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同一时刻。猫头鹰法庭地下迷宫内。
一具尸体。
这是个久经锻炼,热爱极限运动,参过军,扛过枪,心理素质极高的男人。
他的手指被撞烂了。他曾一边痛哭一边发疯般地锤击面前已被焊死了的宏伟大门。他身上那件高定西装被说不清是什么的污垢与血迹弄得乱七八糟。他哭了很久,他曾大声求饶,他也如过去走到这儿的那些利爪一样,试图往回走,试图回到那个充满绝望的起点。
但他没坚持住。
说到底,根本就没人能坚持住。曾走过这条绝望道路的利爪有很多,他们大多优秀又强壮。但最终他们都死了……他也一样。
男人死了。猫头鹰终于死了。他已是最后一个。
黑暗中窥视着他、欣赏着他、恐惧着他的影子们……那些嗜血的、满怀愤懑的、痛苦的灵魂们,他们齐齐舒了一口气。
这是最后一个。这是哥谭最后一个拥有面具的猫头鹰。
而那间被利爪们恐惧着的…明亮而先进的刑讯室内,则还有一个自己闯了进来的旁支蠢货。
男人发出阵阵惨叫。这多亏了他们用来制作活尸利爪的酒神因子,他的伤口还在复原,因此他还有力气去惨叫。
这折磨已进行了两天两夜,这痛苦根本无休无止。
而这事他过去也常津津有味的旁观,这次倒是有幸参与其中——可惜被虐打的变成了他本人。
男人不住吐出秘密。他告诉眼前曾经的奴仆鸟群的诸多秘辛,他哀嚎着不断祈求,就像过去被挂在这儿的人一样,他只求一死。
利爪们甚至舍不得他死。
……他们甚至还渴望更多。
他们渴望血,渴望猫头鹰的血,渴望他者的血。他们浑噩的脑子里还有愤怒,他们迷茫的心中充斥着憎恨。
“——我记得罗德家还有个女儿,我还抱过她。”有个声音低低的提出建议。“那是快一百年前的事了,如果她没死,那一定已作为旁支变成了新的猫头鹰。”
“收敛些自己的欲=望,老头!你想惊动蝙蝠侠是吗?他从未放弃追查,他和他的小鸟越咬越近……”
“嗤,谁在乎——我们会怕他吗?我们是不死的,沦落到这个地步你竟还会害怕-”
“住口!通通住口!”
一个威严的年轻女声喝道。她不必撕心裂肺的与人吵闹,就瞬间控制了局面。
她是最强的。
“那位大人——至高之主曾向我们发出忠告,要我们进行妥善的善后,尽可能的降低影响。”
“和那帮牲畜不同,他尊重哥谭的义警,尊重蝙蝠侠……”
“我们要违抗他吗?!”
沉默。新的鸟群一阵沉默。没有利爪继续提出质疑,唯有被扒皮的前主人再次发出了一阵哀嚎。
鸟群浑噩的一同想起了那天的场景。有人不自觉的咽了咽唾沫。握了握拳。
那是恐惧,也是渴望。
惨叫声停了。那个负责拷问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没戴头套,一头金发。男人相当高大也相当健壮。他正是被克里斯托弗率先杀死的奥马利家的第三代,纳撒尼尔·奥马利。
但和愚忠的祖父、父亲不同,他早就相当憎恶自己与后代已被决定了的凄惨宿命,早就恨惨了那些毫无可敬之处的‘主人’。
男人苍白的脸上沾染了不少血迹。他的发色与瞳色都很淡,那令他看上去像只择人欲嗜的蟒蛇。他走向那个危险、强悍、精明的女人。他自上而下地逼视着对方:
“您已经用他的名义下了不少指令了,女士。”
“真令人羡慕,您是有幸与他沟通的‘同伴’中最强的那个。您因此而获得了指挥我们所有人的权利。但。”
他的语气是被贵族们调=教出的彬彬有礼。但那其中的杀意却令人胆寒。
“但你到底在等什么。”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迎回他?”
“——你必须完成你的承诺,为我们接回可敬的头鸟。”
“毕竟你也清楚……没有头领的鸟群,注定会飞错方向。”
-
克里斯就是个…小孩儿。
其实凯尔文也并没接触过多少真正意义上的普通小孩儿。但他能看出来,能感觉到。小肯特并未接受过什么精英教育,他父母按培养人类幼崽的方式培养了这个小怪物。
起因是他骑回来一辆摩托车。那是他从某个黑帮货仓中弄到的黑货,质量平平,造型夸张…但克里斯刚一见到就兴奋的不行,围着转了两圈,透视默背了全部结构。
“真是天才的设计——真是可敬的创造力!”小孩儿不知道在夸着谁。“那么,我能坐你后座吗?”
