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悬宫正厅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这座宫殿是皇帝陛下的私产,座落于寸土寸金的首都星森林区,无论是风景布局还是设施布置极尽奢华,曾经被评为纳恩星系八大人工奇迹之一,可惜后来不知怎么的被陛下亲自下令封闭,今天是它时隔多年后第一次对外开放。


    第二支舞刚结束不久,空气中漂浮着各类信息素混杂的味道,身穿制服的侍从官穿梭于人群中,有条不紊地为有需要的宾客提供服务。


    “等会,什么味道?你们有没有闻到?”


    人群中,立刻有人回应,“我早就想说了!”


    运动过后,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多多少少会泄露一些,但是……怎么说呢,他们闻到的这个味道太突出了,隐秘,萎靡,丝丝缕缕,在空气中安静发酵成令人无法阻挡的恐怖存在。


    如果不是陛下在场,部分自制力弱的人应该已经循着本能行事了。


    窸窸窣窣的抱怨声四起。


    “谁家的小辈,快要发情了还在外面乱逛,这不是害人嘛?!”


    “太不可思议了!我还是第一次闻到这种类型的信息素……我敢保证,这绝对是一个诱导型的特殊omega……”


    “管他是诱导型还是什么型的,我只知道我快不行了!该死,我可不想因为殿前失仪上星网头条,那边的侍从官,对,就是你,给我拿支抑制剂来!”


    “——还有我!”


    备受折磨的alpha们抬起头,朝信息素最浓郁的地方看去。


    *


    宴会厅门口的阴影处站着一个没有被标记过的omega。


    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贴着皮肤,看起来单薄而脆弱。


    正一无所觉地慢慢走进包围圈。


    得出这个结论以后,alpha们更加躁动了。


    现在这种情况就像是在沙漠迷途者面前放了一碗清澈晃荡的水,任何一点刺激都将使他们陷入失控的兴奋。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部分不受信息素影响的人也在看这边,他们看的是少年的脸。


    进入银河时代以来,人类的寿命通过多种手段延长,人均能活到两百多岁。


    在漫长的生命中,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会选择定期去做基因手术,让容貌和身体机能维持在鼎盛时期。


    前几年,星网上曾经公布过一张虚拟合成的照片。


    官方宣称照片上的脸是基因整容的尽头,不可能有比这还要动人的面孔。


    这条帖子的点赞和转发数量还突破了历史记录。


    此情此景,当年那些点赞过的人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放屁!


    *


    另一边,身处关注中心的陈冉冉,压根没心思理会周遭那些带有掠夺性质的眼神和窃窃私语。


    他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可能把工具人的ooc判定想得太简单了。


    踏进宴会厅的一瞬间,身上莫名叠加了一层“湿透”buff,冰冷刺骨,冻得他止不住打哆嗦。


    凭空出现的水珠顺着发梢、衣角不断滚落,就像剧情中描述的那样,每走一步身后留下一个湿脚印。


    与此同时,手腕处的终端给出一条仅对他一人可见的违规通知:【剧情出现错误,已自动修正,请用户谨言慎行。】


    很好。


    剥夺五感的惩罚机制,加上剧情修正程序,相当于直接把行动范围框死了。


    垃圾app明显在警告他,除了老老实实走剧情,别无选择。


    陈冉冉擦掉下颌上挂着的水珠,将湿漉漉的淡金色头发往后捋,眼睛微眯着。


    ……也不是没有漏洞。


    就比如说,头发并没有变回原来的长度。


    他猜测应该是剧情没有提到的原因,app监管系统默许了这件事的存在。


    唇角浮起不明显的笑意。


    陈冉冉不太了解跟他捆绑的app是哪个科技时代的产物,但是创造出它的“神明”可能忘记了,人类的情感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东西,突兀,善变,不受控制,再精密的仪器也测算不出它的走向。


    当一个畏畏缩缩的落汤鸡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的第一反应肯定是皱眉厌烦,但是,换成落难美人就很微妙了。


    ……以系统的机械脑子肯定没办法这两者的区别。


    皇家乐团奏起悠扬的舞曲,悬宫高高的穹宇投下浪漫的极光。


    第三支舞开场了。


    陈冉冉轻舒了口气,从慢慢聚拢的人群中穿过,朝着大厅主位走去。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无数心不在焉的目光偷偷追在他后面。


    少年的个子在omega中算比较高的,背影很瘦,脊骨透过斗篷印出嶙峋的湿痕,走动之间,下摆处三朵金色鸢尾花时隐时现。


    “……金鸢尾不是皇室专用吗,他怎么敢绣在衣服上?”


    “嘘,小点声,说不定他是某位很少露面的宗室。”


    “不可能!皇室族谱我背了不下十遍,绝对没有这张脸!”


    “嘶……算算年纪,难不成,又冒出来一个……”


    这句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王公大臣们脸色大变。


    也不怪他们反应大,主要是因为类似的事在十二年前上演过一次,闹得帝国上下腥风血雨。


    那是陈迢的六岁生日。


    作为陛下唯一的子嗣,本该在凤凰台举办祈福大典,将其正式记入世系表。


    执行官将每个流程反复确认,等到快要登台祭月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皇帝陛下人不见了。


    ……这可是全宇宙实况直播!陛下发疯也不看看情况!


    年幼的陈迢孤苦伶仃坐在高台上,红着眼圈肩膀一抽一抽地问他:“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


    “当然不是!”


