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语这回清醒了许多,顿住脚步,回头:“元大夫能替我祖母解毒?”
萧承渊的眸光黯淡了下,自然是不能的,不然他身上的毒也不可能迟迟解不了了。
裴时语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说他自己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又说让元大夫去伯府,元大夫若是解毒自然早就给他解了,显然没办法替祖母解毒。
到底哪句是真的呢?
她如今忙得很,没有心思去猜测。
问这话时,裴时语纤弱的脊背挺得直直的,立在门边,如同一只修竹,屋外的月光投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青色的地面上,仿佛一条暗河,将他们隔在两个世界。
裴时语没有等萧承渊回答,头也不回离去。
目送她离开,萧承渊的周身如同裹上了一层寒霜,难道要向她坦白,元大夫虽然不能解毒,但将来会有人替他解了?可如今人都没有寻到,她如何能相信?
萧承渊很烦躁。
这已是她第三次头也不回离开,她自重生后一直不好好同他说话,明明是她对不起他的,凭什么有那样大的怨气。
离开会客厅后,裴时语并没有着急回西厢房,而是找到了沐长史和安大夫。
找萧承渊的确是最快的,有他的身份顶着,许多事情会变得好办些。
但她试过了,他不愿帮忙,她也不该指望他。
或许她再苦苦哀求,他兴许能松口,但以他那变换莫测的性子,她没有那么多精力陪他耗。
难道除了讨好他,肯定还会有别的法子。
沐长史和安大夫看到裴时语都很意外,没想到裴时语这么快就出来了。
两人倒也能够理解,王妃担心自家祖母的病情,特来多问几句也正常。
从与安大夫交谈的过程中,裴时语清楚了,祖母中的是慢性毒,有些时日了,这种毒性不会让人立刻丧命,但会慢慢耗损人的生机,安大夫给开了药,勉强能压制十天半月,但要想彻底治愈,还得再寻高人。
得知还有时间,裴时语冷静了许多。
目送安大夫离开后,裴时语想到了那个姓胡的年轻大夫,胡大夫是第一个发现缃莹花的人,且看他表露出来的,他对自己的医术很自信。
可沐长史告诉他,“入夜后,胡大夫托善堂里的人给我带了个信,他受善堂的人的邀请,出城给人看病去了,三五日才能回来。”
闻言,裴时语没有特别慌乱。
庆幸安大夫是私下找的她,他并未向伯府中人透露出祖母已经中毒之人,那人兴许还不知道她已经知晓祖母中毒一事。
她要的不光是替祖母解毒,还要找到那解毒之人以绝后患。她若是再频繁派人前往,说不定会引起那人的警觉,反倒容易打草惊蛇。
最好能找个时间与祖母见上一面,祖孙俩合计合计,说不定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辞别沐长史后,裴时语径直回了西厢房,没有朝澹月堂的方向看一眼。
沐长史看着裴时语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两人了,作为一个新妇,王妃似乎丝毫不惧怕王爷,且对王爷……不怎么上心,比如她这回压根不打算去看看独自呆在会客厅里的王爷。
最令他觉得诡异的是,王爷的反应也很不同寻常。
王妃好几次惹恼他,他只是自己私下大发雷霆,却从未没有苛责过她惩罚她,该让她回门回门,该帮她请大夫请大夫,该让元大夫给她诊平安脉诊平安脉,连有人求见王妃他也巴巴地亲自在一旁盯着。
难道真是一物降一物?
沐长史心事重重回到澹月堂。
一抬眼,便见到萧承渊的轮椅停在门前,望着门口的方向,静静坐着。
许是月色太过清冷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落寞,似乎被烦恼缠身。
肯定是和王妃闹不愉快了,沐长史暗暗地想。
萧承渊突然开口:“她回去了?”
夜色中,萧承渊的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不像有什么情绪。
沐长史知道他说的是裴时语,点头:“王妃回去歇息了,回去前,她打听了胡大夫的去处。”
萧承渊了然,难怪他方才主动提出让元大夫给她祖母看病她没有接茬,原来是有了新的打算。
“城外安排妥当了?”
“安排好了,若胡大夫能通过考验,说明他不是封家人派来的,值得信任。”
“成康坊那边可有人盯着?”
“有暗卫在,一有动静回来通知您。”沐长史一五一十回答,但他有点好奇,“那人有什么问题?”
