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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认亲机会

    陆氏又关心了一下桑瑶的伤势, 之后又跟两人说起认亲的事:“方才回府后,我仔细想了想,其实我们不必死盯着证据不放, 只要想法子逼一逼陆英,让她当众承认换子之事就行了。”

    她先前是关心则乱才没转过弯来,回府后理清心中的纷乱,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是,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桑瑶闻言连忙点头,“就是不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该从哪里入手?”

    虽与陆氏交好, 双方这些年也一直保持着通信,但陆氏嫁离王府多年,平日里与她聊的多是夫家广安伯府的事,很少提起娘家,所以桑瑶对镇北王府的了解十分有限。

    她只知道镇北王府从前不叫镇北王府,而叫镇国公府。镇国公府是开国勋贵, 第一任镇国公原是个普通的铁匠, 因在前朝覆灭中立下军功无数,才得了世袭罔替的镇国公爵位。

    此后几十年,镇国公府的儿郎们一直带兵驻守边疆, 抵御外敌。他们用血肉之躯保家卫国,多年来牺牲无数, 最终在陆湛的祖父那一辈, 镇国公府被破格加封成了镇北王府。

    但那时镇北王府的成年男丁已全部战死, 只剩下满门妇孺和年仅十五岁的陆靖。

    众人都以为陆家后继无人,要就此没落了,谁知两年后, 年仅十七岁的陆靖突然在战场上一战惊人。

    他勇猛善战,用兵如神,没几年就扭转了大越多年来在战场上的弱势。此后三十多年的时间里,更是一步一步重创了大越最强大的敌人北狄,最后还彻底把已经威胁大越上百年时间的北狄打得灭了国。

    至此,镇北王府的威望达到了顶峰。但这之后镇北王就卸甲归家,没再上过战场了,听说是因为多年征战给他留下了不少旧伤,身体不允许了。

    这些都是世人皆知的事,除了这些,桑瑶只知道镇北王府的老太妃,也就是陆湛的祖母尚且在世,还有之前的世子陆成安是个有辱门楣的废物点心,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她都不清楚的事,此前与镇北王府没有任何交集的陆湛就更不清楚了,所以这会儿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陆氏。

    陆氏闻言,先跟他们介绍了一下镇北王府的大概情况。

    桑瑶这才知道镇北王府人口简单,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复杂,因为镇北王不曾纳妾,他的后院只有镇北王妃一个人。

    夫妻俩是青梅竹马,多年来一直恩爱有加,所以陆湛姐弟四人全是镇北王妃所出——是的,陆湛一共有三个姐姐。

    陆氏是他的长姐,嫁给广安伯贺兰泰为妻。他还有个二姐,嫁给了宗室里一位公主的嫡长子,但红颜薄命,十年前就已经仙逝。他三姐则一直没有嫁人,据说是命中犯煞,不适合成家,所以十六岁便出家做了道姑,这些年一直在城外的长明观里修行。

    陆湛听到这一怔,桑瑶也很惊讶:“谁给算的命啊,这,能信吗?”

    陆氏没有多说,只道:“这事说来话长,回头再与你们细说。”

    这里头显然是有事,桑瑶和陆湛对视一眼,点头没再多问。

    陆氏便继续说王府里其他人的情况:“我们姐妹三人都已离家,如今王府里除了父王母妃,就只有祖母,陆英一家和陆成安那个小家了……”

    镇北王府的老太妃姓杨,是已故老王爷的原配嫡妻。她一共为老王爷生下了三子一女,陆靖是她的长子,陆英是她最小的女儿。

    她和老王爷是皇家赐婚,感情一般,老王爷膝下也有几位庶子庶女,不过早年都战死的战死,出嫁的出嫁了。所以如今还跟她一起住在王府里的,就只有二十多年前孀居归家,而后一直不曾离开的陆英。

    陆英与陆靖差了十几岁,今年也才四十出头,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个寒门出身的状元郎,她在对方骑马游街时对他一见倾心,不顾一切非要下嫁,结果没几年就因为丈夫犯事被杀守了寡。

    那时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老太妃心疼女儿,不愿她和未来的外孙/外孙女继续留在夫家吃苦,便想法子让女儿和夫家断绝关系,把她接回了王府。

    此后陆成安出生,陆英也没有再嫁,而是招了个丈夫入赘。

    她丈夫名叫刘昂,是个家世不显的小官之子,如今在礼部任职。两人成婚十多年,看着倒是恩爱,但不知是不是遭了报应,一直未曾生育儿女。

    “虽是孀居在家,但她毕竟是父王嫡亲的妹妹,长得也不差,所以当年归家之后,依然有许多不错的人上门向她提亲,可她却全都拒绝了。此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愿嫁给那些人,非要放低标准地招赘上门,如今才知道她是早已把王府视为她的囊中之物,所以不肯离开。”

    陆氏说到这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父王母妃一直怜她疼她,待她如我一般,却不想到头来,竟是养出了一只披着羊皮的白眼狼。”

    桑瑶听到这心里有数了,陆湛这个坏姑姑应该是个演技很好,心机很深的人。

    这样的人通常都不太好对付。她柳眉微蹙,陷入了沉思:“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从她口中逼出实话呢?”

    “想撬开她的嘴不难,找点事情弄乱她的心神,再攻其不备就是。”桑瑶虽然聪明,却没有太多跟人交手的经验,陆氏就不一样了。她当家做主这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这会儿说着很快就有了主意,“正好她那宝贝儿子不是刚被父王狠揍了一顿么,她心里应该很不好受,这样,我……”

    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有丫鬟匆匆而来:“夫人!不好了,王府那边出事了!”

    陆氏声音一顿,拧眉朝传话的丫鬟看去:“怎么回事?”

    “世子妃的母亲阮夫人在王府门口公然怒骂世子性情残暴,不配为人,还说要带世子妃和离归家!”

    这话显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陆氏一愣,脸色微变:“具体怎么回事?”

    丫鬟语速极快地答道:“具体怎么回事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阮夫人是和新城郡主闹了矛盾才会这般行事……聂姑姑派来的人说,阮夫人只愿意见王爷王妃,老太妃派人请她进门再说,她都不肯理会。可王爷一早就被陛下传召进宫了,至今还未归家。王妃又正卧床休息,她不敢前去打扰,因此只能先请夫人过去一趟,帮着劝劝阮夫人。”

    她口中的新城郡主指的就是陆英,她是老王爷的女儿,身上也是有郡主封号的。至于聂姑姑,则是是镇北王妃的心腹。

    陆氏听完这话没有马上跟她离开,而是心神急转地看向了陆湛:“阮家与王府的关系向来不错,阮夫人也是个性子极好的人,她会不顾两家关系地做出这样的事,可见是真的气极了。但柔娘流产一事,早已有人报去阮家,阮夫人也在得知消息后立马赶到了王府照顾女儿。那时她虽也心疼不已地发作了一场,可并没有失去理智……也不知咱们那好姑姑做了什么事,竟把她气成了这样。”

    陆湛眉眼一动,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管做了什么,这都是我们的机会。”

    “没错,柔娘小产一事本就陆成安的错,是王府理亏,她竟还惹怒阮夫人,气得她不顾一切与王府撕破脸。父王知道了一定会大怒,也会更厌恶陆成安。她这会儿应该是心慌又后悔,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却是刚好。”说话间陆氏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她冷笑一声,起身就道,“走,阿姐这就带你回王府认亲去!”

    陆湛没想到这事会来得这么快,但他并非优柔之人,稍一思索便点了头。

    桑瑶也一下就紧张激动了起来:“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她当然也想跟着去,但她腿还伤着,实在有心无力,只能远远给他们加油了。

    ***

    陆氏带着陆湛快步往镇北王府去了。

    与此同时,镇北王府,镇北王府老太妃杨氏所住的永福苑里。

    “太妃,奴婢嘴皮子都快说破了,那阮夫人还是不肯随我进门,只说要在府外等着王爷从宫里回来,当面求王爷准世子妃与世子和离归家……外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奴婢虽马上就让人驱赶了,可阮夫人的话还是传开了,如今有不少人在议论此事。”

    说话的说个身穿天青色褙子的丫鬟,她叫玉莲,是老太妃杨氏身边的大丫鬟。

    老太妃杨氏已经七十多岁,头大也全白了,但身子骨还算健朗。这会儿她正脸色不快地靠在软榻上揉额,听了玉莲的话,她面色一黑,忍不住直起身怒道:“这阮陈氏,她是失心疯了不成?!好好的家事非要闹到外头去给别人看笑话,还一副要与咱们家撕破脸的样子。也不想想这事若真的闹大了,影响的可不止成安,他们一家也得不了好!尤其是她家柔娘,和离对女子来说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她竟连这也不顾了!”

    “母妃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说话的是个年岁与陆氏差不多,但五官比陆氏逊色许多,气质上也不像陆氏那般优雅华贵,仪态天成,而是整体偏温婉柔和的贵妇人。

    她就是陆氏的姑姑,镇北王最小的妹妹陆英。

    陆英只比陆氏大两岁,今年也才四十出头,加上保养得宜又会打扮,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

    这会儿她虽然说着劝慰杨氏的话,但脸色也很不好看。因为世子妃阮柔的母亲陈氏会突然不顾一切地做出这近乎玉石俱焚的事,确实是因为她。

    第72章 揭穿身世

    事情是这样的:

    得知阮柔小产的消息后, 陈氏第一时间就从家里赶来,陪在了女儿身边。看见女儿痛苦憔悴的样子,陈氏十分心疼, 加上陆成安这些年行事越发荒唐,她心疼不满之余,忍不住就问了阮柔一句,要不要与陆成安和离归家。

    谁知这话却一个不慎, 被正好进门的陆英给听到了。

    陆英向来看不上阮柔。

    阮家家世寻常,阮柔的才貌长相也并不十分出众, 她心里一直觉得她配不上陆成安。

    可镇北王夫妇很喜欢阮柔, 她这做姑姑的再不喜欢也没法阻止阮柔进门,只能把不满藏在心里。

    听闻陆成安对阮柔动手,致使她小产,陆英没太心疼,反而因为镇北王差点把陆成安打死一事对阮柔生出了几分怨怼。

    在她看来,陆成安不可能无缘无故对阮柔动手, 一定是阮柔做了什么惹陆成安生气的事, 陆成安才会失控。所以听见陈氏那句话后,她心中极其不快,忍不住就走进去说了句:“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劝两个孩子和离, 阮夫人这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些。”

    陈氏是个性格温软怯弱的人,在人前向来不敢大声, 可当时却是一愣之后, 一反常态地站起身怒道:“小事?我家柔娘被陆成安那混账东西生生打至小产, 险些就此失去做母亲的资格,郡主竟管这叫小事?那什么才是大事?直接把人打得一尸两命吗?!”

    镇北王妃被陆成安气得下不来床,陆英原本是代替她来招待陈氏的。可她看不上阮家人, 本就不太想来,陈氏还当着她的面骂她的心头肉陆成安是混账东西,这让她忍不住就心下一怒,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几句大意是“不过就是没了个孩子,哪有这么严重”,以及“真离了我家成安,你女儿一个残花败柳怕是找不到更好的去处”之类的话。

    她在人前的形象向来温柔和善,说话也并不直接,是绵里藏针,叫人难受又不好发作的风格。陈氏这人又向来软弱可欺,所以陆英从没想过她会因为自己那几句话原地炸开,还做出跑到王府大门口当众声讨陆成安的事。

    想起自家大哥刚硬正直的脾气,和在这件事上严厉到不近人情的态度,陆英恼怒之余免不得有几分后悔。可事实已经发生,她纵是后悔也没有用,这会儿只能忍着烦躁,在心里飞快地想着解决的办法。

    “不然奴婢先派几个人把阮夫人带回府里?”这时玉莲给杨氏出主意道,“她只是个柔弱妇人,只要咱们派几个粗使婆子将她……”

    “不行,不可用强!”不等她说完,杨氏就眉头紧皱地摆摆手道,“这阮陈氏是个外柔内刚之人,会做出如此行为,显然是气极了。你让人跟她动粗,万一她一个激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这事就真的没法收场了。且这事本来就是成安理亏,再让人众目睽睽下对她动粗,咱们王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太妃说的是,是奴婢考虑不周!”玉莲连忙屈身道。

    “只是这般由着她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

    杨氏正头疼着,陆英开口了:“母妃别急,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我去解决就是。”

    因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的年纪又最小,杨氏自幼便极其宠爱陆英。这会儿听见这话,她先是一愣,而后连忙问道:“你打算怎么解决?”

    陆英收拾了一下心情,站起身道:“我去给她道歉。”

    她自然是不愿在人前向陈氏低头的,可这事不能闹大,否则她大哥回来后不会轻饶她这个挑起事端的人,也会对成安这个始作俑者越发失望不喜。

    所以不管怎么样,她都得先把陈氏带回府里。

    杨氏想了想,叹了口气:“也好,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亲自出面,也能叫外头的人知道咱们王府并没有苛待她们母女。”

    陆英点头,带着丫鬟往王府大门去了。

    ***

    “镇北王世子陆成安残暴不仁,无故将怀孕数月的发妻生生打至小产,我阮家自知人微言轻,不敢叫世子给那可怜的孩子偿命,只求王爷看在两家曾经的情谊和我那可怜的女儿嫁进王府三年,没有任何错处的份上,准其与世子和离归家!”

    刚出王府大门就听见陈氏已经喊至沙哑,却依然不曾停歇的声音,陆英眼皮一跳,一股火气直往上蹿。她掐着掌心忍了忍,才忍下心中恼怒,挤出难过的表情,快步往陈氏走去:“你我两家乃是姻亲,夫人何至于此?”

