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孩儿说话怎么直来直去的,不怕撕破脸我先把你灭口了么?”


    江沉摆弄了半天地上的蒲团,这地牢里空荡荡的,连张床和被子都没有,只有一只稻草扎的蒲团,供人打坐。


    修为都没有了还打什么坐,打过场还差不多。


    他在这边研究蒲团,对面的小孩儿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你要是真想杀我,便不会这般问我。”


    整准备拆蒲团的江沉抽空往对面望了一眼,穆阙靠在墙边盘腿而坐,两只手抱着,看上去并没有被关进地牢的惊慌失措和狼狈。


    “那你是不是还想问为什么?”


    “……”


    “把你的蒲团给我,我就告诉你。”


    阴影中小小的身影并没有动作,那双漆黑的眼睛闪烁着微光,能把人看透似的尖锐,片刻后,才缓缓站起身,将一旁的蒲团竖着滚了过来。


    江沉get了两只蒲团心情大好,坐在地上边拆蒲团,边瞎掰起来。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恨你,恨到想杀了你?”他说话说得格外随性,大有一种爱信不信的味道。实际上,江沉也的确是这么想的,穆阙现在年纪虽小,也是个有脑子的正常人,不可能仅凭他几句话就倒戈,想要苟命取得男主的信任,还是得细水长流慢慢来。


    似乎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江沉轻轻笑了一声:“为什么啊?”


    “你和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会想要杀你?”


    “就是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让你做的那些事情,其实是在锻炼你。”


    原著中,穆阙就在允听眼皮子底下当杂役,原身就算再猖狂,也不敢明目张胆杀人,只能想尽办法折磨穆阙。


    而且,原身最终的目的,就是要把穆阙给按进深渊的底端,夺去他的光,让穆阙成为只听他摆弄的傀儡。


    因此,原身基本上很少亲自对小男主动手,而是一次次把人逼向死亡,或者让其他弟子替他凌虐。


    等小男主失去所有的希望,他再站出来,就能拥有一具空洞的、没有灵魂的傀儡。


    到时候,因为被虐待者的麻木或者恐惧,只能任他宰割。


    可惜他的算盘打歪了。


    他看上的人,根本不是普通小孩儿,而是今后威震天下的龙傲天男主。


    江沉记得当初他看番外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浓浓的pua味,但正因如此,他也能用“我其实是对你好”来做借口,先糊弄一番,等之后出去了,再真正对穆阙好,那不就彻底掰回来了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但事实的确如此……”


    “你长得,很像我喜欢的人。”


    “他是个……我不论怎么努力也高攀不上的天才,所以……有时候我看见你那么笨,就忍不住想要多锻炼锻炼你。”


    “我不想看见和他相似的脸,活得如此废物。”


    “但我从来……没有想让你死。”


    江沉满嘴跑高铁,火车都追不上他胡说八道的速度,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快信了,他还故意惆怅感叹了一句,深觉自己说得简直太棒了。


    随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小孩儿,得,白搭。


    穆阙依旧抱着手臂靠在墙角,就这么看着他。小小的脸上还有刚刚结痂的伤痕,却没有挂上任何能够让人阅读的情绪。


    江沉不禁感慨,真不愧是男主,小小年纪就能有这么深的城府,你不当男主谁当男主。


    他本就没抱希望这小孩儿能被他胡言乱语一顿输出就相信,拆开两个蒲团之后,江沉又把满地的稻草拢了拢,最后舒舒服服地往上一躺,睡了。


    ……真睡了,睡到做了个梦起来,差点发出这是哪我是谁的疑问。


    他看了看隔壁的小男主,依旧抱着手臂坐在墙角打坐。


    可真是只无趣的闷葫芦。


    连童年都没有,也难怪日后对自己都那么狠。


    原著中的男主是个非常冷漠的狼灭,不仅不狠人狠一点,还横。强行融合四根灵根,生剖自己的内府,天道要他死,他偏要逆天而行。


    这些动作是对他人做的,活脱脱就是恶毒大反派了,可穆阙却像是没有痛感一样,硬是把这副身体重塑了一遍。


    就像凤凰涅槃。


    将身体燃成灰烬,浴火重生。


    江沉直愣愣地盯着对面小孩儿看了好久,才回过神。自己这是睡迷糊了。


    不过没等他重新找个话题和小男主交流感情,便有弟子进来传话,说是宗主要亲自审查此事。


    听闻是林宗主亲审,江沉算是松了半口气。


    这次应该也能糊弄过去。


    很快,江沉就被带去了问罪台。


    他的手脚都被捆仙绳给捆着,四周是各峰长老及其亲传弟子,场面看上去倒挺壮观。


    江沉慢悠悠地走到问罪台中央,对着宗主点了点头。


    他这礼貌的态度着实噎了林宗主一口,甚至连骂人的话都忘了。


    “江沉,你可知罪?”


