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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还要亲亲

    这林子很大, 好在贺兰蓉她们的马车车轮留下了不少辙痕。陆湛用最快的速度沿着辙痕找去,终于找到了桑瑶出事的地方。

    三个劫匪的马还停在那里,他们下坡时也留下了一些痕迹, 陆湛看得眉眼黑沉,指节不自觉泛白。

    他翻身下马,没有像那三人一样找路走下去,而是蓄力而起, 跃身从那断崖处攀飞而下。

    与此同时,崖底下那三个劫匪也终于找到了躺在一处茂盛的灌木丛里, 浑身是伤, 昏迷不醒的桑瑶。

    “马哥,还有气!”

    “杀了吧,摔成这样也没法爽了。”

    “可上头要求的是先.奸.后.杀……”

    “看这一身血的,你还能提得起兴致?赶紧把人弄死回去交差得了!”

    “……行吧,真他娘的扫兴。”

    几人说完这话,其中个子最矮的那人拔出刀就往桑瑶身上扎去。却不想刀刃刚要碰到桑瑶, 一阵凌厉的杀气就如狂风暴雨般自后方袭来。

    那人完全没来得及反应, 就被人一刀捅穿心脏,重重踹飞了出去。

    “谁?!”

    其余两人脸色大变,骇然转身。

    陆湛看着地上狼狈不堪, 生死不知的桑瑶,一颗向来冷静从容, 很少会生出波澜的心顿时如烈火浇油。

    他放在心尖上护着, 半点亵渎念头都不敢有的姑娘, 竟被人这样对待。

    手里的刀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陆湛铁青着脸飞身上前,用从未有过的狠厉手段杀了剩下的两人。

    ***

    桑瑶是被疼醒的。

    全身都很疼, 像是散了架。尤其是右腿大腿处,更是断了一般。

    昏沉的意识被难以忍受,且越发剧烈的钝痛唤醒,她颤抖着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了一片凹凸不平,长着野草的石壁。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这是怎么了?

    脑袋也是一抽一抽地疼,桑瑶咬着牙缓了好半晌,才回想起之前的事情。

    所以她现在是……还在那个断崖下面?

    太好了,她没有死……

    劫后余生的欣喜一下涌上心头,桑瑶努力忍下疼痛想要撑坐起来,却不想刚动了一下,身体就被人按住了。

    “别动。”

    突然响起的低哑男声吓了桑瑶一大跳,想起那三个恶心至极的劫匪,她浑身汗毛瞬间炸开,也完全顾不得扭头去看对方就奋力挣扎了起来:“不要!不要碰我——”

    “桑瑶!”看着这显然是被吓坏了的姑娘,刚把她抱紧附近一处山洞,正准备帮她处理身上伤口的陆湛心下一窒,第一次不再克制自己地伸出手将她抱进了怀里,“不怕,不怕,是我,陆湛!”

    陆湛?

    这两个字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一下把她心里那些惊恐绝望全压了下去。桑瑶脑袋嗡嗡,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果然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真的是他……真的是陆湛!

    她不是在做梦吧?!

    “没事了,外头那三人我都已经处理了,你现在是安全的。”怀里姑娘脸色苍白,双目含泪,身体恍若惊弓之鸟缩成一团不停颤抖的样子,看得陆湛心里像被人狠狠挠了一把,火烧火燎的疼。他呼吸微顿地忍了片刻,才又放缓声音重复道,“没事了,别怕。”

    桑瑶起初有些怀疑自己是太过绝望产生了幻觉,可身上那些难以忍受的疼痛却告诉她:是真的,陆湛是真的,她没死也是真的!

    桑瑶呆呆仰着头,半晌终于“哇”的一声,泪如雨下地抱住了他的腰:“陆湛陆湛,你怎么才来!我刚才吓死了,真的吓死了!我以为我死定了,呜呜呜我、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胸口像是被人塞了一大团棉花,吸不上气也吐不出气,陆湛闭上眼,面容冷厉沉郁,宽厚的大掌却是一下一下,小心至极地轻抚着她的背后。

    桑瑶感受到他无声的怜惜,眼泪彻底收不住了。她紧紧埋在他温暖宽阔的胸膛里,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发泄了出来。

    陆湛听着她虽然嘶哑但还算响亮的哭声,眉眼微微松缓。

    这断崖整体呈陡坡形状,所以她是一路滚下来的,这让她脸上身上都有多处擦伤,尤其右边大腿,因为滚下来的时候撞在了坡底一块锋利的大石头,被划出了一道很大的口子,且初步判断是有骨裂的情况。

    幸好这断崖没有特别高,下面也全是茂盛的草丛,所以除了右腿上的伤之外,她身上没有其他更严重的外伤。

    但没有外伤不代表没有内伤,陆湛方才一直担忧她会不会伤到内里,这会儿听她哭声正常,呼吸也没有太大问题,才放下心来。

    “我先帮你处理伤口好不好?你的腿伤得不轻,得马上上药。”

    桑瑶又哭了好一会儿,四下散乱的神智才开始回笼:“好……不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她抽抽搭搭地靠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含泪的眸子一眨不眨望着他,像是怕自己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

    陆湛看得心口发疼,努力放缓了声音道:“京城有我义父的消息。至于你,刚才在官道上碰见了秀秀,她说你出事了,我就找来了。”

    “原来是这样……”桑瑶有点失望,她还以为他是想她了才来京城的呢。

    “嗯,你先躺好,我帮你上药。”见她情绪平复了些,陆湛小心避开她的伤处,扶着她躺了下来。末了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轻声道,“我会尽量轻一点,你若实在疼得厉害,就叫出来。”

    桑瑶有些害怕,但心知自己没有选择,便还是咬着唇点了点头。

    陆湛把自己的外袍撕成一绺一绺的布条,方便给她包扎伤口,然后才目光往下一落,小心地拉起了她原本精致华丽,这会儿却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变得又脏又破的裙摆。

    裙摆下面是同样被血染红了的白色亵裤。陆湛一怔,陡然意识到她的伤在大腿上,他若要替她上药,就避不可免地要撕开这亵裤……

    桑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蛋一下就染上了些许绯色。

    “你……你别……”

    因为害羞和慌乱,她下意识就腰间发力想要起身,但被陆湛一把按住了:“别动,伤势会加重。”

    温热的大掌隔着薄薄的亵裤贴在她左边的大腿上,桑瑶心口一颤,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他掌心的温度烫了一下。

    陆湛原本光顾着担心,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对着桑瑶绯红的脸,和被泪水洗过后越发水润的眼眸,不由也跟着尴尬了起来。

    他耳朵不受控制地发红,向来沉稳的呼吸也不着痕迹地乱了几瞬。

    “放心,我不会乱看的,你……别怕。”他声音微哑地说完这话,飞快地垂下眼睛,小心翼翼撕开了贴在伤口上的亵裤。

    雪白如玉的肌肤伴随着红肿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陆湛只觉得眼睛一刺,心下什么绮思都没了。

    他绷紧下颌,用生平最小心也最快速的动作处理好桑瑶右腿上的伤口,而后去山洞外砍了几截枯枝过来,把它们弄成类似木板的形状,固定住桑瑶的大腿,最后用布条将它们仔细包扎了起来。

    虽然他已经尽力照顾她的感受,但桑瑶还是在这个过程中疼得冷汗直冒,忍不住抽泣起来:“陆湛,我疼……我好疼……”

    陆湛听得神色越绷越紧:“我知道,马上就好了……”

    没有办法让她免于痛苦,面色冷肃的青年心下焦灼,只能低下头笨拙地哄道,“不哭了,我……我帮你吹吹好不好?”

    他不哄还好,一哄桑瑶就眼泪就掉得更大颗了——大抵人都是这样,没人哄的时候可以很坚强,一旦感受到关心和在意,就会忍不住矫情起来。

    “不好不好……”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忍不住哑声道,“要抱抱才能好!”

    陆湛一怔,身体微僵,但见姑娘满脸泪痕,可怜巴巴,终究还是无法压抑心疼地俯身照做了:“好,抱,你别哭了……乖。”

    青年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原本只是下意识说出那话的桑瑶顿时一愣,随即忍不住抬起红肿的泪眼,得寸进尺地要求道:“那……那还要亲亲。”

    陆湛:“……”

    陆湛神色错愕地看着她,心里像是被人用力搅乱,翻起了无数波涛。他喉咙飞快地动了几下,好半晌才抿紧嘴角移开视线道:“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虽然眼下这场景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可刚经历过生死的桑瑶是一刻也不想再等待了。她忍着疼痛和眼泪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陆湛,“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不是吗?”

    这话来得太过突然,陆湛呼吸一顿,下意识就想否认,可桑瑶根本没给他机会,喘着气就断断续续地说道,“如果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要雇老曹他们暗地里保护我?如果不喜欢我,你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担心我?别说你只把我当朋友,我不信你对你每个朋友都这样。”

    被她一顿抢白和逼问的陆湛:“……”

    “除夕夜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但被贺兰三哥他们的到来打断了……”

    大概是老曹几人的出现和陆湛方才那些无法掩饰心疼的反应给了她信心和勇气,桑瑶没再觉得忐忑不安,也不再害怕被他拒绝。她忍着身体上的疼痛吸吸鼻子,不容他逃避地问道,“今日这里没有旁人,我也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所以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愿不愿与我成亲?”

    第62章 他失控了

    陆湛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 他沉默半晌,终是舍不得再让她难过地轻叹了口气:“你值得更好的人。”

    分开这么长时间,桑瑶也大概想明白陆湛为什么明明喜欢她却不肯表现出来了。闻言她没觉得意外, 只是咬咬唇,羞赧又认真地看着他说:“你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人了。”

    她的感情浓烈而直白,像一团横冲直撞的火焰, 烧得陆湛原本坚定的理智一下就变得摇摇欲坠。

    “……你会后悔。”他收紧握在她腰间的大手,试图用残酷的现实把她吓走, “我寡言木讷, 并非有趣之人,且身无长物,又有寻找义父的责任在身,无法给你很好的生活,也无法给你所有的陪伴……”

    “我不怕。”姑娘神色苍白,身体虚弱, 眼神却坚定极了, “我不在意你家境如何,也……也不在意你没法天天陪着我,只要你不负我, 我愿意与你一起去面对这世上所有的困难。”

    陆湛呼吸凝滞,几乎要就此败在她明亮坚定, 如同烈日的眼眸之下:“你……也许你只是太过感激我, 才会……”

    “才不是!离开陆家之后我每天都很想你, 也一眼都不想去看别的男子,若只是感激,又怎会如此?”桑瑶不太高兴地打断他, 想到他或许还顾虑她和贺兰玦的婚事,又补了句,“还有,我已经与贺兰三哥说明白,也跟他退婚了。琼姨,也就是贺兰三哥的母亲答应收我为义女,所以……唔!”

    话还没说完,便被再也无法克制心中情潮的青年用力扣住后脑勺吻住了唇,桑瑶猛然瞪大眼,心跳瞬间失序。

    陆湛彻底不再压抑地吻着她,方才一直很温柔克制的大手,也像是失控了一般,带着让人心惊的掠夺之意在她身上放肆了起来。

    一下就懵了的桑瑶:“……”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冷静沉稳得跟个木头人一样的陆湛吗???

    不知过了多久,陆湛终于停止动作。他微微松开她,声音沙哑地问道:“便是我会这样对你,你也不怕吗?”

    青年呼吸急促,幽深的眼眸里情绪翻腾,带着点被人逼到极致的狠意,还有某种滚烫的,像是会把人整个吞进去,让人不自觉就心慌意乱想要逃开的东西。

    桑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是本能地觉得心悸。但这种心悸并不是纯粹的害怕,仿佛还带着些难以启齿的羞意……

    她红着脸急急喘着气,胸脯剧烈起伏,心下又羞又慌。

    “你……你怎么能……”她下意识想推开他,可想到他纵然变得陌生凶狠,却也半点不曾弄疼她的举动,双手又停住了。

    “你、你别以为这么做就能吓到我!”她咬着被他亲红的唇回过神,色厉内荏道,“反正我嫁定你了,你怎么吓唬我都没用的!”

    “……不是吓唬。”陆湛目光紧紧盯着她,哑声坦白道,“很早之前,我就想这么对你了,夜里做梦,还有很多更过分的事……”

    意识到他话中的含义,桑瑶呆了呆,小脸一下红了个透:“你、你臭不要脸!”

