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要炫耀一番,安阳县主自是将太皇太后今年的赏赐带进了怡柳园。
半盏茶后,丫鬟双手躬身捧着一方雕刻喜鹊登梅纹样的木盒进得门来。
众贵女将安阳县主围拢在中央。
她抬头逡巡一圈,显然对自己众星拱月般姿态颇为自得,削薄的眉骨愈发凸出。
盛气凌人的意味扑面而来。
一点点掀起木盒盖,璀璨夺目的金玉光华,几乎把将满室映衬得更为堂皇富丽。
只见大红绸布之上,卧躺一支华贵的牡丹金钗,雕工极其精巧逼真,更引人注目的,是金钗的大朵花瓣,全部由大如鸽子蛋的红宝石镶嵌而成。
那宝石红得娇艳欲滴,似是要流动般,光华流动,耀目至极。
红宝石的价值,在场所有贵女都知道,小小一颗便要几百两银子,而此金钗上的红宝石大了十倍有余,其昂贵程度已经让泰半贵女望而生畏,更不要说七八颗之多!
当为珍宝!
不少贵女的目光粘在金钗上拔不下来,热切的模样将室内空气都灼烫起来。
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这是浮现在众人心头的两个词。
安阳县主迫不及待去看姜僖的反应,错过了姜卿眼中的妒恨之色。
“太皇太后娘娘果然看重县主,这金钗当真不是凡品。妹妹险些看迷了眼。依我看,如此华贵的金钗也就县主配得起,您肤白如玉,佩戴上定然明艳无双!”
姜卿艳羡之后是愤愤不平,不过她到底记得场合,眨眼间将情绪收敛,不卑不亢赞叹。
心底却酸出一汪水。
安阳县主莽撞跋扈,腹内空空,草包一个,却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压在他人头上。品行才情有哪一样可以比得上自己,只有命好。外面,祖父父兄能力卓绝,手握权势,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对内,太皇太后将她捧在手心,赏赐的珍宝华服数不胜数。
何其不公!
明明自己处处强过她,可却要次次退让,避她锋芒,哄她开心。
不过,快了,等自己嫁给瑞王,成为名副其实的瑞王妃,便不会再来受她的气!
再忍忍!
反正就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安阳县主的另眼相待对如今的她来说尤其重要。
有她,自己与瑞王的情谊便多了层保障。
对比下姜僖,千金小姐被一介贱奴欺辱长大,自己的这点忍辱负重当真不值一提!
说到姜僖,姜卿就想到徐太后,曲意逢迎十多年,倒是得了几样贵重首饰,和安阳县主这钗不相上下,可惜,徐太后吝啬,统共也只给她十数件。
日后,想必是没了。
都是姜僖,天生和自己犯冲,晦气!
“是呀,县主的这支金钗应属当时珍宝,正配您尊贵的身份与气度。”一个着草绿色衣裳的贵女跟着真诚叹道。
“县主容貌姝丽,和这钗恰好相得益彰,太皇太后娘娘眼光果然独到!”另一个粉色衣裙的贵女出言附和。
“太皇太后对县主真好,真令人羡慕。”
“……”
一时间,恭维之声此起彼伏。
只有姜僖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淡,不过看在安阳县主眼中就归为惺惺作态了,于是她眼白怼了姜僖一眼后,下巴上抬,问话从鼻尖哼出来:“姜二姑娘,这钗可能入得了贵眼?”
姜僖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浅笑淡淡颔首:“太皇太后娘娘那儿出来的东西自是极好的。”
她当真对大个的珠宝首饰兴趣不大,更钟情于小巧精致的钗环。不过,众位贵女或痴迷,或艳羡,或嫉妒的神色倒是挺有趣,众生百态嘛,一支金钗便可猜透几分贵女为人性情。
虽有姜僖这没眼色的败兴,但好歹剩下的人都知情识趣,纷纷挨近安阳县主,对着那支金钗,品评鉴赏,也皆表达了她们的惊诧与欣羨之意。
总算,安阳县主掠过了姜僖带来的那点不痛快,转脸兴致高勃勃地问赵景裕:“表哥,你瞧姑祖母赏我这钗怎么样?”