    江沉:“弟子知罪。”


    林宗主:“……”


    你这个态度可以再激烈一些!直接就承认了他后面的问题不就白准备了吗?!


    其他围观众人也对江沉认罪认得如此之快感到回不过神。


    或许是有什么阴谋?


    “弟子的确是命人去取蝶生胎的妖丹,不过却是蝶生胎胎儿的妖丹,着实没有想到,那去取妖丹的小子能如此厉害,能将成年蝶生胎的内丹都给一起取了。”


    江沉虽然认罪认得爽快,言语间却丝毫没有悔过的意味。


    “只可惜妖丹到手,我也没什么用处,想来这蝶生胎本就适合炼制丹药,就炼化之后拿去换了点银钱,买了几本画册,也算是……提高修养了。”


    药峰长老之前就被江沉气过一次,现在依旧被气得差点冲上问罪台把这小混蛋给狂揍一顿。


    “弟子被关进地牢之后,也的的确确认真反思了。”江沉抱手一躬,“弟子知道此事已经毫无回旋的余地,但如果弟子能取来活的蝶生胎胎儿,宗主是否……能够网开一面,留弟子一命?”


    “无知小儿!”药峰长老呵斥道,“你以为蝶生胎胎儿是那么好取的?蝶生胎在产子时,是边产边进食的,蝶生胎胎儿的头刚出来就会被拧断了吃掉,除非给予蝶生胎同类的妖丹,才能趁机将胎儿保下来。”


    这也是蝶生胎的数量为什么能得到控制的原因,蝶生胎只对自己的胎儿,和蝶生胎的内丹感兴趣。如果一个宗门养的蝶生胎死了,便可以取死去蝶生胎的妖丹,再加上蝶生胎胎儿的补偿,去其他宗门置换。


    蝶生胎的作用发现了千百年,还从没有人能在不给蝶生胎妖丹的情况下将胎儿夺走过。


    当然,这对江沉来说绝对不算什么。


    男主四种灵根共存,相处并不和谐,自幼就会因为属性相冲而痛不欲生,只有蝶生胎的妖丹炼制的丹药能够化解。


    原著中,男主几乎每三年就需要进食一颗蝶生胎妖丹,直到他融合了四种灵根,因此江沉对于取蝶生胎妖丹的方法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其实……说来也是巧。”因为男主现在还被关在地牢了,江沉就更方便吹牛了。“当初买我丹药那人曾经问我,愿不愿意考虑长期合作。”


    “长期合作?你以为你有多少蝶生胎的妖丹可以剖!”


    “长老莫急,法子自然是真有,我也亲眼见过,但……”江沉微微笑着,“毕竟事关别人家族重要的秘法,并不方便外传。”


    “只能说,我的确亲眼见到这人,并未使用蝶生胎的妖丹,而取出了活的蝶生胎胎儿。”


    “这不可能!”


    “您大可以等我也将活胎取出来,再反驳我。”江沉今日并没有戴帷帽,蔓延了半张脸的、猩红而狰狞的疤像是又要流出血来,妖艳地在他的脸上绽放着。和着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活像是被鬼怪附了身。


    “我自知闯了祸,理应对此事负责,不如让我试一试,能不能取出蝶生胎的妖丹。要是取不出来,我因此丧命,我也就认了。若是伤了蝶生胎,也可将蝶生胎的妖丹拿去再换一只蝶生胎幼儿回来。但如果我能从蝶生胎口中夺下胎儿……”


    江沉的最后半句话并未说出,可所有人似乎都懂了他想说什么。这的确是个不会赔太多的买卖,左右江沉现在修为尽失,是无法用妖丹炼制丹药的,蝴蝶谷就在青云宗,最大的损失就是接下来几个月里没有蝶生胎的胎儿用,但如果江沉真的能取出活胎……


    这就意味着,青云宗将会拥有源源不断的蝶生胎妖丹。


    以往他们取蝶生胎的胎儿,大都是残肢断臂,甚至只需要一丁点血肉,就足够使用了。而成年蝶生胎的妖丹……可以说能养活一个宗门好几年。


    别说药峰长老,就连围观的人心里也有些动摇。


    “宗主,江沉此次是真的知错了,还请给弟子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林宗主背着手,静静地看了江沉好久,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有几成的把握?”