    “是,”陆湛没有否认,“所以我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若是害怕……”

    “我才不怕!”桑瑶又羞又恼地仰起头,不服输地说道,“夫妻敦.伦乃是人之常事,有、有什么可害怕的!你别以为我是三岁幼童,连这点事都不懂!再说我长得这么好看,你、你会把持不住也很正常……”

    到底是羞涩的,她说到这脸颊无法自控地发烫,但心里却开始得意发甜。

    原来他只是装得好,心里其实早就肖想过她不知多少遍了……

    这人可真闷骚,哼哼。

    陆湛不知她心中所想,但也能看出个大概。他有点想笑,但又笑不出来,最终只能任由心里那只名为谷欠望的猛兽彻底脱笼而出。

    “……三个月。”

    他闭上眼睛,认命地从不停滚动的喉咙间滚出了一句,“以三月为期,我们先相处看看。若三个月后你还是不改心意……”

    青年睁开眼,眼中那些翻滚的,似乎能把人整个吞噬的暗涌终是缓缓褪去,变成了无可奈何的温柔,“我们就成亲。”

    ***

    桑瑶毕竟还受着伤且伤得不轻,强撑着精神听陆湛说出那句“我们就成亲”后,她就重新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那你还没……还没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呢。”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桑瑶眼睛发亮,喜极而笑,只觉得身上的疼痛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陆湛看着她的笑容,向来冷肃的眉眼也前所未有地柔软了下来。不过他性子内敛惯了,说不出这般直白的话,便只低低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桑瑶却不满意,“太敷衍了,不行,要认真回答。”

    陆湛:“……”

    陆湛耳朵微红,不太自在,重新把她放倒在地上道:“你身上还有许多伤口……先上药吧。”

    “所以你根本不喜欢我是不是?要不然怎么会……怎么会连一句喜欢都不肯说呜呜呜……”

    桑瑶嘴巴一瘪开始假哭,陆湛拿她毫无办法,只能忍着不自在认命投降道:“……喜欢,在下心悦小姐已久,多谢小姐垂怜。”

    桑瑶心里一下噗噗噗地开满了花,她忍不住嘿笑两声,而后转着眼睛得寸进尺地问道:“已久是多久?”

    陆湛:“……”

    陆湛没办法,只能拿手去捂这调皮姑娘的嘴巴:“不许再说话,好好休息,你还伤着呢。”

    桑瑶确实也没力气了。事实上要不是因为心中太过欢喜兴奋,她可能早就再次昏睡过去了。

    “好吧,暂时放过你。”她狡黠地亲了一下他的手心,终于安分下来。

    陆湛却被她弄得整个人都燥了一下。

    他快速收回掌心发烫的大手,无奈地看着这根本不知道他心里有多少会吓到她的念头,也根本不知道男人有多危险的姑娘,一边继续给她上药,一边问起正事:“知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害你?”

    她身上还有很多刮蹭出来的小伤口,就连脸颊上也有,好在并不严重,好好休养的话应该不会留疤。

    “不知道……”想起那几个逼得她险些丧命的劫匪,桑瑶目露厌恨,喘了口气说道,“我只知道是有人花钱买凶,至于那人是谁,我问了,但没问出来。”

    花钱买凶,那说明外头几人不是害她之人的家奴或手下,而是江湖杀手之类的人。

    陆湛眉眼微沉,又问:“你心里可有怀疑之人?”

    自然是有的。

    她来京城时间不长,从未得罪过什么人,唯一就是前些天曾与镇北王府世子陆成安发生过冲突。那人性情暴戾,连自己的妻子都能下得去狠手,桑瑶怀疑是他怀恨在心,弄出了今日之事。

    当然除了他,还有个与她有着深仇大恨的桑玉妍也有嫌疑。不过桑玉妍如今自身难保,应该没有多余的力气,也没有这个能力做这样的事。

    所以,桑瑶还是更倾向于陆成安。

    不过这也只是她的猜测,并不一定就是事实,加上那陆成安毕竟是镇北王府的世子,又是陆氏的亲弟弟,桑瑶心中多少有些顾忌,这会儿便犹豫了一下:“有是有,但对方身份显贵,你得答应我不能冲动行事……”

    仇肯定是要报的,但她不愿陆湛为了她去冒险。毕竟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那陆成安身边却有无数侍从。

    她宁愿暂时忍下恨怒,慢慢去查找真相,也不愿叫他有任何损伤。

    看出她的未尽之意,陆湛心下微烫,再次软下眉眼:“好。”

    桑瑶这才把陆成安的身份告诉他。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琼姨的亲弟弟,所以这件事我打算让林叔帮我去查……唔,林叔是我娘留给我的心腹,这些年一直在京城帮我打理嫁妆……”桑瑶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眼皮也开始打架。

    陆湛见此没再多问,只放低声音道:“累了就睡会,处理好伤口我就带你回城去找大夫。”

    桑瑶不想睡,但失血过多,体力耗尽的她确实是撑不住了。她昏昏沉沉地点了一下头,双手撒娇似的抓着陆湛的衣襟:“你要一直陪着我,哪里也不许去……”

    “好,”青年的声音低沉厚重,很让人安心,“睡吧。”

    桑瑶这才放心地闭上眼。

    陆湛快速替她处理好身上其他伤口,末了就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右腿上的伤,把她打横抱起来,离开了这临时寻来的山洞。

    然后,他绕到陡坡侧面找了个没那么陡的地方,小心地带着桑瑶上了坡,徒步往官道的方向走去——他没有去找自己的马,因为桑瑶的腿这会儿经不起颠簸。

    不过还没走到官道,贺兰玦就带着数十位侍从赶到了——原来是那几位顺利脱困的贵女去广安伯府报了信。

    贺兰玦那时正好在家,得知消息后大惊,而后立即和自家大哥一起带上人马寻了过来。

    两人在半道上遇上贺兰蓉三人,因贺兰蓉明显受到了惊吓,情绪很不稳定,他大哥,也就是广安伯世子贺兰琛,就先护送她们三人回府了。贺兰玦则带着其他人,按照林秀秀的指示继续来这边寻找桑瑶和陆湛。

    这会儿见到陆湛和他怀里的桑瑶,满脸担忧的贺兰玦先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而后就连忙翻身下马跑了过来:“陆兄!瑶妹妹怎么样?她没事吧?!”

    第63章 长得太像

    “从陡坡上滚了下来, 伤得不轻,得马上看大夫。”看见他,陆湛也是眉眼一松, 快速说道。

    贺兰玦听得心惊,赶紧看了看桑瑶:“快,快上马车,府里已有大夫在等着了!”

    广安伯世子贺兰琛是个行事极为周到之人, 特地让人备了马车跟来。陆湛也没耽搁,立即抱着桑瑶上了马车。

    想着他们俩孤男寡女同处一车不太合适, 贺兰玦也跟了进来:“陆兄找到瑶妹妹的时候, 可有见到小七她们说的那几个劫匪?他们……”

    “被我杀了。”陆湛仔细护着桑瑶坐好,末了才面色沉冷道,“那几人不是劫匪,我赶到的时候他们正要对桑小姐下杀手,且言辞间透露出是有人指使。”

    “什么?”贺兰玦先是震惊,而后才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 那些人根本不是随意拦路的劫匪,而是专门冲瑶妹妹来的?!”

    陆湛冷声嗯道:“那三人的尸体还在坡底,贺兰公子可派人去他们身上找找线索。据桑小姐所言, 他们应该是来自某个拿钱办事,类似杀手组织一样的地方。”

    换做平时陆湛肯定会留个活口, 但当时他实在太过愤怒, 没顾得上那么多。此时想来, 心中免不得有几分后悔,可回想起那几人说的“先.奸后.杀”四个字,那点后悔便又变成了遏制不住的杀意。

    至于买凶之人有可能是陆成安一事, 陆湛想着桑瑶的顾忌,没有马上提起——事实如何,查了就知道了。

    贺兰玦不知他在想什么,闻言神色一肃,立即吩咐随行的侍从照办,末了才又对陆湛道:“此事我一定会让人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叫瑶妹妹白白受伤。只是不知陆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湛此时无心说别的,闻言只回过神,言简意赅地回道:“我来京城办事。”

    贺兰玦见此也没再多问:“幸好你来得及时,不然……”

    他后怕又庆幸地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

    一行人快中求稳地回到广安伯府,叫来了大夫给桑瑶看诊。

    陆氏那时正在安抚受惊的女儿,得知消息后当即起身,匆匆赶去了桑瑶暂住的院子。

    守在桑瑶房间门口的贺兰玦看见她,上前叫了声“娘”,但还没开口,就被陆氏打断了:“阿瑶情况怎么样?”

    “瑶妹妹从陡坡上摔下来,受了不轻的伤,大夫正在里面给她检查……”贺兰玦说完桑瑶的情况,又把那几个劫匪的情况低声告诉了陆氏。

    陆氏听完也是既惊且怒,她沉着脸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加派了人手去查探真相,末了才抬目朝贺兰玦身后的陆湛看去:“你就是——”

    话刚说到一半,就对上了一张酷似自家父王的脸,陆氏愕然一怔,终于明白女儿贺兰蓉回来时,为什么会特地跟她提起这个陆湛了。

    实在是太像了。

    脸、身材、气势都像。尤其是那张脸,贺兰蓉年纪小,感觉可能还没那么强烈,可对陆氏来说,眼前这张脸,分明就是她父王年轻时的翻版!

    再一想自己心里那个关于陆成安的怀疑,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向来很稳得住的陆氏也忍不住心神震荡地瞪大了眼。

    若她猜测之事是真的,那眼前这个年轻人会不会……会不会就是她真正的弟弟?!

    这个念头让陆氏一下就握紧了双手。她下意识往陆湛走了一步,目光紧紧打量着他,越打量越觉得亲切:“你就是陆湛?”

    她的目光太过异常,不只是被她盯着的陆湛,就是一旁的贺兰玦都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娘,怎么了?”

    陆湛也微微拧眉,避开她过于灼热的目光冲她行了一礼:“是,陆湛见过夫人。”

    陆氏长得像母亲镇北王妃,与父亲镇北王只有一两分相似,因此陆湛看见她时,虽隐约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并未多想。

    陆氏这才回神稳住心神。

    她让人去查的事情还没有结果,加上这事事关重大,她不可能仅凭一点猜测就草率行事,因此纵然心里波涛翻涌,她也没有表现出来。

    正好这时大夫从屋里出来了,陆氏的心思也回到了桑瑶身上。她神色恢复平静地陆湛微微一笑,说了句:“没什么,就是觉得陆公子果然如阿瑶所说,是个一表人才,英武不凡的青年才俊。”

    莫名被夸的陆湛:“……夫人谬赞。”

    贺兰玦也觉得母亲怪怪的,但这时大夫已经走过来跟陆氏汇报起桑瑶的情况,他便也跟着回了神,没再去想这事。

    桑瑶还在昏睡,她受伤不轻又失血过多,这会儿身体很是虚弱。不过陆湛及时赶到,又第一时间给她的伤口做了正确处理,因此情况不算太糟。

    大夫帮她做了全身检查,又重新包扎了伤口,如今她已经没什么大碍,只需卧床休息一阵,再好好调养,便可恢复如初。

    听完大夫的话,几人悬着的心纷纷落了地。

    陆氏进屋看了看桑瑶,又在屋里待了一会儿,见桑瑶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才起身吩咐银珠和林秀秀仔细照看好桑瑶,又对同样跟进了房间的陆湛道:“陆公子对阿瑶有大恩,阿瑶和玦儿也都与我说过你是他们的朋友,所以公子不妨就在府里住下,等阿瑶伤好了再走?”

    虽然她的态度略有怪异,但陆湛此时满心都是桑瑶,并无心思多想。他点了一下头,冲陆氏客气行礼:“那就打扰了,多谢夫人。”

    见他虽然面色冷肃看不出太多情绪,但一双黑沉幽深的长目却一直望着床上的姑娘,言语间也不见半点迟疑,陆氏就知道他对桑瑶也是有意的。

    只是,若他真是她弟弟,那桑瑶往后岂不是要变成她弟媳妇?

