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落在一片缭绕雾气里,神情让人看不真切。
虺狐兽的尸体直直倒落在地上,鲜血淌了一地,还散发着妖兽特有的腥臭气味。
一旁的顾霁风也落了地,他捂着受伤的右臂,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他看到红衣人定定望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有很多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剑客那一瞬间心头涌上很多情绪,这些情绪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曾经这些心情是那样刻骨,陌生则是因为,他早已漂泊流浪过无数记不清年岁的日子。
时光将他的心境磨得无波无澜,这颗无起伏的心灵之下是如沙的枯寂,这枯寂底下埋的是一堆白骨。
他想说,“能再见到您,我很高兴。”,话到了口边,却又咽了下去——
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他绝不可以留在任何虚假的幻想里。
因此,最终,他只是朝那人极淡地笑了一下:
“再见。”
&&&
洛朝这头,依旧在为温饱发愁。
他此刻已经被三把剑架着到了一个不高的山头上,至于原来的山洞早就被灵湖漫开的水淹没了。
而且灵湖的水面依旧在升高,只怕再过半日,这个山头也会被淹没。
此时,他食材倒是不缺——弑帝剑在山头又斩杀了好几头妖兽,他都快被那铺天盖地的腥臭给熏晕了。
他挑来挑去,最终选择了一只被折了翅的飞禽,打算做烤翅,于是,问题来了——
他没有火。
要凭空引动天地中的五行元素直接灵力生火,修为至少得在筑基之上。
炼气期说得好听点也算个修士,但实际上和力气大点的普通凡人没什么两样,没有符咒、灵器等外在媒介,连最低级的法术都用不了。
何况,他现在严格来说都算不上炼气期,只是个刚引气入体的入门者。
洛朝再次感受到了修为低下的不便:他必须要想办法早早摆脱红衣剑客,赶紧刷个秘境,升级一下装备并提升下修为——怎么说也得到金丹期才有底气在外头行走吧。
但眼下,吃饭问题才是最紧要的。
洛朝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起来:在野外求生的时候该怎么生火?毕竟,他可是连个火石都没有。
他皱眉苦想了半天,最终决定:钻木取火。
洛朝是行动力极强的人,决定了就不会再犹豫,立马就在三把灵剑的包围圈内拾了点树枝,开始琢磨起来。
因为下了大雾,这些树枝都没有那么干燥,因而生火过程很是艰难。
但洛朝只要一想到烤翅,就觉得自己简直无所不能,再大的艰难险阻都没在怕的,何况只是生个火罢了。
他专心致志钻着木头,心中默念着“烤翅烤翅烤翅……”,像是忘却了世间万物,眼中只有那树枝和木头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一心一意钻了大半个时辰,感觉手臂都要断了,才终于看见树枝上冒起了一股青烟。
洛朝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他连忙加快了钻木的速度,然后,不出意外地看见那树枝上“噗”地冒出了一簇小火苗。
洛朝轻呼一口气,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露出了农民伯伯丰收式的喜悦笑容,还没等他畅想一下肉质嫩滑的烤翅口感,便忽觉迎面而来一阵清风。
嗯?什么情况?
无须洛朝疑惑很久,就见一道青光破雾而来,红衣剑客凌风御剑,几个眨眼,一个起落,便直直站定在洛朝跟前。
而那簇微弱的小火苗,在这剑风压倒之下,坚持了没有几秒,就“biu~”地熄灭了。
洛朝:……
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洛朝一脸愤懑抬起头来,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那柄青色的灵剑卡住了脖子,剑刃锋利,微微划破了颈口的皮肤,渗出血来。
剑客俯视着他,神情冷漠:“阵灵,交出破阵之法。”
“或者……”话语间那剑刃又逼近了几分,“活祭。”
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洛朝:……
他自然不怕死,可是,这次再领一个便当,谁知道他又会重生到哪个时间点?
如果还是回到了自己那个破茅屋里,岂不是依旧要面对这人的追杀,然后陷入无限死循环吗?
洛朝很心累,已经难以压制内心的暴躁:“老子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阵灵!”
剑客不为所动,依旧冷冷俯视着他。
洛朝简直要疯:“靠!你见过哪里的幻阵有这么逼真?”
他指向周遭的景色:“你看看,这山、这水、这树、这天!还有这些现在死了但之前活蹦乱跳的妖兽!”
“能造出这样的幻阵的人,只怕早就飞升成仙了!会留在此界?而且,就是仙人都不一定有能力布置这样的阵法!”
“便是不谈眼前这些,你想想之前矿山那成千上万的凡人矿工,想想那些魔修,想想岳书砚,他们也活蹦乱跳、会说话会思考,如果我是阵灵,那难道这成千上万的人也是阵灵吗?”
剑客的脸绷得紧紧的,他死死盯着洛朝,像是要看穿他的本质。
“呵,如果不谈这些人,你想想顾霁风啊!”洛朝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我是阵灵,顾霁风就不能是?你要活祭我,干嘛又不活祭他?”
“反正,在你眼里这些不都是幻象吗?你怎么就下不去手?”
“还是说……”洛朝看向剑客,冷笑中含着点蔑视,“你自诩为顾霁风的亲人,却连自己的亲人真假都分不出来,把假的当真,把真的当假?”
“不可能!”听到这话,剑客终于有了反应,他神情几近狰狞:“他不可能是真的!”
洛朝见此又笑起来,满含嘲弄:“既然你笃定他不是真的,那你就去杀人啊!”
