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反目
大殿之中,尖叫声,哭泣声,甚至夹杂着轻微的呕吐。
陈封脸色铁青,猛地拔出手中那把斩妖除魔无数的宝剑,凶悍剑魂随着主人暴怒,发出了一声厉啸。
剑宗最大的两家门派,一个苍穹派,一个凌霄殿,一直以来都是分庭抗礼,势均力敌。
商渊当年在诸仙门中号称剑修第一人,可是仙魔大战后重伤闭关,陈封隐约已有取代之势,就连几年前苍穹派主持仙门大比,他都恃身份而不到。
谁能想到,如今商渊忽然出关,展示出来的实力已经恐怖到天下无人能敌,陈封虽然心里不快不服,却也不敢造次。
可是尊重归尊重,他毕竟是一代宗师,这样被人直接当面诛杀本门弟子,又是何等奇耻大辱?
他手中宝剑森然一划,空气中隐约闪过一道雷光,看向商渊:“商宗主,是不是从今以后,这整个仙门,全都要听你一人命令?若有不从,便是身死道消、立刻被斩杀的下场!”
他身边那位术宗宗主更是双眼血红:“商宗主、你说前日误会我们是魔宗来袭,才伤了我宗门五个弟子性命,今天呢?”
他厉声道:“今日这两人,又犯了什么过错,要遭如此毒手!”
大殿中人声喧哗,几欲震天,不少心有不满的人渐渐声音变大:“商宗主,就算本意是为了抵御魔宗来袭,这样强令,未免也太霸道了点!”
“不听苍穹派号令,就要诛杀示威,那假如就是不从,是不是要诛杀整门?”
人群里,不知道哪家的小弟子尖着嗓子,惊恐无比地叫了一声:“这样血腥行事,只怕魔宗也要甘拜下风。”
……
大殿边上,商朗茫然站着,身子微微发抖。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血肉模糊的几具尸体上,搭在“炽阳”剑上的手指,痉挛到几乎抽筋。
他咬了咬牙,正要大步冲出去,身边却有人猛地一拉他的衣袖:“不要强出头!”
商朗猛一回头,看着身后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厉轻鸿:“干什么?”
厉轻鸿一双眸子幽黑,低低盯着高台上的商渊,急促道:“现在谁出头,谁就有危险,你看不出来?”
商朗痛苦道:“我是他亲人……别人不敢说话,我说话,起码他不会杀我!”
厉轻鸿咬住了牙,忽然手指一动,一根细针刺入了商朗脉门:“那可难说。”
商朗只觉得手腕一麻,身子顿时软了半边,就连声音都立刻哑了下来。
他又惊又恼,嘶声道:“你干什么?”
厉轻鸿若无其事地靠着他身边,抵着他酸软无力的身子:“你觉得那是你爷爷,可也许他已经算不上一个人了。”
高台上,商渊眼神漠然,看着下方陈封手中剑光,道:“修仙中人,蝇营狗苟的有,贪生怕死的有,自私自利的有。面对魔宗肆虐,不想着同仇敌忾,尽力联手抵御,却要各自龟缩自保。”
他缓缓道:“十几年前,我提议联合各家一起出手,血战大半年,死伤无数,才绞杀了魔宗元佐意。”
他手指遥遥一指下方,虚虚一扫:“当年参与的,有澹台家上一代家主,被元佐意一刀砍杀毙命;有木家老谷主,他只是在后方救治伤员,也被魔宗中人趁乱毒杀。”
他又看向宇文瀚身边的独眼老仆:“宇文老爷子虽然没有亲临战场,可也派出了最厉害的族内高手,也在那一战中失去了一只眼睛。”
下面的愤慨声音逐渐变小了些,大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到旧事,全都惊疑不定。
宇文瀚脸色难看:“商宗主,旧事不用再提,还是说眼下吧。”
商渊点点头:“我只可惜,当年仙宗诸家,尚且有血勇、有担当。可如今却一团散沙,面对魔宗犯下的这累累罪行,竟连一战的心气也没有了。”
木安阳皱眉听着,忍不住道:“商前辈,话不是这样说。多年前元佐意以破金诀诱惑仙门子弟、又胁迫他们背叛宗门,大家同仇敌忾,也是应该的。”
人群后方,海清派的李掌门也高声赞和:“如今魔宗旧部不成气候,那位小少主也已经被商宗主逼死。何须这般兴师动众?”
商渊身后,宁程却忽然开口,声音冰冷:“术宗大比引来惊尸屠杀晚辈,迷雾阵中杀害各家优秀子侄,澹台家血案累累吗,闭关室中多人离奇丧命。”
他冷冷道:“这么大的手笔,这么凶残的手段,不彻底连根拔起,是要留着,等他们在暗处慢慢屠杀仙宗吗?”
李掌门语塞:“这……”
宇文瀚却忽然舌战春雷,猛喝一声:“这些事,又有哪一件真的有铁证?一直以来,每一件都有重重疑点,宁掌门真的没有一点怀疑?”
殿中议论声又响起,不少人面带犹豫。
宁程看向宇文瀚的眼睛,带着淡淡讥讽:“宇文老爷子是说,澹台超的死也有疑点,真像那个小魔头说的那样,杀人者乃是您的好孙儿?”
宇文瀚脸色猛然涨红:“你……”、
宁程又看向澹台明浩:“又或者说,澹台家主门中血案,是澹台家主自己杀的?”
澹台明浩那只残废的手在手套中微微一动,像是有什么蠢蠢欲出。
他淡淡道:“宁代掌门说笑了。”
宁程唇角讥讽更重:“既然如此,哪有有疑点?哪有有异议?”