    ……她原本是打算收桑瑶为义女的。

    陆氏想到这,眼皮不自觉一抽,心情也变得复杂难言。

    不过她毕竟还没正式收桑瑶为义女,所以……问题不大,先抓紧时间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再说吧。

    这么想着,陆氏就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一旁的贺兰玦也放下心,亲自去盯着追查那些劫匪身份的事儿了。

    屋里很快就只剩下了陆湛、银珠和受了伤但不肯休息,非要留在这里等桑瑶醒来的林秀秀。

    “你也快去休息吧,姑娘若是醒了,我立刻就去叫你。”

    银珠想劝林秀秀但没劝动。陆湛见小丫头额上包着纱布,一张白白的小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就跟着说了句:“去吧,不然她醒来看到你这样,会心疼。”

    他在林秀秀心里威望甚高,林秀秀听罢迟疑片刻,终于乖乖点了头:“那银珠姐姐,有什么事你一定要马上叫我。”

    银珠点头,目送她出门,而后才看向陆湛:“陆公子,你也去休息吧,姑娘这里有我守着就够了。”

    她是第一次见陆湛,但桑瑶并未瞒着她自己喜欢陆湛的事,所以她早就知道陆湛的存在了。

    对此银珠虽然不说,但心里是不太满意的,因为她一直觉得只有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才配得上她家姑娘,可陆湛却只是个一穷二白的乡野猎户。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桑瑶看上的人,且他又多次救了桑瑶,银珠心里还是感激大过不满的,所以说话很客气。

    “我答应过她,要一直陪着她。”陆湛这话说得有点不太自在,他顿了片刻,抿唇冲银珠点了一下头,“我在门外等着,她若醒了,麻烦姑娘叫我一声。”

    他一个男子,不好在未出阁的姑娘家屋里多待,但在门外守着还是没问题的。

    银珠见他克制守礼,对他印象好了不少,她点点头说:“好。”

    ***

    陆湛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最后一丝晚霞也被夜幕吞噬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没什么声响的屋里终于传出了银珠欢喜的声音:“姑娘你醒了!”

    “嗯……”桑瑶睡了大半天,精神恢复了一些,她睁眼看了看四周,嗓子有些干哑地问,“陆湛呢?”

    “陆公子一直在门口守着呢。”

    银珠话音刚落,桑瑶就看见陆湛快步走了进来,她提起的心一落,暗暗舒出了一口气——看来之前那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

    想起他们的三月之期和陆湛那句“在下心悦小姐已久”,桑瑶心里一甜,眼睛弯了起来:“你怎么不进来等呀?”

    “进来等于你名声有碍。”陆湛走至床边,正要坐下,银珠倒了杯茶水过来。

    “我又不在意那些。”桑瑶说完冲银珠嘿嘿一笑,“不要你喂,要他喂。”

    银珠:“……”

    陆湛:“……”

    桑瑶也知道自己这般行事不太矜持,可刚刚经历过生死,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她不想再考虑那么多,只想随心所欲。

    再说谁规定这感情之事必须要男子主动呢?她喜欢他,想亲近他,主动些又何妨?

    反正他总会习惯的。

    这么想着,她就眨眨眼睛,冲陆湛撒娇般说道:“快点,我口好渴。”

    陆湛私下对着她都说不出太直接的话,更别说在外人面前与她做亲近的事了。但看着床上姑娘亮晶晶的杏眸和软软娇嗔的模样,他终究是舍不得也狠不下心拒绝。

    所以最终,他还是看似冷肃从容,实则耳根隐隐发烫地接过银珠手中的茶杯,亲自喂她喝起了水。

    屋里已经点起油灯,桑瑶看着他在昏黄光晕下越发显得冷峻好看的眉眼,有种自己不是在喝水而是在喝蜜的感觉。

    她脸蛋微红,忍不住傻笑,心里满满涨涨的,说不出的满足。

    “好了,”喝完水,陆湛又问桑瑶,“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伤口还疼。”桑瑶委屈哼唧,“你再给我吹吹。”

    银珠和林秀秀早已给她擦洗了身体,换了衣裳,这会儿她穿着一身鹅黄色寝衣,头发如墨披散,加上身上多处包着纱布,脸也没什么血色,瞧着就有种瓷娃娃般的脆弱,不像平日里那般生机勃勃,明媚鲜活。

    再一想自己刚寻到她时,她浑身是血,生死不知倒在草丛里的样子,陆湛呼吸一凝,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抓紧,忽然就生出了无数的后怕来。

    “……好。”他双手无法自控地握紧,但面上没表现出来,耐心地哄了她一会儿,又喂她吃了一碗银珠端来的米粥后,才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明早再来看你。”

    桑瑶想让他留下来陪自己,但也知道这于礼不合,于是只能忍下不舍点头:“那你晚上住哪儿?”

    “伯夫人许我在府里住下,一直等你伤好。”

    桑瑶顿时就高兴了:“那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陪我,等下个月琼姨过完生辰,我的腿也好些了,我们就启程回云水村!”

    然后三个月一到,他们就可以成亲了嘿嘿嘿嘿。

    “好。”陆湛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你义父的事,等明天我就跟琼姨或三哥哥说,让他们也帮着找找。要是能在回云水村之前找到义父,那就太好了。”

    “嗯。”事关义父,陆湛没有拒绝。

    两人又说了几句,陆湛就出了门。

    不过他没有往陆氏安排给他的客院而去,而是冷下眉眼去找了贺兰玦。

    彼时贺兰玦刚看完手底下的人送来的消息,听说陆湛来了,忙让人把他请了进来。

    陆湛迈着长腿进门,没说什么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不知贺兰公子的手下可有从那三人的尸体上查到什么线索?”

    第64章 幕后黑手

    贺兰玦一听他来了, 就猜到了他的来意。

    闻言他也没瞒着,一边请陆湛坐下,一边答道:“我派去的人已仔细查探过那三具尸体, 他们在尸体上发现了一些线索,而后顺藤摸瓜,查到了那三人的来历。这三人是来自城中一个名为白虎帮的江湖帮派。这白虎帮表面上是做赌场的生意,背地里却什么都干。上至偷鸡摸狗, 下至杀人放火,只要钱给到位, 他们什么脏活儿都接。想害瑶妹妹之人, 应该就是花钱与他们做了交易。”

    贺兰玦此前从不知道京城里竟有这样一股黑暗势力存在,这会儿说着眉心就忍不住皱了起来,“京城乃是天子脚下,这些人竟敢四处行罪恶之事,甚至连青天白日地假扮成劫匪杀人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简直是目无法纪, 张狂至极!”

    陆湛却一点都不意外。这世上向来都是有白就有黑, 无论哪朝哪代哪个地方,都会有这样的人。当今皇帝昏庸无道,朝中奸佞横行, 京城又是充满欲望和诱惑的权力中心,会滋生出这样一股势力, 实在太正常不过。

    闻言他神色冷然道:“可知他们老大是谁, 去哪里能找到他?”

    “他们老大名叫王彪, 我已经让人抬着那三人的尸体去找他。”贺兰玦只是性子纯厚,不是天真无知。他心知这什么白虎帮行事这般嚣张,背后必定有强大的后台, 是以虽然很想马上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却也没有轻举妄动,只派手下以广安伯府的名义前去交涉,希望对方能告诉他们是谁要害桑瑶。

    然而刚说完这话,他派去负责此事的侍卫就脚步匆匆,满脸怒意地回来了:“三公子,那个王彪不肯认那三人的尸体,也不肯配合咱们的问话,只说我们找错人了,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说我们若继续无理取闹,欺压良民,他就要去大理寺报官求官爷给他做主!”

    贺兰玦没想到对方这般强横,闻言面色一怒:“岂有此理!”

    “他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问话的是陆湛。侍卫知道他是桑瑶的救命恩人,忙回答道:“在百花楼三楼最东边的房间里!”

    陆湛点头看向贺兰玦:“此事我来解决。”

    他说完转身要走,贺兰玦一愣,连忙喊住他:“等等,陆兄你打算怎么解决?你一个人——”

    “我自有办法。”陆湛说完,想起桑瑶提起陆成安时颇有顾忌的样子,又脚步微顿地偏过头说了句,“贺兰公子若不放心,也可以一起来。”

    贺兰玦确实不放心他一个人去,闻言立马点头:“好,我跟你一起去!”

    ***

    两人踏着夜色离开广安伯府,去了京中最大的青楼百花楼。

    “哎哟,孙爷您来了!好一阵子没见着您了!”

    “楚公子快请进,娇娇早就在等您了!”

    “这位客官,来来,快里边儿请……”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百花楼里笙歌四起,灯影重重,处处纸醉金迷。

    三楼最东边的房间里,白虎帮的老大王彪正搂着老相好翠红在榻上忙活。

    翠红是楼里嘴巴最甜的姑娘,这种时候都不忘娇声恭维身上的男人:“听说方才那几个是广安伯府的人,爷您可真是威风,连广安伯府的人都不怕!”

    “广安伯府又如何?这死无对证的,他们能拿我怎么样?”王彪一边忙活一边哼道,“搅合了老子的生意,还杀了老子三个兄弟,我他娘的没找他们麻烦就已经很好了,竟还敢跑来找事儿!”

    “也是,即便知道了您的身份,他们手上也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您跟这事儿有关,只要您不承认,他们……哎呀爷您慢些!”

    “这会儿又要我慢些了?刚才是谁一直让我快些再快些的?”

    “讨厌……”

    两人说着就丢开刚才的话题调笑起来,却不想正关键的时候,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身材高大,面色冷厉的青年逆着光走了进来。

    王彪惊得瞬间没了状态,翠红也尖叫一声躲进了被子。

    “你他娘的谁啊?找死呢?!”

    王彪回神后大怒,但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门口的青年就把门一关,闪电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同时,他的脖子上也多了一把冷光森森的短刀。

    浑身光.溜的王彪顿时寒毛直竖地僵在了那。

    能当上白虎帮的老大,他除了脑子灵活,身手也是很不错的,不然镇不住底下的人。可眼前这青年的武艺明显远在他之上,他甚至都没看清楚他的动作。

    这让王彪心中大骇,忍不住就怂了下来:“……这位兄弟,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呢。”

    陆湛垂目看着他,眼神冷冽漠然:“是谁雇你们去杀桑家大小姐桑瑶的?”

    对于王彪这种在江湖上打滚已久的老无赖,贺兰玦那一套太温和了,直接动刀来硬的才有效。

    没想到他也是为了桑瑶来的,王彪眼神一闪,忍着怒意道:“什么桑小姐,我真的不认识,你们怎么就非缠着我不放呢?就算是广安伯府也不能这样欺负老百姓——”

    话还没说完,陆湛就重重一刀扎在了他右大腿上。

    没想到他会说动手就动手的王彪剧烈一痛,惨叫出声。一旁的翠红也被骤然喷射而出的鲜血吓得尖叫起来:“来人啊,杀——”

    陆湛刀背一扫拍晕了她。

    惊恨交加的王彪趁此机会暴起反击。他这样的人仇家多,所以不管走到哪,做什么事,都会带着武器和保命的东西。这会儿他忍痛滚到床尾,抄起自己藏在衣裳里的暗器射向陆湛,就欲趁机逃跑。

    然而……

    “啊——!”

    又是一声惨叫,王彪捂着险些被捅穿的左腿,被陆湛重重踩在了地上。

    “我再问你一次,”青年冷肃刚正的脸上神色平静,黑沉的眼底却隐有戾气闪过。他抬手将染血的刀刃对准王彪光着的两腿之间,声音沉冷道,“是谁雇你们去杀桑小姐的?”

    王彪:“……”

    王彪又痛又恨,面色扭曲地咬牙道:“你!你可知我是谁的人?!”

    他显然是想抬出背后的靠山吓唬陆湛,但陆湛只是面无表情地提醒他:“不管你是谁的人,你都只有一条命。”

    就算他背后的主子得知消息后,会追杀他替他报仇又如何?对他来说,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王彪:“……”

    王彪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心下陡然生出了一股直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意。

    他已经看明白,自己若还不肯老实交代,眼前的青年真的他会毫不留情地让他变太监,甚至是要了他的命。

    不能出卖买凶之人身份的行业规矩有命根子和性命重要吗?