    陈氏冷着脸没有搭理她。

    陆英叹了口气,面露恳切,声音响亮道:“明知夫人正伤心着,还一时冲动与夫人发生口角,这是我的过错,我来给夫人道歉。只是和离一事还请夫人不要再提了,我大哥大嫂向来视你家柔娘为亲生女儿,得知成安酒醉失态,惊得柔娘不慎小产后,我大哥当即重罚成安,打得他去了半条命,并第一时间就派人上门与夫人说明情况,跟夫人表达了歉意。”

    “如今成安那孩子还皮开肉绽地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我实在是瞧了心疼,才会在听见夫人劝柔娘与成安和离时,忍不住反驳了你几句……咱们都是做长辈的人,因为心疼自家孩子闹了些不愉快,这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又何必闹成这样呢?还请夫人先随我进府,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

    陈氏已经闹了好一会儿,王府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原本大家都在同情陈氏摊上了个人渣女婿,可陆英这番看似道歉,实则避重就轻,倒打一耙的说辞,却让众人怔愣之后纷纷皱了眉。

    “听郡主这意思是,世子妃会小产是个意外,王爷王妃也第一时间就派人去阮家说明情况,表达过歉意了,是这阮夫人不依不饶,非要逼世子妃与世子和离,才会让心疼世子的郡主忍不住跟她发生口角?”

    “这就是她的不对了,世子虽有不对,可事出意外又已得了严惩,她再心疼女儿也不能撺掇世子妃跟世子和离啊,这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郡主心疼侄子反驳她几句,她还跑到王府门口来大闹,气性也太大了。”

    “是啊是啊,还逼得郡主亲自出面跟她道歉……”

    世人不知事情全貌,很容易被言语误导。陆英这话又说的十分高明,加上虽然陆成安名声不好,但她对外的形象一直不错,所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方才还偏向陈氏的舆论就翻转了。

    陈氏听得满身气血直往头上涌,终是忍不住怒声开口:“柔娘的小产根本不是意外,她身边的丫鬟说了,是陆成安吃醉酒后无故发怒,生生将她打至流产的!还有你!柔娘刚失去孩子,正是痛苦难当的时候,你竟还当着她的面出言讽刺侮辱!当着我的面就敢这样,谁知你们背地里又是如何磋磨她的?!”

    “我不知那丫鬟为何要跟夫人说这样的话,或许她只是一心护主,但不管事情到底怎么发生的,柔娘会小产都确实是我家成安的错,若不然我王兄也不会气得险些将他打死,我也不会看着那孩子被打得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肉的后背,心疼得失了理智。至于我说孩子没了可以再要那样的话,本意也只是想宽慰柔娘,并非有意刺她伤心之处,夫人实在是误会了啊!”

    陆英没有明着辩解,只一脸无奈地摇着头,一副“你非要扭曲事实我也没办法”的样子。

    陈氏被她恶心得够呛也气得够呛,几乎要忍不住扑上去撕下她虚伪的面皮。但理智又知道不善言辞的自己在她面前讨不了好,所以最终,她还是死死忍下心中恨怒,把精力放在了正事上。

    “郡主巧舌如簧,我自知嘴笨不敌,不会再与你争论。但和离一事没得商量,我会在这里等到王爷回来为止。”陈氏说着擦去气出来的眼泪,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也不在意别人会怎么看我,只要我的女儿能摆脱陆成安那个混账,从此不再受委屈,便是要我即刻去死我也愿意!”

    陆英所谓的“道歉”只是做给围观群众看的——她知道陈氏正在气头上,就算自己真的道歉了她也不可能接受。所以她的真实意图是翻转舆论,减少这件事对王府和陆成安带来的负面影响,同时逼陈氏失控做出过激行为。

    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让人把陈氏“带”进府里“冷静一下”,不让她继续闹事。

    可谁知陈氏都气成了这样还能忍得住。

    陆英心下烦躁不耐但又没法发作,只能继续憋着气叹道:“夫人何必说这样的气话,你难道忘了自己除了女儿还有个儿子吗?你若是有什么好歹,那孩子——”

    她说这话,本是想拿陈氏年仅十岁的小儿子威胁她,可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阮夫人,你想让柔娘和离归家之事,我替我父王母妃应下了!”

    陆英一愣,霍然抬头,就见人群后方,一身绀蓝色衣裙,气度雍容,端庄华贵的陆氏从刻有广安伯府标识的马车上走了下来。

    陆琼?她怎么来了?

    陆英反应过来,脸色不受控制地变得难看。

    她自然不是舍不得阮柔这个侄媳妇,而是不能让阮柔和陆成安因小产之事和离。

    陆成安的名声本就不怎么好,若再传出他会虐打妻子的消息,往后哪还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

    所以,和离可以,但不能是现在。

    这么想着,她就沉下脸朝陆氏看了过去:“阿琼你怎么也来凑热闹,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哪能说和离就和离。何况成安可是你的亲弟弟,你身为长姐,怎么能不帮着劝阮夫人三思,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虽为姑侄,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陆英向来不喜陆氏处处压她一头,所以关系并不十分亲近。

    这会儿陆氏看着陆英,想着这些年陆湛孤身一人流落在外,还有她父王母妃被陆成安这个大冤种折腾得整日不得安生的样子,心里本就不多的那点亲近顿时全变成了恼恨。

    她穿过人群走过来,扶住同样因她的突然出现愣了一下的陈氏,目光冷冽地盯住了陆英:“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阮夫人心疼女儿,不愿女儿继续跟伤害她的人在一起受委屈,这并没有什么错。就算陆成安是我亲弟弟,我也不会拦着她。更别说陆成安,他还根本就不是我我父王母妃的血脉。”

    第73章 当堂对质

    什、什么?!

    陆氏这话来得太过突然, 不仅是毫无准备的陆英霎时如遭雷击地傻在了那,就是围观群众和正在气头上的陈氏也惊呆了。

    原本嘈杂的大门口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陈氏先面色大变地反应过来想追问,可就在这时, 镇北王妃姜氏被人搀扶着出来了。

    “母妃?”看见姜氏,陆氏面色一变,快步上前扶住了她,“您怎么出来了?”

    镇北王妃姜氏是个慈眉善目, 看起来非常睿智和气的妇人。她今年年近六十,脸上已满是岁月的痕迹, 但眉眼间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秀美端方。

    陆氏就是像了她。

    不过因为生陆湛时难产落下了病根, 姜氏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平时里需仔细将养着。

    这次因为阮柔小产的事,她气怒太过,已经好几日没下床。方才实在是在屋里待闷了,才会让人扶着她出屋透透气。谁知刚出屋没走几步,就听见两个小丫鬟在议论陈氏的事。

    姜氏察觉不对一问, 很快就问出了这事, 于是就让丫鬟扶着她出来了。

    不过她出来得晚了一步,没听见陆氏刚才的话。所以这会儿她只拍拍陆氏的手,看向陈氏温声说了句:“我来请亲家母进府说话。方才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 亲家母放心,我和王爷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陈氏没想到姜氏会亲自出来请她, 这让她愕然之余心情很是复杂。

    她的夫君, 也就是阮柔的父亲是镇北王麾下的将领, 跟随镇北王在沙场上驰骋了一生,最后战死沙场。

    镇北王夫妇怜悯他们孤儿寡母生活不易,不仅没有因为她丈夫的死取消两家婚事, 还一直对她和她儿子照顾有加。

    陈氏因此一直都很敬仰也很感激他们。

    可他们两口子再好,也架不住他们的儿子是个混账东西。阮柔嫁进王府三年多的时间里,没少被陆成安冷落欺辱。虽然她从来不说,可陈氏有眼睛也有耳朵,自己会看会听。

    这次她被陆成安生生打至小产,陈氏心疼之余,难免也有些迁怒镇北王夫妇。毕竟子不教,父之过,陆成安的恶行很难说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之前她选择接受道歉,忍下这事,是因为他们处理及时,态度诚恳,陆成安也受到了严惩,她不好再不依不饶。

    可陆英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态度,却让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她,忍不住又心生怀疑,他们镇北王府的人,是不是都只是在做表面功夫给她和外头的人看?

    陈氏不是那种卖女求荣的人,相反她很爱自己的女儿,所以想到这里,她就再也压不下心疼和愤怒,彻底爆发了。

    她说要带女儿和离归家也不是说着玩的,而是真的打定了主意。之所以跑到王府大门口来闹,则是想叫世人都知道和离之事错不在她女儿,顺便出出心头恶气。

    然而陆氏的到来和她刚才那句惊雷一般的话,却让她满心的怒意都被震惊给盖过了。加上姜氏都亲自拖着病体出来请她了,陈氏不能也没法再闹下去,这会儿便终是暂时忍下满腹惊疑,顺着台阶下来了:“妾身知道王妃近日身体欠佳,本不想惊扰王妃,所以才在这里静等王爷,不想王妃还是知道了。既如此,那就进府再说吧。”

    有风吹来,姜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而后才点头道:“请。”

    毕竟是家丑,陆氏本也没打算当众跟陆英对质,闻言眼神冷然地扫向她,说了句“姑姑也请吧”,就扶着母亲进府去了。

    陆英:“……”

    陆英被她这一眼看得心脏剧烈紧缩。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成功隐瞒了二十多年,并且一直以为能隐瞒一辈子的秘密会突然被人发现,还毫无征兆地爆出来。

    这让本就被陈氏弄得心烦意乱的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会儿根本不知该怎么反应,只能浑浑噩噩地在丫鬟的搀扶下跟上众人的脚步。

    一行人去了王府前院待客的正堂。

    她们前脚刚进屋坐下,后脚镇北王陆靖也回来了。

    陆靖是陆氏派人叫回来的。陆氏跟皇后关系不错,方才是借皇后的路子给正在御书房面圣的老父亲递了话,才使得他急匆匆赶回来。

    陆靖今年也快六十岁了,他的须发皆已斑白,面容也满是风霜,但身材依然高大强健,行走间脚步生风,满身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势。

    他有着一张与陆湛同样冷肃刚硬的脸,只是因上了年纪又留了胡须,看起来没有年轻时那般与陆湛相像。

    不过父子俩身形和气质还是会给人一种一脉相承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云水村,贺兰玦会从陆湛身上看到自家外祖父身影的原因。

    这会儿看见陆靖,大家都纷纷起身行礼。

    陆靖摆手让众人免礼,末了大步走向姜氏,眉头微拧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又起来了?”

    “躺久了身子也难受,便起来活动活动。”

    正事在前,姜氏没有多说,示意陆靖在自己身边坐下后,忍着疲累看向了陈氏:“王爷也回来了,亲家母,有什么想说的,你尽可以说了。”

    陈氏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惊疑和急切,一听这话立即就转头看向了陆氏:“我想先问问贺兰夫人,她刚才在外头说陆成安并不是王爷王妃的血脉,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

    不仅姜氏愕然怔住,陆靖也被这话听得一愣,霍然朝长女看去。

    宫里人多眼杂,陆氏让人给父亲传话时,只说家里出了大事,没说具体是什么。这会儿见该在的人都在了,她才起身走到父母身前行了一礼,沉声说出了当年的真相:“父王,母妃,陆成安确实不是你们的儿子,当年母妃生小弟时,有人收买了母妃的贴身丫鬟凝香,让她把刚出生的小弟和她自己的儿子偷换了!”

    这话不亚于晴天霹雳,陈氏惊得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陆英也瞬间白了脸。

    毫无心理准备的姜氏则是脑袋一嗡,整个人懵在了那。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性格沉稳如山的陆靖也面色猝变地僵住了:“你……你说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

    陆氏没给陆英反应的机会,言简意赅,语速极快地把自己是怎么怀疑上陆成安,又是怎么查到真相的说了一遍。

    最后她从怀里拿出了那个名叫凝香的丫鬟留下的遗书,目光冰冷地盯向了陆英:“这是凝香留下的遗书,上面清楚交代了当年的一切,也明确指出了当年收买指使她这么做的人,就是你们疼爱了多年也信任了多年的,我的亲姑姑,陆英!”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敢置信地落在了陆英身上。

    而陆英,她已经手脚发软,满身冷汗,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我不是,我没有!”过了好过一会儿,她才从惊骇和恐惧中回过神,连声否认道,“大哥,大嫂,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不知道阿琼为什么要这般污蔑我,这……这也太荒唐了!那是我的亲侄儿,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狠心的事情来?!”

    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会儿心慌得厉害,但她非常清楚自己绝对不能承认罪行,否则她和陆成安就完蛋了。

    “把这遗书拿来……拿来给我看看。”这个时候,是姜氏率先回神开口。

    陆氏见母亲本就带着病色的脸越发苍白,说话声音也有些发颤,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担心。

    但她知道这是避不可免的,因为伤害已经造成,不管什么时候让她知道,她都得遭受这番痛苦。

    想到这,她眼神越发冷厉地扫了陆英一眼,上前两步把那封遗书送到了姜氏手里。

    姜氏低头一看,越看呼吸越急促:“这确实是……是凝香的字迹,她的字是我亲自教的,我不会认错……”

    巨大的愤怒和痛苦席卷了她的心神,姜氏再也无法自控地站起身,重重把手边案几上的茶盏扫落在地,眼泪涌了出来,“陆!英!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瓷器碎裂声尖锐刺耳,陆英骇得浑身一颤,但还是死死咬紧牙关,拼命否认:“我没有!我没有那么做!字迹可以仿写,遗书可以伪造,谁能证明这封遗书真的是凝香所写?!是有人陷害我……是有人刻意想陷害我!大哥,大嫂,我是你们看着长大的,成安也是你们一手养大的,你们不能不信我和成安,却去相信这样一封来历不明,居心叵测的所谓遗书啊!”

