    另外还有两个妇仆来“请”贺兰泰。

    被强行架住胳膊往外带去的贺兰泰顿时惊怒交加,奋力挣扎:“放肆!放肆!我不去!我不去!陆琼你是不是疯了?你快让她们放开我!”

    他毕竟是个男人,那俩妇仆顾忌他的身份,也不敢真的对他用全力,因此贺兰泰最终还是成功挣脱了桎梏。

    但就在形容狼狈的他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了的时候,陆湛回来了。

    得知发生什么事后,陆湛锐利冷冽得叫人望而生畏的目光落在了贺兰泰身上。

    顿觉寒毛直竖,遍体生寒的贺兰泰:“……!”

    他想后退,想辩解,可陆湛完全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面色冷然地抓住他,以他完全抗拒不了的力道将他扯到桑玉妍面前,押着他近距离地看完了桑玉妍被杖毙的整个过程。

    因被堵了嘴,桑玉妍并未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可因为遭到了巨大的痛苦,她的表情极其狰狞扭曲,一双原本总是秋水盈盈,惹人怜惜的眸子也是充血突瞪,几乎要脱框而出。

    救我……救我!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不救我?!

    被迫与桑玉妍面对面,被她眼中的绝望怨毒之色吓得脑袋嗡嗡作响,还被她的汗水和泪水,以及受刑时飞溅出来的鲜血糊了一脸的贺兰泰:“……”

    这一晚的经历让他终身难忘,且噩梦缠身数月,此后再也无法亲近女人。

    而最糟糕的还不只是这个。

    在桑玉妍终于痛苦咽气后,陆氏又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头大汗瘫软在地的他说了句:“你我既已相看两厌,便也没必要再假装和睦,和离吧,这广安伯夫人的位置,我不坐了。”

    贺兰泰近年来行事越发叫陆氏厌烦,两人之间本就不多的夫妻感情早已在一次次失望中消磨殆尽。她早已不愿再忍受他,只是此前为了两家之间的关系和几个孩子,她即便有过和离的念头也从未说出口。可这会儿想着九天后即将发生的事,陆氏心里就再无顾忌了。

    若届时事成,两家关系如何将变得不再重要。若届时事败,已经和离出府的她也不用担心会牵连三个孩子。

    贺兰泰自是不肯同意,他为什么明明一点不喜欢陆氏还要处处敬着她,那自然是因为她背后的镇北王府。

    可陆氏是打定主意就不可能回头的人,当即就让陆湛逼着贺兰泰写下了和离书。

    贺兰泰面如死灰,狼狈至极,再没了平日里的风度翩然。

    在旁边默不作声围观了全程的桑瑶见此,心里只有两个大字:活该。

    贺兰蓉和贺兰玦兄妹俩虽然震惊于母亲的决定,却也只是张了张嘴,最后一句话都没说。

    今晚的事彻底耗尽了他们对贺兰泰的孺慕之情,他们没办法再为他说任何的好话。

    ***

    这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而这时夜已经过去一半。

    陆氏平复好心情后,先是让人处理现场,而后又安抚了贺兰玦和贺兰蓉几句,把他们打发回去休息,最后才叫陆湛进屋,关心了一下他今晚的收获。

    陆湛大概地说了说。

    得知他那边都已经安排妥当后,陆氏就放下心,催促他和桑瑶去休息了。

    桑瑶提了一晚上的心也终于能彻底落地。

    两人离开陆氏的屋子,相携去了不远处的厢房睡下。

    “和离挺好的,阿姐值得更好的人。”

    因为这个让人恶心的意外,桑瑶有点睡不着,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后,凑到陆湛身边,把脑袋拱进了他的怀里。

    同样没什么困意的陆湛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侧身将她纳入怀中,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他想起了自家暗恋陆氏多年的义父,这事对他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

    “算了,不说这个了,一想起那两人凑在一起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桑瑶摇摇头将这件事甩开,把心思放回在了正事上,“明天你就要进宫去给那狗皇帝做什么侍卫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趁此机会为难你。”

    “不会。”陆湛回神说道,“我在他眼里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粗鄙之人,他不会自降身份做为难我的事。且外面的人并不知道他已经与父王撕破脸,他便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军心士气,也得在明面上尽可能地厚待于我。”

    桑瑶一想也是,心里就没那么担心了。

    “但是我舍不得你……”她纤细的胳膊圈住他的腰,闷声嘟囔道,“我都习惯抱着你睡了。”

    敏感的腰腹被她圈住,陆湛身体忍不住紧绷,大手快速握住了她胡乱放肆的小手:“今晚不行,克制一下,乖。”

    只是下意识想挨着他,完全没有别的心思的桑瑶先是一懵,而后才脸蛋一红反应过来嗔道:“我才没想干什么!是你自己心思不纯洁想歪了!”

