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情况危急,合意只来得及大致扫视重明周身,并未仔细查看。


    这会儿合意定睛看去、才发现重明小臂上有一处碎裂衣袖下皮肉翻飞,伤口整齐明显是被利刃划破。


    伤处流出的血液顺着重明的小臂往下流,最终在指尖滴落,在地上绽放出朵朵血花,丝毫没有放缓的趋势。


    合意伸手想托起重明受伤的手臂,重明却退了两三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随后才抬手瞥了一眼伤处,毫不在意道:“没什么事,赶紧离开此处要紧。”


    “血流多了也会死人的!”合意使劲儿撕下一块裙摆内衬,不由分说拽着重明手臂小心缠在伤处,“这样压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止血,我们得赶紧回城里求救才行!”


    重明本想拒绝,但见合意紧锁的眉头中盛满了担忧,便垂下眸子任合意帮忙包扎。


    合意动作利索,堪堪几下便将伤口包了个严严实实,待她包扎完毕,重明才收回手臂,沉声道:“我的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通往京城的路上必定还有埋伏,单凭我俩过不去,再不走,刺客便要追过来了。”


    旁的不说,刚才坠在车尾那几个刺客就随时有可能追上来,合意心中也知道重明说得对,只好随他一头扎进了林茂草丰的山林中。


    昨夜才下过一场小雨,林中小道泥泞,不知名的草叶看似柔软,却将重明与合意裸露在外的皮肤剌出许多伤痕,两人顾不得这些,净朝茂密隐蔽的地方钻。


    飞奔了一会儿,合意察觉后头的重明速度减缓,本以为他是疲惫了,正想拉着人继续跑,却见重明一个趔趄半跪在了地上。


    兵刃随着重明的举动竖直落下没入土壤,重明另一只手撑在树上,颤抖得几乎无法握拳。


    合意赶紧跑回重明身边,搀着他胳膊往上拽,却发现重明的身体万分沉重,像是喝醉了酒、无力支撑一般。


    合意心下预感不好,慌忙问:“你怎么了?”


    “我中毒了,”重明能清晰地感知到自身力量的流失,他稳住心神,尽力平复气息,命令道,“你找个可以藏人的山洞,我们躲一会儿。”


    “中毒?”合意连忙看向重明的小臂,只见覆在伤处的白色布条间渗出的血色已不似之前鲜艳,反而暗沉发黑,一看便大有问题,“这可怎么办啊?这毒要命吗?得先解毒才行吧!”


    合意急得手足无措,重明却并未将此毒放在心上——小臂被划破后伤口血流不止、伤处却逐渐丧失了痛感,重明自然知道划伤自己的刀上有毒,但那毒对别人致命,对于重明却并不算什么,只是蔓延之后一时半刻没有行动能力罢了。


    现如今重明力气渐失,只要接下来合意将他藏好,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他自会行动自如。


    合意并不知重明的计划,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把毒血挤出来?不行不行,没有麻醉药会疼死吧!那吸出来?万一是什么入口即死的毒药,那我跟你岂不是双双赴死!怎么办怎么办……”


    脚下土地松软湿润,合意灵机一动,抓着重明的手惊喜开口:“有了!我去抓点水蛭来给你吸毒吧!昨天刚下过雨,树林里肯定有很多!”


    “不用管毒,”重明费劲儿拽住合意,咬牙道,“死不了,赶紧扶我找能藏身的地方。”


    “哦哦哦!”合意连忙扛着重明一侧肩膀艰难前行,一边累得呼哧呼哧一边提出意见,“但是藏也只能藏一时半刻啊少爷,我们还是、还是得自救!”


    重明意识昏沉,生怕合意不听劝地非要自救,却是颤抖着睫毛说不出话来,自然也说不出恢复力气后便是再来十个黑衣人也不是自己对手。


    重明头一次暗悔,为什么要向合意隐瞒他会武功的事情。


    合意却并未有空思考,因为后方隐隐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追来了!