    那显然是没有的。

    所以最终,王彪还是识时务地忍下心中恨怒,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是镇北王府那位守寡在家的姑奶奶陆英。”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陆湛眼神一凝。

    王彪见他似是不信,一脸晦气地破罐子破摔道:“真的是她!她身边有个大丫鬟叫晚秋,跟我是同乡,这事儿就是晚秋那娘们亲自来跟我说的。我听她那意思,是那位桑小姐得罪了他们家世子,还害他们家世子受伤了,那位姑奶奶心疼侄儿,才想着找人给他出出气。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也只是个收钱干活的……行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能放开我了吧?”

    确定他没有说谎后,陆湛收起短刀冷声道:“别再碰那位桑小姐,否则,我要你的命。”

    他显然有这个能力说到做到,王彪心里憋屈之余也有些后悔接了这么个让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破单子。

    但谁能想到那位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桑小姐背后,竟站着这么个煞神呢?

    陆湛没管他怎么想,说完那话就离开这屋去了隔壁。

    贺兰玦就在隔壁,他什么都听见了。

    陆湛进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傻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桑瑶痛下杀手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姑姥姥陆英。而且她让人杀她的理由,仅仅是为了给他舅舅陆成安出气。

    可当日之事分明就是陆成安先起的头,他会摔下楼梯也纯属活该!

    他们怎么能……怎么能因为这样一点小矛盾,就狠心到想要一个人的性命?!

    贺兰玦不敢置信,也完全无法接受自己竟然有这样性情残暴,三观扭曲的亲人。

    “我……我这就回府告诉我娘,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声音艰涩地说道。

    “先回去再说吧。”隔壁王彪的手下已经闻讯赶来——他是带着一群兄弟一起出来出来找乐子的。那些人就分散在三楼其他房间。陆湛虽打了王彪一个措手不及,但他们人多,真要打起来又得浪费许多时间。

    陆湛没时间跟他们纠缠,说完这话抓起贺兰玦,从一旁的窗户里翻了出去。

    两人快速甩开身后的追兵,踏着夜色回了广安伯府。而后陆湛才停下脚步,看向贺兰玦道:“我和阿瑶已决定成亲,作为她未来的夫君,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她的人。”

    贺兰玦先是被这消息惊到,而后才彻底回过神,语气复杂涩然道:“……你想怎么做?”

    陆湛没有马上回答,只道:“我会先问过阿瑶。”

    贺兰玦就明白了。

    他这是出于对他和他娘的尊重,提前知会他们一声,但也只是知会,他不会为了他们放弃替桑瑶讨回公道。

    又想到他明明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王彪,却还要叫上他一起去,怕也是早就猜到此事与他舅舅有关,贺兰玦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苦笑着说道:“瑶妹妹没有看错人,你值得她喜欢。这事也……本就该如此。”

    错的人是陆成安和陆英,纵然他们是他的亲人,他也没法昧着良心要求桑瑶和陆湛忍下一切,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两人正说着,忽然有丫鬟匆匆而来:“三公子,陆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是这样的,夫人有事寻陆公子,这会儿正在客院等着,还请陆公子速速过去一趟!”

    这大晚上的,陆氏找他做什么?

    陆湛顿觉意外,贺兰玦也很惊讶:“这么晚了,可知是什么事?”

    丫鬟说不知,贺兰玦回神皱眉,对陆湛说道:“我与你一起过去。”

    陆湛没有意见,两人一起朝客院走去。

    第65章 姐弟相认

    客院最西边的厢房里, 陆氏正背对大门立在屋子中间的圆桌前。她的贴身丫鬟紫荷守在门外,屋里没有旁人。

    “娘,我们回来了。”

    贺兰玦率先迎上前, 陆湛也跟着上前见礼:“见过夫人。”

    两人一起出门的事,陆氏早就从下人口中得知。闻言她身形一顿,慢慢转过了身。

    “不必多礼。”目光在陆湛脸上停住,陆氏深吸口气, 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问道,“你们出去这么久才回来, 可是查到了什么?”

    贺兰玦被她问得整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脸色也再次变得难看。他动了动唇,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不管怎么说,陆成安都是他娘的亲弟弟,陆英也是他娘的亲姑姑,他不想叫他娘伤心为难。

    但他也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 所以最终, 他还是心头发闷,语气艰难地把自己听到的真相说了出来:“我和陆兄去找了白虎帮的老大,从他口中得知花钱雇那些人去杀瑶妹妹的……是姑姥姥。”

    他本以为他娘会跟他一样不敢置信, 谁知陆氏听完这话后,只是眼神一变, 沉下脸, 用一种虽然愤怒但并没有太意外的语气道:“她这么做, 是为了陆成安吧?”

    贺兰玦顿时愣住:“娘,您……早就猜到了?”

    陆氏确实早有猜测。

    不过此前她猜的是陆成安,因为桑瑶进京这么久只得罪过他。

    虽然那只是一件小事, 对常人来说根本不至于闹到买凶杀人的地步,可她比贺兰玦更了解自己这弟弟的性子,也深知他对贺兰玦的心结,所以心里多少有几分准备。

    她倒没想到真正出手的人是陆英。

    换做以前,她也会和儿子一样觉得不敢置信,毕竟她这姑姑虽对陆成安多有溺爱,可平日里行事还算正常,在人前也向来是温柔和善的。

    可如今,她心里却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震怒。

    这会儿陆氏没有马上回答儿子的话,而是闭上眼用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偏头对守在门口的紫荷道:“去院子里守着,谁都不许放进来。”

    “是!”紫荷立即领命照做。

    贺兰玦见母亲神色不对,眼皮不知怎么跳了跳。陆湛也是眉头微拧,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他就对上了陆氏虽然染上了些许岁月痕迹,但依然美丽且睿智清明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似乎涌动着许多东西,陆湛被它们注视着,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掀起了几许无法言说的波澜。

    陆氏看着他,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激荡复杂。好一会儿,她才带着两人坐下,缓慢开口道:“我确实早有猜测这事与陆成安有关,但我也没想到是姑姑让人下的手……”

    贺兰玦又是一愣:“那您听见我说是姑姥姥让人干的,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陆氏握紧身下的太师椅扶手:“因为我刚得到一个消息,陆成安,他根本不是父王母妃的血脉,而是我那好姑姑陆英的儿子!”

    这话简直是平地一声惊雷,贺兰玦顿时被炸得眼睛大瞪,倒抽了一口凉气:“什、什么?!”

    就连陆湛这个外人,也被这惊天大秘密惊得愕然了一瞬。

    “你外祖母生下你舅舅之前,王府里曾有过一个婴孩。那婴孩是陆英的遗腹子,陆英怀孕六个月时,她丈夫获罪而死,你外祖父便派人将她从夫家接回了王府。她腹中那孩子比你舅舅早两天出生,但你舅舅出生第二天,那孩子就突发疾病夭折了。陆英痛失爱子,此后将满腔母爱都转移到了陆成安身上,对他极其重视宠爱。”

    “这也算是人之常事,所以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怀疑过陆成安的身世。可陆成安,他实在越来越不像话了!父王母妃皆是性情刚正,品行端正之人,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完全不像他们的儿子来?他竟还对自己的妻子动手,将她生生打至流产!这般暴戾残忍,哪有半点我陆家人的风骨!正好这之前刚出了换嫁之事,我便心生怀疑,这陆成安,会不会也是个被人恶意调换了的假货……”

    陆氏把大概情况说了一遍,而后终于忍不住面露恨怒,“我命人暗地里打探多日,终于在刚刚得到确切消息。陆成安,他确实不是你舅舅,他是陆英那个传说中已经早夭的儿子。陆英,她竟买通母妃的贴身丫鬟,偷换了你舅舅和她自己的儿子!”

    贺兰玦听得整个人都懵了,过了不知多久,他才脑子嗡嗡地回过神,惊怒交加道:“姑姥姥她!她怎么能这么做?!外祖父可是她嫡亲的亲兄长——”

    “嫡亲的兄长又如何?”陆氏面色森冷道,“她夫君早逝,夫家无人,便是回了娘家也不过是个客居的姑奶奶,儿子也只能在镇北王府做个什么都家产都得不了的表少爷。可你舅舅却是你外祖父外祖母膝下唯一的男丁,是王府未来的主人……两者地位,天壤之别,她会心生贪念也不奇怪。我只恨没有早些发现这事,叫父王母妃白白为那混账东西操心了那么多年。”

    想起平日里没少因陆成安伤心伤身的外祖父外祖母,贺兰玦也很愤怒。但这会儿他更在意另外一件事:“那我真正的舅舅怎么样了?他可……可还在人世?”

    “大概是多少还惦记着兄妹之情,陆英没让人对你舅舅下杀手,而是命人将他悄悄扔在京郊一处河岸边,另寻了具婴儿的尸体充做自己的儿子下葬。”

    陆氏说到这深吸口气,目光朝陆湛看去,“负责处理那个孩子的丫鬟已不在人世,我不知道那孩子后来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些什么,但我知道,他还活着。”

    她的眼神太有指向性,再一想她大晚上着急前来寻陆湛,且一直等在这里的异常举动,贺兰玦顿时愕然张嘴,下巴都要惊掉了:“娘!您的意思是陆、陆兄就是——”

    陆湛也难得地懵住了。

    “你没发现他与你外祖父生的很像么?”陆氏眼里却泛起了水光,她想笑又忍不住心疼难过,片刻从手边的红木案桌上拿起一副画卷,递给了陆湛,“这是我父王年轻时的画像,你打开看看。”

    陆湛:“……”

    绕是陆湛性子再沉稳,这会儿也心神纷乱地怔在了那。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找到亲生父母的一天。年幼时倒是好奇过也暗中猜测过,但义父对他很好,他对自己的生活也很满意,渐渐就不再去想了。

    如今他只觉得突然。

    很突然。

    当然也很震惊。

    声名显赫,铁骨铮铮,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被誉为大越战神的镇北王陆靖,那是一个距离他无比遥远的人,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和他扯上关系。

    可陆氏也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且事关王府血脉和她的亲弟弟,她不可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随意向外人泄露。

    那么……

    陆湛面容微绷,双手无意识紧了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稳住心神接过那副画卷打开。

    这是一张出自西洋画家之手,看起来十分逼真的画像。画像上的年轻将军骑着骏马,手握银枪,面容刚毅冷硬,看起来极有气势。

    他有一张与陆湛足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且身材体型,眼神气势,都让陆湛感到无比熟悉。

    恍惚中,他有种自己是在照镜子的错觉。

    贺兰玦探头一看,也傻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家外祖父年轻时长得跟陆湛这么像。但想起自己初见陆湛时也曾感觉到熟悉,除夕夜那晚在陆家时,他也曾因为陆湛莫名想起自家外祖父,便终是渐渐从震惊和不敢置信中回过了神。

    “所以陆兄你……你就是我亲舅舅?!”贺兰玦心情震荡之余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往后我岂不是要叫瑶妹妹舅母?!”

    一下被“舅母”两个字震回神的陆湛:“……”

    陆氏也被儿子一言难尽,似有崩溃的表情看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感觉她懂。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这俩孩子能过得幸福就行。这么想着,她就轻轻抬手拭去眼中的湿意,目光温柔慈爱地看向了陆湛:“阿湛,我能叫你阿湛吗?若无意外,我便是你的长姐……”

    陆湛有种做梦似的不真实感,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听见这话,他沉默片刻,终是开了口:“夫人,虽然在下的长相与王爷有几分相像,但就此断定我就是您亲弟弟,怕是过于草率,毕竟这世上也常有没有血缘关系却长得相似的人……所以,不知您手上,可还有其他能证明我身份的证据?”

    换做寻常人,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竟是镇北王府世子,怕是早就高兴疯了。可眼前的青年却是面色严肃,语气镇静,并无多少兴奋,反而在震惊过后,比先前更加沉稳谨慎了几分。

    陆氏看得欢喜又欣慰,这才是她陆家儿郎该有的模样啊!

