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真凶
重重楼台后,孤单的客房中,闭目静坐的宁夺,忽然睁开了眼。
他俊朗修眉微微凝起,抬起头,看向了外面宴客大厅的方向。
大喜婚礼上,热闹喧哗似乎是必然,可这远远的热闹中,又似乎带着点奇怪的嘈杂。
他静静倾听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推开了窗户。
……
宇文离面无表情,盯着他:“你对我做了什么?”
元清杭衣袖一动,一只毛茸茸的黑色小兽探出头来:“宇文公子,还记得万刃冢中,我们围炉饮酒,笑语夜谈吗?”
宇文离淡淡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好日子总是一去不回了。”
元清杭摇了摇头:“我也不是来和你叙旧的。”
他冲着桌上的红烛一指:“香料添在里面,无色无味,已经燃烧了很久。”
他又一指臂弯里的造梦兽:“你靠近的时候,很不巧,吸入了它老大一口吐息。”
不过的确是术宗天才,纵然受到暗算,依旧能保持最后的挣扎,没有完全丧失神志。
换了商朗的话,怕是直接就睡倒了。
宇文离快速扫了造梦兽一眼,神色不复惊慌,温和一笑:“那又怎么样?”
元清杭同样笑着:“引出宇文公子说了一些话,我已经很满意了。”
宇文离凤目一眯:“我方才神志不清,说什么,当然都是被你设计诱骗。”
元清杭淡淡摇头:“所有术宗修士都知道,造梦兽诱导出来的梦境和心绪,都是人心里原本就存在的。”
他紧紧盯着宇文离,一双明澈眸子中,锐光一闪:“比如你刚刚说杀了澹台超,那就是真的杀过。”
宇文离目光闪烁,半晌后,才微微一笑:“我又没真的入梦,说的话还记得呢——我可不曾承认过什么。”
大殿的高台上,宇文瀚手掌竟似在微微颤抖。
澹台明浩恶狠狠看了他一眼:“宇文老爷子,那是我家养过的造梦兽,上次术宗大比时被这个小魔头收走。嘿嘿,天网恢恢,它这也算是帮着曾经的主人伸冤了吧。”
宇文瀚猛然转头,愤怒不已:“这一定是诡计。造梦兽或许根本未曾吐息,离儿是被别的迷魂药弄昏了神志,被诱导说了错话!”
下面不少术宗修士不敢出声,却在心里暗暗摇头。
看宇文离方才恍惚的神情、潮红的面色,的确更像是吸入了造梦兽的吐息。
大殿的末座上,常媛儿无声盯着水幕,眼圈悄悄一红。
李济瞪大了眼睛,忽然一转头,看向身边的常媛儿,看见她神色,终于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觉得那少年的神态有点奇怪的熟悉!
他的目光看向碟子上放着的那粒药丸,飞快地抬手塞进了嘴巴!
药丸嚼碎下肚,瞬间一股清凉之意直透肺腑,浑身毛孔仿佛都被浸透了灵泉一样。
片刻之后,再轻咳一声,吐出来的痰液中,竟然已经没在带丝丝血痕,呼吸也畅快了许多!
……
婚房内,宇文离厉声道:“芸妹呢?你把她怎样了?”
元清杭悠悠道:“你明知道我不会伤害她的。”
宇文离凝视着他,半晌终于点点头:“你的确不是会为难她的人。”
他身形忽然急退,堵在了门前:“吉时将至,恕不奉陪。不如我这就呼唤一下仙宗诸位尊长,叫他们来招待一下你?”
元清杭:“宇文公子,我劝你继续听完我的话。”
宇文离扬眉:“哦?”
元清杭看着宇文离,神色有点微微的怜悯:“我很好奇一件事。你仇恨澹台超这么多年,仅仅是因为他口舌造孽、瞧你不起?”
宇文离俊目秀眉,语声和气:“元少主心性赤诚,受尽娇宠,自然不懂从小被人羞辱、骂作野种的滋味。”
元清杭摇了摇头:“那也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宇文离恍若无事:“我当然没有杀他。但我也同样好奇,元小少主为什么会认定是我呢,难道现场有什么对我不利?”
元清杭叹了口气:“第一,你我心里都知道,我不是凶手。”
宇文离微笑:“我知道啊,可是那有什么用?”
外面远处,大殿上一阵骚动。
宇文离在说什么?他说知道元清杭不是凶手,为什么会这么笃定?
元清杭叹了口气:“当时在止杀湖底,澹台超被兵魂缠住,差点丧命,我恰好路过,便用扇子击打他胸口,逼出他胸中瘀血,救了他一命。”
宇文离抚掌赞叹:“元小少主还是那么喜欢管闲事,原来他胸口的伤痕缘自于此。”
元清杭道:“我事后苦思冥想,到底是谁知道了这事,才想到栽赃于我呢?想了很久,结论依旧是,那天湖底,根本就没人看见。”
宇文离神色略带讥讽:“于是呢?”
元清杭道:“虽然没人看见这事,可是它却带来了一个直接的后果。”
宇文离目光一闪:“哦?”
元清杭静静盯着他:“他上来以后,对我态度忽然转变,甚至主动殷勤送药,却是人人都看得见的。”
宇文离淡淡道:“那又如何?”
元清杭道:“别人看到他这样,不会有什么感想,可是宇文公子你不同。你比谁都在意家族利益,也比谁都时刻警惕澹台超的举动。你错误地以为,他有意结交我,心中便感到了危机。”
宇文离微笑:“元小少主真是看得起自己。”
元清杭摇头:“所以你当晚便急着来找我,想要打探我是否想要和澹台家结盟,并且说假如我选择你,你甚至可以和魔宗合作。”
宇文离表情依旧从容:“可惜并未达成。”
大殿之中,一阵惊讶的呼声压抑不住地响起来:宇文离这是亲口承认了,真的去和魔宗的人商量合作?
宇文瀚脸色铁青,身子再度一动,旁边不远处,凌霄殿殿主陈封却忽然道:“既然心中无愧,那索性就看到底好了,总胜过日后有闲话。”
宇文瀚脸色又青又白,怒喝一声:“陈殿主,你什么意思?”
陈封脸色同样冰冷:“任何和魔宗试图勾结的人,都该死,不是吗!”
宇文瀚气得几欲昏厥,可是偏偏自家的孙儿刚刚说了一句“可惜并未达成”,这虽然说明并无勾结的事实,可是论起心来,却无论如何辩解不得!
……婚房中,元清杭轻轻叹了一声:“另外,澹台超身上的伤口有两道,第二道几乎和第一道完全重合,显然杀人的人想叫别人看不出来。”
宇文离欣然道:“有道理。”
“可魔宗杀人,根本无需再特意隐瞒。”元清杭缓缓道,“宇文公子,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假如是你刺了第二剑,岂不是同样很有可能?……”
宇文离摇了摇头:“可我为什么忽然这样做?”
“这要问你自己了啊,宇文公子。”元清杭淡淡道,“或许是因为多年深藏的积怨,又或者是忽然被他带来的危机压迫,便临时起了杀机,顺势嫁祸?”
宇文离静静站立:“元小少主,你这可算不得证据。最多只能算是臆测诛心。”
元清杭笑了笑:“刚刚只是分析你的动机,当然还有别的证据。”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胸前那处伪装的血污:“人人都知道澹台超身中两剑,我特意去开了他的棺,验看过他的尸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宇文离微笑道:“就是你杀害澹台夫人那一晚?”
元清杭并不接他这句污蔑,只道:“他胸口的第二道剑伤,在殒命几个月后,依旧依稀有股邪气缠绕。”
宇文离一扬眉:“所以是你们魔宗妖人刺的,不是很合理?”
元清杭神色微冷:“原先很多人疑心是厉轻鸿的屠灵匕首,可现在人人皆知,他不仅从未在迷雾阵下手,甚至还救护了商朗和木家小公子,那么,还剩下谁的兵器这么邪气?”
宇文离表情纹丝不动,和声道:“你问我,我问谁?”
元清杭笑了笑:“那丝邪气已经很微弱,可是我依旧觉得依稀熟悉。想来想去,终于想了起来,因为我和另一个人交手时,也感觉过这股邪气。”
宇文离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谁?”
元清杭手中厉光闪过,青绿山水扇面重新变回了白玉黑金,向宇文离胸前急刺:“你!”
宇文离早已暗暗提防,手中宝剑瞬间剑光爆开,架住元清杭扇骨。
元清杭目光清冽,扇面赫然打开,数十根细密扇骨上,远古浩大灵力蜂拥而出,疾风骤雨般攻向宇文离,口中一句快过一句:
“你收服的那道剑魂原本正气凛然,却为何不肯认你?”
“你为什么要动用凶残血契压制它?”
“宇文公子,主人和兵魂之间这样时刻互相磋磨,你是不是觉得,已经开始血气不稳,戾气滋生?”
“你明知我不是凶手,却第一时间将我送给澹台家,不是为了赏金,而是希望借着澹台家的手将我杀了,叫我再也开不了口,对吗?!”
……
宇文离一言不发,手中剑气纵横,但却带了些森森诡意,瞬间便和元清杭交手了数个回合,在黑金扇面上划出了道道金色火花!
婚宴的大厅内,人人脸上神情震动又恍惚。
一位剑宗的金丹高手喃喃道:“宇文公子的剑招,以前也是这样阴森?”
明明是仙门心法、正派剑术,可现在,在宇文离手中那柄无名剑用出来后,却有种莫名的邪气。
再加上那条黑色傀儡蛇不时蹿出助攻,眼中红光大盛,更加显得凌厉奇诡。
旁边,一名术宗仙长摇了摇头:“我以前和他在一次术宗清谈会上切磋过,似乎并不如此。”
一众宾客都犹豫万分,明明那边就有一个魔宗的小少主在大肆侵扰,可是主人家尚未表态,谁也不知道该去阻止这诡异的对话,还是该静观其变。
就在这时,婚房之中,两个人已经又奇快地交手数十招,宇文离面色冰冷,在元清杭那柄扇子的压制下,身形越来越显凝滞,抽空打出的数张符篆尚未燃爆,已经被元清杭一一击破。
同样是术宗高手,宇文离的百般手段,在元清杭面前,几乎完全无效。
红色婚房中,劲风大作,桌椅器皿早已被扫成齑粉,红纱帘幔也被绞成碎片,宇文离眼角余光一瞥窗外,心中暗暗焦躁。
——窗户明明开着,可是窗外的花草树木却纹丝不动,像是丝毫没被房内的激战影响到。
只有一个可能,婚房之外,被布置了厉害的遮蔽阵法,声音响动,都传不出去。
是怕惊动了外面的人,才事先布置的吗?
按说这谈话无人打扰、不被知晓,才是好事,可不知怎么,他心里却有种模糊的不安预感,而且越来越大。
不对,新娘子不见了,怎么会一直没人发现?
就算吉时尚且未到,喜娘和仆从被魔宗的人控制了,难道也没人来催下面的步骤吗?……
心思急动间,他额前忽然有了点冷汗。
他一剑刺出,咬牙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元清杭铁扇中银索飞出,缠向他的手腕:“你觉得呢?”
宇文离身形急纵,闪过杀机四伏的银索,冷笑:“想洗清自己的冤枉?没用的,没人信你,除了宁夺。”
元清杭淡淡道:“为我自己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想要阻止这场喜事。”
宇文离的神色,终于变了。
他俊秀温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罕见的狰狞之色:“元少主,这又关你什么事呢?坏人姻缘,会天打雷劈的。”
随着这一句,他袖中灵蛇倏忽飞出,像是一道黑色闪电,一口咬向元清杭的咽喉!