    陆靖这时也已经接过妻子手里的遗书看完。

    他没有理会陆英的喊冤,而是铁青着脸扶住妻子,一边帮她顺气一边问长女:“除了这封遗书,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有。”眼看时机已经差不多,陆氏点头看向了门外,“我不仅有其他证据,我还把真正的小弟找回来了。”

    “什么?!”

    这话一出,正在用力喘息的姜氏顿时瞪大了泪眼。陆靖也面露惊愕,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往外面看去。

    “阿湛,进来拜见父王母妃吧。”

    陆氏来时带了一个丫鬟和三个侍卫,陆湛就和那三个侍卫站在一起,只是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陆氏身上,他又刻意低着头收敛了气息,所以没人注意到他。

    这会儿听见陆氏的话,一直候在门外的他微微一顿,呼吸微顿地稳了稳心神,抬目照做。

    高大挺拔的青年迈着大长腿,步子稳健地走了进大堂。

    他的轮廓深邃利落,如同刀削,五官冷硬肃然,俊朗非凡,和堂上的镇北王足有四五分相似。除此之外,他身上那股正直刚硬,百折不屈的气质,更是让人乍眼一看就会想起镇北王。

    姜氏看得眼前阵阵发晕,眼泪彻底止不住了。陆靖也难得心神大震地愣在那。

    因为外人的身份一直没有说话,只忍着心中纷乱静等结果的陈氏,也被陆湛的突然出现看得霍然变了脸色。

    至于好不容易才从惊变中回过神,正疯狂转动脑袋想着脱困之法的陆英,则是再次如遭雷击地傻住了。

    屋里再次变得死寂。

    “陆湛拜见王爷,王妃。”

    直到陆湛走至陆氏身边站定,屈身冲镇北王夫妇行了个大礼,陆英才再也无法自控地尖叫出声:“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人一定是背后想害我的人刻意找来的!大哥,大嫂,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这世上、这世上常有长得相似的人,这并不能说明他就是你们的孩子啊!你们想想成安,成安他长得也很像大哥啊!”

    第74章 陆英认罪

    “陆成安像的不是我父王, 而是你!”

    陆氏厌恶地看着都到了这种地步了,还不肯认罪的陆英,声音冷得像是裹了千层寒冰, “你与我父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陆成安是你的儿子,五官有几分像我父王并不稀奇。可除了五官,他身上哪还有半点我们陆家人的影子?!多年来父王母妃为他费尽了心力, 可他仍是胡作非为,屡教不改, 且越发暴戾荒唐, 这样一个从骨子里就坏了的人,也配与我父王相提并论?”

    “我陆家的儿郎,该是品行端肃,为人清正如阿湛这般的!且阿湛生得和父王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这又岂是你一句巧合就能糊弄过去的?更别说我与阿湛的义父是旧识,我早已从他口中确认过, 当年他就是凝香遗书上写的那个地方捡到阿湛的!”

    “谁、谁知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陆英被陆氏打了个措手不及, 又没有间隙地步步紧逼,已经快扛不住了。但她毕竟是经过风浪,心机城府也足够深的人, 因此竟还是急中生智地找到了应对之词,“伪造遗书不是难事, 找个跟大哥长相相似的人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大哥, 背后算计这一切的人怕是针对我们王府而来啊!成安是你和大嫂唯一的儿子,毁了成安就可以毁了你们甚至是整个镇北王府……你想想有谁会这么做,又有谁有这个能力这么做, 你不能中计啊!”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她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因为皇帝近年来越发忌惮镇北王府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

    忌惮镇北王府但又不能明着做什么,所以选择用这样的阴私手段从内部击垮镇北王府,这个可能性倒真不是没有,因为这几年越发昏庸的老皇帝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但不管是陆靖还是姜氏都没有因此动摇。因为两人看见陆湛的第一眼,心里就都无法自控地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亲近和酸涩。

    这是父母和孩子之间的特殊感应,是任何狡辩都无法掩盖的血缘羁绊。

    不过他们没信陆英的话,惊闻消息匆匆赶来的老太妃杨氏却是信了:“英儿说的对,此事摆明了是个针对咱们王府而来的阴谋,靖儿你不能轻信啊!”

    杨氏惦记着陈氏的事,一直在自己的院里等消息,谁知等了半天没等到事情顺利解决的好消息,反而等来了另一道惊雷:有人说陆成安不是她的亲孙子,还带来了所谓的人证和物证!

    这下杨氏哪还坐得住,当即就脸色大变地拄着拐杖往正堂来了。

    陆英在王府里经营数年,暗中培植了不少心腹亲信,杨氏刚走到门外,就有人飞快地跟她禀报了正堂里的情况,所以她才会一进门就接上陆英的话。

    陆英看见她也是心神一定,脑袋越发清醒了几分。她眼睛一红,扑进杨氏怀里就委屈地大哭了起来:“母妃,我真的是无辜的!我不知是谁误导了阿琼,让她认定了这荒唐的一切,可我没做过,真的没做过!”

    “母妃信你,母妃信你!”杨氏心疼地搂住她,转头怒视陆氏,“为了一封不知真假的所谓遗书和一个长得有几分像你父王的人,就当众往你亲姑姑头上扣这般恶毒的罪名,你简直是糊涂!”

    她满心都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进门时虽瞥见了陆湛,但并未细看。再加上先入为主地认定了此事是有人陷害,语气就更加严厉了。

    陆氏闻言没跟她计较。

    她这祖母并非聪明睿智之人,年轻时就有耳根软,想得浅,做事只凭自己心意等诸多缺点,所以深知她性子的祖父从不许她插手府中儿孙的教养之事。

    只有陆英,因刚出生没多久祖父就战死在了沙场上,才会被老太太亲自养大。

    还有陆成安,他出生时大越与北狄打得正激烈,她父王常年驻守在边疆,实在顾不上府里。她母妃又因为难产伤了身子,无力亲自抚养孩子,加上老太太铁了心要把这唯一的宝贝金孙带在自己身边养,所以他十岁之前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老太太的。

    也正是因为老太太毫无原则的溺爱和纵容,母子俩才会长歪成如今这副模样。

    不过这已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如今再说什么都是无用,所以陆氏并不想跟杨氏多费口舌。

    然而她能忍住不跟杨氏一般见识,姜氏却无法忍受。闻言她眼神一冷就抹去眼泪,哑声开了口:“够了!这事不可能是什么阴谋!因为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我的孩子!”

    陆靖也面色黑沉地说了句:“本王也不会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

    听了两人的话,杨氏还没反应,一旁的陈氏先受不住了:“所以那陆成安真的是个冒牌货……他根本不是王爷王妃的儿子,根本不是我家柔娘原本要嫁的人……”

    虽然方才被陆英那看似有道理的狡辩听得迟疑了一瞬,可陈氏也是做母亲的人,她相信陆靖和姜氏不可能同时认错自己的孩子,所以这会儿她说着说着,就再也无法自控地爆发了,“所以我家柔娘原本不用吃这些苦的,她原本可以嫁一个和王爷一样顶天立地,英勇正直的好男儿,夫妻俩相敬如宾,和和美美地过一生……是你!是你这个毒妇偷换了真正的世子,也害了我可怜的柔娘一生!”

    陈氏痛彻心扉的同时,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恨怒和悲愤。她疯了一般朝陆英扑过去,抓住她盘得高高的发髻就一把将她从杨氏怀里拽出,用力按倒在了地上。

    “贱人!毒妇!!!”

    向平日里柔弱胆小的女人此时竟不顾形象地压在陆英身上,一边咬牙哭喊一边扯着她撕打起来。

    陆英被打懵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等她终于因为疼痛反应过来,她已经挨了陈氏好几个巴掌。

    火辣的疼痛让她又惊又气,挣扎着就要反抗,可陈氏气恨之下爆发出了极大的力气,她根本挣脱不开,反而又挨了好几下,脸都被抓破了。

    “来人!来人!你们都死了吗?!还不快把这疯妇给我拉开!”

    最终还是老太妃杨氏先惊怒交加地反应过来,喊了人上前救女儿。

    陈氏被人拉开,陆英这才逃出。而这个时候,她好不容易恢复大半的神智也因为疼痛和愤怒,再次变得一团模糊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大夫!没看郡主受伤了吗?!”

    听着杨氏气得直哆嗦的声音,陆氏眼眸一闪朝陆湛看了过去。

    一直没说话的陆湛见此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而后上前一步,出声道:“其实,在下有枚从小就随身携带的长命锁,义父说这是他当年捡到我时,在裹着我的襁褓里发现的。”

    这话来得突然,所有人都是一愣。

    陆湛从怀里拿出了一枚白玉制成的长命锁。

    这长命锁不大,一看就是给孩子准备的东西。上面雕刻着象征着健康吉祥的如意纹,看起来非常精巧别致。

    “这是我送给小弟的礼物,世上只此一枚。因希望他能一出生就感受到我这长姐的心意,我在小弟出生之前就把它交给了母妃,让母妃把它放在枕头旁,等着小弟的到来。”

    陆氏紧跟着开口,“可母妃生完小弟后这长命锁就不见了。因母妃生小弟时难产大出血,情况很不好,我虽心中失落,却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那日房中人多情况又混乱,这才不慎遗失了。却不想竟是被凝香偷拿,放在了阿湛的襁褓里。”

    这话自然是假的,这东西也是她随意找来诈陆英的。但众人不知道,除了被陆氏提及的姜氏。

    姜氏因情绪过于激动,这会儿正靠在陆靖怀里不停喘气,闻言她先是一顿,而后立即就点了头:“是有这事,当时恢复精神后,我也让人找过一阵。”

    这话一出,满脸怒气的杨氏先愣住了。

    而陆英,换做平时她肯定会继续想办法狡辩。可这会儿她心绪凌乱,脑袋混乱不堪,根本无力再思考更多,因此惊惧交加的同时,忍不住就脱口而出说了句:“不可能!当年送走那孩子时,我亲自检查过他的襁褓,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凝香也从没——”

    话还没说完,她就骇然僵住了。

    可是已经晚了。

    她已经亲口承认了一切。

    陆靖额角青筋暴起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再也忍不住大步迈上前,一个重重的巴掌扇在了她脸上:“畜生!”

    他的力道可不是陈氏能比的,陆英当即重重摔倒在地,脸蛋迅速红肿起来。

    “不……不……大哥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像狂风暴雨一样笼罩了陆英,她浑身发颤抖得厉害,却再说不出辩解的话,只能趴在地上害怕无措地哭喊,“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只是不甘心做个寄人篱下的姑奶奶,所以心生贪念盯上了我父王的王位,想叫自己的儿子做这王府的主人罢了。”

    陆英无法反驳陆氏的话,最终只能面如死灰地瘫软在地。

    一旁被杨氏带来的丫鬟死死抱住的陈氏见此崩溃哭骂起来:“你这个狠心的毒妇,你害了我家柔娘一生,害了我家柔娘一生啊!”

    而原本坚信女儿是遭人陷害的杨氏也受不住真相的打击,脑袋发懵,脸皮直颤地看向了陆英:“所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成安……成安真的是你生的那个孩子?你真的……真的换了你大哥的儿子,还把他给扔了?”

    “我……我……母妃,我不是…………”杨氏是她最后的希望,陆英深知自己应该否认,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她根本没办法再狡辩。

    杨氏见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她,像是想说什么,可还没说出口,就一个仰头往后栽了去。

    第75章 作恶下场

    杨氏急火攻心, 出现了中风之兆,幸好府医来得及时,才将她险险救回。不过她毕竟已七十多高龄, 就算平日里看着还算康健,身体也已如风中残烛,禁不起任何打击。

    这一下虽是救回来了,可因为陆英做下的孽, 她还是伤心难愈,一病不起, 没两年就过世了。

    当然这是后话, 这会儿被府医救回来后,杨氏躺在正堂右侧耳房的软榻上老泪纵横,痛如剜心,但也终于从之前的打击中回过了神。

    “做下这样的恶事,她……她罪不可赦,可是茹霏, 英儿……英儿毕竟是靖儿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母妃不敢求你原谅她,但至少……至少留她一命……”

    茹霏是姜氏的闺名。老太太糊涂了一辈子,到这会儿倒是聪明了一次, 知道这事的关键在受伤最深的姜氏,而不是自己儿子。

    “母妃!”陆靖却不愿妻子被为难, 沉下脸就要出声, 但被坐在一旁红木太师椅上的姜氏拦住了。

    能得陆靖另眼相看并全心深爱多年, 姜氏自不是那种只会哭啼的软弱性子。事实上她年轻时经常随陆靖上战场,是实打实的巾帼英雄,方才是打击太大, 痛苦过甚,又猝不及防见到了一别二十多年的亲生儿子,才会一时情难自禁,泪流不停。

    经过杨氏险些中风的事,她翻涌的心绪已经差不多平复下来,脑子也恢复了清明。因此这会儿拉住陆靖后,她就神色平静地开了口:“我可以留陆英一命,但她和陆成安得远远离开京城,不许再踏入京城半步,也不许从府里带走任何东西。”

    如杨氏所说,陆英再怎么可恨,那也是陆靖血脉相连且有着多年感情的亲妹妹,她不可能真逼着他要了她的命——那不是对陆英的惩罚,而是对陆靖的。毕竟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活着的人却会为此痛苦挣扎。

    所以,她要陆英和她的儿子远离王府,失去费心谋划的一切。从此以后,她只能在煎熬和不甘中生不如死地活着。这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报复。

    “你!”杨氏灰败的脸上浮现惊怒,她抬起急促地喘着气道,“此、此事是英儿一手为之,你恨英儿是应该的,可是成安……成安是无辜的啊!事发的时候他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孩,什么都不知道,且他终究在你膝下养了数年,你怎能……怎能这般狠心?!”