    江沉微微勾起嘴角:“不多。”


    “也就十成吧。”


    。


    虽然林宗主担心江沉会被蝶生胎所伤,江沉还是拒绝了他人协助的建议。取蝶生胎活胎倒不是必须要保密的事,但深知蝴蝶效应的江沉却不想因此打破整个修真界对于蝶生胎的供求平衡……


    就像一条稳定的食物链,如果某天其中的一个环节出现异常,那最终导致的,不一定是更高一级消费者的数目增多,而是整条食物链的崩溃。


    江沉故意索求了某样需要千年生长的药材,假装是取蝶生胎活胎的必要药引——


    这味药材却十分难得,即使不像蝶生胎那样数量只减不增,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寻到的。


    是实实在在要生长一千年才能使用的呢。


    虽然这玩意儿最后还是进了江沉的腰包。


    江沉觉得用这玩意儿来控制蝶生胎的数量应该没问题,才神神秘秘地把药给准备好,请允听和林宗主帮忙护阵,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得知他是怎么取出蝶生胎活胎的。


    他心里清楚,允听品行高洁,绝对不会偷看、泄露,或者让其他人偷窥,而林宗主,目光长远,自然能够理解江沉这么做的目的,也能为他好好护法。


    在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之后,江沉便安安心心地走进了蝴蝶谷。


    药峰长老算过,这个蝴蝶谷里的蝶生胎会在近日分娩。江沉也只能感叹男主光环不愧是男主光环,要不是时间刚好,小男主恐怕还得在牢里关上几个月。


    这就是命啊。


    有了上一次闯蝴蝶谷的经历,江沉此行也算是轻车熟路,很快就摸到了蝶生胎的附近。


    临近分娩期的蝶生胎脾气是相当暴躁的,可江沉早有准备,他身上撒了能够干扰蝶生胎嗅觉的粉末,就算靠近也不会被发现。


    不过书中描述毕竟只是没有事实依据的想象,江沉在靠近蝶生胎之后,确定自己的确没被发现,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即便是再天马行空的想象,这终究也是作者笔下的世界,里面记载的东西就是铁律。


    江沉照着原著中的办法,很快就将蝶生胎活胎取了出来。


    粉粉嫩嫩还没睁开眼的幼崽在他的手中蹭了一手的粘液。


    把药峰长老都看呆了。


    然而,新的问题是……这玩意儿它需要蝴蝶来养育,但另一个蝴蝶谷里的蝴蝶,在之前江沉去的时候,莫名其妙全消失了。


    反正只要他装傻充愣得够快,怀疑就落不到他的头上。


    无法,蝶生胎活胎解决了,蝴蝶倒也问题不大,整个青云宗没有要事在身的弟子全部出动,去各地捕捉蝴蝶回来。


    “这小东西好像……”


    在江沉刚把蝶生胎活胎放进蝴蝶谷的地上的时候,蝶生胎胎儿就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哭声,得江沉亲手捧着才会安静下来。


    江沉那叫一个汗颜。


    几个时辰之后,蝶生胎胎儿终于顽强地自己舔干净了自己身上的粘液,并且睁开了眼睛,甚至四肢充血恢复了力气,顺着江沉的手腕爬进宽袖里睡着了。


    江沉:“……”