    若是春见等援军,必定会出生叫重明与合意知道,这会儿追来的人却一声不吭,十有八九是刺客!


    合意一咬牙,直接将重明背了起来,她猫着腰往丛林深处跑,满脑子都是“若是被抓小命不保”,跑得比野兔子还快,茂盛的杂草将两人身影遮了个严严实实,黑衣人一时之间竟也寻不到两人踪迹,只得散开、循着声音搜寻。


    合意玩命狂奔,背上的衣衫被汗水浸透,嗓子也泛起了铁锈的味道,她只觉得奔跑的时间拉得无限长,不知这场逃亡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合意正在杂草丛中乱转,耳边突然传来细微的水流声,周遭踩踏声越来越近,合意咬牙朝流水声源头跑去。


    水流声越来越大,渐渐盖住了奔跑时弄出的动静,合意额头汗滴如豆大般往下流,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头顶一亮,便从杂草丛中走了出来!


    眼前是一条湍急河流,河中石块遍布,看起来十分危险。


    察觉到合意的意图,重明蓦地瞪大了眼睛,口中却发不出声音,只得由着合意抽了两人腰带绑在一起,然后将长绳捆在两人腰间。


    “少爷,闭气!”合意对着重明严肃说完,便扛着人纵身一跃、重重地跳入了河中。


    强劲的水流冲刷在两人身上,合意甚至来不及变换方向,便与重明沉入了水中,险险擦过一块礁石,两人顺着水流浮沉向前,半晌就被冲出好几里地,彻底不见了身影。


    不过片刻,便有几名黑衣人循着混乱足迹找到了河边。


    领头的人看到礁石上挂着的碎布,眼中杀意更浓:“所有人去河下游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合意在湍急河流中根本控制不了方向,她水性虽好,但背着重明再加上水流湍急,也免不了被晃得七荤八素、呛了几口水,幸好除了刚跳下来的地方有礁石,再往下河床皆是空荡一片,两人才得以保住小命漂流到平稳地带。


    水流缓和后,合意第一件事便是检查重明的境况,两人之间的腰绳捆得死死的,合意压根转不过身,只得反手去拍重明脸颊:“少爷!少爷你醒醒!”


    重明的脑袋软软地搭在合意肩头上,丝毫没有动静。


    不会呛死了吧!合意心中急迫,使劲儿往重明脸颊上挥了几个重重的巴掌:“重明!重明你睁开眼!”


    “噗”地一声,重明倏地咳出一口水,头仍是软软地搭在合意肩上,唇瓣微微开合,发出细小的声音。


    合意这才露出个喜极而泣的表情:“少爷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你刚才一声不吭的,我还以为你淹死了……”


    “我就算死,”重明费劲儿张口,声音微弱几不可闻,“也是被你打死的。”


    合意又是哭又是笑,一边奋力蹬腿往前游一边安慰重明:“追兵已经甩掉了,咱们都不会死的,少爷你别睡,咱们往前走走,待找到人家,你就能好好睡了!”


    重明并未再言语,合意心中一咯噔,连忙伸手去探重明鼻息,待察觉到重明的呼吸虽然微弱但确实还有,她顿时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环顾四周,随即真的发现远处漂着一叶小舟。


    小舟质朴简陋,顺着平静的湖水随波逐流,一个带着斗笠的人持杆站在舟上,遥望着对面青山似在发呆。


    合意连忙背着重明往小舟方向游,待游得近些了就大声呼喊:“大伯!大伯看这边!划船的大伯!”


    船夫一动未动,对于合意的呼喊恍若未闻,合意只得奋力游到船边,然而她刚抬手,便见那船夫忽然回身,手中杆子一转、作势要敲搭在船边的合意的手。


    合意赶紧将手缩了回去,船夫却并未收杆,仍是举杆冷眼相对。


    合意连忙扬声道:“大伯,我想搭船。”


    船夫看面相四十来岁,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臂上青筋遍布、肌肉虬结,一看就是摇船划桨练出来的,但他的神色却十分冷淡,张口便道:“不给搭,滚。”


    合意游了这么久,隐在水下的脚都快踢成螺旋桨了,这会儿整个人累得要死,哪能轻易放过眼前的交通工具?