元清杭一声轻叱,扇柄中飞出一张符篆,迎面贴上了那只傀儡蛇的头,正中它一侧红眼。
电光闪烁,那只眼睛忽然“砰”地一声爆开,傀儡蛇的身子软塌塌垂下。
银索猛地缠住了那半截灵蛇,用力一扯,蛇骨寸寸断裂,散成了数段。
“宇文公子,你不该打澹台小姐的主意的。”元清杭道,“你要娶别人,那和我们无关。可你要娶她,我们就一定要管。”
“你们?你们是谁?”
元清杭道:“澹台夫人临死前拜托过我和姬叔叔,求我们照顾她那苦命的女儿。我们既然答应了,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杀兄仇人。”
这话一出,不仅宇文离脸色奇异,大厅里的众人更是愕然不解。
澹台夫人不是在姬半夏和元清杭杀上澹台家时,不幸被他们所害吗?
拜托他们照顾女儿,这又是什么胡话?
元清杭一边和他鏖战,一边继续道:“澹台明浩私下勾结幕后凶手,改变了万刃冢出口,导致自己儿子最终身死,偏偏这事又被妻子听见,才杀人灭口。”
他声音越来越快:“宇文公子,你那晚也在当场,真的没发现任何异常吗?!”
第92章 杀夫
大殿中,激烈的喧哗骤然响起,比方才任何时候都大。
澹台明浩身子霍然立起,脸色沉沉,长袖急伸,正击在那水幕墙上。
水花飞溅,景象顿时模糊起来。
旁边,宇文瀚长啸一声,手指急弹,一串凌厉的水珠凭空闪现,激飞向那破碎的水幕,一瞬之后,水面又波平如镜,重回完好。
“澹台家主,既然要听,就全都听完。难道只选择听诬陷我们宇文家的话?”他胡须抖动,高声喝问。
澹台明浩一张和气的脸上全是阴霾:“宇文离确有杀我儿之嫌。可他接着顺口构陷,难道我还坐着等他血口喷人吗!”
宇文瀚冷冷看着他:“说我宇文家的就可信,说你澹台家的便是构陷。澹台家主,你好大的脸面!”
这边大殿中剑拔弩张,那边婚房中,两人还在继续交手。
大红婚床塌了半边,元清杭手中白玉扇寸寸紧逼,将宇文离逼向床边:“宇文公子,我还有件事很好奇——你是真心爱慕澹台小姐,还是贪图她现在的资源和身家?”
宇文离一直保持着温柔表情的脸,终于彻底冷下来,他手中宝剑忽然剑光暴涨:“你住嘴!”
元清杭身形急退,从容闪开:“戳到你的痛处了吗?还是你怕了?你是不是怕澹台小姐知道后,也绝不愿自己的枕边之人,手里沾着兄长的血!”
宇文离额边一缕黑发狼狈地散落下来,手中宝剑邪气越发四溢,一双凤目全是疯狂的杀意:“她会信我的,全天下的人都辱我嘲我,她也不会!”
元清杭冷冷道:“是吗?”
他的身形轻灵一闪,手掌在床头柱上用力一拍。
空气隐约波动,疯狂扭曲,一个天衣无缝的遮蔽阵骤然碎开。
一个男人面上一片僵硬,诡异又阴森,只一双眸子淡若琉璃,清透无情。
他独身站着,身前立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女子。
正是盛妆的澹台芸。
她脸上胭脂透着嫣红,容颜明丽,平时素淡的发髻如今高高挽起,上面珠钗华美,明珠颤动。
可是她的脸上,却早已满是道道泪痕。
宇文离的身子,忽然一顿,彻底僵在了几步之外。
他怔怔看着澹台芸那陌生而绝望的眼神,沉默半晌,脸上才恢复了一点平静。
“芸妹,你不要听他胡说。”他柔声道,却不知怎么,语声已经带了点颤抖,“这是魔宗妖人在栽赃陷害。”
……
大殿外面,澹台明浩惊呼一声:“姬半夏!”
他身子疯狂纵起,向着新房的方向急冲而去。
陈封率先长身而起,厉声高呼:“诸位仙长,不管这小魔头说的话可信不可信,现在先联手将他和姬半夏拿下,再慢慢拷问不迟!”
这一年多来,仙魔两道之间冲突不断,姬半夏和厉红绫带着手下,不仅要在多处防御仙宗袭击,也常常以同样的手段报复回去,手中也是人命累累。
陈封这振臂一呼,不少仙门中人都红着眼睛,纷纷回应:“陈殿主说得是,先擒下,叫姬半夏这个恶贼血债血偿!”仟仟尛哾
宁程站起身,手中宝剑剑锋清冷,他凝视着水幕上的姬半夏和元清杭,竟没有立刻动身。
木安阳瞥了他一眼,微微诧异。
“宁掌门?”他轻声询问。
宁程转头看向他,神色有点奇异:“今晚可真是热闹。”
木安阳一怔,正要说话,目光瞥见大殿一角,神色骤然一变。
“大家小心,闭气!”他提声高呼。
边角上,鲛油灯前,几个侍女手掌扬起,正在往一排油灯中撒着什么。
原本这举动并不奇异,可是木安阳一眼看去,正捕捉到其中一个少女目不转睛看着水幕,嘴角噙笑,眉梢灵动。
哪有澹台家的侍女会用这种神态看着魔宗的人!
已经晚了。
那少女正是朱朱,见他看来,口中一声哨音响起,大厅四角,好几个少女急晃,各处油灯和烛光尽灭。
一片黑暗中,浓浓的烟雾骤然升起,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袅袅散开。
几串银铃般的笑声在各处响起,朱朱倏忽不见,只余下一道清脆语声:“毒雾入体,神仙也难救,诸位仙长小心啦!”
木安阳一扬手,一片青色细沙向着空中的浓雾散去。
盐粒一般的细沙遇到那烟雾,瞬间融化,甜香之气也随之大减。
大殿里一片兵荒马乱,咒骂的、惊叫的,片刻之后,迷雾渐散,甜香消失。
可是再看厅中众人,终究还是有一些脸色发青,身体摇晃,显然是不小心吸入了毒气。
在座的不少是医修世家,立刻有人着手救治,片刻之后,就有人高叫:“毒药厉害,不易解!”
厉轻鸿眼望水幕,身子一动,木安阳却第一时间看向他,温声道:“相见不如不见。你现在的身份,去了不免尴尬。”
厉轻鸿苍白的脸上阴晴不定。
木安阳站起身来,低低轻叹一声:“我这就去追击魔宗,你且坐着就好。”
说完这句,他纵出窗外,向着远处的人影急追而去:“休走!”
厉轻鸿手中的灵匕首轻轻一动,一抬头,正看见商朗那复杂的眼神。
他忽然一声冷笑,不再看商朗,拔脚向父亲木安阳追去。
……
外面,挂在庭院中的灯笼也都全被弄熄,林木幽深,处处溢出鬼气森森。
一串女子笑声在前方若隐若现,木安阳一剑扫去,向发声出荡出片片寒芒:“妖女,留下解药!”
重重树影中,一片灵力波动闪过,早已布好的传送阵及时打开,不停有魔宗的人急冲而来,踏入阵中,从容遁走。
霜降早已藏在阵眼附近,正在一一接应,眼看木安阳剑光袭到,她蔑笑一声,扬手打出数张备好的符篆。
剧烈火光闪过,空中一片烈焰熊熊,将迎面而来的木安阳瞬间逼退。
霜降一撇嘴,眼看着同伴都已经脱险,正要也冲进传送阵,忽然之间,旁边的树影中,一道身影闪出。
寒光骤起,匕光森然,刺向霜降。
霜降一抬头,正看到一张熟悉面孔,身子一僵,便忘记了躲闪。
一簇血光迸溅,她的胳膊顿时被划开了一道长长伤口,踉跄着靠在树上。
厉轻鸿一身青翠衣衫,立在黑色夜幕中,冷冷看着她。
霜降臂膀上血如泉涌,怔怔抬头看着他:“厉少爷……”
这一句,却像是捅到了什么不能触碰的伤口,厉轻鸿忽然嘶声叫:“你眼睛瞎了吗?我是堂堂神农谷的长公子,我姓木!”
霜降急急喘息几声,望着他身上华贵衣饰、发间神柳簪:“谷雨姐姐一直很惦记你,她……”
厉轻鸿猛然截断她:“我已经警告过你们,别出现在我面前。怎么,觉得我不会杀你们吗?”
霜降嘴唇轻颤,泪水涌出眼眶:“厉……木少爷,小少主就在那边,你不帮帮他吗?”
厉轻鸿身子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好半晌,他才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静静站立的木安阳,再望向霜降。
他声音沙哑,慢慢道:“少主?……是啊,我从小就知道,他是我的少主,我要一辈子辅佐他,听他的话。可是凭什么呢?”
他幽黑的眸子中,慢慢浮起怨恨和不甘:“我原本就该是仙门长子,身份尊贵,也该备受娇宠和瞩目。如今我好不容易从那个魔窟挣脱出来,怎么,你们还要我回去,做一条狗吗?”
说到这里,他眼中凶光大盛,屠灵匕首黑气更加浓郁缠绕,就想向霜降刺去。
旁边的树丛里,几道黑色身影忽然闪出,正是断后的赵庭安和两名手下。
两名手下袭向厉轻鸿,赵庭安则一把抓紧霜降,就想将她拉入传送阵。
厉轻鸿脸色阴沉,屠灵阴气绽放,“唰唰”几下,鲜血纷飞,那两个魔宗少年齐声惨叫,被瞬间逼退。
“屠灵”匕方向一转,刺向了赵庭安的后背。
赵庭安只觉得身后一阵阴寒刺骨,心中大骇,用尽全身力气向旁边急闪,可是却躲不开那快如鬼魅的寒光。
血光漫天,他的半条手臂被那吹毛断发的匕首一刀斩断,高高飞上半空。
他惨叫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甩出一张元清杭留给他的爆炸符,火光闪过,四周一片刺眼的白光。
光烟散去,霜降和赵庭安的身影双双不见,只剩下地上一大摊血泊。
厉轻鸿盯着地上的鲜血,静立半晌,抬起了头。
不远处,一位高大的白衣少年怔怔看着他,神色似乎是震惊,又似乎是茫然。
厉轻鸿一双黑眸幽黑如同枯井,冲着他道:“商公子不来一起剿杀魔宗妖人吗?”
商朗凝视着他,眼中痛楚闪过。
他低声道:“对过去的旧识出手,真的不会难过吗?”
厉轻鸿举起“屠灵”,漠然吹落上面一串血珠,笑了笑。
他举步走来,和商朗擦肩而过时,停了下来。
没有看商朗,他目视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以前在魔宗的时候,你很伤心难过。现在我是名门正派啦,又和过去决裂得这么爽快,你却依旧好像很不高兴。”
他俊美脸上浮起一丝讥讽,快要溢出来:“那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会满意呢?”
……
大殿中,澹台家的仆人终于战战兢兢,将附近的油灯和红烛点燃,。大殿内重新光明大盛。
就这片刻工夫,除了中毒留下的,殿中的人还是少了好些。
宇文瀚不见踪迹,宁程和陈封也已经不在殿中。
而远处新房的方向,却已经地动山摇,剑意纵横。
……
宇文离蓦然回首,震惊无比地看着远处急袭而来的几道剑意,眸子骤然紧缩。
一道剧烈的波动,罩在新房外的遮蔽阵终于裂开。
澹台明浩手中一件法器冒着焦黑烟气,劈开了姬半夏布下的阵法,一眼看见姬半夏单掌按在澹台芸背心,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放开她!……”
姬半夏面无表情看着他:“现在你认她是你女儿了吗?只可怜了她哥哥,到死也没被你当儿子待过。”
澹台明浩脸上肌肉抽搐,像是被这一句戳中了最深最悔的伤,他嘶声道:“他是我儿子,我要怎么对他,轮不到你这个外人管!”