    他好像一不小心就被这玩意儿给赖上了。


    等等,不太行,他绝对不能收留这只蝶生胎,他可不想他的崆峒山变成蝴蝶谷,那也太gay了。


    蝶生胎的幼崽确认存活之后,穆阙也被放了出来。这小孩儿本来就是最底层的杂役,好像也没什么好罚的,最终只是不痛不痒地被赶出了听云峰,就再没人管他了。


    只是即便没被明言赶出青云宗,其余诸峰的峰主、长老,也不会选择收留这样一个会闯祸的定时炸.弹。


    若是穆阙天资过人还好,也会有惜才的人愿意替他承担,但作为一个根本无法修炼的杂灵根,又有谁能像允听那样愿意给他个安身之所呢。


    即便允听不会赶他,听云峰的其他弟子也不会再让穆阙留下。


    收拾好细算的穆阙并没有任何留恋,带着小小一包换洗衣服便踏上了去青云宗外峰的路。


    整个青云宗地界宽广,除了内门各峰,最外层还有一些山峰开拓了出来,是专门给入门测试中落选、或者即将参加入门测试的人准备的。


    虽然只是个暂住的地方,却也足够落脚。只是青云宗并不会给予外峰的居住者任何月例,在此处修行者还需要按月支付租金。


    去外峰的路上草植逐渐变得平凡起来,青云宗有名有姓的山峰种满了奇花异草,灵植的数目和峰主的地位以及山峰的灵气充裕程度有关。


    只是穿过一片竹林,忽的出现了大片的彩蝶,穆阙脚步一顿,便见那彩蝶越发密集,蝴蝶翩跹之中,又有一道修长的身影,来人戴着帷帽,裹挟着鲜花与蜜糖的香甜,卷起一阵细风向这方铺开。


    “啧,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叽!”


    黑色的帷帽上,一只银灰色的小兽打了个滚,爬到帽檐上欢快地撒娇,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个彩蝶并非是绕着这人飞的,而是这人帽檐上的蝶生胎。


    仅仅两三日的时间,指头大小的蝶生胎就长到巴掌大小了,这种生物从出生到成年只需要三个月,第一次分娩只需要半年,是一种生长极快的生物。


    蝶生胎在铺着软纱的帷帽上打滚,一个乐极生悲,就从帽檐上滚落下去。还好戴着帷帽的人眼疾手快,一只白净骨感的手从帷帽前方的缝隙中伸出,稳稳地接住了蝶生胎。


    毛茸茸的小东西得寸进尺地保住那指甲修剪干净的拇指,肉嘟嘟的脸满足地在指腹上蹭来蹭去。


    蝶们因着蝶生胎的下落而追了过去,还有不少想养帷帽的帐子里钻的,被江沉给赶了出去。


    “小孩儿。”江沉看着近处的穆阙,依旧用着那副目中无人的口气,支使着面前的人,“把这些蝴蝶给我赶走。”


    但这次的指使,似乎并没有之前那么……令人讨厌。


    穆阙做事干脆利落,很快就把飞飞扬扬的蝴蝶全部扑落了下来。江沉开始还跟看小猫扑蝶似的觉得有趣,他忽的想到什么,拎起小孩儿的衣领飞快地离开了那里。


    他揪着穆阙一路爬上崆峒山,确认没其他人看到,才将小孩儿放下,敲着小脑袋教训道:“你怎么把那些蝴蝶全部拍死了!”


    小孩儿看上去有些不解。


    “这些可都是宗门里的修士一只一只抓回来的,全给你拍死了,我看你离死也不远了。”


    穆阙:“……”


    江沉随意地叹了口气:“你先找个地方躲躲吧,等风头过了再走,出去捕蝶的都是些记名弟子,他们想要给你点教训,谁都管不住。”


    小孩儿没有接话,却也没有拒绝,还真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随后拿出来一本书。


    还挺爱学习。


    江沉见这家伙看上去也没想象中那么反感自己,便懒得再管,跑去他的躺椅上踢掉鞋袜一倒,就着帷帽遮光睡了。


    他最近总是莫名犯困,他猜测,或许和第一次进蝴蝶谷时,闭上眼睛看到的那簇火苗有关系。


    可火苗被他捉住之后就不见了,至今也没捕捉过第二次,那些离奇消失的蝴蝶他暂时也没找到答案。


    江沉在理不清的思绪中渐渐熟睡过去。


    。


    躺椅上的人呼吸逐渐平缓下来,连带着体内的灵力流动也在渐渐变弱,像是……濒临死亡一样。


    穆阙看着手里的卷宗,目光沉沉地不知在想什么,或许是真觉得倒在躺椅上的那家伙会死,最终还是放下了薄薄的书册,缓缓走了过去。


    和他印象中癫狂狰狞的形象不同,现在这个江沉……就像是换了个里子似的。


    他还是第一次,收到他人的好意。


    总是别死了。


    穆阙伸出手,两根稚嫩的手指刚触碰上帷帽细纱遮盖下的颈部脉搏,一片带着杀气的树叶如刺一般飞向他的手腕。


    如果不是他躲得及时,他的手恐怕已经和身体彻底分离了。


    来人是一个和他差不过年纪的孩童,血红的眼眸冷冷地看着他,就连声音也是不同常人的寒冷、压迫。


    “从他的旁边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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