    执行官急火攻心,忍着吐血的冲动,一边拖延时间安抚殿下和大臣,一边吩咐侍卫军出去找人。


    眼看着老陈家的热搜又要冲上星网头条的时候,正主终于姗姗来迟。


    皇帝陛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半边脸血迹斑斑,袖口和胸前到处都是鲜血干涸后的狰狞痕迹,怀里还抱着一个营养不良的beta小男孩。


    这样拉风的出场方式立刻震住了所有人。


    凤凰台上鸦雀无声。


    执行官颤颤巍巍走上前,一副随时快要晕过去的样子,嘴唇抖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陛下,您这是……”


    皇帝朝他投去一道阴冷的视线。


    执行官吓得噤声,因为对方的样子看起来仿佛随时要把他撕碎。


    皇帝推开他,抱着小孩一步步走到凤凰台的最高点,在全宇宙的见证下冷声宣布:“他是我的长子,亦是太子。”


    ……


    想到这,曾经的大典执行官、如今早已退休只想安享晚年的哈顿长老,朝众人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各位要相信陛下的节操,陛下和先皇后相敬如宾。”他眯着眼喝了口酒,随后摆出一副alpha都懂的表情,“大殿下嘛,只是个意外——”


    话音未落,宴会厅主位方向传来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


    “父亲,您找我?”


    众人:“…………”


    陛下根本没有节操吧!


    哈顿老脸通红,掩饰性地咳了几声:“陛下说不定有苦衷……”


    *


    高台之上坐着的男人是陈冉冉名义上的亲爹,凤凰座帝国第三百七十二任、同时也是最后一任统治者,陈坦。


    作为后人眼中的疯皇,他绝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对象。


    而在原主的剧情线里,陈冉冉对他了解得并不多,直到陈坦下线前,父子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亲缘十分淡薄。


    陈冉冉的态度变得慎重起来。


    此刻,他才有了一种这并不是一个大型星际生存类游戏的真实感。


    对面久久没有人说话。


    陈冉冉慢慢抬起脸,发现亲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准确来说,更像是透过他的脸在看某个人。


    男人比想象中要年轻一些,眼角有些许细纹,威势很重。


    陈冉冉一眼注意到了他的眼睛。


    暗沉的深色,像暴风雨前的阴云。


    那一瞬间,某些信息飞快地闪过陈冉冉的脑海——


    褐色的……蓝色的……基因遗传……


    刨除掉基因突变的可能性,那便只有一种情况:原主的眼睛遗传自他的母亲。


    陈冉冉有种绝处逢生柳暗花明的感觉,原来他是手握金钥匙的玩家。


    那就要重新规划一下了。


    omega的身份肯定是瞒不住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会重蹈原主的覆辙,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夺走陈迢的主角光环,翻身农奴把歌唱。


    ……他对文案中的一堆“他他他”没什么兴趣,但是帝国只能有一个继承人的话,势必是他。


    陈冉冉想了想,在计划上加上最后一条——保险起见,不排除向主角受献身的最终方案。


    *


    “头发怎么剪了?”


    高台上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app疯狂抖动:【警告!ooc值出现波动!】


    眼前出现若隐若现的黑斑。


    这熟悉的惩罚前兆让陈冉冉心头一紧,他立刻进入状态,抬眼看向男人:“……刚刚身体好热,不舒服就剪了。”


    陈坦恍了下神。


    ……他一直知道老大长得像她,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像,像到让他不敢直视。


    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湛蓝如往昔。


    陈冉冉说完这句话就不动了,垂着脑袋毫无生气地等待审判。


    陈坦看得出来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好。


    分化热明显是被强压下去,瘦弱的身体似乎微微发着抖,手指掐着手心,尽力想让自己在父亲面前更得体一点。


    明明忍得这么辛苦,也不愿意向他服软,如果是小迢,早就哼哼唧唧地跟他撒娇了。


    皇帝一点点皱起眉:“愣着干什么,滚过来,医疗官呢?”


    下面的人立刻贯彻下去。


    他看陈冉冉仍然不动,干脆大步走下高台,抬起手,可能想碰一下陈冉冉的额头。


    但不知怎么地,又忽然停住了。


    陈冉冉当然不可能让这点可怜的父爱溜走。


    他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抿着唇艰难吐字:“……我身上都是水……别碰……”


    说着说着,眼尾都有些泛红了。


    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奏效,皇帝脸色微沉,不容拒绝地探手去摸:“你分化了知不知道,烧得这么厉害,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陈冉冉猛然抬起苍白的脸,眼神闪动。


    “我……”


    不等说完,他整个人晃了晃,一头朝地面栽去。


    皇帝下意识扶住陈冉冉,随后表情不明显地顿了几秒。


    ……怎么会轻成这样?


    他有多久没有关注过这个孩子。


    肩背瘦得硌人,皮囊之下仿佛就剩下一把骨架,血肉都是冰冷的。


    “是侍从官的失职。”


    陈坦压着怒气这么想,手却带有安抚性质地轻轻拍了拍陈冉冉的背。


    一旁的侍从官很有眼力劲儿的想要把人接过来。


    陈坦怒声呵斥:“朕还没有老到连自己的儿子都抱不起。”


    他抱着陈冉冉走上台阶,有一瞬间,十二年前的画面在脑海里重合。


    迟到的后悔像针扎一样碾过心脏。


    如果早知道当年一句随口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会让这孩子耿耿于怀这么多年,彻底封闭和外界的交流。


    陈坦一定不会说出口。


    他将陈冉冉轻轻放在专属座位上。


    台下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惊呼:“——什么?你说那是大殿下???!”


    乐团正好敲打完最后一个音节,宴会厅里骤然安静,只有这道声音久久回荡。


    仿佛按了暂停键。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动,整个场景好似一幅诡异浓重的中世纪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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