姬半夏漠然道:“也对,你儿子多惨,的确与我无关。我只是答应了素素要照顾她女儿。所以今天来走这一遭。”
他低头看向澹台芸,道:“你母亲不是我杀的,更不是元清杭。至于你的未婚夫君是人是鬼,你自己看清楚些。”
他手掌一按,解开了澹台芸身上的定身符,将她平平向前一推:“去吧。”
澹台芸踉跄几下,身子向前跌倒。
宇文离急抢上来,伸手揽住了她纤细身形:“芸妹!”
澹台芸满脸是泪,怔怔看着他:“离郎,你说一句……你没有杀我兄长。”
宇文离身子微微一颤,竟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须臾之后,他才嘴唇轻动,答非所问:“芸妹,我对你是一片真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
澹台芸泪水流得更快更凶,忽然猛地啜泣一声,手臂急伸,从他手中抢过了那把邪气森森的剑,反手一送。
剑光一闪,血光四溅,刺入了宇文离的身体。
宇文离踉跄后退,慢慢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事出突然,不少人虽然对宇文离都有了怀疑,可是谁也没料到澹台芸如此刚烈冲动,顿时惊呼一片,全都震惊在当场。
澹台芸身子颤了一颤,茫然撒开手,望着宇文离红衣上慢慢湮开的阴影,泪水流得更急更快:“你为什么不躲?……你明明躲得开。”
宇文离吃力地喘息,一双温柔凤目里,好似一点怨恨也没有:“我以为……任何人都可能伤我,唯独你不会的。”
澹台芸怔怔出神,最后再看了宇文离一眼,泪水急涌而出。
她咬牙转身,狂奔而去。
宇文瀚大吼一声,飞身上前扶住了宇文离:“离儿!”
宇文离目光迷离,反手扶住祖父,微微苦笑了一下,昏迷过去。
宇文瀚大吼一声:“医修呢?哪位大医修在?!”
旁边青衣一闪,木安阳抢了上来,伸手接过宇文离:“老前辈放心,我来救治吧。”
宇文瀚看着他紧张施救,半晌转头,看向元清杭的眼光,又是悲愤,又是失望。
“老夫自认对你不薄……你这样害我宇文家,又是为何?”
元清杭在心里暗暗叹息。
他目光清明,轻声道:“宇文老前辈,我从没想过要害谁,但是非曲直,总得有个公断。”
第93章 重逢
姬半夏立在他身边,伸手一拉元清杭,轻喝一声:“不用多说了,走!”
他手腕一甩,一道符篆打在早已布好的隐藏阵眼上。
一道轻烟弹起,倒塌的婚床四周空气扭动,一个传送阵打开。
澹台明浩脸色狰狞,阴沉沉看着姬半夏,双掌在空中一击,一股无形波动骤然荡起,向四周急速扩散。
比起上次在临时行宫,现在,这里可是澹台家的大本营所在。
这一出手,更是雷霆万钧,威力惊人。随着那波动涟漪扩开,无数兽吼嘶鸣,众人所在地下也剧烈乱抖,各种恶灵的气息疯狂涌动。
刚刚打开的传送阵附近,忽然泥土乱飞,无数条形似蜥蜴的丑陋爬行动物晃着利爪,向阵眼齐齐涌去!
阵眼一阵颤动,瞬间被虫豸的躯体堵住,就此毁去。
澹台明浩大喝一声:“众位仙长,先联手留下这大小两个魔头!”
刚刚在大殿中吸入毒气的人不少,全都滞留在原地不敢动,等于消减了绝大部分战力,可是真正的高手却大多没有中招,此刻均已陆续赶到,虎视眈眈立在四周。
只是今天的事态走向太过离奇,不少人尚在犹豫,此刻听他一号召,终于也都醒悟过来,陈封首先挥剑抢上。
姬半夏面色僵冷,手中一把符篆扬起,黑色魔气张牙舞爪,在空中凝成串串骷髅,迎向攻击。
天下仙宗中,术宗最大门派是南澹台、北宇文,可魔宗中,姬半夏却才是真正的术法第一人,这一出手,骷髅口中利齿隐约泛着乌黑,更是邪佞凶狠。
一半骷髅头骨飞向那些巨大虫豸,互相揪斗在一起;另一半则迎向陈封的长剑。
陈封的宝剑厉啸隐隐,华光闪过,周围的骷髅已经被剑气荡碎,可却有一个趁乱附上他的剑刃,张口咬住。
顷刻之间,他那吹毛断发的剑锋上,就被魔气腐蚀出了一道黑痕
姬半夏手指一弹,那只骷髅忽然粉碎,化成一片黑雾,直扑陈封面门。
陈封急退,可澹台明浩驱赶着一群巨大的虫豸,又补上空缺:“姬半夏,你来我澹台家撒野,未免欺人太甚。封山大阵已经开启,你今日还想脱身?”
不仅附近虫豸如潮,远处更是野兽重重,围在整座行宫之外,围成了一个万兽阵,夜色中,灵兽牙齿森然,虫豸口器腥臭逼人。
姬半夏手掌拍地,身前立刻裂开道道地缝,那些虫豸躲闪不及,翻滚着掉了下去。
紧接着单手一划,地缝顿时闭合,那些凶猛虫豸的尖叫远处瞬间消失在里面。
他冷笑一声:“封山大阵?那是什么不中用的东西。”
随着这一句,元清杭的声音也在远处遥遥响起:“什么术宗大师,家门口的阵法就像筛子一样,笑死人啦!”
纷乱之中,他不知何时用了一个极小的传送阵,由于距离太近,竟然无人察觉,被他闪出了包围圈。
远处,忽然冒出来无数诡异身影,所到之处,毒烟四起,灵兽惨叫连连,成片倒下。
魔宗事先布置在外围接应的人!
元清杭跃在一棵巨树之上,举目四望,忽然向婚礼大殿的房顶掠去。
皓月当空,空气中血腥凝重,他一身华美锦衣在夜风里衣袂飘飘,一个急跃,扑向房顶正中的一只石雕瑞兽。
银索飞出,正中那石兽头颅,碎片纷飞,一段机关枢纽赫然露出,瞬间被毁。
正是封山万兽阵的隐蔽阵眼!
阵眼毁掉,汹涌的兽潮顿时失去了主心骨,在原地狂吼乱叫,团团乱转起来。
元清杭正心中快意,忽然之间,一股凌厉剑风扑天而来,带着刺骨寒意,正是陈封赶到。
元清杭身子一扭,从剑意笼罩中脱身而出,可刚刚跳下屋顶,另一边,一道更加凶悍的剑意同时刺到。
熟悉的剑风,熟悉的杀意!
元清杭不用扭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他身形急闪,向身后砸出一张威力巨大的爆破符,滔天火光中,宁程的身形一滞,可是他的剑却没有慢下来。
青芒如电,钉着元清杭的后背,更快更狠地急追而来。
——剑修视若性命,绝不轻易脱手的本命宝剑,竟然被他悍然掷出!
元清体会着背后忽然暴涨的杀意,一瞬间冷汗渗出。
用尽全身力气,急变了几次路线,可却依旧逃不出那剑意追踪。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道浩大剑意却同时刺到。
后发先至,沛沛绵绵。
似乎有万道霹雳金光,惊涛骇浪般,重重拍在宁程的剑锋之上。
……
两道剑意隔空相交,激起一片无形涟漪,元清杭的身侧地上,忽然裂开了数道深深裂缝。
剑气激荡,元清杭身在漩涡正中,被这气浪一激,整个身子宛如断线风筝般,向远处疾飞。
一道白色身影如影随形,疾驰追上,在空中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身,抱着他飞出数丈,才翩然落下。
不远处,宁程手臂微颤,召回了摇摇欲坠的本命剑,看着那道落下的人影。
白衣利剑,俊面清冷,身上红霞和金色黑丝在雪白衣角飘飞,正是宁夺。
元清杭被那剑意激得胸口气血翻涌,喉咙间一阵甜腥。
他呆呆看着身边人的侧脸,如遭雷击,心里忽然砰砰直跳,像是要跳出腔子一样。
自从上次万刃冢出来一别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
如今终于再次得见,却又是在这种腥风血雨、争端不休的时刻。
……
宁夺深深瞥了他一眼,松开了他的腰。
没有说什么,他缓缓踏前几步,来到宁程面前,单膝跪下。
宁程的目光,落到他那金色电光犹在的剑锋上。
“想不到我有生之年再看到应悔剑意,却是被徒儿用在我身上。”他惨然轻笑,眼中神色古怪。
宁夺手腕紧紧握住剑柄,眼中愧疚难言,低首道:“徒儿不敬,求师父责罚。”
宁程轻声道:“你明知道我不舍得罚你,所以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违抗为师,对吗?”
宁夺脸色苍白:“……徒儿不敢。”
“不敢?若是有一天我真的和他们——”宁程猛然一指元清杭,“和这些邪魔外道决一死战,你是不是也要用这应悔剑,帮他杀了我?”
宁夺慢慢抬起头:“师父,他绝不是邪魔外道,您也不会和他决一死战的。”
“你又怎么知道!”
宁夺脸色越发苍白,目光缓缓扫向四周,看着仙门众人:“晚辈可以担保,迷雾阵死伤无数之际,我和魔宗少主元清杭滞留万刃冢中,他绝无作案时间。”
他声音清亮悦耳,宛如清泉击打山石,可却压过了四周无数杂声,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就连中毒后留在大殿的众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不少人心里都是一惊:苍穹派这位少年天才,都在传说他已经迅速突破了金丹凝实中期,可是听这灵力威压,竟似还不止这个修为?
宁夺看着四周犹疑神色,又道:“若我说谎,叫我每逢境界突破,必遭天谴,走火入魔,神迷魂乱。”
他这些天四处拜访各家仙宗,在场人人皆知,可是毕竟只是一个剑宗晚辈,就算一向人品清正、声誉良好,却也没太多人愿意相信。
可今天,这众目睽睽下,他竟然说出这种石破天惊的毒誓,怎么叫人不动容?
那可是修仙之人最不敢轻易发的毒誓,一旦发下,突破时难免想到,就算问心无愧,怕也会激起思绪烦乱,引发走火入魔也是常见!……
远处的黑色树丛边,厉轻鸿藏在暗影里,紧紧握住了屠灵匕。
他的眼神盯着咫尺之外的元清杭,又是挣扎,又是痛苦,可当目光转向他身边的宁夺时,却又带着深深的忌惮和恨意。
宁程手中长剑微微颤抖,不知道是被他这毒誓气到,还是心疼又震惊。
正在满座寂静,忽然,澹台明浩的声音阴恻恻响起:“宁掌门,魔宗少主凶残歹毒,又善于蛊惑人心。您座下这位好徒弟,怕是失心疯了吧?”
宁程脸色青白,一言不发。
宁夺却缓缓抬头,目光清明,看向了澹台明浩:“澹台宗主,敢问一句,您说魔宗少主元清杭杀害您妻子,另外还屠杀了您门下多人。这是您亲眼所见,还是事后推测?”
澹台明浩望着他,神色冷漠:“你一个晚辈,这是要当场质询我?”
宁夺一字字道:“并不敢。只是既然指证这滔天大恶,也要证据确凿。”
澹台明浩语声尖锐,微微显得刺耳:“自然是我亲眼所见。怎么,我堂堂一门宗师,说的话算不得证据?”