凯尔文实在搞不懂他。他表现的可太像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小鬼了。就在他莫名其妙的功夫里,会飞的小肯特环住他的腰坐到了他后座上,然后女高中生似的撒娇要他送他去学校。
……凯尔文搞不懂他。
肯特向他提出建议,要他去为萨曼莎哀悼。他的本能告诉他对方正在推开他——他因此感到了可笑的低落。但今早,克里斯又主动要他骑着那台过于张扬的摩托送他上学。凯尔文能想象到他会怎么和那帮小鸡仔一样的学生们炫耀——我室友的摩托很酷吧!
室友。
肯特就是这样定义他们的关系的。不是更亲密些的‘朋友’,也不是更暧昧的‘情人’。有天中午他们一时兴起,纠缠到了一起。结果还没完事肯特的破手机就开始了震动,完事后克里斯直接回拨——那是他母亲的视频邀请。
意识到玛莎·肯特能看见自己,凯尔文不自觉的僵了背脊。
……而那只是一次很日常的问候。超人与魔鬼的母亲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劳动者,勉强算是中产的老妇人见到他的背影甚至一点都没想歪,以惊异的语气欣喜的向他儿子发问:
“哦!你交到新朋友了吗,宝贝?”
“是啊妈咪,我有室友啦!”
室友。
真是奇妙……真是彬彬有礼。
魔鬼仿佛一点便宜都不想占。肯特避嫌般的绕开可能过界的所有选项。克里斯根本就不想继续催化他们的关系。
他的饲主、房东,那个可恶的怪小孩儿……他一点都不想掌控他、摆弄他、拥有他。
嗤。
凯尔文摘下头盔,戴上他上次掠夺的真正目标,那是一张造价不菲的光学假面。原型是瓷器般的白色,启动后能模拟出几张符合使用者面部骨骼,却与原本长相不同的脸。
考虑到蝙蝠侠甚至能叫出他的本名,凯尔文第一次出门就去弄来了这个。
他模拟出一张尽可能平凡的大众脸,走近了那个荒凉的墓场。萨曼莎·范德的尸体正躺在某个棺椁中等待下葬,与名义上是‘飞机失事’死无全尸的猫头鹰们不同,她死于‘强盗入侵’……而现在,强盗本人拎着一束憔悴的雏菊,前来悼亡。
这真他=妈讽刺。这简直扭曲。凯尔文不信克里斯没想到这个。
但小怪物不在乎。
他一点都不在乎那个被悼念的女人如果地下有知,会怎么想。他只想他去面对曾经的‘挚爱’,直面那只被他砍断了的拎着他项圈的手。
克里斯觉得他应该直视自己的过去,凯尔文走到那刚被填好的新坟旁边,看着女人名字下的生辰与死期,
他竟也觉得不错。
是的。不错。
他想起了萨曼莎美丽的脸庞,她温热的身体与冰冷的命令。他记起对方看他的最后一眼。那么绝望,那么无助,那么……那么恐慌。
他很少回忆那夜。他经常会陷入梦魇,梦见魔鬼降下厉火的那夜。他总能梦见克里斯微笑着与他对视,然后在下一瞬连他一起烧死。
他喜欢那个梦。他喜欢那种感觉——被一个独特的对象弄死、被喜欢的人彻底毁灭,那让他兴奋得直发抖。
所以他真的很少回忆杀死萨曼莎的夜晚。克里斯因此看中他、选中了他,但他对此毫无头绪。
他的确在那夜彻底死心,杀死了他爱过的女人。他因此感到了可笑、可悲的痛苦,但克里斯却仿佛很是喜欢。克里斯丝毫也不觉得他的软弱蠢笨而丑陋。克里斯很喜欢。
真他=妈是个怪极了的臭小孩儿。
但他喜欢他——凯尔文很清楚。他离不开肯特,他根本也不想离开克里斯——他为这个怪物着迷。
自他腾空而起,摄取鸟群的生命的那一刻;自怪物回头朝他微笑,危险更温柔的瞬间。他确信自己为克里斯着迷。他明白自己已无可救药的冲新神弯下了膝盖。他不想,但他就是这么愚蠢,总在同一个地方跌跤。
他想获得克里斯的青睐与信任。他想谋取魔鬼身旁的位置。成为他众多信徒中特殊的那个。
他不该来扫墓的。肯特如果想他像只好狗一样乖乖听话,就该尽量减少他一人独处的时间。凯尔文·罗斯天生反骨,他是只病的奄奄一息的恶犬,闷不吭声,却随时都有可能一跃而起,咬人一口。
说到底。克里斯就是不在乎。小怪物根本就不在乎这个。
凯尔文看着萨曼莎的墓碑,他露出一个自嘲的冷笑。
“你们可真不一样。一点都不像,却都天生善于操纵人心。”他冲墓碑倾诉。“你想我成为你欲望的载体,变成一樽以你为中心的容器。而他……”
他他=妈的什么都不在乎。小家伙眨着眼睛坐在特等席等着他上台表演。克里斯对演出剧目毫无兴趣,只要演员是他,那他演什么都行。