……
陈封冷冷听着他们对话,终于忍无可忍,剑光再一指,厉声道:“不必多说这些废话。商宗主,你杀人之事,我们且忍了这一次。你打开护山大阵,放想离开的人离去就是!”
他眼中精光忽绽:“这么多人,总有人愿意修炼您的异术,愿意留下的,跟您得证大道,无意此道的,总不能就该死。天下没这个道理!”
凌霄殿一向势大,他这样口气强硬,不少心怀异议的宗门全都有了主心骨,纷纷咬牙叫:“陈殿主说得对。我们族中有别的事务亟待处理,还请商宗主放行。”
“或者留下两人任凭差遣,剩余人总可以自行离去吧?总不能叫所有人在千重山吃住一辈子。”
商渊将手一抬。
下面的反对和议论戛然而止。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众人,声音和缓了些:“那一心求去的,先站到右边来,我看看大家的意思。”
众人还在犹豫,陈封已经冷笑一声,带着余下弟子昂然站到了右边。
陈封冷冷道:“商宗主,我站过来了。苍穹派要是想拿人立威,我们凌霄殿血战到底就是。”
他虽然为人刚愎自用,又冷酷无情,可是毕竟是剑宗大宗师,丝毫不愿意在人前丢了傲气。
木安阳和木青晖对视一眼,都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一咬牙,带着神农谷众人也站了过去。
木安阳立定,小心翼翼笑道:“实在是谷中有急事,不得不赶回去。可若商前辈决定带人再次征讨魔宗,所用医药丹丸,尽管来谷中支取。”
毕竟宁程和神农谷一向关系不错,总不至于真的要诛杀所有不听话的宗门,不抓住这个机会,怕是夜长梦多!
海青门的常掌门,灵武堂的李宗主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心照不宣地带着族人,默默站了过去。
宇文瀚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宇文离:“走。”
宇文离却没有动。
他苦笑一下,低声道:“祖父,还是留下为好。”
宇文瀚骤然一惊,怒目看他:“你敢自作主张?”
宇文离欲言又止:“祖父,您听孙儿这一次吧。”
他不敢大声,一双凤目中神色复杂:“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宇文瀚更加愤怒,咬牙切齿:“你不过来,就留在这里,我们宇文家再没有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后辈!”
宇文离一双明眸中,微微带了点悲哀。
可他的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自始至终,没有向那边移动一下。
宇文瀚大怒,将手一挥:“愿意跟着他的,留下!”
宇文家众人噤若寒蝉,哪里真的敢忤逆老爷子,除了那个瘸腿侍卫外,全都跟着宇文瀚,站到了右边。
剩下的门派略一商量,怕商渊不满,也大多留下了门中起码两名弟子,剩下的才站到了右边。
一时之间,陆陆续续地,差不多有一半人被分割开来。
商渊转头看向左边同样乌压压的人群,神色温和:“你们都自愿留下修炼苍龙诀?”
立刻有人谄媚地回道:“是!我等心中向往更强境界,愿意冒险修炼!”
“商老前辈愿意给我等突破护法,又有什么好怕?”
“从今后,商老前辈就是我们的再造父母,苍穹派若是不嫌弃,我等愿意改投门下!……”
人群前面,元清杭穿着海青门的服饰,混在一堆留下的人中,更是神色狂喜:“商老前辈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以后世间再没有什么百家仙宗,只有苍穹派一家是正统仙宗,商老前辈是世间元婴第一人,便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他的话夸张又天真,带着似乎少年人才有的狂热崇拜,不少人听得一阵身上恶寒,可是高台上,商渊却似乎听得极为惬意,点头道:“你很好。”
他转头望向右边那群人,神色变换,没有立刻说话。
大殿之内,忽然安静下来。
站在右边的人望着地上依旧没有拖走的那几具尸体,忽然又都心头一凉,某种惊惧再次袭上心头。
商渊缓缓道:“若是我真的说,诸家仙宗都该有所担当,不准任何人离开,你们要怎样?”
他口气平静,可身边无形威压却忽然开启,像是有人忽然捂住了所有人的口鼻,一时之间,竟然全都呼吸不畅。
陈封脸色骤变,手中长剑赫然在面前一横,无形波动强行撕开了那凝滞的封闭感。
他厉声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凌霄殿不愿屈居人下,商宗主,这里这么多人,你有本事就杀光!”
木安阳眼光望向身后的木嘉荣,正见他脸色苍白,心里难受,再看看远处和商朗并肩在一处的厉轻鸿,心里更是辗转。
他一咬牙,拔出手中宝剑,脚下一转,和陈封背对而立,朗声道:“商宗主,若是今日不放我们离开,说不得,我们这些归心似箭的人,便只有硬闯了。”
迷雾阵后,仙宗诸家在宁程主持下,已经和魔宗开战不断,凌霄殿和神农谷正被分为一队,剑宗药宗联手,配合已经相当默契。
凌霄殿乃是剑宗中数一数二的大派,神农谷更是天下药宗中最富庶厉害的存在,再加上术宗“北宇文”家的宇文瀚也已过来,这边的诸多人心中都是一定。
——只要大家齐心,商渊再厉害,总不能真的将这么多大门派杀光!
真敢这么倒行逆施,只怕也会激起真正的众怒,他总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
就在这时,高台上的宁程,却发出了一声极为古怪的轻笑。
“怎么,凌霄殿和神农谷何时这么交好了?竟然可以放心把背后交予对方?”