宁夺默默看着他,脸色奇异。
终于,他缓缓提气,清朗冷肃的声音响彻夜空:“算不得。您说他杀了您夫人,可他同样指证您才是真凶。各执一词而已,如何能就此定罪?”
他字字清晰,明澈眸子中锐光闪烁:“在我看来,他的话,只怕比您要可信。”
围观的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全都愕然无比:这宁小仙君疯了吗,敢直指术宗长辈撒谎?
刚刚那个小魔头的确说过,澹台明浩私下勾结幕后凶手,导致澹台超最终身死,又杀了妻子灭口,可是这种指证太过惊悚,又毫无证据,谁会相信?
元清杭侧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身边的人,像是舍不得移开片刻,又像是完全忘记了周遭的危险。
宁夺终于微微转头,一双明眸中倒映着小小人影,向他望了过来。
元清杭酸楚又焦急,低低道:“我自己辩白就好了,你……你乱掺和什么?”
宁夺道:“你已经说的够多。总得有人应和。”
元清杭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横了他一眼:“你听了多久?”
宁夺道:“从你在水幕上现身的第一眼起。”
元清杭心里微微一颤,又是惊讶,又有点莫名的害羞:“我扮的这么不像吗?”
宁夺道:“一看便知。”
两个人分开许久,心里都在时时想念对方,这么乍一相见,竟是忍不住一问一答,只浑然忘记了身边强敌环伺,危机重重。
可旁边早有人忍耐不下,凌霄殿殿主陈封本就对魔宗中人恨之入骨,此刻见两个少年这样亲厚,怒气勃发,道:“宁掌门,您不管管自家小辈吗?!”
澹台明浩淡淡道:“苍穹派十几年前出了一个勾结魔宗、卑劣无耻的宁晚枫,现在又出了一个糊涂妄为、和小魔头暧昧不清的劣徒。”
他骤然提高了声音,冷笑出声:“真是家学渊源,大好门风啊。”
宁程猛地抬头,脸色骤变:“澹台家主,我们苍穹派的事,还轮不到别人当面臧否!”
宁夺脸色冰冷,正要开口,身边元清杭却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你这种口拙的,省省吧。”他轻轻一笑,眼中光芒闪动,“看我这种口舌恶毒的来骂他。”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清亮又干脆地高声叫起来:“澹台老贼,你不仅居心叵测,而且还愚蠢狠毒;不仅会栽赃陷害,还会颠倒黑白。还要点脸吗?”
他连珠炮似的飞快道:“你先和幕后真凶勾结,收了重金,暗中修改万刃冢出口的传送阵,又拜托对方对宇文家的人下手,好趁机削弱对家势力。只是没想到反被宇文离心狠手辣、趁机反杀,最终害死了亲儿子,怎么样,后悔得快要死了吧!”
澹台明浩眼中狰狞一闪,手忽然一张,一道闪着电光的符篆劈面砸向元清杭。
宁夺的剑尚未出手,忽然地上一丛白骨破土而出,径直截下那符篆,雷符和枯骨一碰,白骨顿时焦糊一片,可雷符也彻底炸开。
一声幽幽冷笑在远处响起,姬半夏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隐匿了行踪。
茫茫夜色中,他的声音飘忽不定:“怎么,不敢让他说吗?”
元清杭身子往后闪了闪:“老贼怕啦!不这么怕,怎么会在害死儿子后,又将得知你阴谋的夫人也害死了呢?”
他不给澹台明浩插话的机会,飞快道:“哦对了,当夜你在众位门徒面前亲手杀妻,不把徒弟们统统灭口,全是后患——老匹夫,你好狠的心,好毒辣的手段啊。”
第94章 携手
围观的众人又惊又疑,心里都对元清杭的话百般不信:澹台夫人待字闺中时,就以博闻强识、聪慧美貌闻名仙门,据说澹台明浩也是数次求娶,才终于如愿以偿。
婚后多年,更是相敬如宾、恩爱和美,又怎么会做出这种无情狠毒的事来?
元清杭眼睛一瞄众人脸色,眼珠一转,又道:“澹台家主,我在药宗大比后风头无两,你偷偷私下来找我,还记得吗!”
澹台明浩又惊又急:“你胡说!哪有这回事?”
元清杭嗤笑一声:“呸,不要脸!老匹夫你在人间□□民女、流连青楼,搞坏了身子,心有余而力不足,来找我求药,这么快就不承认啦?”
他心里对澹台明浩恨到极点,也恶心到极点,既然不能把林夫人和姬半夏的事情公开讨个清白,索性拉下脸来胡说一气,只恨不得泼上十盆八盆脏水给他。
澹台明浩气得几乎昏厥,身子一晃,就要扑上前来:“你污言秽语什么!”
宁夺长剑一挥,横在他面前,冷冷道:“你能血口喷人,却不准别人同样待你吗?”
元清杭身子一闪,躲在宁夺剑光后面,却又笑嘻嘻探出头来:“我可没说谎。这么多大医修在,瞧他这面色晃白、舌红少苔的模样,看不出他阴阳两虚、肾气不固、肾精不足吗?”
在场的确不少大医修,听他这么一说,全都面色古怪,紧紧闭上了嘴巴。
澹台明浩原本就脸色偏黄,精血不旺,所以才会子嗣艰难,可是没有具体问诊,谁也不好下这样的判断。
可听元清杭这样满嘴乱说,却又觉得越看越像。
元清杭本就说的真假参半,又大声“啧啧”两声:“对,我是年轻不懂事,你来求医时,当场指出你隐疾阴私,可你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恨得要我死吧?……”
澹台明浩脸色青白,双掌猛地一拍,一簇鲜血爆成血雾,细蒙蒙飘在空中。
忽然之间,空中传来一阵细碎的“嗡嗡”声,从远到近,从小到大。
一群群黑色巨蜂瞬间飞扑而来,身上暗黄条纹狰狞,闻着空中的血腥之气,疾飞而来。
一名旁宗弟子站在附近,一只巨蜂不知是不是被这血雾刺激得暴戾无比,飞过时,忽然叮了他一口。
那名小弟子惨叫一声,被咬的脸上顿时肿起一片,黑红色的脓血开始往外流淌。
一口小小叮咬,竟然几乎能要人性命!
那群巨蜂正是澹台家豢养的毒蜂,血契在身,此刻被主人精血之气召唤出来,如同一团黑云,向元清杭和宁夺狂卷而去。
宁夺面冷如瓷,手中应悔剑虹光暴涨,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滔天剑意。
元清杭在他身后闪出,白玉黑金山上,一股恐怖的灵力涌出,顺着宁夺的剑锋,一起迎向面前铺天盖地的群蜂。
剑光如练如匹,扇风凌厉锐利,和他们在悬崖瀑布下练习了无数次一样,交织在一处,在空中形成了一片浩大的灵力杀机。
凶悍狰狞的蜂群瞬间被绞入这灵力中,无数点血点骤然爆开,尽数变成了血泥。
澹台家豢养调教了多年的护山毒蜂群,任何一只都能咬死一个筑基初期的弟子,现在竟然被他俩这联手一击,尽数绞杀殆尽!
元清杭的身影跃在半空,扇子一抖,无数巨蜂残尸纷纷落下,腥臭扑鼻。
他的声音越发响亮:“澹台老贼,你害得儿子惨死,是为不慈;对妻子下手戕害,是为无情;对门下痛下杀手,是为冷血狠毒;对仙门下手暗算,是为丧心病狂。”
澹台明浩面色铁青,再度想要飞扑之上,可身形却骤然一沉,脚下土地中,两只血淋淋的婴孩断手破土而出,抓住了他两只脚踝。
姬半夏沉沉冷笑飘在远处:“骂得好,不要停。”
元清杭精神一振:“老贼呀老贼,像你这样不忠不义、不慈不孝、无耻卑鄙、体虚不举、心黑手脏的人,可要千万小心,迟早曝尸荒野,死于非命呀!”
近日仙魔之战硝烟四起,仙门四处围剿魔修,姬半夏和厉红绫又不是隐忍退让的性子,报复手段同样酷烈。
今晚姬半夏带人忽然现身婚礼,搅得一片腥风血雨,仙门众人本该齐心协力围杀,可是元清杭和宇文离的那番婚房对话委实诡异,不少人竟是犹豫不定,到现在也没上前参战。
再看看场上,各家之间,更是形式诡异:
宇文家的新郎官被未婚妻刺中,血溅当场,生死不知;
澹台明浩显然已经开始疑心宇文离杀害儿子,嫌隙正深;
木家新认的那位公子站在一边脸色阴沉,立场不明;
苍穹派的宁掌门似乎也因为被澹台明浩痛骂宗门,正面色不愉,袖手旁观。
更别提这里还有一位苍穹派的天才晚辈,竟然公然站在魔宗少主身边,瞧这意思,竟似铁了心帮他作证、一起指责澹台家主。
错综复杂,一片混乱,也不知道各家都打着什么样的算盘,还谈何联手御敌。
宁夺静静站在元清杭身边,听着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手中应悔剑渊渟岳峙,横在两人面前,霹雳金光在剑身隐隐流动。
元清杭身子半藏在他身后,一边痛骂,一边手指轻动,不停在暗影里洒下滴滴血珠。
他的指尖里同时流出几缕黑色暗茫,无声无息钉在了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五芒星,将自己悄悄围在了正中。
宁夺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忽然一转头,看向了他。
元清杭正要开口道别,宁夺却道:“我又要找不到你了吗?”
元清杭一怔。
看着宁夺明澈的眼眸,他心里忽然浮起霜降的那句话。
是啊,那么骄傲强大的人,为了他,一个人做着这些事,完全孤立无援。
可这所有的孤立无援中,最坚持的一份拒绝,却来自于他。
——是他把这个人推拒到了千尺之外,是他躲着一直不敢见他。
元清杭心中各种滋味翻滚,像是有什么在沸腾。
他望了望四周各种怪异目光、窥探眼神,忽然道:“宁小仙君,我忽然很想强迫你做一件事。”
宁夺静静看着他:“什么?”
元清杭微笑着,把手掌伸了过来,拉住了他:“想强迫你跟我走!”
地上的暗色五芒星忽然光亮大闪,向外散开,嚣张地扩到了宁夺脚下。
血光腾起,带着悠远的上古术法气息,下一刻,两个人的身影齐齐不见,消失在那离奇出现的传送阵里。
……
澹台明浩看着那传送阵的波动,脸上凶气大盛。
他身子急闪,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见他的身影已经瞬移到了元清杭离开的传送五星阵边。
地上血气尚有余温,最后一点灵力波动犹存。
他手掌一张,殷红颜色布满整个掌心,悍然伸入那传送阵的中心,十道血柱从手指急涌而出,血泊中的大手,向着着那处空间用力一撕!
旁边的术宗修士全都勃然色变——澹台明浩这一出手,竟是拼着精血受损,也要破了这传送阵。
传送阵一旦在最后关头被打破,传送路径就极有可能被破坏,万一时空错位,两个人被撕成碎片也有可能!
就在这时,那五芒星的上空,却忽然亮起了一道银色锋芒。
层层细如蚕丝的线条带着无声的杀机,缠住了澹台明浩的那只手掌。
一道灰扑扑的身影鬼魅般闪出,正是不知道在哪里蛰伏许久的姬半夏。
他手一抬,无数根银色丝线坚硬如铁,勒入澹台明浩的手腕,原本正在滴血的手掌顿时爆出一簇血沫,被绞成了一团血肉!
