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傍晚,这一场大战才结束,入侵的北凉兵马几乎全军覆没,随同的娄昌士兵也大多变成了俘虏。


    而大齐这边付出的代价,是半个被烧塌的锦阳城。


    城池只是死物,况且有这些俘虏的兵马在,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了。


    天色已晚,大军来不及入城,在城外的平原是就地扎营。景祺分到了单独一间营帐,还有足量的热水粥菜。


    用过晚饭,她出了营帐。


    极目远望,广阔的平原上,到处都是忙碌的景象,士兵们在远处的平地上分列休息,医护兵收容着伤员,后勤兵在分发着粮食。


    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几乎所有人都面带喜色。一场大胜,北凉短期再无可能组织大规模的战争了,总算能过上太平的好日子。而且这样的大胜,朝廷少不了丰厚的赏赐,大齐立国以来,就注重军功,赏罚分明。


    一直走到营地边缘,士兵渐渐少了,除了巡逻的卫队偶尔经过。


    她上了一处山头,想要登高望远,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温少乘正坐在山坳处一块平坦的石头上,身边摆着一个黝黑坛子,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景祺大感意外,走了过去:“将军,军营里头好像是禁酒的吧。”


    “所以我躲起来偷偷喝啊。”温少乘闭着眼睛道。


    月光洒在他俊逸的五官上,暗金色的头发打着卷儿,像是个跌落尘世的精灵。其实比起偷偷喝酒这件事儿,景祺更惊讶的是他竟然是喝酒的。


    他酒量不好,极少碰酒水。


    当长公主的时候,她曾经跟他喝过酒。


    那是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正逢年节,他奉命返京送上那人给自己的节礼。


    北凉使节到访,谈论边城俘虏交换事宜。景祺生怕兵部和礼部的官员只注重脸面,吃了暗亏,便干脆让他一起跟着。


    于是,温少乘染黑了头发,假扮成她的侍从,一起过去。


    谈判持续了七八天,他日日陪伴在身边,可笑的是还曾经一度被人误以为是她的男宠。连皇帝都过问了此事。


    后来她独自设宴答谢,他推拒不过,一杯下去,就整个脸都红透了,特别可爱。


    ……


    景祺毫不客气地上前,坐在酒坛的另一边。


    然后她发现手边竟然有一只酒杯,里面盛着满满的酒。


    一个人喝酒不可能用两只杯子。景祺好奇:“你在跟人对饮?”


    “是。”


    “跟谁?”


    “一位故人。”


    “人在哪儿?”景祺望了一圈,这荒山野岭连只鬼都没有啊。


    “人在京城。”温少乘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数年前娄昌有异动之象,将军命我潜伏过去,在异国他乡消息不通,直到前几个月才知道她……病故了。可惜人在军中,身不由己,连祭祀追忆都无法。”


    遥望着天边一轮孤月,浓郁的绿眼睛上蒙着雾气。


    景祺低头看着手边那杯酒。


    剔透的水色泛着月光,这是遥祭的意思?


    这个故人,该不会是自己吧?


    她心跳有些加快:“这个人是你的亲人,还是朋友?”


    “都不是,只是……认识的人吧。”


    “我知道了,是女人。”景祺肯定道。


    温少乘表情一窒。


    猜对了,好像真的是自己啊!景祺心情复杂起来,也说不清楚是高兴,或者失落。


    景祺举起身前那杯酒。


    温少乘来不及阻止,就看到她一饮而尽。


    嗯,自己喝自己的祭酒,别有一番滋味。


    她搁下酒杯,“怎么了,很介意?”


    温少乘无语,“你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这个年代,祭酒是不祥的,竟然痛快地喝下去了。


    景祺故意笑道:“她是你恋慕之人?”


    “别胡说,只是朋友。”温少乘摇头,脸颊却浮起一丝红润。


    “是吗,可是我听说,男女之间没有什么纯友情,你这么念念不忘……”


    话没说完,一只手伸过来按住她脑袋,温少乘板着脸,声音严肃:“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学这种话。好好读书上进!”


    景祺:……真是个无趣的家伙。


    她拨开他的手,从酒坛子里又舀了酒水续上。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喝着酒,夜幕上星光闪烁,映照千里。


    “她是个很特别的人,只要见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虽然是女子,眼界和心胸都很开阔……”景祺不追问了,温少乘反而缓缓开了口。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对着景祺说这些,明明两个人也不算熟。


    他音调断断续续,也许是酒喝得多了,眼眸中浮动着水润的光泽。


    景祺突然听不下去了,她果断起身:“将军,该放下的就得放下了,人总得往前看。”


    劝的是他,亦或者自己,也分不清楚。


    她搁下酒杯,转身离开。


    夜风吹过辽阔的原野,带来萌发的生机。


    将那个身影彻底抛在后头,景祺苦笑。


    没有任何人知道,其实她曾经想过嫁给他来着,当然是在除掉某人,成功当了寡妇之后。


    朝中兵马,大多被那人和王氏把持。她纵然也另立新军,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真正的统兵大将,不是在京城多操练就能得到的,还要靠沙场征战。


    如果将来自己嫁给温少乘,正好可以支持他收编容王留下的余部。而他异族混血的身份,也不必担心会威胁到皇权。


    最重要的是,他长得这么好看,脾气也对胃口。


    唉……


    ***


    景祺慢蹭蹭回了营帐。


    一路上脚下发软,如在云端。


    那酒喝着清淡,却很上头。


    眼看着营帐到了,想加快脚步,却一个踉跄。


    接触地面之前,帐子前一个人影快步接近,拦腰扶住她。


    景祺抬头,就看到那张一直惦念的脸。


    她露出大大的笑容:“李大人,你怎么来了?”


    黎缜蹙眉:“你喝酒了?”


    “这不是大胜嘛,喝了几杯。”景祺满不在乎地道。


    “你哪里来的酒?”黎缜问道。军中是禁酒的,普通人绝对弄不到。


    景祺还没醉到出卖朋友,笑嘻嘻揽住他肩膀,“李大人这是要军法处置我吗?”


    鼻端闻到清冽的松香气息,酒劲儿上来,景祺不管不顾,将下巴搁在黎缜肩头蹭了蹭。


    黎缜无奈地将这只不规矩的“八爪鱼”扯下来,“我能处置你什么?你又不是军中的人。”


    景祺想要调侃两句,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糟糕,自己这个身体好像从来没喝过酒!


    她弯下腰,一阵呕吐。


    黎缜无奈,只能扶住她肩膀,轻拍着后背。等她吐完了,才将人打横抱起来。


    景祺觉得不好,却没有力气挣扎了。任凭他将自己抱进帐子,搁在简易的床榻上。


    热毛巾落在脸上,仔细擦拭着她脸颊唇角,景祺舒服地哼唧两声。


    他照顾人还挺细心的。


    昏昏沉沉着,感到他中间离开营帐,又很快返回。自己被扶了起来,熟悉的声音传来:“先别睡,把这碗汤喝了。”


    景祺闭着眼睛,汤水喂到唇边。


    好酸!她皱起鼻子,嘟囔着:“哪来的醒酒汤?”


    “去厨房那边找了些材料现熬的。”黎缜没好气地道,将汤碗慢慢喂给景祺喝下去了。


    喝完了汤,景祺抵抗不住睡意,睡了过去。


    听着舒缓的呼吸声,黎缜无奈叹了口气,这么尽心竭力地伺候一个人,好像还是很多年前,藏身在宫里的时候。


    他俯下身,想要替她换下外头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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