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语觉得萧承渊是成心与她过意不去,故意折腾她,让云绮以已经歇下了的理由回了。
云绮没有动,面无表情地开口:“沐长史说,和老夫人有关。”
裴时语的眸光中现出一丝寒光,萧承渊这厮的确抓住了她的软肋。
如今她只关心两人,一是祖母,二是春晓,明知他拿祖母拿捏她,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裴时语起身,只得再次去见萧承渊。
前往澹月堂的途中,沐长史想起来前萧承渊的那张黑脸,又看了看裴时语仿佛镀了一层冰的冷脸,提前和裴时语解释:“王妃,其实今日想见您的,并非王爷,而是回安堂的掌柜安大夫。”
“安大夫?”裴时语轻轻出声,眉眼间的寒霜也松动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安大夫正是去给祖母治疗眼疾的大夫,裴时语的心不由得提起:“可是祖母那里有变故?”
意识到此事本不是沐长史的责任,裴时语的客气道:“您的意思是安大夫如今正在府里?”
夜色中,沐长史坦诚相告:“安大夫如今就在会客厅,因安大夫是在夜里求见,且他又是外男,王爷便将安大夫安排在澹月堂的会客厅等候。”
裴时语在心中暗哂,如此,似乎他还得谢他通融了,他才不会那般好心,后头总会有事情等着她的。
见招拆招罢。
裴时语深吸一口气,随沐长史步入澹月堂的会客厅。
萧承渊的书房是王府里的机密之所,一向有专人守候,她前世鲜少踏入这里,对这里的一切并不熟悉,打起精神跟在沐长史后头。
行至书房的台阶前,裴时语听见轮椅滚动的声音,回头,萧承渊正由小厮推着,也是去会客厅的。
还在室外,院内的光线晦涩,裴时语看不真切他的面容。
沐长史接了轮椅,挥退小厮,推着轮椅直入萧承渊的会客厅,裴时语跟在萧承渊身后。
入了会客厅,大厅内有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在等候,他手边的案几上搁着药箱,应该是安大夫了。
众人相互见了礼。
萧承渊看了裴时语一眼,又看了眼轮椅的扶手。
裴时语垂眸,暗中翻了个白眼,顶了沐长史的位置。
萧承渊今日让她回门,又允许了沐长史替她给祖母请大夫,当着外人的面,落他的面子的便是给自己拆台。
裴时语安安静静立在萧承渊身侧,仿佛是个尽心尽力照顾夫君的小妇人。
萧承渊的眸光闪了闪。
这几日习惯了她一幅爱搭不理的样子,这回倒是乖巧得很,倒也不是不清楚她为何有这样大的反差,有人在看罢了。
萧承渊示意安大夫落座,醇厚的嗓音在屋内响起:“安大夫深夜到访,且指名要王妃,不知所为何事?”
安大夫朝两人拱了拱手,满面算然道:“老夫今日受王妃之邀去伯府给裴老夫人看病,因老人家年年事已高,且身子骨本就不利索,人多嘈杂,有些情况没有当着老夫人说,老夫明日有事要离开上京,思来想去,还是此事还是尽早禀告王爷王妃一声。”
见安大夫面色凝重,裴时语忍不住紧张起来,唇角紧紧绷起,聚精会神等安大夫的下文。
萧承渊的轮椅停在主位,骨节分明的手指的膝上一下一下敲着,眼睛的余光瞥见裴时语攥紧了交叠在身前的纤手。
萧承渊的心绪动了下,裴氏果然很在意她的祖母,他淡淡开口:“安大夫请说。”
安大夫继续道:“老夫仔细查验过,裴老夫人突犯眼疾,应是中毒所致。然而老朽能力有限,看不出老夫人到底所中何毒,唯一能看出来的是,与王爷五年前中毒后的脉象有些相似,老夫人年岁已高,身体机能不如年轻人,若不能及时治疗,恐怕熬不过半年,所以接下来如何治疗,还请王爷王妃另请高明。”
“祖母中毒了?”裴时语的心提到嗓子眼,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祖母怎么会中毒呢?
她只是个偏居在后宅中的老夫人,谁会害她?
突然,裴时语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真的让她猜中了,黎氏他们先祖母碍事,巴不得除之而后快?
她们怎么敢?