    听着她娇娇的声音,陆湛沉郁的心情不自觉好转了一些。他顿了片刻,低头寻到她柔软的红唇亲了亲:“嗯,我不纯洁。”

    桑瑶听着他低沉醇厚的嗓音,耳朵热热的有点受不住。她轻咳一声,忍不住扬起脑袋回吻他。

    原本只是想浅尝辄止的陆湛:“……”

    温玉在怀,耳鬓厮磨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抗拒,他沉默片刻,到底是掐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不过到底不在自己家,心里也还存着事,两人并未胡闹得太过。

    这一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两人跟陆氏道了别,就坐马车回王府了。

    没多久,宫里果然来了封陆湛为御前侍卫和破例特许他和桑瑶在宫中成亲的圣旨,还要他即刻进宫面圣。

    陆湛接旨后换了身衣裳,就和桑瑶告别了。

    想到他这一去他们至少有八天不能见面,桑瑶心里很是不舍。

    但传旨太监还在旁边看着,她不好说什么,只能说些让他好好当差,不要辜负陛下信任之类的场面话。

    陆湛闻言握住她的手,带着茧子的粗粝指尖轻轻挠了挠她柔软白嫩的掌心:“过几日我们就又能见面了,你在家好好准备成亲事宜,我知道该怎么做。”

    桑瑶这才忍下心中的不舍和担忧,点头目送他离开。

    第94章 三拜天地

    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就到了桑瑶和陆湛成亲的日子。

    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桑瑶就被银珠叫起来了:“姑娘, 该起床梳妆了。”

    没有陆湛在身边,桑瑶这几日睡得都不是很好,尤其昨晚,想着今日要发生的事, 她就辗转反侧,毫无困意, 一直熬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结果好不容易睡着, 没一会儿又要起床了。桑瑶打着哈欠流着眼泪,感觉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好在她作为新娘子,只要坐在那任人摆布就行。

    “姑娘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来,张嘴。”

    “世子妃不要转头,会扯到头发, 对, 就这样。”

    “该换嫁衣了,小姐起身吧。”

    “这边的眉毛好像没画好,你们谁, 过来帮阿瑶重画……”

    直到彻底梳妆完毕,桑瑶困得无法思考的脑袋才终于清醒了点。

    而这个时候, 她的房间里已经满满的都是人了。

    一直伺候在她身边的银珠和林秀秀自是不用提, 她的另一个心腹丫鬟红玉也在几天前从淮扬赶来了。

    白菀清和凌霜也是一早就来了, 还有宫里派来的伺候她梳妆打扮,教导她宫廷礼仪的宫女等,林林总总的足有八九个人。

    这其中包括陆氏和贺兰蓉。

    她们属于男方亲眷, 按理该在镇北王府等着桑瑶嫁过去,但桑瑶今日是从自己名下的一座别院里出嫁的,身边只有白菀清一个正儿八经的娘家人。陆氏心疼她,就带着贺兰蓉以娘家人的身份来给她撑场面了。

    横竖婚礼是在宫中举办,她这么做也不妨碍什么。

    “你娘不在了,今日便由我替她送你出阁。”陆氏说着接过银珠捧来的发冠,眼神慈爱地戴在了桑瑶的头上,“往后你和阿湛要相亲相爱,互相扶持,琼姨和你娘一起,祝你们白头偕老,永远幸福。”

