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春的脸色终于变了:“你……”


    他又惊又惧的模样实在太可笑,景祺忍不住放声大笑。


    其实她有点儿后悔,早知道夏知春这么爽快地承认,不如真找侯府的人来偷听算了。


    夏知春立刻醒悟,咬牙切齿:“你撒谎,故意吓我,这有意义吗?”


    “只是一点儿利息罢了。”景祺收住笑容,冲他眨了眨眼睛,神情温暖如春,话语却冷若冰霜,“敢踩着我向上爬的人,一定跌落万丈深渊。”


    夏知春盯着她,半响才开口道:“你不怕我先下手为强?”


    景祺没有回答,冲着他比出一个划过脖颈的动作。


    眼前这个人的命,她要定了!


    不仅因为身份的剥夺,更因为吴嬷嬷的死。


    夏知春却没有预料中的愤怒或者胆怯,反而非常认真地凝望着她,“我不想杀你,收回这句话好不好。”


    收回?你当我的威胁是过家家吗?景祺忍不住反思,是现在的自己太弱了,还是眼前这小子神经病?


    偏偏夏知春的表情非常诚恳。


    “我真的不想杀你,吴嬷嬷的事情,我很抱歉,本来没想到会惊动她的,我只想拿走东西,然后放一把火……”


    “得了吧,让我相信一个能杀掉自己父母来换取荣华富贵的人?”景祺不耐烦地打断道,冷笑着讽刺,“那可是你的生身之母。”


    夏知春的脸色终于变了。杀母弑父,是这个时代难以想象的罪责。


    “原来真的是你下手。”景祺目光冷厉,她原本还有一丝怀疑,夏夫人是真的病死,并非此人动手。现在却推翻了这个念头。


    他是真的连一丝人性都没有了!


    景祺不想再跟他废话,转过身去。


    “你知道什么!”望着她的背影,夏知春猛地咆哮出声。


    “那些人,也配当父亲、母亲吗?”他表情扭曲,充满了恶意,他连一刻钟都不想回忆,那个被叫做“父亲”的男人对他干的一切,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而所谓的母亲,百般渴望的救助,换来的只是冷眼旁观,她看他的眼神比看一只蟑螂更恶心。自己是她被凌、辱之后生下的杂种,充满了耻辱。


    在她的汤药中下毒,他曾经扪心自问,是否会后悔。事成之后,他发现没有丝毫悔意,只有一片轻松。


    杀掉那两个被称作父母的人,甚至还没有杀掉吴嬷嬷给他带来的负罪感大。


    景祺脚步不停,一直走到了凉亭边上。


    夏知春盯着她的背影,幽幽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说我?”


    声音充满了阴暗。景祺脚步一顿,转身望去。


    夏知春秀逸的脸庞掩盖在阴影之下,仿佛沉浸在森寒的暗夜中。


    他一字一句道:“你根本不是她!你究竟是谁?”


    景祺眉梢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他发现了!


    也对,原主生前,除了吴嬷嬷之外,最亲近的人就是他了。


    在吴嬷嬷面前,景祺一直努力演戏,保持人设。在学堂里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也难怪会被他发现不对劲儿。


    景祺笑了笑,无声地说道,有人会相信吗?


    这是之前他讽刺自己的话语,如今被原样还回来。


    夏知春猛地扑上去,扣住景祺肩膀,低吼着:“她去了哪里,你究竟是谁?”


    景祺认真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故技重施,让这家伙进水里冷静一下。


    这时,远处闪现一个身影,是夏家的管事,老远吆喝着:“少爷,知府大人前来吊唁,您赶紧去招呼吧。”


    像是按动了变脸的开关,夏知春的阴暗疯狂一扫而空。速度之快,堪比宫中浸润多年的老人。


    景祺不禁纳闷,他一个富家子弟是怎么练成这项绝技的。


    他深深看了景祺一眼,转身离开。


    ***


    等他走远,景祺也缓步离开了凉亭,却在回廊尽头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李大人?”景祺眨了眨眼睛,最近遇到他的几率多得让她怀疑,是不是某人在刻意接近她呢。


    黎缜正坐在回廊边的长凳上,从表情到姿态都一派闲散。身边的扶手上还搁着夏府仆役送上的点心和茶水。


    要不是知道这里是夏府,景祺都要怀疑他在自家后花园了。


    “大人是陪着知府来的?”景祺笑问道。


    黎缜颔首道:“前堂人太多,吵闹得很,过来清净片刻。”又望着景祺道:“你刚才跟夏公子不欢而散,是吵架了吗?”