    再一想自己初见他时心中油然生出的亲近感,她就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了。

    “我来找你,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别的证据。”陆氏说着顿了一下,摇头叹道,“实不相瞒,当年参与了换子之事的人,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了。这件事的真相,是我从我母妃身边那个被陆英收买的丫鬟留下的一封秘密遗书中得知。所以如今我虽知道了真相,手上却并无除了那封信之外的实证。但我听阿瑶说过,你是自幼被你义父捡到,抚养长大的,所以我想着,也许你义父会知道些什么……这也是我大晚上的着急来见你的原因。”

    第66章 柳暗花明

    事发突然, 陆氏还没来得及差人去查陆湛的出身和来历,只知他是个乡下猎户,险些和桑玉妍成了亲。又听桑瑶提过一句, 他是自幼被义父养大,家中还有一双弟妹。

    陆湛听完他说的话,终于彻底回了神。他顿了片刻,拧眉答道:“义父失踪多年了, 我一直在找他。在这之前,我从没听他说起过与我身世有关的事。”

    他义父是个比他还闷的闷葫芦, 唯一跟他说过的关于他身世的话, 就是“你是我从河边捡来的”。至于是哪里的河边,当时是什么情况,他一概不曾提过。

    陆氏听罢一怔,心中难掩失望。她想赶紧把陆湛的身份确定下来,带他去镇北王府揭露真相。但就如陆湛所说,这世上不是没有没有血缘关系却长得相似的人, 仅凭他的长相是无法彻底说服众人的。

    至于她手里那封秘密遗书, 陆英也完全可以说是她请人伪造的,毕竟写遗书的人已经死了,如今不管怎么说, 都是死无对证。

    她蹙眉沉默了下来。

    一旁的贺兰玦也在消化完心中的震惊后,有些迟疑地开了口:“这么大的事, 没有证据肯定是不行的……”

    他自然是相信自家母亲的, 可外人却未必会信。他姑姥姥, 也就是陆英那边也不可能乖乖承认。

    “为今之计,只能先想法子找到你义父了。”陆氏思索片刻后,看向陆湛说道, “你跟我说说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失踪的,我马上就派人去找。”

    陆湛也正有此意。

    他虽对找到亲生父母一事没有执念,可也不会明知真相就在眼前还无动于衷。那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就算双方不曾见面没有感情,他也该把欠他母亲的生恩还上。

    想到这,他低头从怀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义父画像放到了陆氏面前:“这是我义父的画像,他名叫陆行,当年是……”

    话还没说完,拿起那画像看了一眼的陆氏就整个人一怔,神色愕然至极地说了句:“怎么会是他?!”

    陆湛也很惊愕:“您认识我义父?”

    “是……”陆氏惊讶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与他是旧识。”

    这真是大大出乎了陆湛的意料。又想到自家义父此前曾来过京城,没准这会儿也还在这里,他眼神微变,一惯沉稳的语气也忍不住变得急促:“那夫人近来可曾见过我义父?我得到消息,他三个月前来了京城……”

    “见过,不仅见过,如今他人就在我位于城南的一处别院里。”

    陆湛:“……?!”

    贺兰玦也在呆滞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喃喃:“陆兄找了他义父这么久,结果人竟然就在我们身边?这、这也太巧了!”

    从没想过事情会这样顺利的陆氏心情也不平静。

    因为陆湛方才的话,她本已经做好了长时间寻人的准备,甚至想到了最坏的,比如陆湛的义父已经不在人世之类的结果,却不想一眨眼,突然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她回神笑了起来,语气也变得轻松:“许是老天爷不忍我们一家人继续骨肉分离,这才特地将他义父送到了我身边来。不过眼下天色已晚,也快到宵禁时间了,明早吧,明早一起床,我就带你去见他。”

    最后那句话,自然是对陆湛说的。

    陆湛的心情也从未像今日这般一波三折过。他回神看着陆氏,心里忽然也有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感觉。也是这一刻,他才终于对自己有可能是镇北王之子这件事有了点真实的感觉。

    再一想眼前雍容华贵的妇人极有可能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姐姐,陆湛面上不显,心里却陡然不自在了起来。他没有跟女性长辈相处的经验——虽然陆氏从辈分上来说与他是同辈,但年龄上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他很难不把她当长辈看待。

    他顿时就有些不知该怎么跟她相处了,这会儿只能默然点头,语气越发客气地转移话题问道:“不知我义父情况如何,夫人……可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回家?”

    “有人在追杀他,他应该是怕连累你们兄妹,才不敢回去见你们。”陆氏显然知道什么又心有顾忌,她压着声音,没有多说,只眸子微深地看着陆湛,意有所指道,“具体的,明日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陆湛听见这答案并没有太意外,找了他义父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消息,他多少也猜到了义父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得不刻意躲着自己。闻言他沉默了一下,点头,而后又问了句:“义父如今身体可好?”

    这个问题可以先回答,陆氏点头道:“我是三个月前意外捡到他的,那时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便就近将他带去了那处别院。如今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

    见她说到这,突然顿住不说了,一旁自觉经过今晚后,就没什么事能再震惊道自己了的贺兰玦忍不住接话:“只是什么?”

    只是他怕连累她,总想着逃走,于是她不得不将他锁在了房间里,不许他出门。陆氏想到这暗咳一声,咽下了险些顺口说出的话:“没什么,总之他目前状况挺好的,你不必担心。”

    陆湛这才心下一松,默然点头。

    ***

    这天晚上陆湛一夜未眠,对他的身世一所无知的桑瑶倒是睡得很不错。

    “小姐你醒了?我来伺候你洗漱!”

    一睁眼就看见了林秀秀包着纱布的脑袋,桑瑶残留的睡意一散,柳眉蹙了起来:“伤得重不重?过来我瞧瞧。”

    她已经听银珠说了林秀秀受伤的经过,所以没问她是怎么伤的。

    “不重不重,就是破了点皮,我脑袋结实着呢,摔不坏的!”林秀秀听话地凑过脑袋憨笑。

    桑瑶见她确实精神不错,脸色也没有很差,才放下心来:“让银珠伺候吧,你回屋歇几日再来。”

    林秀秀一愣,忙说:“可是小姐,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桑瑶挑起眼尾斜她:“不听话?”

    林秀秀怂了:“……听。”

    “那就快去。”

    桑瑶正说着,银珠进来了,闻言也是推推林秀秀:“别惹姑娘生气,快去吧,若是忙不过来我再叫你。”

    林秀秀这才听话地走了。

    桑瑶伤了腿,短时间内不能下地,银珠端来装着温水的铜盆和一干洗漱用品放在床边的案几上,小心地扶起桑瑶半靠在床上:“陆公子先前来看过姑娘,见姑娘还在睡觉,便让我跟姑娘说,他有事要出门一趟,晚些时候再来陪姑娘说话。”

    正看着门口的方向想陆湛怎么还不来的桑瑶一愣,顿觉失望:“他有说他去办什么事了吗?”

    银珠点头:“说是与他义父有关的事,具体的要等他回来再与你细说。”

    听这意思是有他义父的消息了?

    桑瑶眼睛一亮,心里的失望顿时就变成了惊喜。她是知道寻找义父这件事对陆湛来说有多重要的,要真是有了他义父的消息,那可就太好了!

    这么想着她也没再多问,调整姿势坐好之后说道:“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

    她说起陆湛时眼眸晶亮,神色飞扬,语气也比往日更加亲昵,显然是与他有了实质性的进展。银珠看在眼中,忍不住就生出了一种自家精心种出来的大白菜被猪给拱了的郁闷。

    “姑娘,你真的想好了要与陆公子在一起吗?”其实这话银珠昨晚就想问,但昨晚桑瑶精神还不大好,她就忍住了。

    桑瑶正在刷牙漱口,闻言她吐出漱口水,接过银珠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嘿嘿笑了起来:“当然,我们已经彼此表明心意了。等下个月琼姨生辰一过,我们就启程回云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三个月后成亲。嘻嘻,你姑娘我呀,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啦。”

    虽然已经猜到了一些,但银珠还是愣了一下。她看了看桑瑶,终是忍不住小声道:“可是陆公子的家世出身……其实我看三公子也挺好的,伯夫人对姑娘也好,姑娘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不考虑。”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桑瑶没有生气,只放下擦嘴的帕子,另拿起净脸的帕子一边擦脸一边与她解释,“一个原因是我和贺兰三哥性格迥异,并不是一类人,就算真的成了亲也很难生活到一起去。另一个原因是,我无法接受他曾经和桑玉妍在一起过。虽然这件事怪不得他,但我还是会觉得膈应。这就好比一块看起来香甜可口的桂花糕,你正准备吃呢,突然冒出一只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老鼠,抢在你前面咬了那桂花糕一口,还顺势在上面打了个滚……”

    素有洁癖的银珠顿时小脸一绿:“呕!”

    快别说了,她懂了!

    桑瑶哈哈笑了起来,笑完之后才又说道:“这当然不是桂花糕的错,只是桑玉妍对我来说就是那只老鼠,我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不过对别的姑娘来说,桑玉妍可能只是一只很小的蚂蚁或者一阵轻风,就算贺兰三哥被她糟蹋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希望他也能快些找到真正属于他的幸福吧。”

    银珠听到这说不出话了。好半晌她才又道:“那就算不是三公子,姑娘也可以再看看别人啊,京城里那么多有才有貌出身又好的男子……”

    “他们再好也不是陆湛啊,”桑瑶理直气壮又不掩甜蜜地说,“没办法,你家姑娘我就喜欢陆湛那样的,所以别撺掇我移情别恋了,你成功不了的。”

    银珠:“……”

    “而且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陆湛长得好,人品好,对我也很好,若是因为那些身外之物错过这么好的人,那才是吃了大亏呢。”

    看着这一脸“我这么聪明的人才不会做那么笨的事”的姑娘,银珠彻底败下了阵来。

    ……算了,只要能让她家姑娘开心,这陆公子,家世差些就差些吧,至少他确实是个品德出众的人,对她家姑娘也很上心。

    “瑶姐姐,你醒了吗?”

    两人正说着,贺兰蓉来了。

    她昨日受了不小的惊吓,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来看望桑瑶。不过一晚上过去后,她已经彻底缓过神了,所以一起床就赶紧跑来找桑瑶了。

    桑瑶闻言笑眯眯地应了声:“醒了,你进来吧。”

    “快让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我娘说你伤得不轻……”

    贺兰蓉从门外跑进来,桑瑶把擦好的帕子递给银珠,与她说起了话。

    与此同时,陆氏位于城南的别院里,陆湛也终于见到了自己寻找多年的义父陆行。

    第67章 见到义父

    陆行是个身材高高瘦瘦, 长相极其俊秀,甚至于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男人。

    他有一双斯文细长的凤眼,鼻子高挺, 皮肤极白,脸型很显年轻。加上没有留须,眼神清澈,一点也看不出年纪, 当然他今年不到四十,本来也算不上很老。

    不过虽然容貌过人, 可他身上有一种十分低调独特的气质, 会让人不自觉就忽略他的存在。就像高山上的幽兰,生得美,却无法被人轻易窥见。

    陆湛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穿着一身常穿的玄色衣裳坐在窗前小榻上认真地纳着鞋底——是的,纳鞋底,并且他的手艺看起来非常娴熟。

    陆湛:“……”

    陆湛倒没觉得意外, 因为他义父向来心灵手巧, 什么都会,比村里许多妇人都要贤惠。只是,他纳的鞋底上为什么还绣了艳丽的芍药花?

    陆湛看到的东西, 陆氏自然也看到了。她嘴角一抽,率先抬步迈进了房门:“不是让你好好休息, 别做这种费神的事吗, 怎么又开始了?”

    听见她的声音, 正在专心纳鞋底的陆行没有马上抬头,而是声音清冷简洁但不失温和地说了句:“稍等,马上就好。”

    陆氏:“……别稍等了, 你赶紧抬头看看谁来了。”

    陆行这才有些意外停下手中的动作,偏头看过来。

    这一看他就愣住了:“阿湛?”

    寻了一千多个日夜,终于寻到了活生生的人,陆湛喉咙发胀,好半晌才霍然上前冲他跪下,哑声叫了声:“义父。”

    “快起来!”陆行从惊愕中回过神,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扶起他,难得失去冷静地连问了两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有你怎么会认识郡主?”

    他口中的郡主指的就是陆氏。陆氏是镇北王长女,身上是有郡主封号的。但镇北王府行事低调,她也从不在外面强调自己郡主的身份,所以嫁人之后,众人便习惯性地称呼她为广安伯夫人了。

    陆湛心潮汹涌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口气稳住心神道:“此事说来话长,倒是义父,当年为什么失踪,这些年又为什么不回家?”

