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宅邸。


    书房外头,两个小厮站在门口闲磕牙。


    “听说了没有,昨日城东萧家宅子走水了,被烧掉了一大片。”


    “这萧家可真是够倒霉,远的不说,二十年前,还是咱们锦阳城里响当当的人家,如今落败成这模样。幸而只死了一个烧饭的老嬷嬷。”


    小厮嗤笑:“说不定就是这老嬷嬷烧饭弄出来的火。”


    另一个小厮惊讶,“哎呀,你竟然不知道,萧家这一场大火可不是意外,而是贼人放的。”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昨天周捕快都去了,听说是贼人打死了老嬷嬷,搜掠了金银,又放了一把火掩饰。没想到萧家少爷回来的早,冒险进去救人,才发现线索。今天一大早官府就发了搜捕文书呢。”


    “竟然有这么凶残的盗贼!”小厮惊叫起来。


    房间里传来一声呵斥:“太吵了!”


    两人冲着房间翻了个白眼,不敢再说话了。他们这位少爷怪癖极多,其中一条就是读书的时候极端好静,不容许有丝毫声音。因此他们都不能在房内服侍。


    书房里,夏知春正在窗前的桌案上临字帖。


    他手捏地极紧,几乎要将笔杆拗断,身体微微颤抖着,因为刚才听到的话语。


    冷静,冷静!


    你这样沉不住气,怎么继续下一步计划……


    竭力安慰着自己,落笔下去,字迹渐渐恢复了文秀端丽。


    终于写完一张,他搁下笔,按住胸口。


    玲珑别致的小金锁就挂在那里,仿佛滚烫的炭,带着痛苦,也带着期盼。


    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了,决不能错过!


    他闭上眼睛,至今还记得木棍敲下时候,那双无辜眼睛中的惊骇。


    静谧片刻,他冲着窗外高声道:“父亲大人还没有回来吗?”


    门外的小厮立刻回道:“一刻钟之前已经回来了。”


    夏知春目中闪过一道冷芒,将笔搁下,转身出了书房。


    已经染上了血迹,再多些也无妨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其中一个小厮挤眉弄眼地笑道:“少爷这几日怎么不躲着老爷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老爷弄得好,少爷心里舒坦了。”


    “是心里舒坦,还是身上舒坦呢,嘿嘿。”


    两人眼见四周无人,一阵放肆的浪笑。


    ***


    将吴嬷嬷的棺木安葬完毕,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景祺将这位年迈忠心的老家人安葬在了萧家的祖坟之中。她对萧氏母女来说是无可替代的亲人。


    天色阴暗,簌簌小雪飘零而下。


    景祺站在坟前,胸口沉甸甸的满是痛楚。


    更多的是来自原主,那些凌乱的记忆中,母亲和吴嬷嬷是原主孤寂人生中唯二的至亲。


    这种滋味好久没有感受过了,让她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经历过的至亲之人身亡的痛楚。


    最痛苦的是父皇驾崩的时候。


    至今都忘不了那个慌乱恐惧的夜晚。


    十三岁的那个夏天,她的父皇,大齐的开国皇帝萧篆,毫无征兆地练功走火入魔,骤然驾崩。


    临终前,他将自己和年幼的弟弟叫到龙榻边上。


    当着几位重臣的面,将皇位传给弟弟,并命自己以长公主身份临朝摄政。


    甚至为了让他们更名正言顺,留下遗诏追封两人的生母,早逝的贤妃为皇后。


    之后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朝堂,年幼的弟弟登基,她代为执掌朝政。


    虽然凭着父皇留下的势力,她逐步掌握了朝政大权。


    但是在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恐惧,按照模糊的记忆,自己的父皇,应该还有几年才会驾崩的,却在那年冬天,突兀地倒下了。


    是因为她的穿越,改变了父皇的命运吗?


    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上,奉安公主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透明。


    而自己穿越之后,为了更好的生活,从小她就使出各种法子接近讨好父皇,顺利地成了最受宠的孩子,连包括自己弟弟在内的几个皇子都不能与她相媲美。


    从小父皇就喜欢将她带在身边,夸赞她的聪颖敏慧,甚至不止一次公然说,如果她是个男孩,必定立为太子。


    却因为这份宠爱,反而缩短了父皇的性命吗?