远处的商朗浑身无力,望着他,忽然心底一颤,猛地抬起头来。
元清杭站在人群里,眸子忽然一缩,同样想到可一件事,巨大的危机感冒了出来。
不好!……
宁程长袖一摆,忽然从里面飞出了一只黑色魔鸟。
像是一道黑色闪电,纯黑的尾羽闪着诡异的光芒,一边拍打着翅膀,一边在众人头顶盘旋。
元清杭头皮一阵发麻。
传舌隼。
那黑鸟忽然张开嘴,尖锐的人声响彻大殿:“断魂崖底,屠灵匕现。凌霄骄子,魂飞魄散!”
在众人的悚然惊愕下,它盘旋高飞,又重复了一遍:“断魂崖底,屠灵匕现。凌霄骄子,魂飞魄散!”
和当初在木安阳窗前出现的那一只,口气相同,句式长短,也完全一样!
只不过上一只出现时,嘴里叫的是“五月初八,以岭苍苍。稚子何辜,父离母丧!”
同样的两只鸟,一只揭穿了厉轻鸿的身世,掀起了神农谷和厉红绫之间的腥风血雨;
而这一只,终于将悬在厉轻鸿头顶的那柄悬剑,放了下来,
更将这刚刚建起来的仙宗同盟,瞬间击溃击散!……
元清杭目光冷冽,手指微微一动,一枚银针就想射向那黑鸟,可是有人比他更快。
陈封的身影疾飞向上,一把攥住了传舌隼。
他脸色铁青,听着那鸟将四句话又说了一遍,铁青着脸,宛如厉鬼般,转头看向木安阳:“木谷主……这是什么?”
第132章 分崩
当初进入万刃冢中寻找兵魂机缘的,其实折损并不多。
除了“鲟鱼背”那处地形太凶险,导致死了两名年轻弟子,还有就是在止杀湖底,也有少数的人被卷入水底漩涡。
再往后,断魂崖底都是魔修兵魂为主,下去冒险的人本就不多,死伤更是少数。
折损在这里的,只有一个引人注目的年轻剑修。
就是凌霄殿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一个,也是陈封唯一的独子,陈弃忧。
自从下去断魂崖后,便消失无踪,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但是对于亲人来说,既然没见到尸首,总还抱着点万一的希望。
可如今这传舌隼叫的是什么?
“凌霄骄子,魂飞魄散”?
陈封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本是修为高超、前途大好,忽然不知死活,原本就痛苦不堪,这两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牵肠挂肚。
这忽然的一道讯息,却是坐实了儿子已经丧命,哪能不心神震荡?
他目光森然,在人群中迅速一转,锁定了站在商朗身边的厉轻鸿。
厉轻鸿一动不动,手中的屠灵匕首却像是感受了巨大危机,瞬间翻转在了手中。
陈封盯着那匕首,一字字道:“那鸟为什么说图灵匕现?你和我儿的失踪,有什么牵连?”
厉轻鸿额头微微见了汗水,目光闪动,却不答话。
陈封手中剑光忽然暴涨,身子凌空,急扑向他:“你回答我的话!”
那剑带着无穷杀机,又含着巨大压力,厉轻鸿上次在神农谷就是被他一剑穿透肩头,心中惧怕仍在,见剑袭来,更是心中大骇。
他身子急退,手中一团紫烟迎面抛洒:“和我无关!”
陈封剑光如电,凌空一卷,破开那团毒烟,如影随形刺向他咽喉:“是吗?你的屠灵匕就是断魂崖底得到,我儿和你同时下去的?”
厉轻鸿身子左躲右闪,可是哪里敌得过剑修大宗师,眼见着那森冷剑锋就要追上他,旁边却忽然一股劲风席卷而来。
木安阳急追而来,用力架住陈封宝剑:“陈殿主,有话好说!”
木安阳虽然也是金丹圆满期高手,可是毕竟是个医修,论到战力,当然和陈封无法硬抗。
这一硬对上,陈封剑上灵力汹涌压上,他嘴巴一张,一口血直喷出来。
厉轻鸿身子颤抖,躲在远处,看着木安阳,低声叫:“……父亲!”
陈封终于将剑一顿,看着木安阳:“木谷主,叫你家这位魔宗来的长公子把话说清楚,不然我今日绝不会放过他。”
木安阳急喘几下,扭头看向高台上的宁程,一字字问道:“宁掌门,这鸟是你放出来的,你是什么意思,说清楚吧!”
宁程淡淡看着他们,道:“这鸟不是我养的。”
他向殿中黑鸦鸦众人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什么人,前几日就将这鸟放在了我房中。不过它所带来的讯息,却是和我知道的,正好对得上。”
厉轻鸿回归木家后,从没将以前旧事和木安阳他们说过,木安阳丝毫不知,他忍住心中惊疑,问道:“宁掌门知道什么?”
宁程道:“我徒儿宁夺,出了万刃冢后,曾经向我禀报过一件事。”
元清杭躲在人群中,心里一凉。
原先以为能渐渐含混过去的旧事,果然还是天网恢恢,难逃真相。
宁程声音冷漠,看向陈封:“他说,他在断魂崖底,亲眼看见这位木轻鸿——哦,那时他还身在魔宗,叫厉轻鸿——站在令郎的尸体边,而令郎当时,正在被化尸水化为血水一摊。”
陈封猛地嘶吼一声,声音悲怆:“什么?!……”
木安阳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扭头看向厉轻鸿。
厉轻鸿的眸子一垂,避开了他的眼光。
宁程又道:“夺儿还说,他上前责问,因此和厉轻鸿结下仇恨,在临出谷时,被他弄瞎双眼,击落悬崖。后来幸好有奇遇,才侥幸脱身。”
陈封咬着牙:“宁掌门,事关我儿生死,你这话可属实吗?”