    三年多未见,这孩子个子更高,面容也更加成熟坚毅了。陆行看得百感交集,好一会儿才不知从何说起地张了张嘴:“我……有苦衷。”

    陆湛看着他没有动。

    陆行见他嘴角紧抿,面容紧绷,就知道他是生气了——这孩子从小就这样,生气了不像别的孩子一样会大哭大闹,而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他想法子把他哄好。

    不过长大之后,他就很少这样了。

    陆行有些怀念也很是愧疚,像小时候一样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歉意地说道:“有人追杀义父,义父怕连累你们。”

    猝不及防被摸了个正着的陆湛:“……”

    “对方是谁?为什么要追杀你?便是怕连累我们,暗中留个消息与我们说一声也不行么?”陆湛忍着被陆氏看到的不自在面无表情道,“你可知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屋里只有陆氏和陆湛——原本满心好奇的贺兰玦也起了个大早想跟来,但他刚要出门就遇上太子传召,只能先去东宫办差了。所以这会儿陆行也没再隐瞒实情,迟疑片刻后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但追杀我的人,是当今皇上。”

    “……什么?”

    这个答案太出乎陆湛意料,他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这事说来话长……”陆行想说,但他寡言惯了,不太擅长表达,刚起个头就顿住了。

    一旁的陆氏见此接过了他的话:“还是我来说吧。”

    她显然与陆行相识已久,且对陆行知之甚深。陆湛眉眼微动片刻,终是在她的示意下,跟着她和陆行在小榻上坐下。

    “事情是这样的……”

    这个别院里都是陆氏的心腹,三人所在的门外也有侍卫把手,陆氏还安排了暗卫在周围守着,所以这会儿说话并不怕被人听去。

    从她的口中,陆湛终于知道了陆行从前的身份和他失踪多年的原因。

    ***

    原来,陆行曾是当今皇上的心腹暗卫。

    他无父无母,无名无姓,自幼被皇帝手下的暗卫首领银峰收养,编号三七。

    ——是的,编号,皇帝手下的暗卫都是没有姓名,只有编号的。

    陆行是陆氏给他起的名字。

    至于陆氏为什么会给他起名,两人又是什么关系,就要从二十三年前说起了。

    二十三年前,陆行十七岁,陆氏十六岁,当今皇上也才二十六岁。那时他还没继承皇位,只是先帝众多儿子中不太起眼的燕王。

    燕王的母妃只是个小官之女,家族并不显赫,但身为皇子,他并不甘心居于人下,很早就想方设法地培养了一批死忠于自己的暗卫。

    三七就是其中之一。

    那年燕王的原配王妃得病过世,空出了王妃之位,镇北王长女陆氏又正好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他心里就动起了心思,想娶陆氏为继妃,以此把向来只忠于国家,从不掺和夺嫡之事的镇北王府拉上自己的贼船。

    但陆氏早早就与当时的广安伯世子贺兰泰定了亲。且就算陆氏没有定亲,镇北王也绝对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他。毕竟他不仅是皇子,还比陆氏大了足足十岁,怎么看都不是镇北王会属意的女婿。

    所以这事儿不能做的太明显。若是太明显了,容易适得其反,还有可能直接得罪镇北王。

    想要娶到陆氏,只能先暗中摸透她的性格喜好,再对症下药地引诱她喜欢上他,如此才能有成功的机会。

    于是,燕王派出了虽然年纪不大,但根骨绝佳,身手极好,尤其一身轻功称得上出神入化的三七,让他一天到晚地跟着陆氏,暗中观察她的脾气喜好,再上报给自己,以此来创造与陆氏见面、讨陆氏欢心的机会。

    三七领命照做。

    但陆氏实在太难追了,燕王想尽办法地追了她一年多的时间,她都不曾对他动心。加上朝中局势越来越紧迫,燕王终于没了耐心,趁陆氏出城祈福之际对陆氏设下阴谋,想直接把生米做成熟饭,以此来逼迫陆氏。

    陆氏不慎中计,可她宁死不屈。走投无路之际,她毅然跳了河。

    最终是一直暗中跟着她,还没收到撤离命令的三七现身救了她。

    那日下着大雨,两人被湍急的河流冲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河滩,共度了一晚。

    起初陆氏并不知道三七的身份,但她太过聪慧敏锐,很快就从三七异于常人的反应中猜到了他的来历,并想办法从他嘴里诈出了实话。

    三七见瞒不过她,只能承认,但承认之后,从小就被燕王洗脑要忠诚的他就准备回燕王府禀明一切,以死谢罪。

    陆氏:“……”

    陆氏见不得他傻成这样,又感激他救了自己,就设法弄晕了他,并在第二日被家人找到时,让人把他也带回了王府。

    三七醒来后想跑,陆氏见说不动他,直接把他软禁在了自家密室里。

    这一软禁就是大半年,期间她没事就跑过去帮他清洗三观,给他灌输正常的思想。三七终于渐渐从一件没有自我思想的杀人武器变回成正常人。

    而这个时候,失踪许久的他已经上了燕王的背叛者名单,燕王派了很多人四处搜捕他,因为他知道很多燕王的秘密。

    为了摆脱燕王,陆氏设计帮三七诈死,而后给他起名为陆行,希望他往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去行自己的道。

    但陆行没有选择去行自己的道,而是留在陆氏身边做了一道暗中保护她的影子。直到后来,陆氏按照早已定下的婚约嫁给贺兰泰成了广安伯夫人,陆行不好再时时跟着她,这才选择悄悄离开京城。

    他离开京城那天,在京郊一处河岸边捡到了一个刚出生没几日的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陆湛。

    他带着陆湛一路往南,最终在山清水秀的云水村定居下来。

    一晃十七年过去,陆湛从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婴儿变成了一个高大挺拔的少年,还在外头捡回来两个孩子。

    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安宁,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陆行在上山打猎时突然遇到了一个熟人。

    那人名叫银峰,正是当年养大他的那个暗卫首领,早就已登基多年的皇帝派他来淮扬办事。

    两人意外撞上,银峰一下认出了陆行的身份,当即便要杀了他清理门户。陆行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陆湛兄妹三人,只能选择将他反杀。

    “……他是皇帝最为看重的心腹,不明不白死在淮扬,皇帝一定会派人去追查,也一定不会轻易让这事过去。且当日与他一同去淮扬的,还有他好几位手下,所以你义父只能立即带着他的尸体远离云水村,以免祸及你们。事后他不敢回去找你们,不敢给你们送信,也是怕一个不慎牵连你们,毕竟皇帝手下那群暗卫不是吃素的。”

    陆氏说到这了陆行一眼,语气变得没好气,“后面的事让他自己跟你说吧,他为什么会受伤,又为什么会被我捡到。”

    本来一直在默默点头的陆行:“……”

    陆湛一看他似有心虚的表情,眉头就拧了起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该不会是去刺杀皇帝了吧?”

    没想到他一下就猜到了,陆氏嘴角一抽,心说这儿子没白当。

    不过想到陆湛十有八九就是她弟弟,而陆行只比她大一岁,却是她弟弟的义父,她就更想揉额了。

    这辈分可真乱。

    当然陆行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陆湛面色难看地盯着自己,他忍不住轻咳一声,越发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我就是不想再东奔西跑了……而且皇帝昏庸,不是好人,杀了他也能为民除害。”

    为了甩掉身后穷追不舍的追兵们,这几年他一直在外四处游历。这期间他看见了太多人间疾苦,知道了皇帝有多昏庸无能。再加上他也厌倦了头上悬着一把刀,有家不能回的日子,所以才想着豁出命去拼上一拼。

    若是赢了,他可以从此放下心来,回家去找三个孩子。若是输了,也不过是一条命罢了。他已经留好书信,他死后会有人送去云水村给陆湛,告诉他事情的原委。

    当然这话现在是不能说了,陆行张了张嘴,心下有点发愁——阿湛看起来好生气,这回怕是轻易哄不好了,这可怎么办?

    第68章 确认身份

    陆湛确实心中气怒, 不想说话,因为若不是幸运地遇上了陆氏,他义父这会儿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虽然多了个义字, 可陆行在他心里与亲生父亲无异,所以哪怕已经知道他有苦衷,陆湛还是垂目静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心中情绪,再次开口问道:“那现在呢?情况怎么样了?”

    他语气冷硬, 面无表情,显然还气得很, 陆行想哄又嘴笨不知该怎么哄, 只能求助地看向陆氏。

    陆氏:“……”

    陆氏没想到这父子俩竟是这样相处的,新奇之余险些笑出来。她轻咳了一声,帮着解释道:“宫里的人还在四处搜捕当日的刺客,但我已经暗中差人打听过,那日你义父并未在那些人面前露脸,也没留下什么证据, 所以这件事对他影响不大。麻烦的还是当年那件事, 皇帝已经知道银峰是死在你义父手里,也知道你义父没死,你义父如今还在他的通缉名单上, 所以就算刺杀一事过去,他也还不能跟你回家。”

    陆行身手再好也只是一个人, 皇帝却有手下无数。且那些人和他一样都是燕王暗卫出身, 对他的手段十分了解, 所以这三年多的时间来,陆行曾数次险些被抓。这个过程中,他的身份避不可免地暴露了, 皇帝也知道了他当年是诈死,自然更不可能放过他。

    也是因此,陆行才想尽快离开这里,免得连累陆氏。

    但他那时重伤在身,陆氏怕他一出去就横尸街头,不得不强行把他留下。她让人把他锁在屋里,不让他出去,也是怕他伤好之后会偷偷跑掉。

    陆湛听完陆氏的话,明白了。

    总而言之就是,想让他义父彻底摆脱过去的一切,重新拥有光明正大生活在阳光下的权力,就必须要先除掉皇帝。

    可堂堂一国之君,又岂是那么好除的,更别说他的安危还关系着家国天下,黎民万千。

    另外,他若真是镇北王之子,这事就更复杂了,毕竟弑君等同谋逆。

    想到这,陆湛面色越发紧绷,眉眼也沉了下来。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义父先待在我这里避一避风头,等刺杀这件事的风头过去再另做打算。”陆氏见此安抚道,“你放心,这院子四周我派了暗卫盯守,院中还设有密室和密道,安全方面是没有问题的,只要某人自己不偷跑出去,不继续主动往人家跟前凑,就绝对不会有事。”

    最后那句话,她是眼睛斜向陆行说的。

    陆行:“……”

    陆行默默低下了头:“不会了。”

    他当日会选择去行刺,是因为他那阵子刚从战火四起,民不聊生的冀州回来,路上看见了太多人间惨状,心里积压了太多无法排解的负面情绪。加上实在是厌倦了在外漂泊,有家不能回的生活,这才会想着豁出一切试上一试。

    可如今,故友重逢,父子相见,他心中所有不好的情绪都得到了排解,也重新有了近在眼前的牵挂,自然不会再去做以卵击石的傻事。

    当然他还是不想留在这里,免得一着不慎东窗事发,连累陆氏。但这事陆行只敢想想,不敢说,不然陆氏又要生气骂他。

    且现在又多了个陆湛……

    陆行心里犹豫,终是不忍苦苦找了自己三年多的儿子继续为自己担忧,暂时打消了找机会离开的念头,对陆湛说道:“郡主这里很好,我会留下,不会再走。你若想见我,随时都可以来,千万不可去行冲动之事,知道吗?”

    陆湛是他一手养大的,他不用多问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因此最后这话说的十分郑重。

    陆湛面色沉冷,没有说话。

    陆氏这里再好,也无法改变他义父如今是个见不得光的通缉犯,只能被迫躲藏在这里的事实。

    但他也确实做不出不顾一切地去弄死皇帝,好让义父重获自由的事来。

    陆氏也做不出。

    皇帝再昏庸也是这大越的君主,他们镇北王府世代忠君爱国,是绝不可能做出弑君谋逆,引起天下动荡之事的——虽然从个人情绪上来讲,她也恨不得他早日驾崩。

    “好了,先不说这事了。今日我带阿湛前来,是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想问问你。”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闷的话题,陆氏看向陆行,问起了另一件正事,“你当年捡到阿湛时,可有在他身上发现什么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陆行有点意外,不明白陆氏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陆氏看出他的疑惑,红唇一张,往他头上砸了一道惊雷:“我刚刚查到一件事:阿湛很可能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陆行:“……”

    陆行:“??!!”