澹台明浩满心都是追杀元清杭的念头,竟忘了姬半夏这个强敌虎视眈眈在侧,这一下事出突然,竟被一招致残。
只听得他惨叫一声,身形急退。
众人震惊地望着场内,都在心里悄悄吸了一口冷气。
姬半夏这一击之下,竟然废掉了术宗高手澹台明浩的一只手!
姬半夏嘿嘿冷笑,冲着澹台明浩阴沉沉道:“你杀素素时,用的就是这只手?今日我先断了它,日后再慢慢削去你剩余的四肢,你可要小心着。”
终于,几位仙宗的高手反应过来,挺剑直上:“猖狂妖人!大家一起上,不要叫他走脱!”
姬半夏并不理睬,身体轻若鬼魅,纵身跃上屋脊。
四周空中,忽然多出了一簇簇森森白骨,铺天盖地,死气沉沉,向追来的众人袭去。
他冰冷的声音飘荡在夜色中:“我和澹台明浩的仇,不死不休。谁来多事插手,我姬半夏但凡有一口气,就杀光他满门。”
……
云气寒凉,耳边猎猎风声。
脚下是夜色中的崇山峻岭,头顶有璀璨的万点星辰。
两人并肩站立,脚下的应悔剑拖着长长的金色轨迹,在空中逶迤前行。
元清杭拉着宁夺的手,不知不觉手心已经冒了汗,心里更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刚刚一时冲动,忽然动手将宁夺强拉进传送阵,这时候想到后面无穷无尽的麻烦,却又患得患失起来。
他偷眼瞥了瞥身边的宁夺,却见他目视前方,面如冰雪。
元清杭终于开口,小声道:“宁仙君,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可御剑飞了老半天啦!
宁夺紧紧闭着薄唇,一言不发。
元清杭心里打突,又试探着叫:“小七君?……木小七?”
宁夺扭头看了他一眼,幽黑眸子宛如黑色曜石:“你原本打算带我去哪儿?”
元清杭讪讪道:“事出突然,没想好呢。”
宁夺点点头:“所以若不是我恰好来了此处,你原本的计划,和我并无半点关系。”
元清杭傻眼了。
他心虚地四下看了看,心思拼命转来转去。
啊,某人生气了。
气自己一直心狠不联系他,还是气他什么都不和他说?
耳边清风呼啸,隐约有脚下林间的松涛声传来。
半晌,宁夺又淡淡道:“方才不是还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吗?现在又懒得说了?多日不见,果然生分。”
元清杭慌忙叫:“哪有哪有,明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刚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妥:“哈哈哈……还真是好久不见啦!小七君,你好像又瘦了点儿,不过还是那么玉树临风、清雅好看。”
见宁夺不为所动,他又腆着脸道:“对了,小七君,我刚刚是不是姿态难看,像个叉腰跺脚、撒泼骂街的泼妇?”
宁夺催动灵力,灌注在应悔剑上,呼啸前行。
他并不看元清杭:“和那种人打口水仗,你倒是闲得很。”
元清杭理直气壮道:“谁闲啦?没听见他满嘴污言秽语,污蔑你叔叔和你吗?他骂我可以,骂你俩就不行。”
宁夺微转过头,一双明眸在月色下闪着光彩,仿如琉璃:“所以你跳脚成那样,是为我打不平?”
元清杭心里微微一慌,哼哼一声:“那当然。我们的宁小仙君一身清名,怎么能让那种老贼随口辱骂?不把这盆脏水给他十倍百倍泼回去,怎么配得上我魔宗小少主的恶名。”
宁夺淡淡看着他,雪白衣袂被劲风中鼓动,几朵红霞猎猎翻飞:“你还嫌自己的名声不够凶悍?”
元清杭道:“也无所谓了,笑面人屠这样的凶名都被叫了这么久啦。”
宁夺的脸色,暗了下来。
他剑眉轻蹙:“……迟早会洗清冤枉的。”
说是这样说,他的眉心间,却皱出了几条浅浅的细纹吗,始终不展。
元清杭看着他,心里软软的,又酸涨得厉害。
他伸出手去,轻轻在宁夺眉间一点,小声笑道:“别皱眉啦,小小年纪,学小老头儿一样。”
宁夺被他这么轻轻一碰,好像身子微僵了一下。
眉头却终于舒展了一点儿。
元清杭轻声道:“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么傻乎乎地跳出来。若是我有一点儿信口胡说,又被证伪了,你可怎么办?”
宁夺道:“那你有什么是胡说的吗?”
元清杭想了想,哈哈大笑起来:“有的有的,我说澹台老贼寻花问柳、□□民女,还来找我求医,这些全是胡说八道。嘿嘿,谁叫他凭空陷害我和姬叔叔,不仅要泼脏水给他,我还要扣屎盆子回去。”
宁夺无奈地看看他:“人家说你杀人放火,你说他私德有亏,又占了什么便宜不成?”
元清杭使劲摇头:“小七君,这你就不懂了。这种疯狂自卑的男人,你说他杀人如麻,他没准心里还暗暗得意;你若说他阳虚不举,啧,那才叫打蛇打七寸呢。”
宁夺沉思了片刻,一张美玉般的脸上神色古怪:“也对。”
元清杭看着他冰冷的脸上终于泛起点生动,心里莫名雀跃起来,笑得甜丝丝的:“我说话一向很对。小七君,你这些天是怎么过的?被师父关起来的时候,想我不想?”
宁夺脸色更加柔和了些,融融月色映着他俊目修眉。
就在元清杭以为他绝不会回答这一句的时候,他却低低道:“……每一天都想。”
第95章 叙旧
他的声音又低又磁,脸上更是有丝可疑的微红。
元清杭原本就是随口玩笑,也没指望得到这锯嘴葫芦有什么回应,却没想到听到这么不作掩饰的一句,心里就是一颤。
莫名地,身子好像就轻飘飘起来,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像是要溢出来。
他忽然一个纵身,往空中高高蹦了一下。
御剑飞行本就要时刻灌注灵力托举,他这么一分心,忽然就偏离了应悔剑前行的轨迹,骤然从空中滑落。
耳边风声呼啸,身子急速下坠,他没有抬头,手中扇中滑出一道银索,向上方急甩。
银索翻卷,本以为会缠上宁夺的剑,可却扑了个空。
一道白色身影从上方急速降落,长臂轻伸,将他揽在了怀中。
姿势和方才从宁程剑下救出他一模一样,却似乎更加用力。
应悔剑在两人身边呼啸穿过,再度落在了他们脚下数寸,气流打着旋儿,重归平稳。
元清杭只觉得腰间一片火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夺的体温似乎比以前高了许多,在这高空之中迎着冷风疾驰,却像是煨着个小火炉一般,和这人的冰雪容颜恰好对比鲜明。
等了一会儿,腰间的那只手臂却没有移开,元清杭只觉得脸颊也跟着越来越烧,咳嗽一声:“小七君,我能站稳。”
宁夺淡淡道:“嗯。”
元清杭:“……”
“嗯”了以后却不松手,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乱跳一气,半晌小声道:“我也每天都会想你一想。”
腰间的那只手,微微一紧。
元清杭嘴角抑不住的笑意浮起来:“有时候入睡前会想一会儿,有时候查事情的时候,你的脸会忽然跳出来。喂多多的时候,想的时间就长一点。”
他声音越来越柔和:“有一次霜降给我做了一碗银鱼羹,我就想,啊,要是拿那种金色小鱼一起烹制的话,一金一银,会不会特别好看?就算是没有口舌之欲的小七君,也定然想尝尝鲜。”
……
天色渐渐微明,远处霞光露出山坳。
应悔剑向下微斜,纵入一座山峰半山腰的薄雾之中。
群山环绕,仙气飘渺。
宁夺落在半山腰的悬崖边,手臂回召,应悔剑轻鸣一声,重回剑鞘。
元清杭在他身边一起落下,凝目看向四周青山黛水:“这是千重山的山脉中?”
宁夺点头:“苍穹派所占仙山极广,千重山连绵千里。这是门派后山,这一片更是门中重地。”
他指了指右前方远处一处低洼的隐约白色:“记得那里吗?苍穹派的历代墓园。”
元清杭极目远眺,“啊”了一声:“那晚上,我们一起去探过惊尸的。”
不知不觉,距离那个夜晚的惊魂际遇,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宁夺又指向另一边:“那里是苍穹派灵脉深埋之处,灵气比外界充沛许多,我们门下师兄弟们,每次要静修突破,都是去往那边。”
元清杭笑道:“一定是你去得最多。”
宁夺微微颔首:“从神农谷被带回来后,师父就常常私下里带我修炼。”
元清杭沉默片刻,道:“你师父对你真的很好。”
宁夺道:“是。他对魔宗忌恨无比,丝毫不讲道理,可是对我,的确视如己出,倾尽心血教导。”
元清杭怔了一会儿,低低道:“刚刚你用应悔剑对着他,他想必很难过。”
宁夺低垂下眼帘,黑睫轻颤:“他要杀你。”
元清杭心里怅然若失,一股郁闷堵在嗓子眼,想说些什么,却终于化成一声轻叹。
远处朝阳东升,缕缕晨晖撒遍千重山的山峦,青山红霞,金辉万道。
宁夺平静道:“可你不用担心,一切水落石出时,我师父也一定会改变想法的。”
元清杭笑了笑,扭头看看他如玉般脸颊:“嗯,我不担心。”
宁夺静静立着,衣袂被强劲的山风吹得飘飘洒洒,他忽然长啸一声,清越嘹亮,荡在群山之中。
顷刻之后,苍茫青山间传来数声厉鸣,一大一小两个黑点,从远处呼啸而来。
前面那个黑影转瞬即至,庞大的肉翅在空中忽扇着,遮蔽了天空中的晨光,威猛无比。
后面的黑影则小得多,吃力地扇动着一对肉乎乎的翅膀,四只小蹄子在空中乱七八糟地划动着,紧跟在后面。
正是一对蛊雕!
蛊雕并非禽类,身体壮如骆驼,生有畜生的四蹄,只是背生肉翼而已,飞行过久,便感觉吃力。
那只大蛊雕飞到半山腰,已经降下,落在山峰上,撒开四蹄向上急奔,庞大的身体竟是快捷如风,在险峻峰峦上如履平地。
小蛊雕体重较轻,反倒灵巧得多,跟在母蛊雕头顶,一边拍着肉翅继续飞行,一边“嗷嗷”轻叫。
转眼之间,两只妖畜已经到了两人面前。
母蛊雕四蹄一收,盯着元清杭,忽然高声嘶吼了一声,声音里充满喜悦欢快。
那只小蛊雕站在母亲身后,好奇地探出头来,黑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也跟着软绵绵叫了一声。
不像刚出生时那么又软又糯,显得明亮了些,可音色依旧细幼。
元清杭大叫一声,又惊又喜,狂扑上前,拍了拍母蛊雕的肩膀:“哇!你们母子俩怎么来了?”
母蛊雕眼中喜悦更甚,忽然抬起丑陋的肉翅,用力向元清杭肩头回拍了一下。
蛊雕身体庞大,那两只大肉翅更是筋骨沉重,这一拍,元清杭猝不及防,差点被拍了个趔趄。
元清杭身子刚一歪,旁边那只小蛊雕就飞快地冲了过来,肉墩墩的身体往上一靠,牢牢地挡住了他。
元清杭心花怒放,就势搂住了小家伙的脖颈:“小东西,你长得这么大啦?上次离开的时候,你才像只小羊羔似的,哈哈哈!”