萧承渊的瞳仁里也闪出一丝精光。
五年前皇后的人给他下毒,他们仗着无人能解这毒,特意在上京遍寻名医,表面上风风火火地为他解毒,太医院也好,上京稍微有些名气的大夫,包括安大夫,都被请来给他治病。
结果却是,皇后得了一个爱子心切的名声,他的毒性只能压制缓解,根不不能根除,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他听说安大夫求见裴氏,原本只是好奇他找裴氏能有什么事,没想到裴老夫人也中了毒。
萧承渊示意沐长史先将安大夫带下去,后续该如何问如何处理,沐长史自然会处理。
视线在屋内逡巡了一圈,萧承渊的视线落在裴时语身上。
她此时全然没了这几日与她争锋相对的冷傲,肩膀微微垮着,眼里雾气蒙蒙的,一副随时要倒的样子。
萧承渊最见不得的就是她这副模样,搁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忍不住出声,冰冰凉凉的:“杵着做什么,没地方坐么?”
裴时语木然看了萧承渊一眼,无心与他分辨。
萧承渊却看见,许是他开口得太突然,裴时语望向他时眼底还有尚未消散的愤怒,以及无法忽略的哀伤。
心里的弦似乎被人拨了下,麻麻的,但同时他有些不易察觉的雀跃,她这回总能同封家人划清界限了。
裴时语很快背着身子,敛起眼底的酸涩,她告诉自己她得冷静些,得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光要想办法替祖母解毒,还得查清楚这毒是谁投的,以绝后患。
方才她留意到,安大夫说祖母的脉象与萧承渊所中之毒的脉象相似,既然萧承渊如今活得好好的,说明身上的毒解了,那祖母身上的毒应该也能解,他有应对之法。
裴时语深吸了口气,劝慰了自个一会,确保自己暂时收起了对他的恨意,转身,规规矩矩地朝萧承渊行礼:“王爷。”
萧承渊被她这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以为她又要想这几日那样皮笑肉不笑地挤兑他,拧起眉头,冷冷出声:“你要做什么?”
裴时语暂时搁下对萧承渊仇恨,用那双还为干透的眸子,满脸恳切道:“请王爷救救我祖母。”
话一出口,嗓音不受控制地哽咽,潸然泪下。
前世他毫不留情取了她的性命,今生她不光不能为自己报仇,还得这般求他,这是什么世道啊。
可是,祖母能为了她隐忍十多年,她为了祖母在萧承渊面前低个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裴时语慌忙垂下头,胡乱抹着眼泪。
她不想落泪的,可是眼泪他不听话。
昏黄的烛光中,萧承渊清楚地看见她脚下的青砖上,有水花砸在地面上,晕成一朵朵破碎的水花。
他搁在木轮上的手指忍不住攥紧。
倒宁愿她挤兑她。
念头闪过,萧承渊觉得心上仿佛被缠上了一团乱麻,让人无比烦躁,他别开视线:“你想我如何做?”
裴时语擦净眼泪,抬起头,似乎用尽了积攒了许久的勇气:“妾身听闻王爷中的和祖母同样的毒,求王爷帮我祖母解毒。”
解毒……
萧承渊心底苦涩,幽幽看着裴时语:“这我帮不了你。”
“王爷的毒不是解了么?”裴时语揪着一颗心,忍不住追问。
“没解。”
他如今这副鬼样子,她身为封皇后的眼线,难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么?
姜风还没有找到前世替他解毒的神医,他还等着解毒呢。
裴时语突然像是坠入冰窖里,眼底的微光熄灭,她怎么会去奢求他会帮她呢?
他之前允她回门也好,同意沐长史帮祖母请大夫也好,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想一出是一出罢了。
他本就是性情不定的人。
裴时语木然看着萧承渊,又似在看着别的东西,嗓音轻轻地:“好,妾身知道了。”
她方才也是急糊涂了,才会不经大脑,眼前有根稻草便抓了。
她就不信只能靠他想办法。
不对。
对上裴时语决绝的视线,萧承渊的心像是漏掉了几拍。
她的反应不对。
她是真的在向自己寻求帮助,她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毒没有解。
她为何会不知道?
难道又被封家人蒙在鼓里?
她身为一个奸细,还活了两世,她前世伪装得那样好,怎么会连这种浅显的信息都不知道。
之前她被封皇后投毒不知道,他身上中着毒她也不知道,她为何什么也不知道。
究竟哪里出了岔子?
裴时语的确不知道,和世人以为的一样,她以为他是自小体弱,犯了旧疾,身子才一直不好。
萧承渊历来看不上她,担心他不喜,她不敢乱打听。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恢复了健康,她才知道他之前的那些病弱不堪的模样都是装的。
他自从恢复健康以后,变得十分忙碌,几乎见不到他人,紧接着,外头传出萧承渊要与四皇子争夺储位的消息。
眼见着裴时语要出门,萧承渊突然出声,嗓音里带了几分急切:“你等等,我让元大夫去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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