    因知道今日的婚礼上会发生什么,桑瑶此前并没有太多即将出阁,正经嫁给心上人的羞赧和喜悦,心里更多的是对于事情能否成功的紧张和万一失败了该怎么办的忐忑。

    直到这会儿,望着陆氏充满祝福和珍爱的眼睛,她才猛然意识到:不管他们所谋之事是否能够成功,也不管前路会是什么,今日都是她正式出阁,嫁为人.妻的日子。她将告别往日一切,迈入新的人生旅程,和她所爱之人祸福与共,共度一生。

    桑瑶心头大动,而后眼睛就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她郑重点头,起身冲陆氏行礼:“多谢琼姨,您也要多加保重。”

    陆氏和贺兰泰和离后,先是给贺兰蓉定下了本就已经看得差不多了的亲事,又把府里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而后就将此事昭告天下,带着自己的丫鬟仆从们回了镇北王府。

    如今外头的人都不再叫她广安伯夫人,而是陆夫人了。

    这事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陆氏并不在意外头那些议论猜测,丢开广安伯府那一大家子人回到王府后,日子过得很是轻快。

    倒是贺兰泰大病了一场,又被三个嫡出的子女所厌,处境不大好。不过他畏惧陆氏的手段和她背后的镇北王府,也自知理亏,并不敢将那日的事情外传,对外也只敢说是彼此性格不合才会和离。

    “不用担心我,我好得很。做了贺兰夫人那么多年,终于能做回我自己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陆氏刚说完这话,就有喜娘进来提醒她吉时已到,该出门了。她笑着接过兴致勃勃的贺兰蓉帮着取来的红盖头,轻轻盖在了桑瑶头上,“走吧,可以去见你的郎君了。”

    一旁早已准备好了的白菀清也是背过身道:“来,阿兄背你出阁。”

    新娘子出嫁要由娘家兄弟背出门,但桑瑶并无兄弟在场,白菀清便自告奋勇换了男装,要以表兄的身份送她出门。

    白菀清是跟人学过拳脚功夫的,不然当初被魏仲升抓走时,也做不到打伤他跑掉,因此背桑瑶出门对她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桑瑶平复了一下心情,点头走上前,小心在白菀清背上趴好,被她背出了房门。

    怕白菀清吃力,凌霜和银珠也一人一边地扶住了桑瑶。

    锣鼓齐鸣,唢呐声声中,桑瑶的心随着白菀清的脚步一高一低,思绪万千。

    一直到垂在袖子外的右手被一只熟悉的大手握住,桑瑶才骤然回过神,飘忽的心也落了地。

    “多谢表兄。”

    青年低沉醇厚的声音自红盖头外传来,桑瑶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

    “好好待她,不然即便你是镇北王世子,我也不会饶你。”

    “表兄放心。”

    得了陆湛的保证后,白菀清才满意把背上的桑瑶交到他怀里:“去吧。”

    陆湛抱着桑瑶上了花轿,桑瑶趁此机会飞快地小声问道:“你这几日在宫里过的怎么样?还有母妃,她过得好不好?”

    陆湛把她放进花轿,替她理了理衣襟:“都好,放心。”

    桑瑶这才心下一定,点了点头。

    “吉时到,新娘子起轿咯!”

    喜娘的声音在外响起,花轿被人抬起,摇摇晃晃地往皇宫而去。

    ***

    接下来的事情桑瑶记不太清了,因为花轿要绕城一圈,她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的,到最后都快睡着了。

    一直到进了宫,被陆湛抱下花轿,她才又勉强恢复清醒。

    “走吧,母妃已经在里面等着我们了。”

    两人的婚礼是在外宫举行,为表重视,皇帝皇后亲临现场,就连太后也出面了,另还有文武百官观礼。

    这样的排场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圣眷浓极,但桑瑶却知道,风雨即将到来。

    不过有陆湛稳稳地牵着她往前走,她心里倒也不再觉得忐忑。今日之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与自己心爱之人死同穴,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两人被宫人领着进了大殿,一拜拜过天地,二拜拜过父母君上,三……

    “夫妻对拜!”

    桑瑶转过身,冲陆湛弯下腰的同时,无声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她都终于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啦。

    “礼成,送入洞房!”

