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 宜合婚。

    按照古人的年龄换算,十八岁还未成亲的唐糕已经是个老姑娘了。

    唐府家大业大,自是京城各氏族联姻的首选对象。但是城中流传着一件怪事,凡是向唐家小姐提过婚的人, 最后皆会看破红尘, 皈依佛门。

    于是近四年里, 城郊的金光寺内僧侣暴增,还皆是与唐家提过婚的世家子弟。因此金光寺外每日都会哭倒许多女眷。

    一个两个是凑巧,三个四个是玄学, 但八个九个……那可能就是诅咒了。

    京中盛传,这唐家小姐估摸是断子观音转世,凡于她粘上关系的,最后都会出家。没有哪个世家贵族希望自家断子绝孙,所以近些年无人再敢向唐家提亲。

    这个局面, 唐糕很满意。反正唐府金山银山,养她这辈子还绰绰有余, 所以唐糕一心只想待在家里当米虫。这包办婚姻不要也罢。

    但是这次, 皇帝不知道又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赐婚, 要唐糕跟探花郎成亲, 而且成亲日期还就在后天,二月初二。

    整个唐府乐疯了,忙上忙下地收聘礼准备嫁妆。全府上下喜气洋洋,简直比过年都要快乐。

    只有唐糕一人抱着小被子缩在床角自闭。这个消息对她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很难以置信, 她孤寡了那么久,居然要结婚了?!成亲日期这么赶,是为了防止探花郎在与她成亲之前出家么?

    一个头两个大, 双手插进发缝间,唐糕很快将一头秀发揉成鸡窝。

    包办婚姻,比相亲还离谱。至少相亲还能看到对方长什么样吧!

    所以现在,要逃婚吗?这个念头一出,唐糕抬眼看了看闺房内精美的瓷器,丝滑的绸缎,哗哗掉金粉的墙壁,眼泪很不争气地就掉了下来。算了算了,她还是舍不得这万贯家财。

    关于这探花郎的消息,唐糕只听到一点风声。探花郎名为安忆初,父母双亡,有车有房,家里养狗,成绩优秀,没有女友。而且既然能选上探花,大抵长得也是风流倜傥。

    行叭,不管了。躺平任人安排。

    咸鱼瘫.jpg

    唐糕平躺在床上,想着乱糟糟的心事。

    很莫名的,她想起梦里那个人。

    为什么会做那种梦?唐糕摸了摸嘴唇。此时的嘴唇早已不再红肿,但梦中那熟悉的触感却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记忆中。

    只是上个火而已,不至于吧!

    唐糕脸一红,将脸埋在被窝里。直到棉被中的空气变得稀薄,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鼓点般跳动,这才一把将被子掀开。

    冰冷的空气打在脸上,将那份潮红的燥热消去。

    冷静,深呼吸。这大概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春天之梦而已。

    说来奇怪,她从小到大居然会连续做关于同一个人的梦,那人一身红衣,身体颀长,气质说不出是冷还是热。

    时而清冷,时而狂热。会温柔地帮她梳头发,也会残忍地嗜咬她的嘴唇。

    就是看不清脸。

    距离上一次梦到他已过去半月,可唐糕却陷在那个吻中出不来。

    她知道那是梦,可那感觉就像是真实存在过一般,道不清真假。

    大概也许可能……对此,唐糕只能想出一种原因。她肯定是孤寡太久,太想要亲密关系了。她还是个社畜的时候,就希望天上能掉了男朋友到她床上。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整整四十二年,有生理需求,是人之常情,这不丢人。所以她才在梦里幻化出一个完美对象。

    如此解释,便说得通了。

    既然如此,这婚还是结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赌一把,万一新郎是个各方面都让人满意的好郎君呢?想来那新封的探花郎,定然也是一身红衣。

    顺利跟自己达成和解后,唐糕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任丫鬟们摆布着穿戴凤冠霞帔。

    十里红妆,明媚动人。

    头顶戴了太多珠宝簪花,唐糕觉得头上像顶了个秤砣,连忙摆摆手制止丫鬟桂枝再给她插上金步摇。

    母亲王秀莲却笑道,“这就嫌沉了?我恨不得把全府的金银珠宝都戴在我女儿头上。”

    闻言,唐糕眼眶一湿,没想到穿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还能拥有爱她的父母,这真的是件很幸运的事。

    但该讨价还价地还是要讨价还价,“娘,步摇戴了,那这凤头钗能不戴么?”