    她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容,艰难扯出腰间打了死结的荷包:“我给钱!我哥生了重病,得赶紧找医馆医治才行,大伯你就行行好吧!”


    船夫定定看着合意,不答应也不拒绝。合意不明所以,但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就期望对方能发发善心,载上她与重明一程。


    “我不缺钱,”船夫终于开口,“但我孤身一人,缺个闺女。”


    “爹!”合意当即响亮喊道,见船夫满意点头,她配上讨好的表情试探开口,“亲爹!我想搭个船!”


    船夫当即收了杆子,冷肃的表情微微缓和:“乖女儿,在水里泡着做什么,快上船来。”


    “欸!”合意忙不迭应好,解了腰带先将重明推上了船,然后赶紧爬了上去。


    合意还没来得及发表终于得救了的感悟,便见船夫表情又冰冷了起来:“这男的是谁?”


    “我哥哥,他生了重病急需医治……”


    合意话未说完,便见船夫将杆子朝重明身下杵去,似是要将人捣出去,合意连忙扑过去护住重明,看向船夫惊疑不定:“爹!爹你这是干嘛?”


    船夫淡淡道:“我没有儿子。”


    合意连忙问:“那您还缺个什么?”


    兄弟?侄子?打工仔也行!合意欲哭无泪,这湖这么大,他俩要是被撂下可怎么游到岸边去啊?


    船夫张口便道:“女婿。”


    合意立马斩钉截铁应下:“那他就是我夫君!”


    “你刚才不还说他是哥哥?”船夫冷脸道,“你想骗爹?”


    合意强颜欢笑:“情哥哥也是哥哥嘛……”


    船夫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杆子一撑,小舟便转换了方向,朝远处行去。


    “走,跟爹回家!”


    合意嘴上应好,心中却是想,重明伤势不容耽搁,而且这荒郊野岭的刺客说不得会追过来,等到了有人的地方她得赶紧带着重明租车回京城……


    刺客的速度远得比合意想象中要快,小舟未行多远,便见十来个黑衣人顺着河岸骑马追了过来。


    重明与合意一个伤残未醒一个精疲力竭,连个能打的都没有,合意只能扯着船夫的衣角催促:“爹!快往湖中央走!”


    船夫仿佛看不见岸边的重重危机:“饭点了,该回家了。”


    合意恨不得当场哭出来:“岸边那些人要杀我们!靠岸太近就死定了!”


    船夫撑杆的动作一顿,神色隐隐有些癫狂:“谁敢杀我女儿?”


    合意见船夫神色变得可怖,顿时吓得缩回了手,岸边那黑衣人却是凌空而起,踩在湖面上一跃便是老远,几步便蹬到了小舟面前,举刀朝合意砍去。


    合意甚至没来得及动弹,船夫手中竹竿猛地一转,一杆便将那黑衣人拦胸拍飞了出去。


    岸上飞来的黑衣人,船夫一杆一个全拍进了水里,似是觉得没完没了,船夫从怀中不知摸了把什么东西展臂一甩。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合意看去,岸边站着的已只剩马匹,残余的刺客尽数倒在了地上。


    船夫重新将竹竿拿在手中,抚了抚合意的头,动作似是有些僵硬:“走喽,跟爹回家。”


    虽然船夫已经恢复了刚才那副冷淡中略有缓和的模样,但合意还是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凉,仿佛挨边擦了擦死神的镰刀,冷飕飕的令人害怕。


    合意将自己蜷成一团,看着昏迷不醒的重明憋回泪珠,狠狠抽了抽鼻子。


    重明你快醒醒,咱们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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