    内侍独有的尖细嗓音响起后,陆湛重新扶住桑瑶,带着她去了一处临时被改造成婚房的偏殿。

    桑瑶和陆湛将在这里度过他们的洞房花烛夜,然后于明早回镇北王府。

    按规矩掀了盖头结了发,又喝过合卺酒后,陆湛就出去陪酒了——婚礼都有,喜宴自然也要有,参宴的是文武百官及他们家中的女眷,规模和平日里的宫宴差不多。

    而桑瑶则是在他走后,把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之后她就算着时间脱下嫁衣换上了一身宫女服,和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银珠一起在秦成安排好的暗卫掩护下,悄悄离开了偏殿。

    这个时候,喜宴上的皇帝也在随意抿了一口酒后起了身,准备结束这场演了一天的大戏了。却不想就在这时,他的心腹大太监福喜突然在扶他起身时,闪电般从袖子里亮出一把刀,狠狠扎进了他的胸膛。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皇帝也好,他身边的其他人也好,根本来不及反应。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在一声惨叫后,捂着鲜血喷涌的胸口往后踉跄着倒地。

    “陛下——!”

    “父皇!!!”

    “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原本觥筹交错,气氛正好的堂上顿时轰的一声乱作了一团。

    “皇帝无道,残害忠良,欺压百姓,人人得而诛之!”福喜显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来做这事的,厉声喊完这话就惨笑一声挥刀自尽了。

    陆湛想拦却因为离得太远没拦住,脸色微变。但想到他父王暗格那封信上写的内容,他的眉头又在复杂的心情中缓缓松开了。

    死亡对有些人来说是结束,可对有些人来说却是解脱,这位福喜公公,大概就是后者。

    事情是这样的,这位名叫福喜的公公,在入宫前曾有过一个心爱的姑娘,那姑娘得知他为了救活重病的母亲入宫做了阉人,也不顾一切地跟着入宫做了宫女。

    她是为和心爱的少年再续前缘而来,可谁知入宫之后却被当时还是皇子的皇帝看上,强行糟蹋了。

    姑娘被迫去了王府,可心里始终惦记着自己心上的少年。

    皇帝登基后,她终于能和心上的少年再见,彼时她已经是皇帝的妃子,而她心爱的少年为了能在这阴云诡谲的后宫保护她,拼命往上爬成了皇帝的心腹大太监。

    两人终于能彼此守望,哪怕因为世俗和身份不能在一起,他们也觉得幸福。

    然而就在这时,姑娘死了。

    当时刚好奉旨出宫办事去了的福喜一直以为她是失足落水而死,可陆靖却在很多年后一桩案子里意外得知,她是被皇帝下令残杀。

    因为皇帝身边的某个道士算出她福寿绵长,说皇帝可以用残杀她的方式把她的福气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么荒唐的事,想也知道是后宫倾轧的阴谋手段,可皇帝信了。

    姑娘惨死在深宫中,而福喜从那以后,也只能在对她的思念中痛苦地活着。

    他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有权有势有钱,也有自己的休息时间,因此早年就在宫外置办了府邸。那天晚上陆湛去找他时,他正好没在宫里伺候。

    看过陆湛给他的那封信,得知了当年真相,并确认这一切都是事实之后,福喜痛苦之余很快就答应了跟陆湛合作。这几日也多亏了他,陆湛才能在宫里顺利部署。

    而他方才下手也极狠,虽然太医很快就来了,但皇帝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眼看自己这父皇是撑不了多久了,三皇子当即以未来之主的架势跳了出来,要把在场所有人拿下,挨个审问福喜背后之人。

    其他几位皇子见此哪里肯干,当即就争相冒头,闹了起来。

    早在陆靖出事之前,陆湛就打算从几位皇子身上下手,去解决镇北王府面临的困境。陆靖出事后,他直接让秦成暗地里与这几位皇子挨个联系了一遍,对他们每个人都表达了相助之意。

    也是因此,几位皇子早都有所准备,这会儿吵着吵着,也很快就动起了真格。

    他们背后都有各自的势力,手上也都掌有一定的兵权。比如城防军统领是三皇子的岳父,七皇子在禁军里有人……加上他们各自都有数千府兵,这一打起来,不只是皇宫,整个京城都跟着乱了。

    陆湛见此快速找到姜氏,和早已准备好的暗卫将她和桑瑶一行人护送出宫,而后就趁着混乱换上一身侍卫的衣裳,骑马往城门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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