    王秀莲只是笑,不停在她跟前转圈圈,一边看一边点头夸赞。

    此等热闹场面自然也少不了亲哥唐嵩,唐嵩表情严肃地往唐糕手里塞了把匕首,语重心长道,“要是他敢出家,你就用这把刀,剁了他!”

    唐糕:“……”

    王秀莲:“混账小子。”打。

    此刻站在窗外的楚易安:“……”

    看着唐糕笑,楚易安的唇角也扬起微小的弧度。

    此刻屋里站着的,是他即将娶进门的新娘。

    以另一个身份,以另一个全新的方式,娶她。

    思念是洪水猛兽,他不想再等了-

    不久前,楚易安坐在龙椅上,殿前跪着的是皇帝。

    皇帝哆哆嗦嗦地问,“大人您是想做国师还是做丞相,实在不行,我这皇位您都可以随意取走。”

    修长的玉指敲打在琉璃桌上,楚易安冷淡道,“探花就行。”

    他知道,唐糕是个寻求安稳的人。过于位高权重,他怕她不敢嫁。

    在遇到唐糕之前,楚易安恨不得全世界腥风血雨,尔虞我诈,自相残杀。越乱越好,越乱他心里越爽快。

    可是遇到唐糕之后,他顽固的想法却在唐糕的影响下慢慢松动。他开始贪恋暴.乱中的宁静。

    原来暴雨过后,阳光会刺透乌云,折射出彩虹的颜色。泥泞的路面上会开出野花,凋零的枯枝会重新生出绿芽。

    从前,他喜欢酷暑,喜欢严寒。因为无论是干涸的沙漠还是极寒的冻土都不会有生命的迹象。他从来不会去管路边小草的死活。

    极端的天气恰好跟他极端的性格相匹配。

    起初,唐糕在他眼里就是那棵不起眼的小草。他只是偶然无聊将那棵小草挖来身边种着。小草脆弱不堪,他恶趣味地观察着这棵草会多久枯萎。

    可是,他错了。这不是一棵草,而是一朵向日葵。那朵澄黄色的小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顺着那花朵抬头向上看,然后他看到了阳光。

    阳光照在绿叶上,岁月平静而美好。暴动的心在这光芒下被慢慢安抚,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平静也没什么不好。

    现在,这朵花没了,他原本平静的心又开始躁乱。

    他想看见血,血流成河,民不聊生。

    可这时,他想起了唐糕,她分明哭着跟他说过——不可以!

    他看着自己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曾经这双手满是血污,而现在,这双手已经无法再同昔日那般,随随便便地去杀一个无辜的人了。

    所以他心里难受时,只能伤害自己。

    思念是一把刀,每一刀都划在心脏上,伤害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加深,片片凌迟。

    他陪着唐糕一点点长大,可是他却从未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他看着她闹,他看着她眸中含笑,只是她不记得他。她每一次都会忘记他的模样,忘记那些事情是同他一起做的,他仅仅只是她梦中的幻影。

    “我是谁?”楚易安问。

    “梦里那个。”唐糕每次都会这样回答。

    后来……

    唐糕问,“你是谁?”

    楚易安便回答,“梦里那个。”

    一次次燃起希望,一次次希望破灭。

    难道要一直周而复始吗?

    楚易安是个自私的人,一直都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岂容他人染指分毫?

    所以,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她留在身边。记不起他又怎样?强硬地将她留在身边就好了,每天看着她,她也不需要知道他原本的身份。

    她只需要记住,他现在名叫安忆初,是探花郎,是八抬大轿将她明媒正娶的夫婿。

    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过去终究不是现在,不会孕育出未来。

    她可以忘记之前的所有,一切从头开始。

    他会以这个新身份接近她,对她很好很好。或许终有一日,她也会他这个全新的身份动心。

    楚易安将摘星楼的老家伙和小家伙都叫来,让他们变成安府中的仆人,将泛着昂贵光泽的绸缎扎成绣球装饰在安府内。

    布置好一切,他将聘礼送去唐府。

    此时,他变换出另一张脸。这张脸虽然是他在原本容貌上的化简,但依旧俊美无双。但那双撩人的狐狸眼他没做改变。

    本来他以为唐糕被这样安排会不开心,但现在看到她笑,心里松下半口气。

    另外半口气还吊在心头,那是一种他说不出的情绪。

    只要她在笑就好。

    楚易安的脚步缓慢后退,不久后的新婚之夜,他会掀开她的红盖头。那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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