小蛊雕定定瞧着他,也不怕生,忽然伸过鼻子来,在他身上拱了拱,又使劲嗅了几下。
终于闻到了记忆中的气息,它“嗷”地叫了一声,软软地把大脑袋往元清杭怀里埋了埋。
元清杭一眼望见它颈间,“咦”了一声。
蛊雕刚出生时,他亲手做了一个并蒂莲的吊坠,封了两朵天山红芯雪莲在里面,可现在通心草做的项圈还在,上面的封印已经没了,红心雪莲也消失不见。
再仔细一看,小蛊雕的肩膀上,却有道明显的裂伤。
虽然已经愈合了,但是疤痕依旧明显,显然当时受了不轻的伤。
元清杭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大怒:“宇文离这个混蛋!”
抓霜降的时候,他们家的人被蛊雕母子咬死了一个,看来也同样伤到了小蛊雕,所以母蛊雕才将它脖子上的救命灵药给小家伙吃了。
宁夺在一边蹙眉:“宇文离又怎么了?”
元清杭手脚麻利地打开,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对红芯雪莲,一边往通信草项圈上封印,一边又找了一丸大补的灵丹,往小蛊雕嘴里塞。
“哦,他家的人伏击我,伤了小蛊雕,要不是我恰好留了点灵药,说不定被害死了呢。”
小蛊雕被他按着头塞药,哼哼唧唧地想要躲,旁边母蛊雕猛地一扇翅膀,逼着它不能动弹。
元清杭趁机一捏小家伙的嘴,把药丸顺了下去:“乖,多稀罕的东西啊,仙门的人想吃都吃不上。”
母蛊雕显然知道元清杭对它们好,一直看着小家伙把药丸吞下了肚,才放开了它,身子伏下来,双前蹄着地,做出跪拜状,感激地点了点头。
蛊雕生性凶残,也不通人性,很难被降服沟通,可是这一只却显然隐约成了妖,行为举止隐隐显出了灵兽的智商。
元清杭心里感慨,摸了摸它那硕大的脑袋,又转头看着宁夺,得意洋洋地一指小蛊雕:“看,是不是超可爱?”
宁夺淡淡瞥了小蛊雕那皱巴巴的皮肤,光秃秃的脑袋,沉默半晌,艰难道:“……是。”
元清杭一瞪眼:“你就是敷衍。”
他一把抓住宁夺的手,往小蛊雕头上用力撸了撸:“你试试手感,真的好嘛!”
宁夺:“……”
忽然想到一件事,赶紧又打开储物袋,把小造梦兽放了出来:“快,小伙伴们久别重逢。”
多多一出来,立刻“吱”地尖叫一声,冲着蛊雕母子扑了过去。
母蛊雕一见它来,同样高兴地吼了一嗓子,又冲着小蛊雕叫了几声。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什么,小蛊雕好奇地看了看多多,忽然伸出小蹄爪,一把抓住它,把它抛到了自己的背上。仟仟尛哾
小造梦兽吓了一跳,可是很快便在它背上站稳了,兴奋地四处乱看。
宁夺奇道:“它们好亲热。”
元清杭笑嘻嘻道:“小蛊雕出生时,它全程陪着的,还冲着母蛊雕不断喷息镇定,帮了生产的忙。”
简直就像个行走的麻醉镇静机嘛!
宁夺神色温柔:“难怪。”
造梦兽在小蛊雕背上蹦了几下,又顺着它的身子滑下来。
它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来,瞪着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献宝一样,“噼里啪啦”丢在小蛊雕脚下。
——却是好几颗漂亮卵石,全是从万刃冢地下暗河边带出来的。
小蛊雕大眼睛眨了眨,好奇地探出蹄爪,把鹅卵石扒拉到脚边,滚来滚去,显然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新鲜万分。
元清杭瞥了一眼宁夺,哈哈地笑:“你瞧,人家要把鹅卵石留给小伙伴的,结果被人抢了一颗。”
宁夺不置可否。
元清杭好奇心起,问道:“你那一颗呢?”
宁夺淡淡道:“不小心弄丢了。”
元清杭狐疑地看看他:“是吗?”
宁夺手指一点,小蛊雕脚下的一颗卵石腾空而起,被他抓在掌心:“嗯,再补一颗。”
元清杭斜睨着他:“宁仙君,你好过分啊,和两只小动物抢东西,小心一起咬你。”
宁夺摇摇头:“它们都喜欢我。”
元清杭又好气又好笑:“上次抢多多的鹅卵石就这么说,不害羞!”
可没想到,小蛊雕果然不仅没生气发怒,反倒扑了上来,讨好地把爪子边的卵石往宁夺身边滚了滚。
宁夺温和地抚了抚它的脑袋:“乖。”
元清杭目瞪口呆:“你怎么做到的?!”
忽然想起他那声清啸,更加惊讶:“啊,是你把它们召唤出来的?它们干什么这样听你的话?”
宁夺撩起衣襟,在旁边的一块岩石上坐下,看了他一眼。
元清杭立刻从善如流,在他身边也乖乖坐下:“说说看嘛!”
山势高耸,往下看去,林稍层叠,青翠片片。
山风拂过他们身边,强劲凛冽,吹得二人发丝纷飞,衣衫翻卷,宁夺的声音飘在风中,略带低暗:“我在小屋那里遇到它们,再回来的时候,它们不知道怎么,就跟了来。”
元清杭心里一颤,想着一人两雕在那草地上苦苦等待的画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宁夺淡淡道:“或许它们也知道在那里等不到你了,所以想来别处试试看。”
元清杭心里酸酸的,赶紧从造梦兽爪子里又抠了一颗卵石来,悄悄塞到宁夺手掌心里。
“我错啦。我不该躲着你的,也不该总是怕你和我牵扯上。”他软声道。
宁夺手掌一握,幽幽看了他一眼。
元清杭心里发虚,道:“好吧好吧,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还有很多疑团不清楚?我跟你好好说说。”
宁夺默默点头。
元清杭滔滔不绝,把自从万刃冢出来分手后的事,全都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才道:“就这些了。总结概括一句,就是魔宗完全是被陷害,澹台明浩和幕后真凶勾结,宇文离看见澹台超受伤,临时起了杀意,澹台超就这么死了。林夫人被我连累,死于非命,澹台老贼又杀了当晚所有的知情人。”
宁夺道:“和你无关。”
元清杭心里难受,叹了口气:“可是我把林夫人推到了凶手的面前。”
想了一下,又道:“至于厉轻鸿,他的确在迷雾阵里救了商朗和木嘉荣,还把我送他的九珍聚魂丹一剖两半,分给了他俩,但又不甘心,便在木嘉荣脸上划了一刀,收点利息。”
宁夺淡淡道:“不用再为他说好话,现在人人皆知木家长公子仁义善良,也没人动得了他。”
元清杭默然,半晌苦笑道:“他也的确可怜。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却全要他一个懵懂幼童来承担……而且,毕竟是我舅舅突发奇想,要红姨把他留在身边,就只为了给我做个伴儿。”
宁夺看了看他的神情:“万刃冢之仇,就此算了。”
元清杭心里一喜,脱口而出:“啊,小七君真是宽宏大量!”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好意思:“我绝不是道德绑架啊,也不是逼你原谅……劝人原谅,天打雷劈。”
宁夺淡淡道:“商师兄也专门找我求过情,我若是伤他,你俩都会为难。”
元清杭忽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道:“为什么凌霄殿的人始终没有对他发难?”
宁夺犹豫一下:“我没有亲自去说,只是禀告了师尊。或许……师尊觉得没有实证,不宜纠缠。”
元清杭心里纷乱,不知怎么,总觉得隐约不安。
兹事体大,关乎凌霄殿独子的性命,宁程一向痛恨魔宗,为什么会不揭穿?
是因为他和木青晖交好,所以暗暗帮着木家隐瞒吗?
他发了一会儿呆,再一转头看见宁夺,想起这些天得到的线报,又忍不住小声埋怨:“可你干什么那么傻……一个人跑去各家宗门看人的冷脸?为了我,不值得的。”
宁夺淡淡道:“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
第96章 林猎
旁边,小蛊雕和多多嬉戏了一会儿,冷不丁地跑了过来,在元清杭身边躺下,娇里娇气地打了个滚。
元清杭顺手抚了抚它光滑的脖颈,怔怔望着远方山峦:“可是你本来有更好的前程,有更光彩平坦的路要走。”
魔宗和仙宗之间的这番腥风血雨,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宁夺的身后,是教导抚养他长大的师尊,是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师兄弟们。
他和自己之间,就算有相知相识,有互相信任,可是彼此之间隔着的,又岂止远如群山,深如幽海?……
宁夺静静前望,任凭远处的柔和阳光照耀在脸上:“什么叫更好的前程,什么叫更坦荡的路?”
明亮天光中,他俊美冷静的脸上有丝傲然:“假如那条路上,铺满无辜者的鲜血,也要踩踏前行?假如那个前程,需要善恶不分,也要视而不见?”
元清杭呆呆看着他,忽然猛地跳了起来。
“喂,我是不是无论怎么把你往外推,也推不动呀?”他眸光晶亮,纷飞的黑发在朝阳下如丝如缎,其间金环烁烁发光。
宁夺仰起头:“对。”
元清杭心里一阵热血翻涌:“好,那我以后,再也不想着把你赶走,再也不绞尽脑汁、想叫你离开我身边啦!”
宁夺眸光温柔,静静看着他。
元清杭豪气万丈,高声道:“就这么说定了,一起把这背后的黑手揪出来,粉碎他的阴谋,叫他所图全部落空,还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宁夺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蛊雕好像被他这激动感染到了似的,忽然立起身来,忽扇着小肉翅,昂首嘶吼了一声。
多多立刻跟着它一起,也神气地跳了起来,“吱”地一声。
一对小伙伴的吼叫响彻山野,忽然,幽深山谷里,远远地传来一声悠悠的嘶吼,似乎在遥遥回应。
巨大而低沉,带着某种庞大的威严和傲然,在无人的山岭中荡起悠扬回声。
元清杭疑惑地看了看母蛊雕:“咦?……你俩还有同伴?”仟韆仦哾
小蛊雕兴奋地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嗷”了一声,骄傲地晃了晃脑袋。
元清杭恍然大悟,冲着宁夺惊叫:“哇,小家伙有爹!”
宁夺横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无奈:“没有爹,它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元清杭兴奋不已:“它爹一定很厉害,你见过没?”
宁夺微微摇头:“这些天,常常听见它应和出声,可是从未现身过。”
……
两个人在这无人后山中聊得畅快,元清杭叽叽呱呱地说,宁夺偶然回应搭话,不知不觉,大半天时间已经过去,头顶上,太阳也升到了半空,照在四周,炽热起来。
元清杭站起来,四下看了看:“小七君,你饿不饿?”
宁夺道:“不吃也没关系。”
元清杭笑嘻嘻直摇头:“人生在世,闲来有暇,一日三餐也是乐趣。我做给你吃啊?”
宁夺看了看他,眼神柔和:“这儿可没什么食材。”
元清杭兴致勃勃:“去找嘛,这么偌大山林,山菌野菇、灵禽走兽,总是有的。”
宁夺站起了身。
两个人正要下山,小蛊雕却蹿了过来,小身子蹭着两个人,围着他们不停打转。
元清杭奇怪道:“咦,你做什么?”
母蛊雕在边上,忽然向前一扑,做出个捕猎击杀的姿势,小蛊雕立刻有样学样,也飞快地一扑一抓,凶巴巴地揪住了身边的一条树枝,立刻将粗壮的树枝撅成几段。
元清杭若有所悟,看向宁夺:“它妈是叫我们带它出去狩猎?”
