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祺猛然睁开眼睛,目光所及,是阴暗的帐篷。


    记忆潮水般涌入,第一个念头是,这个身体的酒量也太差了吧!


    第二个念头是,自己没露馅儿吧?


    她伸手按住衣裳,顿时整个人惊得从床上鲤鱼打挺跳起来。


    外衣被脱下了,自己只穿着中衣躺在床上!


    他发现真相了?等等,不一定,还有厚厚的中衣在身上,而且黑灯瞎火的……景祺竭力安慰着自己。


    她匆匆掀开帐子,迎面碰到某人走过来。


    “这么快就醒了?”黎缜惊讶。不过睡了半个多时辰。


    景祺尴尬地点点头,仔细观察他表情,稍微松了口气。


    幸好这个身体发育迟缓,而且冬天都穿得厚实。


    只是回想起昨晚在某人面前的表现,也够尴尬了。


    “不会喝酒就少喝。”黎缜开口教训道,一边将外裳递给她,“军中不便,先将就吧,等天亮之后进城就好了。”


    景祺接过来,发现衣裳已经被浆洗干净,而且烘干了,拿在手中还热热的。


    不会是这位亲自动手浆洗的吧?还真是贤惠的田螺姑娘。


    说不惊喜是假的!这个时代的男人,先天的大男子主义,掌权时候,景祺见识过很多惊才绝艳的人,容貌、才学、武艺,但无论怎么出众,他们都不可能亲自下厨去煮一碗饭。


    眼前这人明明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个,甚至更加优秀,却毫无心理障碍地干了,光凭这点儿,秒杀一切!


    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


    景祺满心甜蜜,她披上衣服,将头发简单扎了个马尾。


    “不多睡一会儿吗?”黎缜问她。


    “不了,睡不着了,刚才还做噩梦。”景祺笑着摇头。刚才的睡眠极不安稳,都是白天战场上的血腥杀戮。


    黎缜安慰:“第一次踏足战场的人,总是会紧张,等到将来见多了……”


    景祺歪头:“就会习惯了?”


    “不会,但是学会强迫自己忽视这些。努力吃好睡好,才有足够的精力应付接下来的战事。”


    景祺笑出声来。


    两人并肩走在外头。


    景祺偏头看着他,夜幕冷月映照下,有匪君子,风光霁月。


    又想到昨晚他照顾自己时候的体贴,那般的温柔细致,她只在曾经的那个人身上感受过。


    景祺心情暖暖的。


    时值深夜,幽暗的天幕下,整个营地一片寂静,士兵们大都入睡了,只有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着。


    景祺又问道,“接下来大军还要出动北伐吗?”


    此战覆灭的只是北凉的先锋军。还有北部边境的主力兵马。


    黎缜摇摇头,“战果已经足够了,再北上追击,代价太大。接下来应该会双方和谈,然后撤兵。”


    景祺点点头,突然想到几天前被带走的夏知春。如果北凉主力撤退,那么他也会被带走吧。如果他还能活下来的话。


    对她会惦记夏知春,黎缜有些惊讶,“你和夏公子感情真这么好,甚至他越俎代庖都不介意?”


    终于说到这件事了。景祺直白地开口:“我很好奇,你们是什么时候知晓夏知春是伪装的世子?”


    “从一开始就知道。”黎缜平静地道。


    在目标范围缩短到三个人身上后,他就派人暗中查访三个少年,很快发现了夏知春杀人盗窃的真相。


    果然……景祺垂下视线,跟她猜测的差不多。


    他们在数年前就收到了娄昌与北凉暗中勾结的线报,所以安排温少乘潜入,里应外合。计划发动的时候,正好宁平侯寻找世子,北凉也暗中关注此事。


    所以顺水推舟,让夏知春这个送上门来的假世子当做靶子,吸引北凉和娄昌的视线,也让他们放松警惕。


    毕竟,连尊贵的世子殿下都陷落在这里,锦阳城肯定毫无防备。


    这么一想,景祺简直要为夏知春掬一把同情泪。


    他还在努力扮演着坚贞不屈的世子殿下,殊不知在别人眼中,就是一只演戏的猴子,一个笑料。


    同时也觉得心冷,布下这个局的人,真是把一切都算计好了。


    正是那人的一贯风格,用最低的成本,换取最大的收益。


    也许是她目光中的疏冷太明显了,黎缜温声解释道:“你们遭逢娄昌兵马,是意料之外。”


    “我明白。”景祺打断他的话。那天如果他们这些学子没有发现入侵的娄昌大军,而是按照计划抵达白象城的话,自己这个真世子肯定会平安脱身,而假世子落到娄昌和北凉人手中。


    黎缜凝望着她,少年过分俊秀的面容恢复了纯净爽朗的笑容。


    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他真正的模样,那些讽刺和疏冷的棱角,应该只是隐藏起来,并未消失。