宁程道:“全是夺儿亲述,一字不差。这孩子虽然容易被人蒙蔽,偶有糊涂,可是他心性忠厚,却绝不会撒谎。”
陈封道:“可你既然知道内情,为什么一直不告知我们凌霄殿?”
宁程道:“夺儿只是说,他看见这人站在令郎遗骸边,却没看见他和令郎的冲突到底是怎样,更何况,从他出来向我禀告,到厉轻鸿回归木家,也不过只差了几天。”
他淡淡道:“木家很快就昭告天下,说这位厉轻鸿是木家流落在外的宝贝儿子,我若言明这事,那就是要挑起两家血流成河,我自然犹豫。”
木安阳强压下喉咙间一口热血,惨笑道:“宁掌门真是体贴。可既然以前不说,却又为什么今天抛出来?”
宁程唇边更是讥讽:“因为我看着你们两家和睦友爱,忽然很替凌霄殿那位天之骄子惋惜感慨。”
陈封手中长剑颤抖,转向锁死厉轻鸿的方向,猛然暴喝:“你把我儿杀了,是吗!”
木安阳望着厉轻鸿,心里狂跳,柔声道:“鸿儿,你好好说清楚,不过也不用怕。没有做过的事,任谁也不能强加在你身上。”
厉轻鸿咬住嘴唇,强压下惊惧,终于道:“……断魂崖下凶戾兵魂极多,心志稍微不坚定,就会被侵扰。”
陈封厉声道:“然后呢?”
厉轻鸿道:“我在崖底偶遇到令郎时,他已经和屠灵匕兵魂纠缠多时,心神受创,忽然入了魔,正疯了一样自戕。”
陈封眼睛血红,紧紧盯住了他。
厉轻鸿声音微抖:“我上去想要救他,可是他忽然爆体,死在了我眼前。我看到那屠灵兵魂凶残,也起了贪心,便上前苦苦缠斗,才将其收服。——令郎的死,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的!”
陈封大怒,悲愤长啸:“你胡说狡辩!若是你没对他下手,化尸水又是怎么回事?”
一想到儿子不仅死因不明,就连完整尸体都没留下,他只觉得锥心刺骨袭上心间。
厉轻鸿脸色发白,低声道:“我是魔宗的人,身份迟早会被人发现。我生怕有人路过看见他尸体,又会联想到我此时也在崖下,我岂不是百口莫辩?”
他眼光闪烁,低声道:“陈兄当时已死了,我身为魔宗中人,也没觉得毁去尸体有什么不对,于是……”
他一张秀美精致的脸充满悔恨似的:“我回归家门后,得父亲教导开解,才知道以前自己错的有多厉害。”
商朗身子依旧酸软,强撑着自己不倒下,急切道:“陈殿主,他说的是真的!我师弟回来后,说的的确是只看到他站在令郎遗体前。还有,他从小被养母教导用毒制毒,不尊重令郎遗骸虽然是事实,可他不会杀人的!”
陈封冷笑:“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杀人?”
商朗急切道:“他身世可怜,可良知未泯,天下皆知的。我和嘉荣都曾被他救过性命,这还不足以说明吗?”
陈封眼睛赤红:“我不信!我儿素来心志坚定,心如磐石,哪里会随便就入魔发疯,还自戕自残?杀人毁尸,原本就是一气呵成的事,他绝不可能清白!”
木安阳脸色铁青,道:“令郎惨死固然可怜,可也不能凭你推测,就将杀人重罪安在轻鸿头上。”
旁边众人听得惊心动魄,却也心里难断:苍穹派那位宁小仙君虽然有点糊涂,可是为人正直端方,却是人人信得过的。
只可惜他也只看到厉轻鸿毁尸,并没看到前半段。
现在厉轻鸿坚称自己绝没杀人,固然是疑点重重,但是若要硬定他死罪,却又与理不符。
往事已经尘封,再无见证,真相到底是怎样,除了这位厉轻鸿,已经再没人知道。
只怕陈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可木家也一定会死保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这是非恩怨,怕是根本无法解开。
果然,陈封冷笑一声,手中剑光森森,遥遥一指厉轻鸿:“你说的,我半个字也不信。不给我儿报仇雪冤,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枉为人父了!”
话音刚落,他身形暴起,一道惊天剑光挟着风雷之势,直刺厉轻鸿。
厉轻鸿时刻都在紧绷着,一看他动,身子立刻狂闪,就往人群里钻。
木安阳和木青晖两道剑光也同时骤起,一起追向陈封,木安阳更是急叫:“陈殿主,要想诬杀无辜,除非杀光我们神农谷的人!”
殿内本就人头攒动,厉轻鸿身子游鱼一样,在人多处苦苦躲闪,陈封毕竟不能乱杀无辜,暴喝一声:“刀剑无眼,都闪开!”
木安阳手掌一扬,一股迷药洒向四周:“诸位得罪了,待会儿给解药!”
只要能迷倒陈封,谁还管得了这些?