    姜氏是上过战场,杀过敌军的人,且和陆靖一样都是刚正严明,眼底揉不得沙的性子。陆英因一己之私做出这样的事,杨氏知道姜氏不可能饶过她,所以她才会不顾身为长辈的脸面去求她——她是真怕姜氏会在恨怒之下失去理智,让人打杀了陆英。

    可她没想到,姜氏虽忍下了对陆英的杀意,却把陆成安一并恨上了。

    这让她无法接受,就算陆成安不是她的亲孙子,那也是她的亲外孙,她养了他这么多年,如何能舍得下他!

    “他是不知情,可作为既得利者,他的存在就已是一种罪!”

    姜氏身体不好,这般大起大落地折腾了一通,其实也早就撑不住了,但事情还没彻底解决,她不愿让自己倒下,所以还是强撑着一口气,面色极冷地看着杨氏说道,“这些年我儿流落乡野,在外受苦,可他呢?他在京城里享受着本该属于我儿的一切!我没让他把东西全还回来,已是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若还将他留在府里,我还有什么颜面面对我的亲生儿子?!”

    看出她在强撑,陆靖没再给杨氏开口的机会,沉着脸一锤定音道:“母妃不必再多言,就算茹霏同意,本王也不可能留他在府里给本王的亲生儿子添堵。”

    “你……你们这是要剜我老婆子的心啊!”

    府里儿孙众多,可只有陆英和陆成安是杨氏亲手养大的,杨氏向来拿这母子俩当命根子,听见这话,她当即凄喊一声,捂着心口就要厥过去。

    向来孝顺的陆靖见此却只面无表情道:“母妃保重身体,您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子也只能让罪魁祸首以命相赔了。”

    罪魁祸首,那不就是英儿?他竟拿英儿的命威胁她?!

    杨氏这下是真的眼前发黑受不住了,但因为陆靖的威胁,她愣是死死撑住了,因为她已经看出陆靖不是在说着玩。

    “母妃好好休息,儿子稍后再去看您。”陆靖说完就让人送杨氏回永福苑。

    杨氏无力再闹,泪流不止地被人抬走了。

    陆靖让一旁的府医跟上去随侍在侧,末了才缓下威肃的脸色,有些担忧地看向身边的姜氏:“可还撑得住?”

    “撑得住。”姜氏深吸口气站起身,转身看向耳房外的正堂,“走吧,我要亲自为我儿扫清一切腌臜,干干净净地迎他回府。”

    ***

    陆靖扶着姜氏走出耳房,重新在正堂上坐了下来。

    因耳房不大又涉及杨氏隐私,方才只有他们两口子跟着府医进去了,其他人都还在堂上等着。不过耳房紧靠正堂,杨氏情绪激动之下又没有收敛声音,所以她和陆靖姜氏的对话,大家也基本都听见了。

    因为哭喊声太吵而被陆氏下令堵住了嘴的陆英自是绝望不已,陈氏和陆氏的心情则是复杂中带着痛快。

    至于陆湛,他心里没有太多波动。

    刚才发生的这一切,对刚回到镇北王府,此前与眼前这些人从有过接触的他来说,就像是一场街上偶遇的闹剧,他目前还只能用旁观者的心态去看待。

    “孩子,刚才琼儿说,你是叫,叫陆湛是吗?”率先开口的,是努力放缓了语气,显得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姜氏。

    陆湛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这份小心,只能在沉默片刻后,点头回道:“是,清湛的湛。”

    “好,好,清湛明亮,这个名字起得好!”姜氏看着他,眼眶再次发红,但她忍住了没再落泪,只柔声问道,“我与你父王这般处理此事,你可还满意?”

    没想到她会过问自己的意见,陆湛一怔,摇头:“我没意见,但,我想见陆成安一面。”

    姜氏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见陆成安,但还是立马就让人去把陆成安带来了。

    陆成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身上伤着下不了地,他是被侍卫们抬过来的。

    一进门就看见平日里最宠爱自己的姑姑陆英浑身狼狈,脸蛋红肿地被两个丫鬟堵住了嘴巴按在地上,陆成安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而后就勃然大怒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竟敢以下犯上冒犯姑姑,还不快放开她!”

    没人说话,除了一下涌出泪来的陆英,所有人都只是用一种陆成安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

    陆成安:“……”

    陆成安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对:“这……父王,母妃,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陆靖和姜氏看着陆成安,谁都没有说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把陆成安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养育了二十多年,怎么会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哪怕陆成安总是让他们失望,他们也一直在努力想把他掰回正途,从未想过要放弃他。

    还有陆英,两人也是真心疼爱了她多年的。

    可再多的感情也经不住残酷现实的打击,如今的他们是一眼也不想再看见这母子俩,更不想再想起那些错误的过去。

    陆氏明白父母的心,闻言冷眼看向陆成安,替他们回答道:“不要再叫父王母妃,你不是父王母妃的血脉,陆英才是你的亲生母亲。”

    说罢就把陆英做的好事告诉了他。

    听完后的陆成安:“……!!!”

    什么叫晴天霹雳,这就是了!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长姐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对吧?我、我怎么可能不是父王母妃的孩子……父王!母妃!你们说话啊!”

    看着慌张失措,面露惊恐的陆成安,心情复杂的陆靖终于开口:“琼儿说的是真的。你今日就随你亲生母亲离开京城,往后不许再踏足京城半步。另外,你既不是本王的儿子,便没资格娶柔娘,来人,写封和离书,让他签字。”

    陆成安:“……”

    陆成安这才终于意识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的天是真的塌了。

    “我不要……我不要和离,我不要离开京城!父王,母妃,就算、就算我真的不是你们亲生的孩子,我也是无辜的啊!我根本就不知道姑姑——不,这个恶毒的女人做的事情,我那时只是个刚出生的孩子,你们不能因为她就不要我啊!”

    他不顾伤口还痛着,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就想去抱陆靖的大腿,但还没碰到陆靖,就被抬他过来的侍卫抓住,强行在和离书上按了手印。

    一直没说话的姜氏见此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末了才又看向陆湛:“阿湛,我可以叫你阿湛吗?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陆湛闻言点了一下头,抬步朝陆成安走去。

    陆成安看着他那张与陆靖相似的脸,心里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愤恨嫉妒。

    他所有的行事底气都来自于镇北王世子这个身份,可如今却有人告诉他,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镇北王世子,自己只是个假货,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要回来?原本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

    陆湛看出了陆成安对自己的恨意,但他没理会,只是走到陆成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片刻,而后扯过一旁的太师椅,重重砸在了他的右腿上。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陆成安凄厉地惨叫起来,堂上除了陆氏之外的其他人也都愣住了。被堵住嘴巴的陆英更是目眦欲裂地挣扎起来:“唔唔唔唔——”

    “你为了他买凶残杀阿瑶,我只让他拿这条腿来还,已是留情。”陆湛偏头看向陆英,语气淡然,眼神却沉冷如刃,“往后别再踏入京城半步,否则,我要他的命。”

    陆英愣住了。

    阿瑶?阿瑶是谁?

    见她想了好半晌也没想起来,陆氏觉得悲哀又可笑。她走到陆湛身边,讥讽说道:“几天前才发生的事,这就想不起来了?那我提醒你一下吧。桑瑶,那个你为了给陆成安出气,花钱请了白虎帮的人去糟践杀害的姑娘,她是阿湛已经成婚的妻子。”

    什么?!

    陆英瞳孔剧烈一缩,整个人都傻了。

    倒是陆成安在震惊过后,哀嚎着大吼道:“不可能!那个姓桑的贱人明明是贺兰玦的未婚妻,怎么可能是他的妻子?!”

    第76章 留做贵妾

    “阿瑶确实就是之前与玦儿定亲的姑娘, 但因为换嫁一事,她阴差阳错地和阿湛走到了一起——阿湛就是那个桑玉妍原本要嫁的人,阿瑶被设计换嫁去了陆家, 与阿湛日久生情,两人刚于日前结为夫妻,我也是因着阿瑶才找回阿湛的。”

    换嫁一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在场众人无有不知, 所以陆氏这么一解释,大家就都明白了过来。

    只是世间竟有如此巧事……这莫非就是天意?

    陆成安不敢置信地哑住了。陆英也是后悔不已,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是败在随口答应陆成安的一件“小事”上。

    早知今日, 她说什么也不会依着陆成安啊!

    “几天前阿瑶与蓉儿出城踏青,遇上了一群假扮成劫匪的杀手,逃跑间阿瑶不慎从山坡上滚下,受了重伤。所幸阿湛来得及时,才没让阿瑶遭受更多伤害。事后阿湛和玦儿通过当日那几个劫匪找到了白虎帮,从他们老大王彪口中得知, 花钱请他们去残杀阿瑶的人是陆英。而她这么做, 仅仅只是因为前些天在玉梨园,陆成安调戏阿瑶不成,反摔下了楼梯。”

    陆氏又冷声解释了一下几人之间的恩怨, 而后才冲父母欠身道,“阿瑶虽险险逃过一劫, 可因为伤了右腿, 至今不能下床, 阿湛是太心疼她才会当着父王母妃的面动手,还请父王母妃勿怪。”

    陆靖和姜氏怎么会怪陆湛?两人心疼都来不及。

    尤其对妻子也是一心一意,护如珍宝的陆靖, 更能理解陆湛的愤怒。再一想陆英母子的所作所为,他惊怒厌恶之余心里最后一点不舍也没了,直接沉着眉眼厉声道:“为妻报仇是为人夫者该做的。这畜生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便是被当堂打死也是活该!来人,即刻把这两人送出京城,若他们再敢踏入京城半步,打断他们的腿!”

    姜氏也闭上眼睛,彻底不愿再看那两人了:“派个人把今日之事告诉刘昂,让他今日就搬离王府。”

    刘昂就是陆英的那个赘夫,他是陆英生下陆长安三年后才找的,对此事应该并不知情。不过不管他知不知情,姜氏都不想再看见他和其他任何跟陆英母子有关的人了。

    他若要恨,就恨陆英去吧。

    “不!不!父王,母妃,我不走——”

    陆成安哭嚎挣扎着被人带下去了。

    已经彻底绝望的陆英倒是没再哭闹,只是流着眼泪,死狗一般,任由侍卫将她带走了。

    庄严富丽却又不失温情的家,对她疼爱有加的兄嫂,自幼便视她为心肝的母亲……一切的一切,终是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化成再也看不见的泡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年少时,她也是真心感谢兄嫂对自己的疼爱,将他们视为自己最亲近的家人的……

    陆英心神恍惚,有些想不起来了。

    最开始,好像是一念之差吧。

    她丧夫回家,心情抑郁,只觉得事事都不如自己的意。可同样怀有身孕的大嫂却每天都心情很好,还有那段日子刚好回京办事的大哥全心呵护。

    再一想两人月份差不多,大嫂肚子里的孩子却一出生就是金尊玉贵的小世子或小郡主,她肚子里这个却还未出生就没了父亲,且就算出生了也只能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她心里便无法自控地生出了一个念头:如果当初她没有一意孤行下嫁给出身寒门,家中糟心事多,人也靠不住的第一任丈夫,如果当初她也和她大嫂一样,嫁了个出身尊贵又疼爱她的丈夫,如果她的孩子也能一出生就拥有一切……那该多好啊。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再加上当年她不顾家人反对非要下嫁给第一任丈夫时,是姜氏不忍她日日以累洗面,帮着劝了长辈们几句,才使得长辈们同意了那门婚事,陆英心里就更是为自己找到借口般对姜氏生出了恨意——如果当年姜氏没有多管闲事地劝她父王母妃,如果当年她也能和其他人一样再多拦一拦她,她也许就不会沦落至此了……是姜氏,是姜氏害了她!

    自此她的心开始扭曲,最终彻底被贪欲蚕食。

    你要问陆英后不后悔,她当然是后悔的。但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后悔当初不该这么做更多,还是后悔自己一时心软留下了陆湛的性命,没有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更多。

    但无论如何,世上都没有后悔药,她只能咽下自己种的苦果,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余生。

    事实上,陆英的后半生也确实过得极为凄惨——事后陆靖第一时间上表陈情,求皇帝褫夺了她的郡主封号,让她从高贵的郡主沦落成了庶人。她自此失去一切荣华,成为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还有她的丈夫刘昂,这人当初会顶着世人异样的眼光选择入赘,就是为了攀附权贵走捷径。得知陆英做的“好事”后,他生怕被镇北王夫妇迁怒,当即就追上陆英逼得她跟自己和离了。

    陆英自是愤怒不甘,但她和陆成安被赶出京城时身无分文,连吃喝都成问题,刘昂抓住这一点加以利用,最后用一百两银子换来了和离书。

    因为这一百两银子,狼狈不堪的母子俩终于在一个距离京城不远的小镇上找到了栖身之处。身受重伤又遭到灭顶打击,因此大病了一场的陆成安也险险保住了一条命。但他的腿却因为一路颠簸又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就这么废了。

    变成瘸子之后,陆成安的性格越发阴沉暴戾,动不动就对陆英拳打脚踢,粗言辱骂,对她也再没了从前的孺慕和依赖——因为他恨陆英牵连了自己。

    陆英终于尝到了多年疼宠和满腔真心被人狠狠践踏的滋味。

    而刘昂给的那一百两也很快就被大手大脚的陆成安花完了,最后陆英不得不在陆成安和生活的逼迫下,放下所有的尊严去给人做洗衣洗碗的粗活。

    陆英养尊处优半辈子,哪里做过这样的事?心里每天都如烈火焚烧,痛苦不已。但她又没法抛下陆成安,最终只能和陆成安相互折磨着过下去。

    至于老太妃杨氏,她当然有暗中派人给母子俩送过银子,但姜氏派了侍卫守在母子俩附近,杨氏派来的人根本到不了他们面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说回眼前,陆英和陆成安被带下去后,堂上就只剩下了陈氏一个外人。

    对于陈氏,不管是陆靖两口子还是陆氏,心里都很是歉意。毕竟换子之事虽非他们所愿,可确实是镇北王府的责任,而阮柔也确实因为此事遭到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阮夫人,”姜氏已经疲累得无力说话,最终是陆靖起身将那封和离书递过去,“柔娘与陆成安之事,是我镇北王府对不住柔娘。你若愿意,本王可以收柔娘做义女,等她身体大好后,再另给她挑一门好亲事。你放心,本王与王妃会视她如亲女,绝不会再叫她受任何委屈。当然,夫人若是有什么其他要求,也尽可以提。”

    事情发展到现在,陈氏早已冷静下来。她起身接过那封和离书,没有马上开口,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抬起头道:“收做义女就不必了,王爷王妃若真心疼柔娘,就叫她留在府中,给新世子做个贵妾吧。”

    什么?!