“不该问的不问,小心些不为过。”
沐长史默默颔首,王爷考虑事实总是很周全,若不是这般处处小心,早没命了。
接下来两天,裴时语和萧承渊除了三餐时碰面外,其余的时间都没怎么碰面。她不想见他,但他似乎很坚持,非得在三餐时叫她在一旁。
她不想花心力与他争执,反正也是要吃饭的,也就没太坚持。
出乎裴时语意料的是,萧承渊这两天做人了,没有要求她伺候,两个人也说不上话。
但只要她一靠近他,明显能感觉到身上有一股比之前浓郁的药味。
午膳后,裴时语回了西厢房,元大夫照例来给萧承渊针灸治腿。
正房寝殿内,在小厮的帮助下,元大夫帮萧承渊将下肢置于放有药材的木桶内,问他:“王爷这几日感觉如何?”
从决定给腿药浴至今,统共不过四天时间,下肢依旧没有感觉,萧承渊没有觉得腿和之前有任何不同,不过针灸的时候,腰部偶尔能感觉到酥麻的感觉,很轻微,仿若被蚂蚁咬了一口。
元大夫喜出望外,又细细叮嘱了萧承渊一遍,千万要坚持针灸按摩药浴,不能像之前那般激进,只顾解毒不管治腿。
萧承渊淡淡颔首,视线落不经意扫过元大夫打开着的药箱,落在那个眼熟的缺了盖子的玉琮瓶上。
元大夫注意到了,微笑着向萧承渊解释:“那日王爷让老朽找个机会去给王妃诊一诊平安脉,老朽借口说想要研究那胭脂里的毒物,王妃便将这玉琮凭借给老朽了,正准备待会还给王妃。”
萧承渊漠然开口:“瓶子留下。”
元大夫双手拿起玉琮瓶,递至萧承渊面前。
萧承渊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玉琮瓶上的裂纹,眸光沉了沉,看似随意地问元大夫:“平安脉的结果如何?”
元大夫之前给沐长史说过一嘴,以为沐长史和萧承渊说了,既然他再次问了,遂一五一十道:“王妃用缃莹花的时间不长,对身子无甚影响,其它方面都很好。只是王妃这胃疾有些年头了,需得仔细调理一番,王爷放心,老夫已经开了方子,不日便能好起来。”
萧承渊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是知道裴时语胃不好的。
前世刚成亲那两个月,她时常给他按腿,有一天按着按着,她突然冷汗涔涔的,一问,她才支支吾吾地说道胃疼,他便顺手让元大夫开了方子。
倒是不知道她这个毛病竟然有些年头了。
萧承渊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幽幽的光,冷冷地问:“多长时间了?”
元大夫据裴时语之前说的,如实回答:“听王妃说,从有明显的不舒服的感觉开始,有七个年头了。”
“七年?”萧承渊攥紧手里的玉琮瓶。
她嫁他时十六岁,七年前不过九岁,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患有胃病?
“什么原因?”
元大夫斟酌了下:“许是……饿的。”
萧承渊觉得这个原因十分滑稽,昌乐伯府再不入流,也是有爵位的伯府,裴时语好歹也是个嫡女,怎会连饭都吃不饱。
但萧承渊笑不出来。
成亲前打听到过,昌乐伯府的二小姐性子懦弱柔顺,在昌乐伯府里并不受宠,以为是性格使然,有些人就是不会争宠不知道讨人喜欢,当长辈的一碗水端不平也正常。
后来见她身量不差,身形纤秾合度,该长肉的地方一点也不少长,怎么也不像是挨过饿的样子。
她竟会挨饿,真是荒唐。
萧承渊的心里浮出一个缥缈的想法。
难道这便是她想活得好一点,从而去给封氏当奸细的原因?
突地,萧承渊再一次发现,他似乎对嫁了他两回的裴时语一点也不了解。
药浴过后,元大夫给他做了针灸,刚收拾完毕在靠窗的炕床上坐好,沐长史来了。
照他这神色,似乎有话要说。
元大夫与小厮十分有眼力地收拾好东西退下,萧承渊随手拉开手边的小抽屉,开口:“有何发现?”
沐长史掏出一张纸递给萧承渊:“裴老夫人给王妃写了信,云绮趁王妃不注意看了,这是默写下来的。”
萧承渊将玉琮瓶放入抽屉内,“叮”地一声,玉琮瓶与屉内的发簪发出轻微的碰触声。他关上关上抽屉,伸手:“给我。”
看完信中内容,萧承渊的浓眉紧紧拧在一起,狭眸中隐隐有怒意涌动。
他们果然开始行动了。
萧承渊抬眸,冷峻的面庞上仿佛覆上了一层寒霜:“王妃如何应对的,她可有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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