凯尔文笑了。
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翻腾。他知道自己还是应该感谢克里斯。感谢这个可爱的小傻瓜让他来见见他的受害者,醒醒脑子。这些天的相处令他受了不少感染。但他被染上的颜色却并不属于恶魔——他被染上了初见时那个蠢兮兮的小模特、之后认识的那个大学生的色彩——克里斯让他误以为自己也是一个普通人。凯尔文几乎记不起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他是一名利爪。
现在,他是一个无主的利爪。他受训学到了不少阴暗的技巧,而如今,他可以自行选择把那些知识用在什么人的身上。
他想要克里斯。
——他、想要得到克里斯。
绿眼睛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绿眼睛清楚自己正在痴人说梦。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不正是克里斯想要的吗?克里斯难道就不享受自己为他着迷、为他痴狂吗?如果他感到厌烦,一脚踢开他就是了……而凯尔文则会为了推后那天的到来而拼命努力。他要当最好的玩伴,他要成为某种独一无二。他会学习、会社交、会生活、会听会看……他会变成一个比现在更强、更好、更优秀的人。
他会得到他想要的。
会么?可能吗?
这几乎是个不可能的挑战。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但失败也无非是变回一摊不招人喜欢的垃圾……那他为什么不试试呢?
试试又不犯法。
利爪露出了一个阴鸷的冷笑。他低声朝那个坟墓中的女人道谢,然后冷漠的转身离开。
……然后他被叫住了。
-
“你是个生面孔。”
黑发蓝眼的男人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无谓的寒暄。
“真没想到她墓前竟这么冷清……看来她其实只迷住了我们两个。”
三天前被这样叫住,凯尔文可能都不会回头。可能是他读的那本《沟通的艺术与处事的智慧》起到了作用,也可能是男人话中的意思隐隐打动了他。绿眼睛回头望去,一个预料中的人捧着一束娇艳的玫瑰,温和有礼的站在萨曼莎的墓旁。
布鲁斯·韦恩。
一个韦恩。这是他止步的原因之一。在他还是猫头鹰的利爪时,他就清楚主人们是何等的憎恶这个家族,何等的渴望这个男人。鸟群似乎永远无法统一意见,到底是要拉布鲁斯·韦恩入伙,还是割开他优美的咽喉。
在他只是个普通利爪时,他是不被准许见到这个男人的。而现在,他们一同站在他曾经主人的墓前,成了唯二前来悼念的人。
“这有什么好意外的吗。”凯尔文平静的反问。他碧绿的眼睛直视面前的贵公子。“她全家都死光了,连个亲戚都没剩下。”
“她的公司散了,人们会记住一个美丽多金的女人,却不会对一无所有的死人感兴趣。”
这真是个聊天鬼才。布鲁斯心想。直白到这个地步,多做试探根本毫无意义。
“你呢,韦恩,怎么不去参加那架飞机的葬礼?你有很多朋友在那上面,不是吗?”
男人无奈的笑了笑,像是没想到对方如此尖刻。哥谭王子弯下腰,温柔地拨弄了一下那束玫瑰,然后将它放在了女人的墓旁。
“真尖锐啊,朋友。你听上去一点都不喜欢我,但却很熟悉我。”他笑了笑,那双钢蓝色的眼睛回望凯尔文,温和到了刺眼的地步。“这真少见。”
放在往日,凯尔文或许会为对方的自大感到恶心。但他认识了克里斯。而克里斯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更自恋。
这类人仿佛有某种独特的魔力。凯尔文这时才意识到。布鲁斯·韦恩也和克里斯托弗一样……当你面对他们时,是无法为他们的自恋而厌烦的。当韦恩用这张脸、这个表情说出这句话时,凯尔文都不自觉的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根本就不该存在熟悉他又厌恶他的人。你当然会喜欢布鲁斯·韦恩。你有什么理由讨厌他呢?