    他不禁笑道:“萧公子早就发现了吧,我们知道你真实身份这件事。”


    “并没有很早,是在见到裘将军……之后。”景祺模糊说道。


    现在的她可不是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温少乘那般照顾的态度,甚至万般凶险的突围战都要亲自带着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更别说现在单门独户的帐篷,充足的热水和精致的粥菜。姚天歌他们都几个人挤在一顶帐篷里呢。


    黎缜笑道,“这般看重,也不仅是因为你的世子身份,更是因为你今次立下大功。”


    景祺一怔,她有什么功劳?提前传信给锦阳城。


    呵,按照他们的剧本,就算没有自己送信,肯定也会有猎户什么的意外发现敌军,然后全城警戒,提早撤离的。


    有温少乘这个卧底在,娄昌和北凉的一切计划都坦露无疑。


    不是景祺看轻自己,身处的位置不同,掌握的资源不同,作为小人物,再努力,做到自己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黎缜笑道:“你跟我来。”


    景祺满心疑惑地跟着他穿过树丛,一路向上,到了小山头上。


    居高临下望去,夜幕下是漫长的队伍,马车载着满满当当的粮草,如同蜿蜒的蚂蚁,一路南下。


    这些粮草是四周调派来的存粮?不对,北方几乎所有的粮草都囤积在了锦阳城,已经随着一把大火,和北凉先锋大军同归于尽了。


    可是眼前这些……“是锦阳城内库房的粮草,你们提前将粮草悄悄运走了?”


    景祺确实非常惊讶。北疆的冬天漫长,之前几个月都是暴雪连绵,这种天气根本不可能大规模运输粮草啊。


    这也是为什么北凉兵马会将锦阳城当做攻略的第一目标。


    “好奇我们是怎么办到的?”黎缜也没有卖关子,笑道,“这还是你的功劳。”


    他领着景祺,走到后头一辆大车旁边。车上堆满了样式奇怪的小型车子。


    非常眼熟,怎么看都像是后世的雪橇车。


    “记得上次我问过你,冰靴的构造原理吗?之后仿照着制作了这个东西,以快马在结冰的河道上拖拽,速如闪电,远胜普通马车。有了这东西,锦阳城第一场大雪之后,就开始将粮草分批运走了。”


    “可惜如今雪化了,不能用了。”黎缜遗憾地道。


    景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还真是雪橇车啊!


    不过从冰靴联想到雪橇,还能试验成功,这是什么样的脑洞!这家伙脑子也太灵活了吧。


    “这功劳都是萧公子的,还有水力锻造坊之事,等待战事结束,奏报呈上,必定少不了封赏。”


    之前官府早已经发现了水力锻造坊的功效,也是因为杨之秀接触,才故意隐而不发,当做吸引娄昌的诱饵之一。


    一切把什么都算计到了,景祺再次转头看向身边的这个人。


    他究竟是谁?


    清冽如雪松的眉眼在月光之下熠熠生辉。


    他目光中满是温柔的笑意,对上这样的眼神,景祺一颗心都在发颤。


    她不记得那人身边,有这样智谋和容貌同样出众的谋士。


    那句话脱口就要问出。


    这时,薛知府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幕僚。


    到了近前,几个人冲着黎缜躬身行礼。


    景祺心脏瞬间抽紧,就听到薛知府开口:“王爷……”


    纵然已经有了预感,事到临头还是恍如一声雷霆,后续景祺完全听不见了。


    能在北疆这地界封王的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什么李大人,是黎大人才对!


    呵呵,是自己傻了。这般风采气度的人,天下能有几个?


    只是这家伙有毛病吧,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伪装什么身份,骗鬼呢?


    等等,可能还真是骗鬼,毕竟明面上的容王殿下,前几个月还因为丧妻而在京城致哀守灵呢。


    这也是为什么景祺先入为主地认为不可能是他。


    又是懊恼,又是气愤,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心乱如麻。


    黎缜跟薛知府说了几句话,转头就看到某人扭曲的表情。


    注意到他目光,景祺垂下头,“诸位大人有事要谈,我先告退了。”说完转身就走。


    黎缜一脸迷惑地看着她背影。


    薛知府笑道:“知晓了王爷的身份,世子有些意外啊。”他们这些亲信早就知道谁是真正的世子了。


    意外吗?黎缜摸摸鼻子,刚才某人的表情,分明是愤慨啊。


    不会因为隐瞒身份,招人厌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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