    还有她的母妃,因为她得宠,连带着母妃也被皇帝看重,从一个五品的婕妤青云直上,成为四妃之一的贤妃,之后怀了第二个孩子,最终难产,消香玉陨。


    是不是没有自己,她也不会有这般盛宠,也不会再有怀孕的机会,不会这么早逝去……


    思绪飘飞,如同零落的雪花。


    雪花停了?


    景祺猛地抬头。


    才发现,一柄伞悄无声息撑在了自己头顶上,挡住了飘落的雪。


    而执伞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天人般俊美的容貌,洁白的雪中,仿佛卓然而立的雪松,见之忘俗。


    景祺提起精神,问道:“李大人突然接近,是否太失礼了。”


    黎缜有些尴尬,“我以为你在悲戚,不便惊扰。”


    以为自己哭了吗?景祺无语。


    目光越过黎缜身后,他只带了两三个侍从,都跟姚天歌他们站在远处。


    “大人怎么会来到这里?”景祺问道。


    黎缜沉声道:“今日出城办事,路过此地,见到萧公子在此,过来看看。”


    景祺:……看什么?看我办丧事吗?您老人家爱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黎缜继续道:“你家中之事我也听说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凶手必定会付出代价的。”


    “多谢大人宽慰。”景祺抬头看着他,直接道,“大人会特意来安慰我,实在让我意外。”


    特意两个字入耳,黎缜有点儿尴尬,“也许便是萧公子上次说的,一见如故的缘分吧。”


    又道,“风雪天大,故人已逝,希望你多保重身体,便是逝者有灵,也不希望你悲伤过度,损了自己。”


    他眸中浮动着真真切切的关心,温柔而熟悉的语调让景祺心脏瞬间漏跳一拍。


    ……


    谈话的功夫,雪越来越大。


    葬仪结束,景祺招呼着姚天歌和前来送葬的雇工返程了。


    黎缜目送着她远去,独自站在坟前。


    秦博月上前,低声道:“王爷,天色已晚,咱们也返回吧。”


    黎缜点点头,却在离开之前,冲着堆雪的坟茔躬身一礼。


    秦博月大惊:“王爷!”


    自家主君何其尊贵的身份,坟中埋葬的不过是个奴仆罢了,怎么配得上。


    “无关身份,只为人情。是我们亏欠了这位嬷嬷。”黎缜平淡说道,转身离去。


    ***


    操持完吴嬷嬷的葬礼。


    景祺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买几个奴仆。她没有那么多精力操持内务,如今烧毁的房子改建就是一个大工程,几十名砖瓦匠需要有管事操持,还得供应饭食。


    这天一大早,景祺带着姚天歌直奔人市。


    买卖仆役的人市在城西的福春坊,如今民生富裕,人市也不像灾年时候,一群衣衫褴褛的贫寒妇孺蹲在街口,畜生一般任人挑选。


    都跟普通街坊一般设着铺子,买方和卖方进去提要求谈价钱。


    穿越到这个世界二十年,景祺也早已经搁下了什么人人平等的念头,接受了等级分明的残酷现实。


    坐在店铺的大堂,等着管事按照要求带人进来挑拣。


    大堂陈设典雅,七八个身姿绰约的丫环来回走动服侍着。因为只有景祺一桌客人,自然成了焦点。


    姚天歌陪她一起,双手捧着茶盏,格外不自在。


    毕竟从小到大都没见识过这种排场。姚家近来跟着景祺发了一笔财,也只是雇了几个仆妇帮忙。


    好在没等多久,管事就带着十来个待卖的人过来了。


    景祺挑了一个经商破产的掌柜当管事,两个口齿伶俐的小厮,再加上两个厨艺上佳的中年仆妇,就差不多了。


    付了银钱,领了卖身契。


    景祺带着几个仆役准备回家,刚走出大堂。突然旁边传来一声惊叫。


    一个纤细的人影从左边偏厅冲出来,险些撞到景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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