    这家伙真是眼尖,应该也只是看到了最后一幕吧。景祺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黎缜温和地笑了笑,“小孩子之间,争执常有,不必太挂心。”


    景祺:……回想自己和夏知春之间的争执,通篇都是关于凶杀案和死亡威胁的,这“小孩子争执”有点儿少儿不宜啊。


    黎缜将一盘点心推到景祺面前,“肚子饿不饿,先吃点儿吧。”


    这家伙是真的将自己当成小孩子了吗?景祺好笑。


    不过忙碌大半日,还真有些饿了。她不客气地坐到了黎缜对面,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香酥细软,不是普通店铺的水准,想必是宁平侯府带来的厨子制作的吧。


    景祺猫儿一般眯着眼睛,两手捧着点心,吃得香甜。两辈子她都喜欢吃零食,重生之后,最大的遗憾就是口舌之欲难以满足。这年头皇族贵族之家,都有独特的秘方,街市上售卖的点心,再怎么也没法跟真正的豪门贵族比。


    黎缜望着她,不自觉露出笑意。


    景祺正吃得香,突然头顶一沉,竟然是某人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嘴里的点心吃不下去了,她微微偏头,闪过了他的手,抬头瞪他。


    黎缜有点儿尴尬,笑了笑,收回手,掩饰地替她斟了一杯热茶。


    将茶水推到她面前:“你和夏公子之间交情不错?”


    景祺笑眯眯道:“那是以前,如今他贵为侯府世子,实在不敢高攀啊。”


    世袭一等侯,等同二品大员。知府见了他都得行礼,更别说背后还有容王这棵大树。


    “没这么简单,此事还得上奏朝廷,经过鸿胪寺认证才可。”黎缜提醒道。


    勋贵传承得先经过朝廷承认才能生效。朝廷不想承认这个私生子,这爵位就没戏了。


    “宁平侯只剩下这么一根儿独苗,朝廷不会拒绝,寒了边疆将士的心。”景祺平淡地道。她掌权,都不会拒绝这个爵位传承,更何况如今操持朝政的人是自己的死对头。


    宁平侯可是真正忠于他,忠于前朝的人。


    景祺又随口问道:“听闻此番宁平侯寻嗣,李大人功劳不少。”


    “之前有幸与宁平侯相识,托付此事。”黎缜又问道,“你日常与夏公子相处,觉得他为人如何,可能担负得起宁平侯府的重担?”


    “他好学上进,温良谦恭,一定能重振门楣的。”景祺一本正经道。从资质上来讲,夏知春确实文武双全,心思敏锐更是远超同龄少年。


    黎缜露出意外之色,“看你们刚才吵架的模样,还以为你不喜夏公子呢。”


    “李大人也说了,小孩子拌嘴,算什么仇怨。”景祺满不在乎地道。


    黎缜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夏公子虽温良好学,却总不及你才思敏捷,活泼伶俐。”


    “多谢李大人看得起我了。我也觉李大人温雅可亲,才学过人。”当然,最重要的是生得好看!


    景祺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再次哀叹,真是好看地过分了啊!


    要是自己还是长公主就好了,哪用得着这么百爪挠心,直接将人弄进宫……自己掌权那些年,怎么就没碰见这么合心意的人呢!


    正在心里歪歪着某些不可言说的打码戏份。


    突然冷不丁落下一句,“我若是宁平侯,肯定挑选你为世子,继承家业。”


    景祺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这家伙什么意思?


    看着她惊讶的表情,黎缜有些好笑,“怎么,很意外。”


    “当然很意外!”景祺满腹怨念,混蛋,别在自己歪歪着怎么睡他的时候用这种老父亲口气说话啊。什么世子,你当地里挑萝卜呢?


    她咬牙问道:“您老贵庚?”


    “二十七。”黎缜老老实实交待道。


    这个年龄歪歪自己这么大的人当儿子,是有病吗?景祺腹诽着,却猛地想到一件事,如果在后世,二十七岁还是未婚的大好青年一枚。但在这个时代……还真很多是当了爹的。


    她连忙问道:“你家中可有妻室?”


    “有啊。”黎缜不明白她怎么思绪发散到这个地步。


    轰隆隆,五雷轰顶!!!


    景祺欲哭无泪,怎么就忘了这茬儿呢。


    “可惜她已不幸身亡……”


    第二句话就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景祺竭力压住翘起的嘴角:“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一定是位蕙质兰心的女子吧。”


    蕙质兰心,黎缜表情微妙,“也算是吧,她性格爽朗,言辞锋利,机敏聪慧,其实你有点儿像她……”


    想起记忆中的少女,黎缜的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怀念。


    迎着那温柔的光芒,景祺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妻子,幸好已经是个死人了!


    自己可以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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