“品相上上成。”赵景裕长眉微挑,抬手就想将金钗拿起细看,就被一道声线软糯的娇美女声打断。
是姜卿。
她正与安阳县主相视而笑,暖融融的日光轻触她脸颊,细白的肌肤透亮纯净,好像天边洁白无瑕的流云,灵动娇软。
赵景裕目光灼灼,只觉世上再也没有比姜卿更美好至纯的女子。
而他,却自动忽略了姜卿眼中一闪而逝,棱角分明的利芒。
在赵景裕的凝视下,姜卿颊上飞上两朵俏丽的红云,粉润唇角微微往上弯起,一字一句,跟珠玉落盘似的,叮当脆响,十分悦耳。
“县主,听说清宁师太也来给您献礼祝寿了,何不请她也来品鉴一番,若您有意,还可让她带回清静庵,放于佛前诵经加持。”
清宁师太是清静庵的主持师太,在京里颇有名望,香火仅次于大觉寺,不过与高门贵妇的联系却比大觉寺紧密得多。
而京里贵妇们之所以推崇清宁师太,则是因她颇通歧黄之术,妇人羞于启齿的症候,她也可药到病除。
再者,因她早年曾为做过道姑,五行八卦,算卦看相之术,也精通非常。
因而,有事没事,深宅妇人都愿意三不五时请她上门。
她为人亦是八面玲珑,谁家夫人小姐寿诞生辰时,必会亲自上门,送上一卷亲手书写的经卷,和几张平安符。
今儿便是因着安阳县主的生辰,她亲来道贺的。
若是这支金钗能让她看入眼,日后行走各府内宅时,讲于夫人们听,那么安阳县主受太皇太后重视的传言则越加牢固。安阳县主的声名愈隆,她身份地位亦会水涨船高,前程自不必多说,定然远大。
其他贵女自不会扫兴,纷纷应是。
安阳县主转头挡住异常扬起的唇角,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女,请清宁师太到此一叙。
不一会儿,侍领着一中等身量的尼姑进门走来:“县主,清宁师太到了。”
姜僖对神神叨叨的清宁师太情趣很浓,听着侍女的声音,就把目光挪了过去。
清宁师太脚步轻缓,却丝毫不比小步急趋的侍女慢,翩然若仙。
待她走近,姜僖看清她的样貌。四十出头,身穿青色僧衣,面庞红润饱满,天生的笑唇,让她目光之下的人倍感亲切,而英气的眉眼,又让人望而止步,不敢造次。
奇特,又矛盾,让人想一探再探。
姜僖对清宁师太的第一印象相当深刻。
众人见礼完毕,安阳县主就迫不及待示意侍女将盛放金钗的木盒呈现到清宁师太眼前。
侍女小心翼翼捧着木盒,不知是不是因为金钗太过贵重的缘故,她的双手竟微微颤动,带动盒子都不稳起来。
姜僖心下疑惑,微一思量,便笑了。
姜僖就在侍女和清宁师太中间,离两人都只三两步距离。很快,侍女与姜僖就只有半步之遥。忽地,她一只脚踩到衣裙下摆,身形似是不受控得歪向姜僖,眼见,木盒就要砸到她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姜僖在侍女身形晃动的瞬间便往安阳县主的方向迅疾挪了两步。
侍女扑了个空!
“咚!”
侍女重重砸在地上!
那沉闷的皮肉与大理石撞击的声响,只是听听,就可以想想究竟又多疼。
胆小的贵女已经花容失色,双手捂住嘴巴。
不过,也是侍女运气好,她人虽然跌在地上,木盒却稳稳举在半空,纹丝不动,完全不见几息前的摇晃!
“杜鹃!”安阳县主见状,瞪大眼睛,失声尖叫。
喊完后,她一脸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姜僖,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你是怎么躲过的?!
姜僖挑了挑眉,笑容明媚灿烂,不见半点阴霾。
如此姿态却让安阳县主更憋闷!
明明说好的,杜鹃歪向姜僖,把手里的木盒顺势塞她怀里。
可是刚刚发什么了什么?!
姜僖竟早先一步躲开了!?躲开了!
这事她刚才灵机一动想到的主意,除了自己就只有杜鹃知晓,可姜僖却像事先知道似的,精准避过了!
难不成她真会未卜先知不成?!
安阳县主的心跳一时蹦到嗓子眼,所有情绪都化为冲向杜鹃的一句怒吼:“废物!”
姜僖当然不会未卜先知,只是多留了一手而已。名叫杜鹃的侍女,第一次拿木盒给众贵女观赏时,双手把盒子拖得稳稳的。而再把木盒送至清宁师太的几步之间,她却像脱力似的,捧不住木盒了。
怎么可能!
大家族驯养的侍女,特别是小姐贴身的侍女,怎么会因为托捧个木盒便抖抖索索。
此异常之处,被姜僖抓住,而且安阳县主对自己的嫌恶已不再费力遮掩,本“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原则,姜僖在杜鹃靠近自己时,便盯紧了她的手脚。
事实证明,果然不是自己小人之心!
姜僖庆幸之余,又厌恶如此接二连三的陷害。
不管是言语名声上的,还是实质的。
这就是炮灰女配的宿命么?
可她偏偏性子执拗,从不信命!
姜僖把郁气不动声色吐出口,自信闲适的笑,又重新回到她面上。
杜鹃委屈得看了主人一眼,又忍泪咬牙站起来,安稳走至清宁师太跟前,掀开木盒请她赏鉴。
清宁师太先慈和地对杜鹃笑了笑,又轻轻拍了两下她肩膀,杜鹃的泪珠终于自眼眶滚落,清宁师太叹息了一声,温和对杜鹃说:“凑近一些。”
杜鹃依言。
清宁师太将红绸上的金钗仔仔细细看了片刻,蓦地,她始终上扬的唇角吹落,眉头也紧紧皱起,喉间不自觉吐出一个音节:“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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