    这话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在场众人皆是面露愕然。

    “当年与小女定亲的人本就是新世子,只可惜天意弄人,叫他们俩阴差阳错各自有了姻缘。”陈氏看向陆湛,先前哭肿了还没消下去的眼睛再次红了红,但声音却很平静,并没有冲动之意,“如今世子已经娶妻,柔娘也没了清白身,我自然不敢奢望柔娘能继续做世子妃,只求世子能留她在身边做个贵妾,给她个容身之所,如此也不负两家当初的情谊。”

    “抱歉。”她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因为这话眉头微拧的陆湛已经断然开口,“我心中只有内子,此生都不会纳妾。”

    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样干脆,陈氏先是一怔,而后就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她没有看错,眼前这个青年是个和陆成安完全不一样的人,他承袭了镇北王正直忠义的品行,也承袭了镇北王铁血柔情的一面。柔娘若是跟了他,就算他心里没有柔娘,以他的人品和责任心,也一定会善待她。

    至于那个姓桑的姑娘,她相信能被他这样的人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姑娘,不是那种心思恶毒会磋磨妾室的人——就算她想错了,那姑娘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也相信,对她家柔娘心有愧疚,人品也足够忠正的镇北王夫妇不会由着那姑娘乱来。

    所以,与其被镇北王收为义女,顶着个只是听着好听,实际上并不能保证从此以后可以一帆风顺的名头出府另嫁,还不如留在王府里做个贵妾。至少在这里,她家柔娘再如何也不会过得比以前更差。不像嫁去别家,除了担心丈夫是否靠得住,她还得承受流言蜚语,重新操心婆媳姑嫂等关系。

    至于给人做妾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陈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希望她年纪轻轻就受尽苦楚的女儿,能从此轻松顺遂,再不要遭受任何伤害。

    且世上男子少有不纳妾的,便是另嫁旁人做正妻,对方难道就不会纳妾了吗?

    到时她家柔娘还是得和别的女子分享丈夫。加上婆媳关系、妯娌关系、妾室庶子等各种问题,即便是顶着个正妻的名头,日子也不见得能过得松快,还不如在王府里做个无人敢欺,生活清净的贵妾来得舒坦。

    想到这,陈氏没再对陆湛说什么,而是起身冲陆靖和姜氏跪下,决然拜倒在了地上:“妾身无意为难世子,我家柔娘也绝不会与新世子妃相争,我只求王爷王妃能让她有个容身之处,叫她余生能过得安稳顺遂一些。若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王爷王妃都不肯答应,那妾身也只能带着我那可怜的女儿自我了断在王府里,免得她日后再受苦楚了。”

    第77章 父母之心

    “有话好好说, 你这是做什么!”率先开口的陆氏。她实在没想到陈氏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反应过来后当即就上前一步想将她扶起。

    可陈氏却快速避开她的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对准了自己的喉咙:“王爷王妃给妾身一个答案吧。”

    陆氏:“……”

    陆氏尝试着跟她讲道理:“阮夫人, 阿湛已经说了,他并无纳妾的心思,你这般以命相逼,是在为难我父王母妃, 也是在为难阿湛。都是当娘的人,我能理解你疼爱柔娘的心, 可姻缘之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 你这般强求,即便是成功了,双方心里也落下了芥蒂,日后如何能和睦相处?且这事事关柔娘,你也总该先过问她的意思……”

    陈氏是个老实人,可老实人钻起牛角尖来才最叫人头疼。她没有理会陆氏, 只是执拗地看着陆靖和姜氏, 等着他们的表态。

    陆氏:“……”

    陆氏心生气恼但又怕刺激到她,只能停下劝解,用眼神示意丫鬟去请阮柔过来。

    陆靖和姜氏见此也不好再沉默。

    “阮夫人, 你有任何其他的要求,本王都可以答应, 唯独这件事, 很抱歉, 本王不能应允。阿湛自幼流落民间,本王与王妃没有养过他一日,没资格勉强他做任何事。”

    陆靖率先开口。姜氏也撑起身体, 微喘着气道:“王爷说的是,且不说我们老两口没资格勉强阿湛,便是有,我也不会……不会为了陆英母子做下的孽,去逼迫我的儿子。柔娘那里,确实是我们镇北王府亏欠了她,身为这王府的主人,我与我家王爷不会逃避责任,可这事与阿湛无关,夫人若是……若是执意不愿接受王爷的提议,非要以命相胁求个公道,那我也只能做一次以强凌弱的恶人了。”

    没想到她宁愿违背自己的原则,不要自己的名声,也不愿答应这事,陈氏愣住了。

    陆湛也有些怔然。

    他没想到陆靖和姜氏的态度会这般强硬坚决,他本以为他们多少会觉得为难……

    这一刻,他终于脱离一直以来的旁观者感官,对眼前这两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这件事有了真实的感觉。

    说不出心里具体是什么滋味,但这种被人全力维护的感觉并不坏。所以陆湛回神后,很快就压下心头那股陌生的胀意开了口:“当年与阮姑娘定亲的是镇北王府的世子,阮夫人若实在不愿改变主意,非要阮姑娘以世子贵妾的身份留在府里,那我可以不做这个世子。”

    陆靖和姜氏皆是脸色一变,陆氏更是忍不住沉了脸:“阮夫人,你当真还要强求下去吗?此事原是我们王府对不住你们阮家,我父王母妃也是真心实意想补偿柔娘,可这不代表你可以无理取闹!且补偿的方式那么多,你偏要这样为难人,你这么做哪里是在给柔娘讨公道,分明就是心怀怨气,故意想给我们一家添堵!”

    最隐秘的心思就这样冷不丁地被人戳破,陈氏回神看着陆氏,面色青红变幻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恨声抬起了头:“是,我就是想叫你们不好过!都是无辜的受害者,凭什么你家的孩子可以高高兴兴地带着美娇娘回王府做世子,我可怜的女儿却只能以残花败柳之身在世人的指指点点中黯然离开?!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对我家柔娘何其不公!我……呜呜,我不甘心,我心里疼啊……”

    陈氏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其实她何尝不知陆氏说的那些道理,可陆英母子下场再惨,她女儿的人生也已经被毁了,这是再多补偿也无法补不回来的。一想到这,她心里就烈火烹油般难受得厉害。

    理智上她也知道,对不起她家柔娘的是已经受到惩罚的陆英母子,镇北王夫妇愿意补偿她家柔娘已是善良仁厚。可是情感上,她无法不迁怒养出了陆英和陆成安这两个人渣的他们,所以她才会忍不住提出这样一个对女儿好,也能让他们跟自己一样难受的要求。

    “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快把那簪子放下!”就在陈氏情绪正激动的时候,前世子妃阮柔被人抬来了。

    阮柔今年二十岁,长得白净清秀。她容貌算不上很美,但很耐看,是那种让人觉得很舒服的长相。

    因为刚小产没几日,身体还虚弱着,她这会儿身上裹得很严实。看见手握金簪对着自己脖子,哭得泪流满面的母亲,她脸色大变,忙撑起身体扑过去扶住她,从她手里抢过了那支尖利的金簪。

    “柔娘,我苦命的柔娘啊……”陈氏看见她,顿时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阮柔已经从陆氏派去的丫鬟口中得知所有真相,也知道了她娘对镇北王夫妇提出的要求。见此她眼睛一红,也是忍不住滚下了泪来。

    但她是个性情坚毅的姑娘,只是失态了一小会儿便重新稳住心神,擦去眼泪看向了陆靖和姜氏。

    “我娘只是心疼我太过,才会一时糊涂钻了牛角尖,还请父王母妃不要怪她。事情的经过我也都已经知道了,多谢父王母妃宽厚待我,我愿意做父王母妃的女儿,往后继续孝顺您二老。”

    陈氏听了这话哭声一滞:“柔娘!”

    “娘,造成今日这局面的人是陆英,有负于我的人是陆成安,与父王母妃没有任何关系。自我嫁进王府以来,父王母妃一直待我如亲生,您怎么能因为陆英和陆成安犯的错去为难他们?还有世子兄长,他也是陆英阴谋下的受害者,今日才刚刚回府,您纵有再多怨气也不该撒在他的身上啊!您这么做,看似是为了我好,可其实却是在陷我于不义,我日后还有什么脸面面对他们?!”

    陈氏其实就是心里还堵着一口尚未完全发泄出来的气,对着众人哭闹了一通,又被女儿好生劝说了一番后,这口气就散了出来。

    半刻钟后,终于彻底冷静下来的她肿着眼睛,神色羞惭地冲陆靖和姜氏行了个大礼:“方才是我失态了,还请王爷王妃莫怪。”

    可怜天下父母心,事情既已解决,陆靖和姜氏自不会怪她。双方在缓和下来的气氛中客套了几句,而后阮柔就以“累了想休息”为由,带着陈氏回自己的院子平复心情去了。

    堂上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一家四口。

    “总算可以好好认亲了。”陆氏松缓下来,转头冲陆湛露出笑容,“还不快上前喊父王母妃。”

    陆湛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在顿了片刻后,于陆靖和姜氏期盼的目光中,上前冲两人行了个郑重的叩拜礼:“孩儿陆湛,拜见父王母妃。”

    “好,回来就好!”陆靖亲自上前扶起他,积威甚重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意,“为父稍后就上表奏明一切,为你请封世子。”

    “对,这事得赶紧去办,还有阿湛往后要住的院子也得马上让人收拾起来。”姜氏也是忍着激动和欢喜,叫来心腹聂姑姑一叠声地吩咐道,“去把落英苑收拾一下,那里地方够大,景色也好,正适合阿湛和他媳妇居住。先紧着打扫,布局摆设什么的,等他们小两口住进来了,再按照他们的喜好另行添置。”

    “是!”聂姑姑赶紧照做。

    陆氏见此笑道:“今日天色已晚,还是让阿湛先随我回去,等明日再带着阿瑶一起回来吧,如此大家都不会太匆忙。”

    姜氏虽然不舍,但也知道女儿说的有道理,便还是点了头:“也好,人既已经回来,便也不急于这一时,那你们快回吧,别叫阿湛媳妇等久了。”

    “那母妃也好好休息。阿湛好不容易回来了,您可得保重身体,长命百岁,把之前丢掉的二十多年加倍补偿给他才行。”陆氏很担心母亲的身体。

    姜氏目光温柔地笑了起来:“好。”

    姐弟俩便辞别父母回了广安伯府。

    回府后陆湛先是问陆氏借了几个人去云水村接陆澄和陆满,又写了一封给燕留青的信让那几人带去,而后便踏着晚霞的余晖,快步往桑瑶暂住的院子去了。

    桑瑶正歪在床上,一边吃樱桃一边看账本。

    这樱桃是贺兰蓉下午送来的,至于账本,这是心里一直惦记着陆湛那边的她用来分散自己注意力的。

    “姑娘,陆公子回来了。”

    银珠的声音让桑瑶一下抬了起头。

    “你终于回来啦!”见陆湛大步从门外走进来,桑瑶眼睛发亮,赶紧吐出嘴里的樱桃核,放下手里的账本直起身,“怎么样,一切可都顺利?”

    “嗯。”知道她心中急切,陆湛走到床边坐下,没有多说别的,快速把今日在镇北王府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她说了一遍。

    桑瑶听完很是为他感到高兴:“这么看来你爹娘,不对,是你父王母妃都是很好的人啊!恭喜恭喜!”

    陆湛心情本就不错,看见她明亮的笑脸,眼中也忍不住露出了些笑意来,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的姑娘就又杏眸一转,不经意似的说了句:“不过那位阮姑娘确实很无辜也很可怜,也难怪她娘心里难受成那样。对了,她长得怎么样,好不好看呀?”

    陆湛一顿,压了下嘴角:“挺好看的。”

    “?!”

    桑瑶顿时瞪圆眼睛,但下一刻青年就又说了句,“但在我心里,远不及你。”

    桑瑶:“……”

    桑瑶这才忍不住笑地戳着他的胸膛嗔他:“陆阿湛,你学坏了你!”