高台上,商渊淡淡看着下面一团混乱,转头看向宁程:“你收集这么多诸家秘辛,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宁程低垂眼帘,俊秀的脸上一片恭敬:“徒儿愚钝,这些年苦苦支撑门派,只有多注意一些各家秘事,总有看他们狗咬狗的时候。”
下面混乱越发剧烈,陈封如疯如狂,剑尖已经沾了血,木安阳眼看着他的剑尖距离厉轻鸿越来越近,心急如焚,手中攥了一支无色无味的剧毒小箭。
可这毒见血封喉,本就是保命的大杀器,一旦用出去误伤了别人,也是天大罪过,一时间,他心里又急又怕。
陈封猛吸一口气,原本已经恐怖的剑光忽然再度狂涨,向着前面的厉轻鸿狂追,竟是不知用了什么短暂提升灵力的法子,想要一击斩杀。
厉轻鸿似乎也感到了身后的死亡危机,用尽全力,将屠灵匕首向身后猛地一扔。
这一掷用尽了全力,屠灵匕邪气大盛,迎向陈封。
陈封手中的剑光却似惊涛骇浪,瞬间就将屠灵挑开,再下一刻,犹如附骨之疽,刺向厉轻鸿的后颈。
自周的人一阵惊呼,眼看着厉轻鸿就要血溅当场,可就在这时,不知怎么,一个踉跄的身影忽然向前疾冲,跌到了陈封面前。
他手臂狂乱一挥,锐声尖叫:“别杀我,别……”
像是被吓到完全失控,他死死抱住了陈封的大腿,涕泪交加:“又要死人了,不要啊,已经死很多人了啊!”
陈封被他一拦,身子顿时动弹不得,再一看,厉轻鸿的身影已经迅速逃远,不由得大怒,举起手中剑,就想向这无名晚辈砍下。
一道急符闪过,在他剑身上爆开,海青门的常掌门不知何时杀到:“陈殿主息怒,小徒无意冒犯,留他一命吧!”
那小徒弟连滚带爬,飞快地跑出去好远,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含泪哆嗦着:“我们还要留下来练功呢,你们要走便走,干嘛自己先打起来?”
他声音虽然颤抖,却明亮清晰,周围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心里都是微微一动。
假如不是这事,现在诸家应该正在联手逼宫,对抗苍穹派吧?……
就连陈封,手中剑也一顿,脸色阴晴不定,僵在了当场。
他一转身,看向木安阳:“我……”
忽然之间,木安阳手一扬,一支小箭无声射出,正中陈封心口。
陈封踉跄一下,只撑了一息,便已拿不稳手中的剑。他死死看着木安阳:“你……”
木安阳平静地擦了擦嘴边的血:“陈殿主,你儿子已经殒亡,还请节哀顺变。我家轻鸿生来孤苦,十八年前,我没能保住他。若今时今日再保不住,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亡妻呢。”
第133章 阋墙
陈封踉跄一下,脸色瞬间变得乌青一片,翻身扑倒。
四周的人原本一片混乱,都在四下躲闪,这事发突然,却是无人能料,全都震惊无比,一个个僵立在当场。
凌霄殿的一位弟子终于反应过来,狂扑上去,大叫:“师父!”
陈封面色从乌青变得隐约发黑,紧闭双目,已经人事不省。
几名凌霄殿的弟子纷纷拔剑在手,围着木安阳,怒叫:“交出解药,救我家宗主,不然不死不休!”
木安阳脸色惨白,不知是心中挣扎,还是自身重伤,只是默默不语。
旁边木青晖挥剑赶到,冷冷看向那些凌霄殿弟子:“怎么,就凭你们也敢威胁神农谷?”
木嘉荣也一步抢上,手中“骊珠”软剑一抖,怒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拿剑对着我爹?”
厉轻鸿不知从哪里晃了出来,远远地盯着地上的陈封,目光幽幽。
凌霄殿的大弟子眼看木家势大,悲愤地看向四周:“诸位评评理,他们家长子杀害我们宗主独子,木谷主为了包庇儿子,竟然又暗算我们宗主!一门父子,都是如此狠毒卑鄙,天理何在?”
四周的人默默不语,这种家事血仇,似乎双方都有苦衷和道理,外人还真不好偏帮哪一边。
旁边有大医修和陈封相识,赶紧上来,急急诊治施救,可是神农谷所制的独家毒药,又岂是轻易能解。
片刻过后,那名大医修也只是逼出了陈封喉间几口黑血,陈封依旧昏迷不醒。
木家袖手旁观,绝没有任何出手补救的意思,凌霄殿群龙无首,混乱不堪,海青派的常掌门和灵武堂的李宗主悄悄对视一眼,心里更是心中烦躁。
陈封若是死了,剑宗大派凌霄殿立刻就会衰落;若是他被救活,将来则一定和神农谷不死不休。
无论如何,原先大家指望两大宗门振臂一呼、联手逼迫商渊让步的计划,已经彻底被破坏。
高台之上,商渊俯瞰着下面的一片纷乱,终于开口。
“愿意留下的诸位仙友,苍穹派自然会好好相待。修炼苍龙诀中途,任何时候需要人护法,都可以求助苍穹派。”
他看向一边的澹台明浩:“像澹台家主这样的,若是已经找不到更高修为的人护法,在下责无旁贷。”
他冷冷看向站在右边的那群人:“至于诸位,还坚持不愿为围剿魔宗献力吗?”
那边本来以陈封和木安阳为首,现在两家已经反目成仇,只剩下宇文瀚老爷子一个人威风凛凛站着前面,却显得孤单异常。
剩下的各家看着宇文瀚,全都屏气息声,心中不安。
商渊盯着宇文瀚:“宇文兄,想当年您也是深恨魔宗,如今怎么说?”