“你说的不错,愿上帝保佑他们的灵魂。那架飞机上的确乘着我的不少朋友,甚至也有一些是我的敌人……如今他们一同归往冥土,的确令我心情复杂。”
韦恩依旧面带微笑,但这个笑容却因这段话而多出了几分奇妙的忧郁。不知为何,凯尔文彻底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面前的男人,不自觉的想继续听他说话。
日后他才会明白。这男人能娴熟的运用自己的每一分魅力,就像他能使用身上的每一处肌肉那样。
“所以我只托人为他们献上了花束,实话实说,他们可不缺这个……那边太热闹了,热闹的都不像是在办追悼会。”
“我总感觉怪怪的,这才决定来见见老朋友。”
凯尔文皱了皱眉。他的危机意识要响不响,似乎和他一样陷入了困惑。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他并不觉得布鲁斯·韦恩会是特别的。他憎恶这群生来就拥有一切的阔佬,过去的经历令他很难相信哥谭的任何资=本家。
某种意义来说,他还真是对的。
凯尔文因此保留了几分警惕。他继续尖刻的提问,试图尽快结束这场毫无缘由的社交:
“朋·友?……我不觉得你会是她的朋友,韦恩,我甚至不觉得你了解她。”
你不会明白她在深夜与谁翩翩起舞。你根本就不知道她费尽心思,想把你也变成苍白的夜枭。或许法庭是对的,韦恩家的确是哥谭白天的王……而这代家主早睡早起,甚至不知道夜晚发生了些什么。
夜晚是猫头鹰的天下——不,不对。夜晚原本被猫头鹰与蝙蝠二分天下,而现在,那些蠢鸟消失了。
夜晚属于蝙蝠侠。
蝙蝠侠站在他面前。平静的思考着布鲁斯·韦恩的应对。如果他当真只是一名哥谭富商,那再好的脾气都会被眼前的人撩炸。
可他不是。于是蓝眼睛的男人无奈的笑了笑。他歪了下脑袋,语气依旧平和而包容:
“别这么说,年轻人。要想了解一个女人的心,可比得到她们的青睐难多了。”
韦恩的微笑带上了几分调侃。他看着凯尔文,那目光如孩子般纯净。布鲁斯好奇的打量着他,仿佛在猜测他到底是谁。
“那对我可是一件难事。所以我始终更愿意这样定义我与他人的关系——我们是朋友。”
“我会在他们获得荣誉时高声鼓掌,在他们陷入危难时伸出援手。但我也不是万能的,如你所见,今天我也只能给朋友带来一束鲜花……希望她能喜欢这份已无甚意义的礼物。”
……凯尔文感到割裂。
他只在克里斯身上感受过如此奇怪的感觉——他感到割裂。他的本能告诉他哪里不对——但问题是,他的确被这一番话说服了、安抚了。
有那么短暂的一个瞬间,他甚至为萨曼莎还有‘朋友’而替她高兴。看啊,韦恩果真不同。真他=妈奇怪极了,竟然真有人无视利益交换,记得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女人。
韦恩,布鲁斯·韦恩可真奇怪。
“好吧。”
凯尔文面无表情。他想走了。他不知道他还能和这个高尚的陌生人说些什么。韦恩似乎看出了他的不适,主动微笑着提问:
“那你呢?先生。你又是她的什么人?”
“恕我如此好奇,但毕竟只有我们两人为她扫墓。我们都为她着迷,不是吗?”
不是的。
凯尔文的表情毫无波动。他再次藏起了那些奇怪的情绪。他曾爱过她,也曾更深、更深、更深的恨过她。
他到底要如何定义这段关系呢?我是她的奴仆,我是她的影子,我是她的兵器?
不。不是。起码不再是了。
“……熟人。”
“我是她的一个熟人。仅此而已。”
布鲁斯为这答案愣了愣。其实他毫不意外。但他装的很像,像是真的尴尬那样笑了一下,摸了摸鼻子。
“好吧,好吧。打扰你很久了——虽然你也知道了,但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布鲁斯·韦恩。”
他随意地抽出一张名片。微笑着递给眼前奇怪的年轻人。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打上面的电话。无意冒犯,但我很愿意帮助我朋友的——熟人。”
韦恩又笑了。这笑容毫无富人的施舍或刺人的恶意。
“你看上去心情很糟。希望我们明年在这儿见面时你能放下。”
“别太伤心了,呃-”
“罗斯。”
“呜,谢谢。别太伤心了,
罗斯先生。”
-
布鲁斯·韦恩拉开车门,回到了自己的座驾。他的神色与刚刚完全不同。那双钢蓝色双眼中的情绪当真如钢铁般坚硬:
“罗宾,目标已确认。”
“立时收网。”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