洛朝也不管那杵在颈间的剑了,他猛得站起身,迫近剑客,直直看向他的眼睛,挑衅道:“怎么,不敢吗?不敢下手,不敢杀了他……这不就证明,你觉得,他是真实的!”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剑客的声音几乎在颤抖。
洛朝居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恐惧。
这让洛朝觉得分外有意思,他笑嘻嘻的,说了一个提议:
“这样吧,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我可以任由你宰割,绝不反抗绝不逃跑,你想怎么杀我都可以,活祭、抽魂炼魄……什么手段我都接受,只要是你觉得有用的、可以逃出这个所谓幻阵的方法,你全部都可以在我身上试验。”
“可是,如果你用尽了一切的方法,依旧毫无作用……”
洛朝看着颤抖得愈发厉害的剑客,笑得愈发恶劣,他凑近到剑客耳边,如恶魔低语:“那你就去杀了顾霁风,怎么样?”
“把那些曾经对我试验过的方法,重新再试一遍如何?”
“嘻嘻,不过,我就不能保证别人是不是和我一样得了天道的厚爱,怎么杀也不会死了。”
洛朝的声音愈低,眼中的嘲弄意味便愈盛:“万一,他真的就这样死了,你要怎么办?”
“啊——”剑客听到这里,竟猛得一把推开洛朝,嘶吼着,“滚!”
弑帝、劫音、浮苍、吟松四把灵剑似乎也感受了主人波动的心境,纷纷发出刺耳的剑鸣。
洛朝被这么狠狠一推,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却半点怒气也没升起,他爬起来,理了理乱掉的衣襟,盘坐于地,看向不远处状若疯魔的剑客,语气寒冷:“而且,你以为,你算什么?”
他脸上带笑,穿着破烂,却莫名有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傲然冷漠:
“一个本尊前世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修士?”
“啧,我猜,你前世肯定未曾成圣,圣人之下,皆为蝼蚁,这句话,你不知道吗?”
“何况,即便是圣人,在本尊眼中,也不过是蝼蚁!”
“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
话音一落,洛朝便觉胸口一痛,低头一看,一把泛着紫光的剑直直刺入了胸口,它似乎在替主人愤怒着,剑身颤动、剑鸣不断——
这是劫音剑。
洛朝笑着,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倒还挺护主。”
他又看向不远处的剑客:
只见那人此刻半跪在地上,神色恍惚惘然,还有一种很深的恐惧,他浑身颤抖,似乎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又很快倒下去。
洛朝却语气轻快:“怎么,我的游戏,你要答应玩吗?”
他看向剑客,目光玩味:“如果你不答应,不出半年,你就再也不会有能力杀我了。”
“如果你答应,那就简单了,我们立下血誓,我必定任由你宰割,但若你多次杀我之后依旧逃不出这所谓的幻境,也就必须去杀死顾霁风。”
“就以道途做血誓的赌注,违背誓言者,永世不得成圣,如何?”
“我想,你身为剑修,向来最重剑道,是不可能违背这种誓言的吧。”
剑客却没有应答,他的精神已然很不稳定,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了几步却又倒下去,最终,几乎是半爬半滚着,跌跌撞撞来到洛朝近前。
洛朝冷冷看着这一切,神色无波无澜。
剑客双目通红,发丝散乱,宛若入魔,他单膝半跪于地,人依然颤抖得厉害。
他伸手掐住了洛朝的脖子,但因为琵琶骨处的伤还没好,抬起手都很费力,手上无力,这等威胁的动作就显得不痛不痒的。
洛朝依旧笑嘻嘻的:“你要答应吗?”
剑客却没给出是与否,只是声音嘶哑,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理由呢?”
洛朝却觉得有趣:“什么理由?”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理由呢?”剑客几近低吼。
“啧,这是重生,重生懂吗?”洛朝简直给他气笑了,“没有理由,但是,你获得了一次新生。”
“不可能!”剑客的情绪却更加激动起来,“这绝对不可能!”
洛朝挑眉:“你反应那么大作甚?管他什么可能不可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是既定的事实。”
剑客却全然没有理会洛朝的话语,他低头,疯了般笑起来,语气含了几分自嘲:“新生……?”
他时而笑,时而又发出哭音,没有眼泪落下来,但人却抖得更厉害了,这下跪都跪不住,侧身倒在了地上。
“我不相信……”,他嘴中喃喃念着什么,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像是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抽搐成一团。
好半天,他才渐渐平复,重新站起身,却无端端猛地吐出口鲜血来。
血污了那张惨白的脸,衬上那双漆黑深邃、情绪浓到化不开的眼睛,真像地狱而来索命的厉鬼。
他再度逼近洛朝,两人四目相对:
“代价呢?”
“没有代价的东西,都是假的!”
“我不会再受骗了。”
“都是假的!”
洛朝被这几句怒吼震得耳膜都有些颤动,他看着面前这个疯了一样的人,语气依旧冷漠:
“代价?能有什么代价?”
“还是那句话,你以为,你算什么?”
“天要你生你便生,天要你死你也得死。”
“或许,这不过是个巧合,是个运气,更甚至,是什么九天之上不可探知的存在一次随手的施舍罢了。”
“怎么着,难道这个世界还会围绕着你一个连圣位都没拿到的修士重来一次吗?”
洛朝笑容讽刺,语意更是满含蔑视。
剑客却像全然没有听到这些话,双目猩红,依旧疯了一样反复问着:
“代价呢?”
“我要付出的,代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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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洛朝才想明白。
也许对有些人来说,新生是过于沉重的东西。
因为,他要背负上所有其他人的命运,而那是比自己的命运更沉重的东西。
最可怕的是,他会害怕,在付出无数代价努力改变一切后,某一天醒来——
竟发现这是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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