    ***

    陆行瞠目呆坐在原地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神说起当年捡到陆湛时的具体情况。

    那是一个雾蒙蒙的早晨,城门才刚开不久,只是想离开京城,但没有具体的目的地,不知该何去何从的陆行牵着马出了城门,随意地沿着官道而行。结果在一处临近官道的河岸边,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

    他上前一看,见那孩子明显是被人遗弃了,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便只能先把他带上。因为那时已是深秋,早晚天气很冷,他怕这孩子遇不到第二个人就先受凉夭折了。

    起初陆行只想给这孩子找户愿意收养他的好人家,毕竟他一个未婚男青年,压根不懂得怎么养孩子。可找了半个月也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加上相处多日有了感情,他终是心生不舍地将他留在了身边,给他取名为陆湛。

    湛乃清澈之意。

    这孩子是他从河边捡到的,他希望他能长成一个心思清澈明净之人。

    “所以你手里也没有什么能证明阿湛身份的证据?”

    陆氏听到这,失望地蹙了眉,但也没有太过意外,毕竟如果她是陆英,她也不可能在孩子身上留下任何可能会给自己埋下隐患的线索。

    “当时阿湛被人放在竹篮里,身上只包着一条普通棉被,确实看不出身份和来历……不过那竹篮里还放着一罐羊乳。”时隔多年,陆行的记忆已经模糊,他隆起眉头,努力回想着当年的细节,“还有当年捡到阿湛的地方,我记得好像是有一块大石头……”

    “那石头可是月牙状的?!”

    见陆氏一怔后神色变得激动,陆行忙点头:“是,是月牙状的,我想起来了,因着形状特别,我当时还多看了两眼。”

    陆氏深吸口气,心头的失望尽数变成了欢喜:“那个背叛我母妃的丫鬟在留下的遗书里提到过这些细节。她说她丢弃孩子的地方,是京城郊外一处不知名的河滩,她把装着孩子的竹篮放在了一块月牙状的大石头旁,还在篮子里放了一罐煮熟了的羊乳……”

    听见这话,因为心情过于纷乱沉郁,一直没说话的陆湛心头一跳,抬起了头。

    “所以阿湛……你就是我的弟弟。”陆氏眼睛一红,看着他深吸口气笑了起来,“虽然没找到可以拿出手的证据,但眼下至少能确定,你就是我的亲弟弟没错了!”

    陆湛看着她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压下心里掀起的层层波浪,有些僵硬也有些无措地看向了陆行。

    “还愣着干什么?快叫长姐啊。”彻底回神的陆行看着他笑了。儿子能找到真正的亲人,他当然为他感到高兴。

    陆湛这才握拳稳住心神,不太自在地抿了一下唇,上前冲陆氏行了个大礼:“长姐。”

    “好!好!快起来!”陆氏一把扶住他的胳膊,高兴得哽咽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回来就好!”

    “……嗯。”

    姐弟俩各自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陆氏才缓下笑脸叹了口气:“我真想马上带你回王府,告诉父王母妃真相,可眼下我们手中尚无有力证据,即便是回去了,怕也会陷入来回扯皮中,还可能给你带来危险。所以我是想着,我再派人去找找证据,等找到有力的证据了再带你回去认亲……不知你意下如何?”

    她做事惯来不爱拖泥带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一击即中才是她的作风。所以这会儿虽然已经确定了陆湛的身份,也完全可以带他回去和陆英对质了,但陆氏还是想等事情十拿九稳了再行动。毕竟陆英母子在王府经营数年,她又已外嫁多年,对府中的情况不如他们熟悉。

    另一个很重要的情况是,她母妃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若是不能利落地解决这事,怕是会影响她的身体,陆氏没法不顾虑这一点。

    陆湛和陆氏性格相近,想法也相近,对此并无异议。对他来说,早些认亲晚些认亲没有太大差别,他不会急于这一时。

    姐弟俩达成了一致,陆氏确定陆湛没有不高兴后,放了心:“当然,若是迟迟寻不到证据,阿姐也不会叫你一直回不了家,咱们以一个月为期,若是一个月后此事仍没有进展,阿姐就带你回去找陆英母子对质。”

    感受到她的小心和关怀,陆湛缓下眉眼点头:“好。”

    一旁陆行看着他们,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看看陆氏说了句:“要不让我去查吧?你知道我擅长……”

    不等他说完,陆氏就转头冲他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微笑:“你敢离开这院子半步,我就让人打断你的腿。”

    陆湛也眼神淡淡地看了倒霉义父一眼。

    陆行:“……”

    第69章 父子谈心

    “行了, 这事交给我,你们就不要操心了,安心等着我的消息便是。”

    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 陆氏没再多待,很快起身走了。留下久别重逢的父子俩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心怀愧疚的陆行先轻咳一声,开了口:“阿澄和阿满怎么样了?”

    陆湛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这会儿心情复杂得很,不太想说话。

    陆行:“……”

    陆行再次干巴巴开口:“你是怎么认识郡主的?”

    陆湛还是没有吭声。

    陆行就很愁。没办法, 他只能放弃用聊天的方式缓和气氛:“来打一场吧。这么长时间没见了, 叫义父看看你可有长——”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青年已经像只猎豹一样,猛然蓄力而起朝他袭来。

    陆行下意识侧身躲开,而后就心下一松,露出了笑容:“好小子,再来!”

    陆湛没跟他客气, 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这一打就打了大半个时辰, 最终,身上的伤还没彻底好完全的陆行输了。

    陆湛额头带汗地喘着气,收回已经挥至陆行眼前的拳头, 伸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都伤哪儿了,我看看。”

    同样出了一身汗的陆行脸色有些苍白, 但漂亮的丹凤眼里却全是笑意, 人也放松了下来:“行。”

    父子俩进了屋, 陆湛给不省心的义父检查过身上的伤,确定已无大碍后,才彻底放下心来。他走到之前的小榻旁坐下, 拿起那只已经快纳完的鞋底看了一眼:“做给长姐的?”

    跟着走过来坐下的陆行一把抢回鞋底,神色严肃道:“不要乱说。”

    陆湛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扯:“我什么都没说,是您自己心虚了。”

    陆行:“……”

    陆行不太自在地移开视线,像是在提醒他也像是在提醒自己:“她成了亲,有夫君的。”

    虽然都不怎么爱说话,但父子俩感情极好。因为陆行寡言归寡言,心思却极为细腻,对陆湛也极为关心,是那种典型的“做的比说的多”,对孩子也十分宠溺的长辈。

    陆湛受他影响,也养成了这样的性格,所以两人之间自有一套旁人不懂的沟通方式。

    这会儿对着陆湛,陆行没有隐瞒自己多年的心事,因为他知道自己瞒不过。

    陆湛看着他顿了片刻,又问:“您当年离开京城远走,也是因为她?”

    这么多年来,陆行身边从未出现过女人,村里倒是有不少人想给他说亲,但都被他拒绝了。年幼时陆湛曾问过他为什么不给他找个义母,那时陆行的回答是没兴趣,却原来是心里有人了。

    “……嗯,她成亲了,我不方便再一直跟着她。”陆行没有多说,只抬起头认真叮嘱道,“她不知道我的心思,你也别说,免得给她添麻烦。”

    他做的这些东西,都是以报恩的名义送给陆氏的。陆氏收留他,也只是和以前一样拿他当朋友罢了。

    陆湛沉默了一下,点头,而后突然道:“我快成亲了。”

    仍处在暗恋心酸中的陆行:“……???”

    陆湛嘴角微扬,心中的郁气彻底散出来了:“不过不是跟您给我定的那个姑娘。”

    陆行:“……”

    陆行默然无言地这气性越发大了的倒霉儿子,好半晌才忍下继续跟他打上一场的冲动开口:“怎么回事?”

    ***

    陆湛言简意赅地把换嫁之事的来龙去脉跟陆行说了一遍。

    陆行听得脸上什么笑意都没了。他面色冰冷,眼眸黑沉,心里十分后悔自己当年一时冲动,给陆湛和桑玉妍定下了这门娃娃亲。

    这门亲事当年是桑玉妍的父亲先提出来的。陆行之所以会答应,一是因为桑玉妍的父亲知恩图报,仁厚善良,是位品性极好的君子,他觉得他教养出来的女儿不会差。当年的桑玉妍也确实长得比村里其他小姑娘都好看,嘴巴也很甜,看起来很讨喜。

    二则是他听村里人说过,给孩子定门娃娃亲,让小俩口从小一起长大,有助于他们培养感情,往后成了亲生活会更加顺遂。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新手父亲,最开始那几年,陆行磕磕巴巴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陆湛养活,期间热心的村民们给了他不少帮助。所以听说这么做对儿子有好处,又正好有这么个机会,他就没有多想地答应了。

    却不想世事无常,当年那个天真可爱,教养良好的小姑娘竟在她爹去世后,被她娘养成了一个黑心肝的蛇蝎,还差点误了他家阿湛一辈子。

    幸好阿湛因祸得福,遇到了如今那位名叫桑瑶的姑娘,不然……陆行没再想下去,只语气森然地问陆湛:“那个柳氏,如今人呢?”

    柳氏母女的事对陆湛来说已经彻底过去,这会儿跟陆行说起,也不过是想让他了解一下情况。闻言他简单地把柳氏母女的下场概述了一下,而后道:“长姐已经替我和阿瑶报了仇,您不必再对为此费心。”

    陆行这才脸色好转了些:“幸好郡主英明。”

    “嗯。”

    说完这事,父子俩又聊了聊远在云水村的陆澄陆满和些许家常,而后陆湛就先告辞了——桑瑶还在伯府里等他,他得先回去跟她说一声。

    至于陆行这边,陆氏临走前把这院子的钥匙给了他,他随时可以再来。

    “您好好在这里养伤,若再突然失踪,我就去找皇帝要人。”出门前陆湛对陆行说道。

    陆行:“……知道了。”

    陆湛这才转身离开。

    陆行看着儿子高大挺拔的背影,好笑又无奈的同时,漂泊多年的心慢慢落到了实处。

    虽然前路还有困难,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就很好了。

    ***

    陆湛回来的时候,贺兰蓉已经走了,只能躺在床上休息,不能下床活动的桑瑶正百般无聊地靠在床上,玩着方才贺兰蓉送给她打发时间的九连环。

    这九连环是羊脂玉制成的,手感很好看着也漂亮,但是桑瑶玩了好一会儿,已经有些腻了。

    “银珠,把我之前看到一半的那本话本《锦荷记》拿来。”银珠在外间收拾东西,桑瑶放下手里的九连环懒懒喊了一声。

    “好!”

    银珠应了一声,很快有脚步声进来,桑瑶正在调整坐姿,闻之没有抬头,只又随口说了句:“再给我倒杯水来,方才吃多了甜糕,嘴里腻得很。”

    “好。”

    不同于少女清灵的低沉嗓音响起,桑瑶一愣,惊喜抬头:“你回来啦!”

    “嗯。”陆湛端着茶水走到床边坐下,眉眼柔和地递到了她面前,“喝吧。”

    桑瑶没有接,嘻嘻一笑,就着他的手低头喝了两口,然后娇娇地冲他伸出了双手:“要抱抱。”

    陆湛:“……”

    陆湛还是有些不适应她的主动和热情,但他是喜欢的。这种被她热烈地需要着、喜欢着的感觉,就像是在寒冷冬日里晒到了暖阳,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沉溺。

    他目光往外间瞥了一眼,确定银珠不会进来后,放下杯子倾身上前,任由她纤长柔软的双臂勾住了自己的脖子。

    “你去了好久,银珠跟我说,你是有了你义父的消息才匆匆离开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

    桑瑶其实不是喜欢撒娇的人,她在人前向来是有些矜傲,不容易接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陆湛面前就总是忍不住想跟他腻歪。

    可能是因为他性子太沉闷,脸上也总是一副雷打不动的冷肃表情,她就不由自主地想撩撩他,看看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破功。

    陆湛没有破功,但看着姑娘近在眼前的饱满红唇,想着那日在山洞里两人唇舌交缠的情形,他的呼吸还是避不可免地乱了几瞬。他顿了片刻,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口中回答道:“嗯,我见到义父了。”

    “什么?真的吗?”桑瑶本以为他只是有了点线索,没想到竟是直接找到了人。她顿时眼睛一亮,惊喜地问道,“你在哪里找到你义父的?他现在人呢?还有还有,他怎么样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回家呀?”