    第78章 悔青肠子

    笑闹了一会儿后, 陆湛跟桑瑶说起了明日回镇北王府的事。

    桑瑶呆了呆,一下就紧张了起来:“我、我也一起去吗?那我需不需要做什么准备?”

    陆湛摇头:“不用,只是既已对外宣称你我是夫妻, 不好不这么做。”

    桑瑶被“夫妻”二字听得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后连忙冲他摆手:“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得赶紧洗漱睡觉了,如此明日才能有个好气色!”

    就这么被赶出来了的陆湛:“……”

    他失笑摇头, 转身往自己暂住的客房走去,结果走到半路, 迎面碰上了贺兰玦。

    贺兰玦刚从陆氏那里出来, 看见陆湛,他步子一下就顿住了。

    见他清俊如玉的俊脸上满是唏嘘和复杂,显然是已经知道所有的真相,陆湛微微一停后,抬步走了过去。

    贺兰玦:“……”

    贺兰玦于是也只能干咳一声,忍着别扭上前冲他行礼:“见过舅舅, 恭喜舅舅回家。”

    这声恭喜自然是真心的, 就是这声“舅舅”叫得有点艰难,尤其是想到自己往后还得管桑瑶叫舅母,贺兰玦的心情就更是一言难尽了。

    陆湛看着这大外甥, 心情也有些复杂。他沉默片刻,点头说了句“多谢”, 而后看了一眼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道:“一起喝一杯?”

    贺兰玦觉得这主意不错, 毕竟是嫡亲的甥舅, 往后会时常见面,老这么别别扭扭的可不行。

    不过他正要答应,不远处的长廊上突然跑来一个丫鬟, 不经意似的在他面前掉下了一条帕子,然后不等他开口就跟阵风似的跑没影了。

    贺兰玦:“……”

    贺兰玦捡起那条帕子,在上面发现了一首用鲜血写的情诗。

    素白色的帕子上,血色字迹触目惊心,诗的内容也是字字透着思慕,句句动人柔肠。但贺兰玦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微绷地收了起来。

    换做往常陆湛肯定不会多问,但如今贺兰玦成了他亲外甥,他这做舅舅的怎么也得关心一二,于是便开了口:“是桑玉妍?”

    “……嗯。”虽然他们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但这件事贺兰玦倒正好可以没有负担,没有顾忌地跟同是受害者的陆湛说一说。

    他一边跟着陆湛往他暂住的客房走去,一边摇头叹了口气,“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了。明明当初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也说好了不再打扰彼此,不知她为何还要这样做。”

    夜色笼罩大地,长廊上灯笼已经亮起,陆湛望着那几团暖光,语带提醒道:“自是后悔了当初的抉择,盼你对她仍有余情。”

    听出他的提醒,贺兰玦沉默了一下,苦笑:“纵还有余情,我也不会再去见她了。”

    见他脑子清醒,并没有被桑玉妍那些手段打动,陆湛眉眼微松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丈夫何患无妻?早些放下,才能重新开始。”

    “我知道。”这段时间贺兰玦从没跟人聊起过桑玉妍,旁人知道他心伤未愈也不敢跟他提起。如今难得有个人可以听听他那些藏在心底的,未曾完全发泄出去的愁闷心情,贺兰玦便也没再憋着,松下心神地拉着陆湛聊了起来,“其实我早已知道,真正的她并不是我当初喜欢的那个样子,只是她装得太好,也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把她连同那段虚假的记忆一起彻底忘掉……”

    听出他只是想跟人倾诉,陆湛没有多言,只是带着他进了客房,请院里伺候的仆从们送了些酒来,陪他喝了起来。

    贺兰玦一开始还能保持翩然君子的风度,但他酒量不太好,没喝多少就醉了。醉了之后他就大着舌头开始哭,一边哭还一边抽噎,看起来跟个只有八岁的小傻子似的。

    陆湛:“……”

    陆湛看着面前这小傻子,心里终于生出了点做人长辈的感觉。

    “我真的好惨啊陆兄,老天爷对我太坏了……不,不对,不是陆兄,是舅舅……舅舅,你居然是我舅舅,这真的太不可思议了……还有瑶妹妹,我以后见了她不能再叫瑶妹妹,要叫,叫舅母了……呜呜呜呜我好惨啊……”

    陆湛:“……”

    陆湛想笑,但又觉得自己若是笑出来好像不太厚道,于是轻咳一声,递了块帕子过去:“先擦擦鼻涕吧,快流下来了。”

    就算醉了也还是很在意形象的贺兰玦:“……好的,谢谢。”

    ***

    因为这顿酒,甥舅俩之间的关系一下亲近了不少。尤其贺兰玦,借着这顿酒将积压在心底的愁闷全吐出来后,他终于能彻底地放下桑玉妍了。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后,镇北王府来了人,陆湛抱着桑瑶告别广安伯府众人,坐上了镇北王府派来的豪华大马车。

    同一时间,镇北王陆靖在朝堂上当众向皇帝奏明此事,请求皇帝褫夺陆英母子的封号,重新册封陆湛为镇北王世子。

    得知陆湛只是个在乡下长大的猎户,皇帝惊奇之余倒也没为难陆靖,陆靖很快带着册封旨意出宫回府了。

    而这件事也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被这话本子都写不出来的,堪称是一波十折的剧情给惊呆了。

    原来之前那个陆成安,他根本就不是镇北王的儿子!他是镇北王的妹妹陆英的儿子,陆英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兄长的王位,偷换了自己的亲侄子,还把他给扔了!

    幸好真世子福大命大,被一个乡野猎户捡回家,好生抚养长大了。不过这位真世子也不只是个寻常猎户,他竟就是桑家那位遭到继母和继妹坑害的大小姐桑瑶被迫换嫁的对象!

    两人还因为那段阴差阳错的缘分生出感情,正式成了亲。从此以后,桑大小姐就是她从前的未婚夫,也就是广安伯府的三公子贺兰玦的亲舅母啦!

    ……不得不说,惨还是那位三公子惨。兴高采烈娶回家的美娇娘是个恶毒心机女不说,本以为可以再续前缘的未婚妻也成了亲舅舅的媳妇。

    不过京城好久没有这么劲爆离奇的八卦了,众人虽然同情贺兰玦,但还是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为此狂欢了好一阵子。

    那段时间走到哪儿都能接受到旁人同情目光的贺兰玦:“……”

    算了,还是少出门吧。

    当然他虽然郁闷,但更多的是无奈,对于陆湛和桑瑶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件事,他还是很欣慰,同时也满心祝福的。

    真正崩溃的人是桑玉妍。

    听说这消息的时候她正蹲在柴房里麻木地劈着柴火。一日不歇的繁重粗活折腾得她憔悴不堪,人也瘦了一大圈,但力气却大了不少,至少能劈得动柴火了。

    也是因此,从奉命看守她的嬷嬷嘴里听说这个堪称晴天霹雳的大消息时,她脑袋一轰的同时险些一斧子砍在自己的脚上。

    她不屑一顾,想尽办法摆脱的那个穷猎户陆湛!他竟然是镇北王府走失多年的世子爷?!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作死啊你,吓我一跳!”那正坐在门口的板凳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与人闲聊的嬷嬷被桑玉妍的突然出声惊到,先是回头骂了一声,而后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反应了过来,“哟,差点忘了,你就是那个之前跟世子爷定过亲,却因为贪图咱们伯府的荣华,设下毒计把桑小姐换嫁给世子爷的人来着。怎么着,不相信我说的啊?不相信也没用,事实摆在眼前呢!”

    嬷嬷说着满是鄙夷地嗤笑了一声,“你说你要是别生出那些恶毒心思,踏踏实实,安安分分地按照定好的亲事嫁过去,你这会儿可就是正儿八经,堂堂正正的镇北王府世子妃了。哪会像现在这般,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反而沦落成现在这个模样!所以说人啊,真是不能做坏事,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你做的一切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呢!”

    桑玉妍听着她的奚落,原本就是在强行硬撑的心态顿时被巨大的惊悔给冲垮了。

    “不!我不信!陆湛他只是个穷猎户,怎么可能是镇北王府的世子?!还有桑瑶!世子妃的位置……那原是我的,原是我的!!!”

    她发疯似的扔掉手里的斧头就往外冲去,却被那眼疾手快的嬷嬷一把扯住头发拽了回来:“原是你的,可早被你自己给扔了!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是个烧火丫头,跟人家世子爷没有半点关系!老老实实给老娘把这捆柴劈完,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还有,你也别再想方设法地给三公子传信了,我坦白告诉你吧,你那些小动作夫人早都知道,之所以没有阻止,不过是因为三公子根本不为你所动,也从不曾对你心软!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还敢打我们三公子的主意,我呸!”

    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贺兰玦或许只是没有收到她费尽心思送出去的信物,所以才一直没来看她的桑玉妍猛然瞪大泪眼,心神彻底被绝望和不甘席卷。

    怎么会这样?贺兰玦怎么能这样无情?那她往后……往后该怎么办?

    当然,桑玉妍再如何难受,也不会有人在意。

    除了她,远在淮扬的桑明海得知此事后也是震惊懊悔不已。至于在那个猎户的磋磨下早已半死不活的柳氏,更是在听见这个消息后,一口气上不来,瞪着赤红的双眼死不瞑目地咽了气。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说回这天早上,桑瑶跟着陆湛在盛大的欢迎仪式中进入镇北王府后,先是见到了早已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盛装在堂上等着了的姜氏。

    许是因为找回了亲生儿子,姜氏今早起来时精神比往常都要好。这会儿再一看虽然因为腿伤被陆湛抱在怀里,但长相明艳,眼神清澈,模样怎么看怎么讨喜的桑瑶,她脸上的笑容就更是停也停不下来了。

    “这就是阿瑶吧?长得可真好看。快,快到母妃身边来坐下!”

    第79章 入住王府

    桑瑶是被人抬进王府的——知道她伤了腿走不了路, 姜氏贴心地命人准备了一顶步辇在王府大门口等着。不过步辇不方便进正堂,所以到达正堂门口后,陆湛就亲自上手抱她了。

    这让桑瑶很不好意思, 心里也更紧张了。

    不过紧张归紧张,她面上还是努力稳住了。在陆湛抱着她上前,带她一起向姜氏行礼时,侧过身体, 抬起双手,笑容大方地冲姜氏行了个半身礼:“阿瑶见过母妃, 请恕阿瑶失礼, 暂时不能向您行全礼。”

    “无碍,无碍,咱们一家人不讲那些虚的!”姜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连声说,“快,快坐下!”

    陆湛上前把桑瑶放在椅子上, 自己也坐了下来。

    姜氏看看眼前这对怎么看怎么般配的璧人, 因为不省心的陆成安而沉闷压抑了数年的心一下就敞亮了起来。她先是关心了一下桑瑶的伤势,又替自己没有教好陆成安一事表达了歉意,而后才道:“咱们几个先说说话, 你们父王进宫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至于你们祖母, 她这两日身子有些不适, 大夫说需要静养, 等过些天她身体好些了,你们再去给她请安。”

    知道老太妃怕是正为陆英和陆成安的离开伤心难受着,桑瑶和陆湛皆是点了一下头, 没有多问。

    姜氏又让丫鬟给他们沏茶,而后才露出笑容说:“你们之间的事我都已经听琼儿说了,这般阴差阳错的还能走到一起,真真是天定的缘分。阿瑶也放心,你既已经与阿湛结为夫妻,那往后便是我们镇北王府的世子妃,谁也不能再看轻你。还有你们要补办婚礼的事,我也已经命人准备起来了,具体的事宜咱们稍后再细说,现在,来,先看看母妃给你们准备的见面礼。”

    听见这话,一旁脸蛋圆圆,长相颇有福气的聂姑姑立即笑眯眯地走上前,将手里捧着的黄花梨木锦盒送到了桑瑶手里。

    她是姜氏最得用的心腹,一言一行皆代表了姜氏。

    桑瑶连忙道谢,而后便在姜氏的示意下打开了锦盒。

    锦盒里放着两块极为罕见的紫玉制成的玉佩。玉佩是鱼的形状,一条鱼身上雕着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图案,一条鱼身上雕着精致秀美的并蒂莲图案,两条鱼合在一起,正好能凑成一个圆。

    “希望你们小两口能像这两条鱼儿一样,相互扶持,一生圆满。”对于这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儿子,姜氏没有别的期盼,只希望他能和自己所爱之人快快乐乐,白头到老。

    “多谢母妃,这礼物我太喜欢了!”桑瑶是真的很喜欢这件祝福之意满满的礼物,说完立即就拿起鱼身是并蒂莲图案的那块玉佩佩戴在了腰间,并将另一块递给陆湛,示意他也戴上。

    陆湛照做。

    姜氏见此很是欢喜,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又开口:“对了,我听琼儿说,阿瑶你还有个舅舅,你一直在寻他是吗?”