宁夺颔首,俊美侧脸宛如玉雕般:“想必是的。”
元清杭乐了,伸手拍了拍小蛊雕:“来,跟着我们。”
多多在后面急了,“吱吱”叫了一声,委屈巴巴。
元清杭拎起它的后颈,扔在了小蛊雕背上:“好啦好啦,一起去玩。”
两个人跃下山崖,身影宛如灵鸟般,飞腾在山间,不一会儿,没入丛林之中。
小蛊雕扇着翅膀,在空中跟着他们一起飞行,眼见着视线被树挡住,立刻翅膀一收,落在了他们身后,撒着四蹄飞奔。
它年纪虽幼,可是蛊雕天生体型巨大,实际上已经长到了一只小牛大小,这样奔跑在山间,虎虎有神,盼顾生威。
元清杭一边前行,一边扭头看它,不由得越看越是喜欢:“小七君,你看这小家伙,是不是很有点儿山间王者的气势?”
宁夺淡淡扫了小蛊雕一眼:“蛊雕本就是上古神兽,体内有远古血脉,只是世间灵气稀薄,才渐渐变得灵智退化。”
元清杭手腕一扬,一道攻击符飞向远处,向着小蛊雕喝道:“去!”
随着符篆指引,一只黑影骤然惊起,小蛊雕骤然加速,像一道闪电般冲了出去。
转瞬之间,它已经扑到那黑影身边,嘴巴一张,利齿咬上了那东西的脖颈,凶悍地撕下一片。
那东西骤然受袭,凶性大发,猛地回头,张开利齿回咬向小蛊雕。
竟是一只髭狗。
小蛊雕毕竟没有什么经验,被髭狗一口咬上小腿,顿时痛得龇牙咆哮一声,拼命想要摆脱,却根本挣脱不掉。
元清杭正要出手,身边虹光一闪,宁夺轻挥应悔剑,掠了过去。
轻若浮羽,轻飘飘刺上髭狗咽喉。
髭狗惨叫一声,咬着小蛊雕的嘴巴顿时松了。
小蛊雕怒吼一声,返身撕咬,髭狗浑身顿时鲜血飙飞,不出片刻,已经倒在了地上,抽搐着蹬着腿。
元清杭咂舌不已:难怪都说蛊雕凶残,这小家伙才刚刚一岁,捕猎厮杀的本能就已经如此厉害,怕是比很多仙家豢养的攻击灵兽还要凶狠百倍。
他俩走到近前,元清杭抓住小蛊雕,在它小腿上撒了药粉,所幸受伤不重,小东西一开始还哼哼唧唧,很快又恢复了精神,开始生龙活虎地吞咬起那只髭狗的血肉来。
没过一会儿,空中飞过一只巨大锦鸡,元清杭符篆一指,小蛊雕又立刻飞起,掠上树梢,干净利落地将锦鸡扑杀下来。
这般走走停停,小蛊雕在林中不停捕猎,兴奋不已,多多则跟在它后面,不时偷偷地跟着咬上一口,打打牙祭。
这样走了一阵,元清杭忽然眼睛一亮,往前面树下蹿去:“咦,好东西!”
这里林地空寂,不知道多久无人经过,树下长着一大片颜色艳丽的蘑菇,红色黄色,五彩斑斓,姿态诡异妖娆。
宁夺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弯腰兴奋采摘,不由皱眉:“颜色艳丽的菌类,不是往往剧毒?”
元清杭笑嘻嘻道:“咦,小七君小时候学过点神农谷的医术,还记得这些。”
宁夺淡淡哼了一声:“拜你所赐,我现在抗毒能力可强得很。”
元清杭哈哈一笑,想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来,忽然想起了什么:“早知道就强行把你留下来好了,养在我们魔宗里,那现在我俩就是新一代的左右护法,多威风,也没烦恼啦!”
宁夺极快地扫了他一眼,剑眉轻扬:“你的鸿弟呢?”
元清杭呆了呆:“他……他迟早会回到神农谷的吧?红姨一直教他仙宗心法,说到底,也是想着迟早把他还给木家。”
宁夺沉默不语,好半天,才道:“商师兄慢慢开解他,再加上父慈子孝,或许以后会活得开心点。”
元清杭看向他,心里又酸又软,小声道:“我就知道,你面冷心软得厉害。”
他不敢再多聊厉轻鸿,跑到树荫下,细细辨别,动手采了数种罕见的毒蘑菇。
他一边分类,一边收入储物袋:“等我好好想一想,怎么炮制点厉害的东西。”
宁夺皱眉:“什么?”
元清杭哼了一声:“当然是毒药。”
宁夺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
元清杭道:“怎么,怕我喂你吃吗?”
宁夺摇摇头:“你若是给我吃毒药,也一定是为我好。”
元清杭心里莫名一甜,笑吟吟举手,摘了只红色浆果送到他面前:“那说好了,以后我要是真的给你吃什么,你可要听话。”
宁夺伸手接过浆果,轻轻送入口中:“好。”
元清杭和他一起嚼着小浆果,体会着满嘴清香,果汁清甜,一边发狠道:“红姨白教了我这么多年,每次一用毒,我总是束手束脚。可我现在觉得,这世上最毒的毒药,也毒不过人心。”
宁夺道:“例如澹台明浩和宇文离?”
元清杭咬牙道:“澹台超不是因我而死,我给他伸冤已经够了,宇文离的死活,我不管。可林夫人殒命,我迈不过这个坎。澹台老贼一天不死,我心里一天不平。”
宁夺静静看着他:“我来杀他。”
元清杭一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用不用,你的剑退敌就好,不要杀人。”
宁夺低声道:“你这种人,难道又真的喜欢手上染血?”
元清杭怔了怔,半晌一笑:“我可是劣迹远扬、凶名在外的,就算真的杀个把人,也没什么稀奇。”
宁夺摇了摇头:“哦,笑面人屠。”
元清杭被噎了一下,羞恼道:“是啊,你不服气吗?”
他本就生得极为眉目如画,眸光晶亮,这样斜睨着看过来,却是格外灵动狡黠。
宁夺快速看他一眼,如实评价道:“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元清杭瞪着他,忽然飞身起来,足尖在身边树干上一点,急扑过来,十指一张:“叫你看看魔宗少主的厉害!”
……
林间寂寂,鸟鸣唧唧。
四周落叶激飞,卷起旋风阵阵。
两个人许久不见,这般一交手,又是熟悉,又是略显陌生。
痛快淋漓地对战了一场,元清杭首先跳出了战圈外,气喘吁吁一摆手:“停停!够啦!”
简直恐怖,只不过数月不见,这个人的修为似乎又提高了一大截。
这是和他交手,一定收了力气,若是真的放开全力一战,只怕是距离刚刚突破不久的金丹凝实中期境,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宁夺缓缓收了应悔剑,看着他额前的细汗:“你的术法也进展很快。”
元清杭没好气地嘟囔一句:“那可不?要是只用武力对打,我还不被你削成渣?”
两人找了块空地,元清杭支起一个木架,把刚刚搜罗的猎物和山珍拿出来,削下一片锦鸡的前腿肉,划开口子,塞了一片山蘑菇进去,又加了一块髭狗的腿软骨肉,显摆着给宁夺看:“瞧,好玩不?这叫‘骨肉相连’。”
宁夺看着他格外得意的样子,微微诧异:“这名字有什么讲究?”
元清杭嘿嘿一乐,不答。
刚刚二人对战,四周几乎被夷为平地,小蛊雕和造梦兽早已经躲出去老远,此刻见风平浪静,又双双溜达了回来。
多多端坐在小蛊雕的头顶上,神气活现地抱着小蛊雕的一只耳朵,小蛊雕竟然也不反感,就这么驮着它,在两人身边跑来跑去,时不时地“嗷呜”一声。
元清杭看着好笑,摘了朵蒲公英,施了个小术法,封在一小团空气中,随手丢了过去。
小蛊雕精神一振,敏捷地高高一纵,抓过那团硬邦邦的蒲公英,瞪眼看了看,大概是觉得又不好吃,又不好玩,恹恹地往头顶一甩。
多多立刻跳起来,接过蒲公英,玩了一会儿,竟然把蒲公英夹在了小蛊雕另一只耳朵上。
元清杭笑得不行,乐滋滋地看着两个小家伙嬉闹,扭头看向宁夺:“说来也真是奇怪,两种完全不同的小动物,竟然能相安无事。”
宁夺悠悠道:“缘分本就奇妙。”
元清杭唇角眉梢都是笑意:“……哦。”
他只说了一个字,尾音却拖得又软又轻,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美妙的话,极为开心。
宁夺抬起头,静静看了他一眼。
元清杭扭开头,心里却又开始怦怦跳,胡乱想着:“哎呀,他看我做什么,难道也觉得我和他有缘分?”
手里的肉串终于溢出了焦香,他拿了一串,递到宁夺嘴边:“喏。”
宁夺自然而然地张开嘴,就着他的手,斯文地咬了一口。
元清杭目瞪口呆:“……”
宁夺淡淡看他一眼:“怎么了?”
元清杭轻轻一咬银牙:“你没长手吗?”
竟然要人喂!以前在万刃冢里,就算是身负重伤,也坚持一切自理呢,现在倒好,有人投喂,就势躺倒。
宁夺睫毛急颤,扭过头去:“我……有点累了。”
元清杭“啊”了一声,立刻转为担忧:“昨晚挡你师父那一剑,很费力气吧?”
宁程毕竟已经是金丹大圆满,追杀他的那一剑肯定用了全力,却被宁夺一剑击退,又怎么会真的轻松?
他呆呆出神,手中的肉串被烤得发焦,油脂掉入火堆,“噼啪”几声,蹿起几蓬高高的火苗。
他赶紧把肉串拿开,正要扔掉,宁夺却伸手接了过来。
慢条斯理地,他将那串略带焦糊的烤肉放进口中,元清杭看得发愣:“你干什么?都焦啦。”
宁夺道:“自从万刃冢出来后,什么都算美味了。”
元清杭哈哈大笑,可笑完了,却又莫名叹了口气。
宁夺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元清杭怅然道:“你有没有觉得,虽然万刃冢里缺吃少穿,什么都没有,可是现在想起来,好像还是在里面舒心一点儿。”
宁夺坐在树下,夕阳余晖静默缱眷,在他脸上染上一片浅浅金辉。
他没有看元清杭,却温柔道:“等一切事了,我们再回去住上几年也很好。”
第100章 异变
不远,另一套客房中,木安阳面色微愁,望着面前的厉轻鸿。
“叫你同我一起去给宇文公子诊治一下,也好在仙门中落个好感,又为何这么不通人情?”
厉轻鸿沉默垂首,半晌才漠然道:“他那种人,也值得救吗?”
木安阳犹豫道:“事情尚未有定论,宇文公子也可能是冤枉的。”
厉轻鸿嗤笑了一声。
他原本俊美的面容上,如今隐约戾气满满,讥讽道:“瞎子才会觉得他冤枉。”
木安阳叹了口气:“就算真的是他所为,恩恩怨怨,也该由澹台家去寻仇。我们身为医者,并不该因此决定谁该救,谁不该救。”
厉轻鸿扬了扬眉:“我本来也不算医者。宇文老爷子都说啦,我在魔宗这么多年,学的是下毒解毒,可没什么菩萨心肠。”
木安阳神色一僵,强忍住不安,柔声道:“那个女人如此教导你,自然是居心不良。可如今既然你已经认祖归宗,总得慢慢学着仙门做派,医人救世,才是正道。”
厉轻鸿“哦”了一声,神色有点心不在焉。
那把邪气四溢的屠灵匕首在他手中不停翻转,寒光隐约闪动。
木安阳瞥了那匕首一眼,心里隐隐不安,终于道:“这匕首上的兵魂终究邪气,你修的是仙宗心法,体内结的也是金丹。不如弃了它,为父一定拼尽全力,帮你寻找一个更加合适的兵魂,你看可好?”