宇文瀚脸上神情肃杀:“老夫杀人也好,征战也罢,从来都是自愿。没人能逼着我做事。”
他看着高台上的商渊和宁程:“更何况,道不同不相为谋,贵师徒二人所作所为,老夫无法苟同,自然要分道扬镳的。”
商渊凝视着他,忽然长叹了一声:“想不到堂堂宇文家,也会有怕死避战的一天。”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沉沉道:“别家血战出力,有人想坐享其成,天底下可没这么好的事。从今日起,每家最少出两名金丹初期以上的高手,参加剿魔大战,听候调遣。”
他手掌凌空一挥,一股恐怖的巨力瞬间击向脚下白玉地面。
“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掌心所对的地方,出现了深不见底的一个巨洞,四分五裂。
“谁家不从,可以现在站出来。”他阴森森道,语气中威胁意味再不掩盖。
宇文瀚脸色通红,气急反笑:“好,那就我来领教一下元婴界大能的本事,看看商宗主能不能要杀光所有不服之人?”
他长袖一鼓,像是无穷风力催动,四面八方数道罡风骤起,形成一个飓风阵,袭向商渊。
商渊冷笑一声,身形拔在空中,巨鸟一样凌空扑来:“宇文家公然反对攻打魔宗,和魔宗必有勾结吧!”
飓风阵威力浩大,又是宇文瀚成名功法,这一出手,便是用尽毕生功力,周围的人纷纷色变,疯狂躲闪,生怕被卷入其中。
可商渊的攻击,却更加恐怖。
飓风中心,他一人单掌,随意一划。
原本吸力巨大的阵眼中心,忽然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里面隐约有黑气翻卷。
宇文瀚身子一晃,被那翻腾的黑气立刻卷上,脸色骤然变成了红紫色,痛苦之色骤现。
竟是被什么绞住了呼吸,正在撕扯他的心神一般。
下一刻,一簇血箭猝然从他的口中喷射而出,喷出去数尺之远。
一招对垒,术宗大师、北宇文家的当代家主,竟已经完全败落。
商渊手掌一缩一张,血色乍现,向宇文瀚当胸一拍。
宇文瀚的身子顿时就像断线风筝,向边上急跌。
澹台明浩不知何时,竟然就守在一边,忽然伸出那只残废的手掌,一只似人似兽的利爪急刺而出,就向宇文瀚后脑无声插下。
狂暴的飓风眼中,一道锦衣身影犹如鬼魅,手中长剑急刺澹台明浩手腕。
澹台明浩手腕急缩,躲过这一下,转头看向袭来的人,那只怪爪微微一动:“宇文公子,你别着急,我解决了你祖父,再来找你索命啊。”
宇文离并不答话,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宇文瀚,一个瞬移,硬生生在商渊的无穷威压下,将两人身子移开了几尺。
他出指如风,连接封住了宇文瀚的几处灵穴,闭住了血流。
毫不迟疑,他立刻转身拜倒在地,道:“商宗主手下留情!祖父年老,一时糊涂。求您看在晚辈兢兢业业做事的份上,给宇文家一个补救的机会。”
商渊淡淡看着他:“哦?”
宇文离凤目冷然,向着对面门中弟子厉声喝道:“还不过来!留在那边等着灭门吗?”
他本就是宇文家深受器重的长孙,平时在族中威望甚高,如今宇文老爷子昏迷,剩下的人又惊又怕,犹豫一下,只得站了过来。
宇文离带领着宇文家众人,道:“从今以后,商老前辈有任何差遣,宇文家一定冲杀在前,绝不推诿。还请商老前辈明鉴。”
……
凌霄殿陈宗主中毒后生死不知,木家自顾不暇,不敢再惹事端。
宇文家老爷子反抗被击成重伤,家中长孙带头倒戈。
至此,原本尚有机会联手一博的联盟,就此分崩离析,再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
半夜时分,各家迎宾雅舍内,一片压抑肃杀。
主动投靠苍穹派的那部分人,已经被接走,剩下的诸家被勒令遣散回各自的歇脚雅舍内,可外面却都有人看守,竟是隐约成了软禁之态。
木家的厢房内,木安阳躺在床上,脸色依旧煞白。
木青晖坐在床边,神色忧愁,欲言又止:“师兄,凌霄殿那边,接下来你怎么想?”
木安阳呆呆地望着头顶纱帐,低声道:“师弟……我这一辈子,只救过无数性命,却没杀过一个无辜的人。”
木青晖知道他心中挣扎什么,低声道:“为人父母,本就是容易为了孩子降低底线的。做都做了,也不必再后悔自责。”
他苦笑一下:“何况大家能不能活着离开这千重山,都还是未知之数呢。”
别人还有糊涂的,可是越是他们这样的高手,越是心惊胆战。
商渊的行为,早已经图穷匕见,完全不能自圆其说。
他到底所图什么,他们暂时还看不清楚,但是若说是为了对付魔宗,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木安阳目光有点迷离,道:“鸿儿呢?”
木青晖道:“他在药房那边为你熬药,说有一丸丹药需要亲自看着火候。”
木安阳怔怔出神,低声道:“师弟,你信他说的话吗?你觉得,他到底有没有……”
没等木青晖开口,他却又忽然摇摇头:“不不,不用回答了……”
他眼中有丝悲哀:“无论他以前做过什么,都是被人教坏的啊。我从小也没有教导过他一天,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说他?”
木青晖柔声道:“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有错能改,善莫大焉。”
木安阳闭了闭眼睛,道:“师弟,上次我重伤时,就拜托过你。若是我不在了,你千万帮我看着他,无论如何,别叫他再受人欺负,也别再流离失所。”
木青晖心中难过:“师兄别胡思乱想,你不过受点伤,我们神农谷什么好药没有?好好休养就是了。”
木安阳摇摇头:“总之你答应我……嘉荣他外公家也算家大业大,又有母亲疼爱,我不担心他。我只担心鸿儿一旦没我撑腰……”
木青晖连忙道:“好,你放心吧,我只要一天在,也会好好照看他的。”
……房门外,木嘉荣举着手正要叩门,却忽然顿住了。
他的身子微微发抖,一转头,掉头急速跑开。
后面的临时药房里,小圆药鼎炖在火炉上,火苗幽幽燃烧。
厉轻鸿眼睛盯着药鼎,目光木然。
房门猛地被人一脚踢开,木嘉荣眼中含着怒火,站在了门口。
闻着房中浓浓药香,他冷笑:“怎么,害得父亲为你重伤,现在良心发现了?”