    想起至今没有下落的舅舅一家,桑瑶笑意一敛,点了点头:“是,我舅舅名叫白景裕,原是幽州同知。舅舅家中有个女儿,因长得貌美,被先前的幽州知府魏仲升看上。但舅舅不愿表姐给人做妾,想法子拒绝了。谁知那魏仲升却因此怀恨在心,编造了罪名诬陷我舅舅下狱,想强逼他就范。舅舅不从,险些在牢里丧命,幸好被人救走,这才保住了性命,只是也因此成了通缉犯,从此失去了踪迹。”

    姜氏显然已经从陆氏那里知道个中内情,闻言温声安抚道:“回头让你们父王多派些人手去找,相信一定能找到人的。至于你舅舅身上的罪名,你放心,既是被污蔑的,就一定能洗清。”

    桑瑶自然不会拒绝她的好意,连忙感激道谢。

    这个时候,陆靖回来了。

    他是带着册封世子和世子妃的圣旨从宫里回来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皇帝身边的传旨太监。

    陆湛见此,先是扶着单脚起身的桑瑶一起向陆靖行礼:“见过父王。”

    陆靖穿着一身深紫色朝服,看起来比昨日更加威严,但语气却很和善:“这就是阿瑶吧?不必多礼,快上前接旨吧。”

    他身后那传旨太监也一边暗中打量陆湛,一边笑着说:“世子一个人接旨即可,世子妃受了伤,且快坐下歇着吧。”

    他说的客气,可桑瑶哪敢当真,最终还是扶着椅子单脚站着听他宣读完圣旨,而后跟跪地谢恩的陆湛一起行了个躬身礼。

    “恭喜世子和世子妃,事情既已办完,咱家就先回宫复命了。”传旨太监宣读完圣旨,收下姜氏命人送上的打赏就带着随行的人走了。

    陆湛这才收起圣旨起身,重新扶着桑瑶坐下。

    陆靖也坐下来,让人送上了早就备好的见面礼。

    他送给桑瑶的是一把削铁如泥,便于藏身,看起来十分精致小巧,但杀伤力却极大的匕首,送给陆湛的是当世四大名弓之一的落日弓。

    “这把匕首是乌金制成,轻巧好携带,可做防身之用。刀柄上还设有机关,机关里藏着三颗信号弹,若是不慎遇到危险,可释放信号弹,会有人赶去救你。”陆靖对桑瑶说完后,又看向陆湛,“至于这把落日弓,听你长姐说,你自幼随你义父习武打猎,身手很是不错。这把落日弓曾在为父年轻时跟着为父上过战场,杀敌无数,今为父将它转赠与你,希望我儿也能不管何时何地都一往无前,得偿所愿。”

    陆行曾被陆氏关在镇北王府大半年,陆靖和姜氏都是知道他这么个人的。因此对于陆湛的身手,陆靖虽未亲眼见过,但也知道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当年的陆行对上他都不曾轻易落过下风。

    “多谢父王。”

    这两份礼物蕴含的心意比实际价值更重,桑瑶和陆湛皆是心下动容,郑重道谢。

    “好了,现在先随聂姑姑去熟悉熟悉府中的环境,再看看你们院里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吧,等晚上的时候,咱们一家人再一起吃团圆饭。”

    虽然很想再跟小两口说说话,但姜氏知道他们初来乍到,心里怕是都还拘谨着,便忍下不舍体贴地笑道。

    桑瑶和陆湛自是没有异议,两人告别陆靖和姜氏,在聂姑姑的带领下往后院去了——当然,桑瑶还是坐的步辇。

    “世子世子妃这边请。”聂姑姑边走边给两人介绍,“前方是王爷王妃居住的正院,王妃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所以院子里伺候的人不多,比较清静。东边那个门口栽了棵大松树的院子是老太妃的永福苑,老太妃是喜热闹之人,院中养了两只猫儿一只番邦进贡的狐狸犬……还有那边,那边是前头那位和阮姑娘住的云香阁,如今只阮姑娘还在那里住着,其他人都已被打发出府了。”

    她口中的其他人自是陆成安的几位妾室,桑瑶听了点点头,并未多问。

    “云香阁是府里最大的院落,阮姑娘本想搬出云香阁,将云香阁还给您二位住,但王妃觉得落英苑虽不如云香阁那么大,却离主院更近,环境也更清幽雅致,所以便先让奴婢将落英苑收拾出来了。一会儿世子世子妃先看看,若是觉得哪里不满意,咱们再做调整。”

    聂姑姑说的客气,其实桑瑶知道,姜氏没安排他们去住云香阁,是怕他们心中膈应。事实上她也确实不想住陆成安住过的院子,所以闻言只感激道:“不必调整,这样就很好,母妃费心了。”

    聂姑姑听了脸上笑意更深,一路慢声细语地说着,将他们送进了落英苑。

    正值三月,落英苑里繁花似锦,香气清幽,景色确实极美。院中还建有亭台楼阁,长廊水榭,看起来十分雅致。

    院里的丫鬟仆从们也都已经在院门口候着,见了桑瑶与陆湛,众人齐声行礼。

    陆湛出言免了他们的礼,而后聂姑姑便大概给他和桑瑶介绍了一下这些人。

    其中地位最高的两个年轻丫鬟,她们一人名叫香菱,一人名叫香映,之前都是在姜氏身边伺候的,如今被姜氏拨到了桑瑶身边。

    另外还有个名叫常风的少年,是陆靖给陆湛挑的贴身长随。

    其他的便是些粗使丫鬟婆子之类的了。

    “往后就有劳诸位了,银珠,看赏。”桑瑶进了王府,银珠和林秀秀自然也跟来了。方才两人一直跟在她身后小心观察着一切。

    这会儿听了桑瑶的话,银珠点头上前,将早已备好的银稞子分给了众人。

    桑瑶出手大方,那银稞子拿在手中很有分量,众人面上不由都越发恭敬欢喜了几分。

    唯独两个大丫鬟中的香菱面色并无变化。桑瑶细心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但这时并未多想,毕竟对方是姜氏身边的人,平日里见惯了好东西,这会儿不觉得惊喜也是应当。

    “那世子世子妃好好休息,奴婢就先回去向王妃复命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可吩咐香菱香映。”办完这些事,聂姑姑就带着桑瑶额外给她准备的红封恭敬告退了。

    桑瑶也让丫鬟仆从们都散去,而后才笑眼弯弯地冲陆湛伸出手:“快带我进屋看看。”

    “好。”陆湛上前将她从步辇上抱下,迈着长腿进了主屋。

    主屋很大,分外间和里间,布局和桑瑶从前的闺房相似,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每一处的摆设都十分用心,尤其里间的黄花梨木拔步床旁还放了一张红木轮椅,足见贴心周到。

    桑瑶看着这一切,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你父王母妃是真的很高兴你能回家。若当年你没有被人偷换出府,一定会在他们的关爱下过得特别幸福……”

    见她一脸感叹,陆湛眉眼柔和地“嗯”了一声,将她放在了那张挂着浅绯色纱幔,看起来又大又舒适的拔步床上:“颠簸了这一路,伤口可有发疼?”

    桑瑶回神感受了一下:“还好。不过方才绷了一路,我确实有些累了。”

    “那就先躺下休息一会儿。”陆湛伸手替她摘掉头上戴着的朱钗步摇,末了起身道,“我叫秀秀进来替你更衣。”

    林秀秀和银珠正在外间收拾桑瑶带来的行李,眼下里屋只有他们两个人。

    桑瑶原本还没多想,听了这话才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之前一直没想到的问题:她和陆湛是以夫妻名义住进王府的,那他们岂不是从今天开始就得同处一室,甚至……共睡一床?!

    第80章 增进感情

    见桑瑶突然脸蛋发红地愣在那不说话了, 陆湛顿了一下:“怎么了?”

    桑瑶回神看他,心里有些紧张,但想到这事早晚得面对, 便还是忍着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府里的人都以为我们已经成亲,那我们晚上睡觉……怎么办呀?”

    这个问题陆湛早已考虑到, 闻言很快答道:“我去睡书房。对外就说你伤了腿,我怕同床不慎压到你的伤处。”

    压这个字太有灵性, 桑瑶脑子里一下就浮现了某些不该浮现的画面。这让她又是害羞又是心虚, 连忙避开他的视线说:“嗯嗯嗯,这个主意好,那你快出去吧,我要换衣裳了!”

    看着姑娘原本白皙如玉,这会儿却绯红一片的耳垂,陆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瞬间泛起了阵阵痒意。他喉咙微动片刻, 忍不住倾身吻了她一下的耳朵:“好。”

    青年灼热的呼吸扑来,带起一阵猝不及防的战栗,桑瑶下意识躲开的同时, 整只耳朵连同半边身子都麻了一下。

    “你、你干嘛呀!”她抬起红红的脸蛋嗔他,眼中波光潋滟, 像是盛满了春.水。

    陆湛看着这样的她,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嗓子微哑地笑了一声:“没,只是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慢。”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桑瑶心头一跳,脸蛋更红了,但心里却像是含了蜜糖一般,甜得她直冒泡泡。

    把再说下去自己会舍不得离开,陆湛起了身:“好了,不闹你了,你好好休息,我出门去义父那里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桑瑶点头目送他离开,而后就捧着发烫的脸蛋无声傻笑了起来。

    ***

    陆湛见到陆行时,陆行正在厨房里做午饭——先前被锁在屋里时,陆氏的人会给他送饭,如今他既然安下心来不打算跑了,陆氏便没再关着他,他可以自由地在院子里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而陆行也是个很能自己打发时间的人,所以虽然关在院子里不能出,但并不觉得无聊。

    陆湛到的时候他刚做好一碗鲜香微辣的油泼面,正准备端到堂屋去吃。

    “义父。”

    见一身青衫的陆湛从藏有密道的房间里走出,陆行没觉得意外,只看了看手里端着的油泼面问:“在关外学来的做法,吃吗?”

    陆湛看了一眼:“吃。”

    陆行把面碗递给他:“那你先吃,我再去做一碗。”

    桑瑶是个对美食抱有很大热情的人,陆湛见这面卖相很不错,便接过陆行递来的面碗跟着他去了厨房,一边学一边把自己已经成功认亲和即将成亲的事告诉了他。

    油泼面的做法很简单,没一会儿陆行就新做好了一碗。他听完陆湛的话后点点头,说了句:“这是好事。”

    陆湛回了声:“嗯”。

    然后两人就没话说了。

    一直到吃完面又帮着洗了锅碗瓢盆,陆湛才又开口:“那我走了。”

    “去吧,”陆行将他送至门口,眼神温和地叮嘱,“好好跟你家人相处。”

    “嗯。”陆湛转身顿了片刻,偏头看他,“我明日再来。”

    他虽没有多说,陆行却知道他是在表达“即便找到了亲生父母,您也还是我父亲”这个意思。他心里一暖,笑了起来:“隔几天来一次就行,我还要给郡主做鞋子裁衣裳呢,没那么多时间陪你。”

    陆湛:“……”

    陆湛看着这重色轻子的倒霉义父,无言地点了一下头,走了。

    为避人耳目,他是从密道来的,这会儿自然也是从密道离开。

    密道的出口是一座位于闹市中毫不起眼的小茶楼,陆湛从茶楼出来后径自回了王府。不过刚进王府大门,他就被人请去了陆靖位于前院的书房。

    书房里,一身青褐色常服的陆靖正背对他立在长案旁,手中握着一杆杀气森然,显然是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来的红缨枪在擦拭。

    陆湛一顿,走上前行礼:“父王。”

    “听人说你方才出府了。”陆靖闻言转过身,“是去见你义父陆行了?”

    陆湛并不意外他会知道陆行的下落,闻言颔首道:“是。”

    “你义父于咱们家有大恩,他的事父王会想法子解决。只是眼下还有另一件事,你得先有个准备。”陆靖示意陆湛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落座,而后道,“先前在堂上忘了跟说,按照惯例,你和阿瑶得了陛下的册封,明日是要进宫谢恩的。”

    这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世家权贵们心里都有数,但陆湛显然是不了解的。闻言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那我们可要做什么准备吗?”

    “阿瑶就不必了,她腿还伤着,不宜进宫折腾,为父会替她告罪。”陆靖说道,“只是你却躲不开。”

    想起先前在寻找陆行时,听那些流民说起的关于皇帝忌惮镇北王府的传言,陆湛眉眼微动,问道:“我该怎么做?”

    陆靖没有马上回答,沉默片刻后,答非所问道:“你心中可有什么抱负,或者说,想做的事?”

    孩子找回来了自然是好事,但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陆湛有勇有谋,身手也好,明显不是陆成安那种会让皇帝安心甚至是感到愉快的废物点心。

    以皇帝对镇北王府越发强盛的忌惮之心看来,陆湛若是太过出色,一定会引来他的打压甚至是暗中谋害。毕竟一个陆靖已经足够他头疼,他是绝不可能允许镇北王府再出一个能力非凡的继承人的。

    可对于这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亲儿子,陆靖不忍也不愿逼迫他收敛锋芒,放弃前途,一辈子装疯卖傻地做个像陆成安一样的混世纨绔。

    那对他太过残忍了。

    看着老父亲满是岁月风霜的脸上隐含的矛盾之色,陆湛顿了片刻,开口答道:“孩儿如今只想尽快与阿瑶补办婚事。其他的,我只是个长于乡野的猎户,虽粗略认得几个字,却不曾读过几日书,日常所擅长的,也只是山里刨食,养家糊口,实在无暇多想其他。”

    他的眼神十分清明,语气也是刻意谦逊,显然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这样一个孩子,又怎么可能是平庸之辈?

    陆靖一方面骄傲自豪,一方面又觉得愧疚,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百般滋味。

    “那就先紧着成亲的事吧。你母妃已经在让人挑选吉日了,挑好之后就会告诉你。”好半晌,他才压下满腹心绪道,“至于其他的,你刚回府,根基尚浅,先熟悉熟悉情况也好。等回头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了,再告诉父王,父王替你安排。”

    他的意思显然是让他暂时收敛锋芒,暗中韬光养晦,等日后再寻机会大展身手。但陆湛其实已经做好一辈子做个闲散世子的准备了。毕竟他父王虽然没有明说,可谨慎矛盾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另外他本也没有进入官场争权夺利的心思。保护好自己所爱之人,和他们在一起平静度日,这才是他心之所愿。为此就算要藏拙装傻,他也可以接受。

    不过陆靖显然不这么想。陆湛正要说话,他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似的补了句,“有句话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不管你心中如何希望,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先做好,这样若哪日风雨当真来临,你才能临危不惧。”

    陆湛一怔,若有所悟。

    “世人只能看见为父位高权重,王府满门荣华,可无人知道越是身在高位者,便越是身不由己。”陆靖说到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些许疲惫之色,“不过你也无需有太大的压力,为父一定会竭尽所能力保你们几个孩子平安。”

    陆湛心神一动,认真点头:“我知道了。”

    见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陆靖也没再多说,起身将手里的红缨枪递了过去:“好,那现在可有兴趣陪父王过几招?”