    真相太过复杂,陆湛有点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他犹豫片刻,轻轻把她的双臂从自己脖子上拿了下来:“这事说来话长,你先坐好,我慢慢跟你说。”

    桑瑶见此一愣,心下咯噔了一声。

    找到义父不是应该高兴吗?他怎么一脸严肃,情绪不高的样子?

    难道是他义父那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这个猜测顿时叫她心中一紧,没了玩闹的心思,桑瑶忙点头:“我坐好了,你说吧。”

    陆湛这才开口:“我不仅找到了义父,还知道了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什么?”桑瑶惊讶极了,“那,他们是什么人,当初为什么不要你?”

    “我出生时被人偷换了。”这事太过离奇,便是已经与陆氏相认,陆湛心里还是存着几分不真实,他停了一会儿才又道,“我的亲生父母,是镇北王和镇北王妃。”

    桑瑶:“……”

    桑瑶愣了半晌,颇为稀奇地眨了眨眼睛:“你竟然学会开玩笑了?”

    陆湛:“……”

    陆湛看着这瞪着眼睛,一脸“你少逗我,我才没那么容易被骗到”的姑娘,心中复杂褪去,变成了不自觉涌起的笑意。他轻咳一声,说:“不是玩笑,是真的。”

    末了就言简意赅地把昨晚到刚才发生的所有事都跟她概括了一遍。

    桑瑶:“……”

    桑瑶听完只有一个反应:我是谁我在哪这是什么地方?

    就整个人都傻了。

    毕竟谁能想到刚才还在被银珠嫌弃家世的陆湛,会突然摇身一变成了镇北王的独子呢?

    镇北王诶!

    那可是满朝文武,甚至皇帝都要忌惮礼让三分的大越唯一的异姓王!陆湛居然是他的儿子!还有现在那个坏蛋陆成安,居然是个冒名顶替了他的假货!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桑瑶觉得自己在做梦,她原地呆滞好半晌后,突然抬手掐了自己一下,疼得一个激灵。

    ……竟然真的是真的!

    桑瑶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她看看陆湛又看看自己的手,半晌突然拉起一旁的被子蒙住了脑袋:“不行不行,这事太大了,你让我再缓一缓。”

    陆湛被她可爱的反应看得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桑瑶听着他醇厚好听的笑声,默默消化了好一会儿,而后才深吸口气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神色严肃地问道:“那我们的婚事还作数吗?你若是回到镇北王府做了世子,是不是就不能再与我在一起了?”

    第70章 想到办法

    面对桑瑶的问题, 陆湛笑意微敛,没有半点犹豫地回道:“当然不是。”

    “可我出身商户,身份不高, 还曾跟贺兰三哥定过亲。你是镇北王之子,那就是琼姨的亲弟弟,贺兰三哥的亲舅舅,我们这样……你家里人不会觉得奇怪, 不会不同意吗?”

    坦白说,桑瑶有点被这事吓到了。

    因为“镇北王府”四个字在大越百姓心目中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它不仅仅是地位和权力的象征, 更被镇北王府世世代代抛出的忠骨、洒出的热血, 赋予了一种近乎信仰的意义。

    人们尊崇它,敬仰它,视它为国之脊梁。

    桑瑶也不例外。她是从小听着镇北王的英勇事迹长大的。

    之前三十多年,大越一直饱受北方强敌——北狄的侵扰之苦,若非有镇北王一直镇守北疆,死守着边境防线, 又耗费了数年的时间, 想方设法地挑起北狄内乱,最后趁乱一举灭之,大越早就扛不住北狄的铁骑, 国破山河亡了。

    所以,她这会儿的心情不是对高门显贵的畏惧, 而是一种类似突然从凡尘飞上天, 触碰到了天上仙人的慌乱和自惭形秽。

    当然, 也有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生出的忐忑和不安。

    “他们同不同意,都不会影响我们在一起。”看出她的不安,陆湛倾身上前, 把她仍半蒙在脸上的被子拉了下来,“何况我们拜过堂成过亲,从礼法上来说,你已是我的妻子,便是他们不同意,也改变不了什么。”

    桑瑶一愣,想起了那场阴差阳错的婚礼:“你是想……”

    “直接对外宣告你我已是夫妻,到时再‘补办婚礼’。”桑瑶担心的事陆湛也早已想到,因此心中早就想好了对策,“如此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只是这样一来,你就没机会后悔了。”

    青年神色沉稳,看着她的眼神专注中隐含温柔。桑瑶被他这么看着,心里所有的不安都渐渐被抚平了。

    “我才不会后悔。”她反应过来嘟囔道,“好不容易才把你追到手,我欢喜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后悔。你也休想认回亲生爹娘后就撇下我,你若敢撇下我,我就……我就到处跟人哭诉,说你始乱终弃,是个没良心的陈世美,看别的姑娘还敢不敢嫁给你!”

    陆湛被她色厉内荏的样子逗得忍不住扬了一下嘴角:“好。”

    “那你会不会后悔?”桑瑶嘟囔完又有点纠结地问,“毕竟你若是还没成亲,回到镇北王府后,你爹娘肯定会给你娶个才貌出众的高门贵女做妻子,而我却只是……”

    “不会。”陆湛打断她,“我已得了世上最好的姑娘,旁人再好,我也不会喜欢。”

    见他不曾有半点的动摇和迟疑,桑瑶这才心下一甜,重新高兴起来:“好吧,算你有眼光。”

    她说着有点不好意思,重新抬起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小声补了一句,“我不是怀疑你,我就是……就是有点怕你爹娘和家人会不喜欢我。”

    她向来是骄傲张扬的,即便是被柳氏母女害得落入绝境,也从未这样不自信过。可有爱就会生惧,她在意陆湛,自然没法不在意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姑娘面颊微红地勾着他的脖子眼波流转,软软撒娇的模样,让陆湛忍不住喉结一动,顿了一下:“……你这么好,没人会不喜欢。”

    “也是,我长得漂亮又有钱,性格还这么和善好相处,谁会不喜欢我呢?”得到心上人充分肯定的桑瑶下巴一扬,心情彻底好转了,“就算他们真的觉得我不够好,配不上你,我也早晚会让他们改观的!”

    她眼神恢复灿亮,神色恢复鲜活的模样,让陆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地低头吻了上去:“不必想太多,你尽情做自己就好,其他的,有我。”

    短短几个字,简洁却有力,桑瑶听得心跳骤然失控,脸也红了起来。

    这个人,真的很好很好啊。

    她忍不住低低地“唔”了一声,而后害羞又大胆地仰起头,笨拙地回吻起他来。

    原本只是想浅尝辄止一下,结果被她这举动弄得身体里瞬间腾起火来的陆湛:“……”

    他飞快地别开头,气息凌乱地按住了她:“好了。”

    感觉正好的桑瑶茫然睁眼,不甚满意:“还要。”

    “……不行。”陆湛耳朵微红地看着她,声音低哑道,“我会忍不住。”

    桑瑶:“……”

    桑瑶意识到他话里的含义,心口突地一跳。再一看青年眼底翻涌着的,似能把人整个吞噬进去的暗涌,她有点发懵的同时,终是脸红红地轻咳一声,怂了:“你、你怎么这么没有定力啊,一个亲亲而已,怎么就……”

    她显然对男人的本性一无所知。

    陆湛好笑又无奈,闭眼平复了一下身体里翻腾的气血后,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好了,你安心养伤,不要胡思乱想,认亲之事还得再等上一阵子,等有具体消息了,我再告诉你。”

    桑瑶意犹未尽地看着他比往日红润,看起来性感极了的薄唇,有点遗憾地点了一下头:“不过,都已经知道当年的真相了,为什么不能马上认亲,还要再等上一阵子啊?你们又不是要上堂断案,非得铁证如山才能判刑。你那个坏姑姑做了这么丧天良的坏事,心里肯定虚得很。只要我们想个法子诈一诈她,从她嘴里诈出实话,让该听的人都听到,这事不就成了吗?”

    正准备起身的陆湛一下顿住。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没……”陆湛回神看着她,心中拨云见月似的,瞬间清明了起来,“你说的很对,是我想岔了。”

    “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桑瑶得意洋洋地扬了扬柳眉,“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我聪明。”

    陆湛失笑点头:“是,多谢小姐指点。”

    “客气客气!”桑瑶笑眯眯说完,又道,“对了,我还没恭喜你顺利找到了义父,还得知了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呢。虽然这两件事背后都还有麻烦没解决,但不管怎么说都是难得的好消息,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终于找到了失踪多年的义父,还得知了自己的身世,陆湛高兴吗?

    当然是高兴的。只是他想事情想得深远,情绪也内敛惯了,所以没怎么表现出来。直到这会儿,大概是被桑瑶感染了,他也终于眉眼舒展地露出了些许笑意来。

    “嗯,你想怎么庆祝?”

    “当然是吃大餐,喝好酒——”

    “不行。”陆湛好笑地看着这眉飞色舞的姑娘,“你忘了你还在养伤?”

    顿时笑声一哑的桑瑶:“……”

    哀怨,哼。

    她的表情鲜活灵动,陆湛有种怎么都看不够的感觉。他嘴角不自觉上扬地望着她,惯来冷肃的眉眼像是被三月的春水浸润过,彻底柔和了下来。

    陆氏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她在闹,他在笑,岁月正静好”的画面。

    她脚步一顿,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忍不住就浮出了笑意来。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正在冲陆湛哼哼唧唧表示不满的桑瑶转头看见她,一下就不好意思了。她忙收起作怪的表情端正坐好,脸蛋微红道:“没有没有,琼姨,我们已经说完了!”

    陆湛也有点不自在。尤其是对上陆氏笑中带着促狭的眼神后,他更是忍不住耳根一热,站了起来:“夫人。”

    ——陆氏带了丫鬟进来,他便没叫长姐。

    “站起来做什么?坐吧。”陆氏是来看桑瑶的。昨晚她在的时候桑瑶还在昏睡,今早她又带陆湛去找陆行了,还没来看过桑瑶。这会儿她说着就挥退身后的丫鬟,拉着陆湛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你们俩的事我都听玦儿说了,放心,我这里没有问题,父王母妃那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没想到她开口就是这话,桑瑶一怔,迟疑道:“可是您……不会觉得别扭吗?毕竟我先前和三哥哥定过亲,是您的晚辈。”

    “从辈分上来说是有点乱,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陆家人向来不拘泥于世俗。”

    陆氏的态度像是一颗定心丸,叫桑瑶的心彻底安宁了下来。她点点头,感激又欢喜地说道:“多谢琼姨。”

    “还叫琼姨?”陆氏打趣道,“往后咱们可就是同一辈的人了。”

    桑瑶脸一红,嘿嘿笑了一声。

    陆湛见此也是眉眼微松,把自己和桑瑶的打算告诉了陆氏。

    “对外宣称早已成为夫妻,认亲之后再补办婚礼,这主意不错,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陆氏听完点了点头,“虽然我曾对外说过你和阿瑶之间并无超越朋友的关系。但这不是什么大事,就说你们是在后来的相处中日久生情,这才决定将错就错在一起的就是。”

    桑瑶孤身流落在外数月,名声避不可免地受到了损害。就算有陆氏和贺兰玦的全力维护,也还是有人拿这事攻讦她,说她配不上贺兰玦——比如那日的陆成安。

    但她将错就错嫁给陆湛,就没人能拿这事说什么了,毕竟她孤身流落在外那段时间就是跟陆湛在一起。

    而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因为恶人的算计阴差阳错相识相知,最后于患难中生出感情,结为夫妇,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也只会成为一段上好的佳话。

    世人也只会骂始作俑者心肠恶毒,却不会再有人拿桑瑶的清白说事。

    陆氏想到这,心里对于桑瑶不能给自己做儿媳的最后一点惋惜也没了。

    她笑着看向桑瑶道:“虽然做不成婆媳也做不成母女了,但咱们总归还是一家人,往后阿湛若是欺负你,你尽管与阿姐说,阿姐替你讨公道。”

    她一口一个阿姐,显然已经适应良好,倒是桑瑶还有些不习惯。她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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