厉轻鸿慢慢转过头,看着他,不说话。
木嘉荣更加愤怒,急冲上来,在他面前立定,盯着他黑漆漆的眼:“别人信你胡说,你自己信吗!鲟鱼背上你就杀了我们家的人,陈弃忧也是你杀的吧?”
厉轻鸿慢悠悠转头,继续看着火苗:“关你什么事?”
木嘉荣怒道:“怎么不关我事?这关乎整个木家!你杀了人家儿子,自己又没本事搞定,害得我爹为你强出头,他原本就被你一刀穿胸,还没痊愈,现在又这样。”
厉轻鸿慢吞吞道:“你爹?他不也是我爹吗?”
他淡淡垂着眼帘,自言自语道:“老牛舐犊,蜈蚣抱卵,他要护着我,怎么你很嫉妒吗?”
木嘉荣又气又急:“谁要嫉妒你?你做戏耍弄商朗,装乖巧骗我爹,骗天下人说你手上没沾染鲜血。你这种满嘴谎话的人,迟早自食其果!”
厉轻鸿淡淡道:“你就是嫉妒。因为你爹现在不属于你一个人啦。他疼我宠我,还有意把神农谷将来传给我打理。”
他忽然嘻嘻一笑:“你怕得不行,又气得要死,只可惜又不敢公开说。像你这种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孩子,就是废物一个。”
木嘉荣满脸气得通红,被他激得头昏脑涨,口不择言怒道:“你这种丧门星,一出生,就克死了你娘,现在又来害我爹!”
原本一直云淡风轻和他斗嘴的厉轻鸿,神色忽然变了。
他恶狠狠扭头,一双眸子瞬间变得赤红:“你再说一遍?”
木嘉荣一句气话出口,心里也是微微后悔,可是嘴里哪肯示弱,大声道:“我说谁遇见你,都是灾难。陈封以后恢复了的话,一定会杀上神农谷,到时候,要全谷人给你陪葬吗?”
厉轻鸿身子一闪,鬼魅般欺身上前,猛地掐住了他的咽喉:“我谁都不克,就专门来克你的!”
木嘉荣哪里想得到他忽然发难,一时不察,顿时要害被擒,憋得差点喘不过气,吁吁道:“你有种现在就杀了我!”
厉轻鸿道:“你知道你娘为什么怕我吗?我对她说,要是她想对付我,我哪天趁人不备,夜里跑到你房里,左一刀、右一刀,在你身上用屠灵划上几十道。”
他冷笑:“她就吓死了,嘿嘿,以后再不敢惹我。”
木嘉荣气得半死,嘶声道:“你混蛋,这样吓我娘算什么男人?”
厉轻鸿冷冷道:“我从来都是宵小之辈,哪像你们这些名门仙宗,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比蛆虫还恶心。”
他手指一点点加力,成功地看着木嘉荣呼吸逐渐困难:“我早就想这样对你了,自从第一次在大比排队时远远看见你,我就讨厌得厉害。”
木嘉荣肺里空气逐渐稀薄,双脚胡乱踢动,困难道:“你……你疯了?那时候我又不认识你!”
厉轻鸿忽然额头青筋直跳:“我就是讨厌你身娇体贵、前簇后拥;我就是讨厌你不谙世事、万千宠爱!”
他眼中嫉恨大盛,狠厉渐升:“我从听见你名字的第一刻,就觉得你无比讨厌。什么嘉荣啊,不就是食之使人无畏雷霆、美好繁荣的仙草吗,呸!”
木嘉荣已经憋得说不出话来,反手胡乱摸起身边一件东西,用尽全身力气,向厉轻鸿头上猛地一砸。
却是一只闲置的炼丹炉。
厉轻鸿也不躲闪,任凭头上被砸得鲜血淋漓,将手一松,转身疾奔出了门。
……
外面有人把守,却是苍穹派专门派人盯着诸家的人手。
厉轻鸿张手一扬,一团迷雾瞬间迷倒了几个守卫,像一只夜行的受伤野兽,向着凌霄殿住所疾奔。
不出多久,已经到了凌霄殿所住雅舍。
时至深夜,主厢房中依旧有微弱灯火,想必是有弟子在彻夜守护受伤的师尊。
厉轻鸿眼中冒着幽幽暗火,猫着腰来到窗下,捅破了窗户纸一角,向里面轻轻送了一缕轻烟。
里面只有一个小弟子,穿着凌霄殿的弟子服饰,正在弯腰低头,看着床前的陈封,像是在观看师父气色。
这股轻烟一入鼻,他茫然地摇了一下头,忽然猝然倒下。
厉轻鸿推开窗户,翻身跳入。
房间内同样药香弥漫,陈封脸如金纸,奄奄一息躺在床上。
厉轻鸿死死盯着他,一步步走近。
忽然,他手一抬,图灵匕首寒光乍起,向床上的陈封心口急刺而下。
就在这时,他脑后却传来一阵轻风。
脖颈一麻,他晃了晃,翻身倒下。
身边烛光摇曳,刚刚那个被迷昏的小弟子悠悠转到他面前,叹了一口气。
第134章 救火
看着厉轻鸿,他无奈道:“木谷主为了救你,已经破了戒。他想要的是你从此后洗心革面,再不手染鲜血。你已经杀了陈家独子,现在还要再害他的父亲,总不能真的灭了人家满门吧。”
厉轻鸿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听到的声音也越发遥远。
他竭尽全力,一把揪住面前人的衣角:“你是谁?”