    陆湛回神,想着他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大越战神身份,身体里的血液不自觉热了起来。他抬手接过那杆红缨枪,抬目应了一声:“好。”

    ***

    父子俩用男人特有的方式增进了一下感情,而后陆湛就回落英苑陪桑瑶熟悉环境了。

    等到晚上的时候,姜氏派了人来请两人去前院赴宴。

    因是家宴,参宴的人不多,除了陆靖和姜氏,就只有陆氏一家四口和陆湛那位出家做了道姑,刚刚从城外赶回来的三姐,陆珂了。

    陆珂是陆家三姐妹中年纪最小的,今年也才三十出头,且未曾嫁人保养得又好,看起来便如二十多岁一样,十分年轻漂亮。

    她性格也很活泼,虽然整体做素雅的女道打扮,但眉眼灵动,很爱说笑,身上仍满是娇俏的少女气。

    对于陆湛的归家,她也是发自内心地欢喜,一见面就自来熟地跟桑瑶陆湛打了招呼,还十分大方地给了两人一匣子银票做见面礼。

    “你这礼送得也太俗气了。”同样给两人另备了见面礼的陆氏好笑地摇头。

    陆珂笑嘻嘻:“俗气怎么了?俗气的东西往往都实用。”

    桑瑶也是个俗气的人,闻言顿觉这三姑姐能处。

    “好了好了,我们的礼都送完了,该他们小两口给晚辈们送见面礼了。”这时陆珂又坏笑着看向了一旁的贺兰玦。

    贺兰玦:“……”

    就很尴尬也很无奈。

    桑瑶也是尴尬又有点想笑,她轻咳一声,示意陆湛把备好的见面礼给了席上唯二的两个晚辈:贺兰玦和贺兰蓉。

    ——陆氏的长子贺兰琛带着妻儿出门办事去了,不在家,所以今日只有他们兄妹俩跟着父母来赴宴。

    贺兰蓉自是很高兴,拉着桑瑶不停感慨“没想到最后你会成为我舅母”。贺兰玦见此也是摸摸鼻子,认命地笑叹一声,起身冲两人行了个晚辈礼:“多谢舅舅、舅母。”

    第81章 心思不纯

    陆靖和姜氏含笑看着这一幕, 席上气氛极好。

    唯一融入不进去的只有坐在陆氏身边的贺兰泰。

    倒不是他不想融入,而是他素来有些害怕陆靖这个威严冷肃,浑身煞气的岳父。加上他平时偏宠妾室庶子, 在陆氏的娘家人面前多少有些没底气,就更不敢高谈阔论地刷存在感了。

    当然他的心情如何,堂上众人并不在意。

    姜氏让陆氏把他也叫上,不过是因为他还担着陆氏夫君的名头, 实际上对于这个能力平庸,人品也不怎么样的女婿, 他们老两口从一开始就没看上过。

    只是两家的婚事是出于政治需求, 陆氏又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人,一心要担起王府长女的责任,所以老两口虽不满意这个女婿,却也只能看着陆氏嫁过去。

    好在陆氏有脑子有手段,也从不曾把贺兰泰这个人放在心上,所以这些年过得还算可以。不过这几年贺兰泰行事越发没数, 陆氏已经有点不耐烦应付他了, 所以这会儿也没怎么管他。

    至于贺兰玦和贺兰蓉兄妹俩,两人平日里与这个总是偏疼几位庶出的兄弟姐妹的父亲并不亲近,根本没意识到他被冷落了。

    陆珂就更不想搭理这个有眼无珠的蠢姐夫了。

    桑瑶和陆湛见此, 自然也不会多事。

    所以总而言之,除了贺兰泰之外, 堂上所有人都很开心, 这晚的家宴举办得也十分成功。

    其实原本陆靖和姜氏是打算广宴亲朋好友, 正式对外介绍一下陆湛和桑瑶的。但桑瑶腿伤不便,加上老太妃和阮柔,一个卧病在床, 一个刚小产不久,状态都还没恢复过来,所以这事就只能往后搁置了。

    ***

    这晚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陆湛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桑瑶去给父母请安,又陪两人吃过早饭,而后就随陆靖进宫谢恩去了。

    桑瑶则留下来陪姜氏说话。

    虽然两人还不甚相熟,但彼此都有心处好关系,加上都是性格爽利好说话的人,所以相处起来并不费劲。

    没一会儿,难得回城一次,昨晚也宿在王府的陆珂也来了。

    “阿瑶来得真早,你这还是个伤患呢,怎么不多睡会儿?”

    看着边打哈欠边走进来,姿态随意率性却又不失优雅的陆珂,正在陪姜氏喝茶聊天的桑瑶笑了起来:“三姐早。”

    “我方才也在跟她说呢,往后不用来这么早,也不用天天来给我请安,隔三差五来陪我说说话就行,我们家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姜氏也笑着放下茶盏对桑瑶说道,“往常柔娘也是这样做的,所以你不必有什么负担,安心养伤便是。”

    “好吧,那我想母妃的时候我就来。”桑瑶笑眯眯说完,想了想,跟姜氏提出了自己想要个嬷嬷,教一教自己和身边的丫鬟规矩礼仪,免得出门见人时有所错漏,给王府丢脸的事。

    在其位谋其事,既然已经成为镇北王府的世子妃,她自会承担起自己该承担的职责。

    姜氏闻言目露欣赏,但却只是道:“此事不急,你先专心养好伤,等伤好之后再说。”

    桑瑶一想也是,便点了头。

    而那厢的皇宫里,皇帝虽然忌惮陆靖,也被陆湛和陆靖年轻时极为相似的容貌所惊,但陆湛刻意收敛锋芒,表现出了小老百姓见识短浅,胆小粗俗的一面,他便也没再纡尊降贵地多给关注了。

    父子俩顺利出了宫,此事暂时告一段落。

    第二天,桑瑶和陆湛的婚期终于定下来了——因大夫说桑瑶的腿伤还得养上大概两个月,所以两人的婚期最终定在六月初二。

    此时已是三月中旬,距离六月初二,还有约莫两个半月的时间。

    这其实有点匆忙,但桑瑶和陆湛都想早些成亲,王府里人手也够,所以问题不大。

    确定婚期后,府里众人便开始为两人的大婚而忙碌了。桑瑶身为新娘子,也开始为大婚做准备。

    期间她和陆湛一直以她的腿伤为借口分房睡。府中众人知道后没说什么闲话,桑瑶也因此没再去想这事,只一心等着成亲之日的到来。

    可谁知半个月后的某一天,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打乱了两人的计划,让他们提前进入了同房模式。

    ***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因为晚饭吃得有点多,桑瑶在床上躺了很久都睡不着,便起床让守夜的银珠用轮椅推着她在院子里消消食。

    结果刚出门,就看见长廊尽头陆湛的书房灯还亮着。再一看天上月色正好,想着前些天一直春雨连绵,他们都没怎么出过门,桑瑶便心血来潮地起了赏月的兴致。

    “走,推我去书房。”桑瑶杏眸一转,露出坏笑,“尽量小声些,不要被陆湛发现,我要去吓一吓他。”

    银珠惯来是什么都纵着她的,闻言自然没有意见。甚至为了效果更好,她还直接把桑瑶打横抱了起来,免得轮椅滚动声音太大,会坏了桑瑶的吓人计划。

    她是习武之人,力气比寻常姑娘家大,抱着桑瑶一点也不显费劲。

    两人很快就悄声到了书房门口。

    桑瑶弯起眼睛偷偷一笑,正要抬起双手去推门,屋里突然传出陆湛冷淡的声音:“出去。”

    桑瑶先是一愣,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但随即就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来得及推门呢。

    那陆湛是在跟谁说话?

    想着这么晚了,他的长随常风早该去睡了,桑瑶不免惊疑。

    而这时,屋里响起了一个婉转娇柔,带些错愕和委屈的声音:“世子,可是奴婢做错什么了吗?”

    桑瑶:“……”

    桑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银珠也是一下沉了脸,声音极低道:“姑娘,好像是香菱。”

    桑瑶也认出屋里女子的声音了,确实就是姜氏送来的那两个大丫鬟之一的香菱。

    只是这个香菱平日里在她面前,向来是不卑不亢,略显清冷的。她本以为她性格就是这样,却不想原来,人家只在她面前这样。

    桑瑶想到这,眼神冷了下来。

    而这时,屋里的陆湛也再次开口了:“你是来送夜宵的,夜宵既已送到,难道不该出去?”

    青年声音不大,但语气冷淡肃然,让人下意识就不敢造次。

    屋里的香菱闻言,忙柔声说道:“是这样的,这点心得趁热吃才好吃,奴婢是看世子在忙,想着您可能需要人伺候,所以才……”

    “不必,出去。”

    “可是……”

    陆湛的态度越发漠然,香菱却还不肯离开,这里头藏着什么心思,可谓是昭然若揭。

    桑瑶心下又是膈应又是恼火,抬手就推开了紧闭的房门:“看来我夫君这个世子是指使不动香菱姑娘了。”

    “世、世子妃?!”

    书房里临窗而放的黄花梨木长案旁,正穿着一身温柔的烟粉色衣裙,容貌虽不算很美,却也算得上秀丽,一身清雅气质尤为突出的香菱顿时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倒是早已察觉到门外有人的陆湛没怎么惊讶,快速起身走过来,从银珠手里接过了桑瑶:“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晚饭吃多了有些睡不着,又见外头月色正好,便想着邀世子一起赏月。可眼下瞧着,妾身来得好像不太是时候呢。”虽然知道此事怪不得陆湛,但满心不快的桑瑶还是忍不住扯着嘴角阴阳怪气了一下。

    陆湛:“……”

    陆湛就有点冤,但也因此反应了过来,香菱送来的夜宵并不是桑瑶为他准备的。这让他原本只是淡漠的眼神一下就冷了下来:“她说是奉你之命来送夜宵,我才会让她进门。”

    “我没有。”桑瑶这才抬眼朝香菱看去,“我睡下之前只让你早些回屋休息,何时让你来给世子送夜宵了?”

    香菱心中一慌。

    她实在没想到桑瑶会突然出现,因为前些日子桑瑶每天都睡得很早,今晚她也是确定桑瑶上床睡下后才决定行动的。

    本以为这么晚了,就算陆湛不上钩,也不会有人发现她做的事。可谁知本已睡下的桑瑶竟又突然起来了!

    “世子妃恕罪,奴婢只是见世子这么晚了还没睡,想着世子妃若是还没睡,也定会担心世子肚子饿,所以才自作主张地给世子送了些吃食过来。”到底是姜氏身边的大丫鬟,香菱虽有些心慌,但反应极快,说着就干脆利落地跪地认错道,“但自作主张终究是奴婢的错,还请世子妃责罚。”

    “是么,”桑瑶却没有因为她认错态度良好就轻放过这事,而是毫不客气地顺着这话说了句,“你既知道错了,那就出去跪着吧。”

    没想到她会不按理出牌的香菱顿时一僵,眼中闪过恼意。

    果然是个出身低微,蛮横无知的商户女,这般不知进退,哪配做王府世子妃!

    “怎么,我说的话你没听见?”见她迟迟不动,桑瑶声音变沉。

    “自然不是,世子妃有令,奴婢不敢不从。”虽然依然看似恭敬地跪在地上,但香菱的声音却是恢复了平日里看似不卑不亢,其实就是没把桑瑶放在眼里的清冷,“只是王妃最喜欢奴婢的点香手艺,奴婢明早还得去正院教导王妃新提上来的小丫头。这若是在外跪久了伤了腿,怕是会误了王妃的事。”

    这话明显就是在拿姜氏压她。桑瑶怒极反笑,正要说什么,陆湛已经眉眼冷厉地扫过去:“既然这般牵挂母妃那边的事,那明日起你就回正院伺候吧。我和阿瑶用不起你这般既爱自作主张,又不肯听话的丫鬟。”

    本以为陆湛一个乡下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猎户,会很容易被自幼在姜氏身边长大,才貌气质都很不错的她吸引住,可谁知他从头到尾都不曾正眼看过她,这会儿还一言不合就把她送回到姜氏那里去。

    香菱一下傻了眼,而后忙目露哀求想要解释:“世子您误会奴婢了,奴婢不是——”

    “银珠,带她出去跪着。”陆湛却没再给她废话的机会。

    “是!”早就面黑如墨的银珠当即杀气腾腾地上前扯过香菱,强行将她扭送了出去。

    “放开我!你、你可知我是王妃的人?!”

    香菱惊怒想挣扎,却被银珠一脚踢在膝盖上,利落地堵住了嘴巴。

    “那又如何?我家姑娘才是你现在的主子!且你犯错在先,便是王妃来了,也只会是一样的结果。”

    顿时不受控制跪倒在地,整个人又痛又气的香菱:“……”

    两人出去后,屋里只剩下了桑瑶和陆湛。

    昏黄的烛光中,桑瑶抿着唇,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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