厉轻鸿一窒,手中匕首飞快一收,瞬间不见了踪迹。
“不要,我习惯了。”他抿着嘴,“怎么,拿着它,就不符合仙门身份吗?”
木安阳耐着性子劝道:“终究是容易招惹话柄的。”
厉轻鸿嗤笑一声:“宇文离还不是也用这种东西?以前他用着,人人只当看不见,还要称赞一声正能压邪。”
木安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所以,那个元清杭说什么,你都会相信吧。”
厉轻鸿猛地抬起头,神色骤然激动起来:“父亲这话什么意思?”
木安阳急忙摆了摆手,和蔼道:“你不用着急,我并未责备你什么。你和他自幼熟识,感情深厚,也是应当的。”
厉轻鸿抿着薄唇,奇怪道:“他说的,难道不可信吗?哼,那个澹台老狗,一定是他杀害了妻子。至于这位宇文公子,也一定就是杀澹台超的真凶。”
他脸色更加讥讽:“什么仙门正派,什么清正君子,呸!不过这样也好,少主哥哥今天……”
他忽然一顿,改口道:“今天元清杭这么一搅合,这两家以后可要狗咬狗啦!”
木安阳耳中听着他忽然改口,心中终于不忍,低声道:“为父当然希望你回归宗门后,能尽快忘记过去种种,早点和他们一刀两断。但你若是为难,也不用对故人太过无情。”
厉轻鸿的手中,屠灵匕首不知何时,又悄然现了出来。
他慢悠悠转动匕首柄,淡淡道:“既然要断,就断得干净点。”
他抬起头,望着木安阳,忽然笑了笑:“父亲为什么和商小公子说的话一模一样?他也觉得我对魔宗的人出手,太狠心绝情了呢。”
他平日大多脸色阴郁,这样忽然笑起来,却甜美无害得很,木安阳怔怔看着那似曾熟悉的笑容,心中一阵酸涩。
好半天,他才移开目光:“人人都是会念旧的。商小公子这样想,也是常理。”
厉轻鸿俊秀的脸上微微有丝扭曲:“是啊……他们都知道什么是常理,怎么做才仁义宽厚、才人人赞赏,独独我不知道。”
他低头看着屠灵匕首,眼中神色幽怨:“从小到大,又何尝有人教导过我?我在魔宗被苛待打骂时,父亲您在悉心教导我的好弟弟呢。”
木安阳猛然一怔。
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你这次回来,主动帮嘉荣拔除屠灵匕的邪气,帮他治好了脸伤,已经足见你宅心仁厚了,嘉荣他也很念着你的好。”
厉轻鸿咧嘴一笑:“哦,应该的,他可是我的弟弟呀。”
木安阳轻声道:“嘉荣他还是个孩子,假如他对你有什么顶撞,你身为哥哥,千万担待些。”
厉轻鸿漫不经心道:“弟弟这么乖巧听话,人人都喜欢呢。”
木安阳微微松了口气,欣慰万分:“那就好!为父也和他好好谈过了,叫他务必对你这个哥哥尊敬爱戴。你们两个年纪相仿,必然能兄友弟恭,相处融洽。”
厉轻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没有立刻接话,神色却有点古怪。
他望着木安阳那没有血气的脸色,眼中神色变幻:“父亲,您真的……一点也不怪我吗?”
木安阳急忙道:“当然不怪,你自幼流落在外,被那个女人毒害,我心疼尚且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他神情苦涩:“我当年也是糊涂,亲眼看她在我面前摔死了个婴孩,竟也没想到其中有诈。哎……她自幼和我青梅竹马,到底也没有那么丧心病狂,我应该想得到的。”
厉轻鸿手指狠狠掐进了自己的掌心,忽然道:“父亲,您只爱过我母亲一个人,是吧?”
木安阳忙道:“当然!你母亲虽然是个凡间女子,可是心地善良,又温柔单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只觉得心里无比安宁快活。”
“可您不过一年后,便又另娶了新夫人,为什么?”厉轻鸿嘶声叫,“还又这么快就生下了嘉荣弟弟,在您心里……我娘死了,就可以这么快忘记她吗!”
木安阳怔怔望着他,苍白的脸上,更加晦暗。
“为父以前在家中只是次子,上面有个处处优秀的兄长。我自小就性格随遇而安,从来也没有想过半分逾越。”
他幽幽出了一会儿神,像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往事:“直到遇见了你娘,我才忽然觉得,这辈子,说什么也要违逆一次父母尊长。当时我拼尽了全力,抗争到遍体鳞伤,才终于如愿以偿。”
厉轻鸿咬牙:“父亲您带她背井离乡,您发誓会照顾她一生一世,结果呢,您根本没能护着她。”
木安阳眼中依稀有了泪光,痛苦道:“是我对不起她。”
他茫然地发了一会儿怔,才又道:“一切忽然风云突变,新房被血洗,厉家和木家反目成仇……父母长辈都不满责怪于我,说早知道,就不应该由着我任性胡来,给整个家族带来灾祸。”
厉轻鸿愤愤道:“哈,他们没有一个人觉得我娘才是最无辜、最可怜的人吗!”
木安阳摇头:“凡人女子,在仙门眼中看来,是根本连仆役都没资格做的。我当时心若死灰,整日里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你爷爷当时雷霆震怒,说堂堂神农谷木家,由不得我再这样胡闹,很快又强行给我定了一门亲事……这便是嘉荣的娘。”
室内一片寂静,厉轻鸿神色变幻。
木安阳脸上疲惫和内疚之色混杂:“鸿儿,午夜梦回,我还是时常会见到你娘。她每次都看着我哀哀哭泣,责问我说,为什么护不住我们的孩儿……”
厉轻鸿身子微微颤抖,忽然再也忍不住,嚎啕起来:“我娘假如活着,一定会对我很好的。一定不会关我小黑屋,也不会舍得打我一下,对不对?对不对啊?……”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中血红:“你说我娘那么好,可她不过是无意中救了一个陌生人,为什么就要死啊?!”
木安阳慌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掏出丝帕,正在帮他擦拭着脸上狼藉的泪水,就在这时,忽然脚下传来一阵微微的震动。
这震动并没有声音,却带着一股奇怪的巨大波动,就像是有什么庞大的气息苏醒,又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峦无声炸开。
木安阳毕竟修为已经到了金丹圆满,这一下震动之下,竟是心头一悸,就像是被人在心头狠狠重锤了一下,顿时脸色煞白。
厉轻鸿抬起泪眼,愕然看着他:“父亲?”
木安阳眉头紧锁,体会着心头残留的那种悸动,竟是冷汗涔涔。
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而且越是他们这种修为深厚的,越能感觉到。
像厉轻鸿这样的,反倒不太受影响。
……
千重山。深夜的山崖边。
一个避风又整洁的山洞里,元清杭和宁夺同时惊醒,双双坐起身来。
两人心头同样都像是被巨锤打了一下,觉得一阵心烦欲吐。
“怎么了?”元清杭飞快破开山洞前的遮蔽阵,冲到外面。
远处的山峦中,犹有无形的余震在传递,沿着脚下的山脉隐约传来,海浪潮汐般。
无数山鸟扑簌簌飞上半空,乌压压一片。
林间无数虫豸惊醒鸣叫,野兽也惶恐不安地蹿出了洞穴。
同时被这波动惊到四处奔散,像是都感觉到了什么与众不同的恐怖威压。
就连在洞外岩石边露宿的蛊雕母子也都全部惊醒,见他俩出来,齐齐焦躁地吼了一声。
小蛊雕的声音里,更是带了一点惊怕。
宁夺淡淡看了小蛊雕一眼:“不会吃你的。”
这一句不说还好,说了之后,小蛊雕身子一抖,“嗷呜”一嗓子,叫得更加凄惨。
“喂喂,有你这么带孩子的吗?别吓它!”元清杭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赶紧摸了摸小蛊雕的脑袋,柔声道,“乖,没有大怪兽。不怕。”
宁夺站在他身后,幽黑眸子紧紧盯着震动传来的方向,神色奇异。
他一字字道:“那里是苍穹派的闭关重地。”
元清杭猛然一震,心里一个可怕的猜测冒了出来。
他震惊无比地喃喃道:“是商渊?”
宁夺手中的应悔剑忽然一阵轻颤,在剑鞘之中轰鸣不已。
他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看应悔剑,道:“是。”
两人默默无言,心里都是一片巨大的不安。
商渊出关了。
时隔十几年后,闭了长关的商渊忽然出关,是因为身体大好了吗?
这几年来,他的魂灯在苍穹派大殿中一直燃烧得越来越旺盛,远超普通金丹修为,那么现在到了什么境界?
山崖上夜风凛冽,远处山峰静默,只有依稀星光落在两人身上。
宁夺温声道:“也不用想太多。”
元清杭看了看他,心头一暖,悄悄伸出手去,挽住了他一只手掌:“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一抓本是鼓足勇气,可是一碰之下,他却一愣。
宁夺的手心,异常灼热。
他反手搭上宁夺脉门,凝神号脉片刻,疑惑道:“你以前的体温,有这么高吗?”
宁夺摇摇头:“自从修炼了沧龙诀以后,才这样的。”
元清杭心里莫名不安,指尖灵力凝聚,在宁夺体内游走了一圈,却没有明显异常。
“有什么别的感觉吗?是不是时刻这样热?”
宁夺道:“偶尔。”
他沉吟一下,又有点犹豫:“每次发热时会心口绞痛,来得毫无征兆,但热度过后,修炼就进展神速一些。”
元清杭眉头更加紧锁:“这是什么古怪心法,是不是有点拔苗助长了?”
宁夺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修炼得再快一点,总是好事。”
元清杭急道:“你糊涂啊?修炼本就应该循序渐进,急于求成有什么好?”
宁夺淡淡垂眸,黑长的眼睫在星光下,依稀像是两排鸦羽:“……无妨的。”
元清杭瞪着他,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蓦然一软,又是心疼,又是焦躁。
纵然强敌环伺,幕后黑手难缠,也不用这样急着变强大啊。
可苍穹派这么正宗的仙门心法,怎么会这样不讲究稳打稳扎,又怎么会这样叫人心痛难耐?
“你以后别练这个了,还是按照原先宁程教你的来。”元清杭一咬牙,“你师父绝不会害你的。”
宁夺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太上掌门会害我?”
元清杭莫名有点焦躁:“他和你又没什么情谊,谁知道他为人秉性如何?再说了,你的身份可是……”
再怎么说,宁晚枫在传言中,可是害他儿子、背叛师门的逆徒,商渊万一得知,心中又怎么会不忌惮痛恨。
宁夺看着他焦急的神色,脸色温和:“没事的。我师父说,当年我叔叔将我托付给他时,绝无别人知晓。”
元清杭一跺脚:“你也不看看你这张脸!”
他虽然没见过宁晚枫的画像,但是宁夺和他闲聊时,曾经说过一件事。
宁夺在为元清杭四处奔走解释时,宁程怒极责骂多次,偶然说过一句气恼的话:“只是长得像你叔叔就罢了,怎么连脾气秉性,都和他一样!”
宁夺既然和宁晚枫长得极像,商渊这个老东西,难道见到他时,不会心中异样?
宁夺修长眉峰轻蹙起来:“你别担心。总不会因为我长得像一个人,太上掌门就要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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