那小弟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弯下腰,直视着厉轻鸿的眼:“鸿弟。”
厉轻鸿眼睛里慢慢浮上一丝红意:“……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元清杭和声道:“谢谢你那时候愿意帮我。”
闭关室外,悬崖顶上,商渊对他逼迫出手时,除了宁夺和他舍命联手一战,还有一个人,也曾为了他忽然拔刀。
厉轻鸿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住他一样,眼里晶莹闪烁:“少主哥哥。”
元清杭心中恻然,伸手扶住他:“你……”
厉轻鸿刚刚抱住他,手腕一抖,用尽全力,向他脊背猛然刺下!
元清杭却好像早有准备,手中白玉黑金扇猛然后挡,扇面上发出一声酸牙的“刺啦”声,隐约火花四溅。
他身子急蹿而出,远远闪开,望着地上的厉轻鸿:“鸿弟?”
厉轻鸿握着屠灵,绝望地向陈封床边爬去:“我不要你谢我,只求你让开,让我杀他!……”
元清杭身子一闪,站在了陈封床前,道:“收手吧。他也只是一个因为儿子死了,所以悲痛欲狂的父亲而已。”
厉轻鸿脸色煞白,恶狠狠道:“他活着,我就得死。”
元清杭凝视着他,轻声问道:“你真的只是担心自己吗?还是担心整个神农谷?”
厉轻鸿身子一颤,像是一只忽然被翻开柔软肚皮的刺猬,浑身的尖刺猛然竖起来,他大声冷笑:“哈哈哈,笑话!谁像你一样,天天爱管别人的死活?”
元清杭看着他,眼中神情复杂,像是看穿了什么,却又不忍揭穿。
半晌才柔声道:“我不会让你再杀人的,死心吧。”
厉轻鸿目光和他一接,无法忍耐地狂叫起来:“是啊,你善良宽厚、心怀慈悲,好像个活菩萨!”
他痛苦地叫:“可我不怕满手是血,我也不怕因果报应,你就不能不管我吗?……”
元清杭静静道:“那你怕商朗知道吗?”
厉轻鸿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目光忽然一滞。
“这世上,总会有些事,会忽然脱离你的掌握。”元清杭道,“断魂崖底,你以为毁尸灭迹,就无人知晓,可你看,现在呢?”
厉轻鸿嘶吼:“这还不是因为宁夺多事吗?没有他,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元清杭摇了摇头:“你以为杀了陈封,就能永绝后患,可你又为什么不想一想,商朗会永远都不怀疑吗?”
厉轻鸿咬牙:“谁要他信了?”
元清杭看着他的眼光,充满同情:“鸿弟,你可能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你在我面前,并不怕暴露本性,更不怕我因此疏远你。只有对商朗时,你才会小心翼翼,装成另一个样子。”
厉轻鸿死死看着他,手中屠灵匕首微微颤抖。
“因为你害怕,怕他看到真正的你,会失望。”元清杭道,“你想留住这唯一的朋友,想他对你真心地笑,就别再杀人,也别再骗他了。”
厉轻鸿急喘几下,嘶声道:“骗人有什么不好?只要大家高兴,都活在假象里,总好过两看两相厌。”
元清杭淡淡道:“可是骗人,是骗不了一辈子的。”
厉轻鸿忍无可忍,尖声叫:“我不听,我不听!你和宁夺互相看一眼,都知道对方想什么。我没这么好的命,我就得靠骗人,才有人对我好。”
元清杭轻声叹了口气:“就算不是为了你,看到任何人杀一个无辜的人,我也不会不管的。”
厉轻鸿忽然手腕一扬,屠灵匕首呼啸而出,带着阴寒厉光,绕着弯,向陈封飞去:“你别逼我!”
元清杭无奈苦笑,扇骨迎上,击向屠灵匕首:“你也别逼我,他活着,怎么也比死了好。”
屠灵“沧啷”一声,打着漩飞向半空,元清杭身子跃起,伸手接住匕首,反手一敲,用匕首柄在厉轻鸿身上一点:“别张牙舞爪了,先睡一会儿吧。”
窗外一响,一张秀丽明艳的脸露出来,看着地上的厉轻鸿,吓了一跳:“我说呢,远远地望风,就隐约听见这儿稀里哗啦地打起来。他来干什么?”
元清杭苦笑:“还能干啥?”
霜降立刻明白了:“啧啧,幸亏我们今晚来,不然这陈殿主一门两父子,都得死在厉少爷手下啦。”
元清杭冲她摆摆手:“快,把他弄走。”
霜降赶紧跳进来,把昏迷的厉轻鸿拖到外面。
元清杭返身回到陈封面前。
伸出手,他凝眉在陈封腕上号了一会儿脉,又捏开陈封紧闭的牙关,塞了一颗药丸进去。
霜降在一边看着,撇了撇嘴:“干什么用这么珍贵的药,他哪里配?”
元清杭摇摇头:“既然要救人,就得尽心,哪有救一半的道理。”
拿出一套金针,他神情凝肃,在摇曳的烛光照耀中,细细扎入陈封周身各处要穴。
好半天,才施针完毕,他提起一口气,双掌急出,依次拍打在陈封胸前腹下。
随着金针被震动,陈封脸色忽然变得血红,一股瘀血从下腹疾冲上来,逼上喉咙。
元清杭手疾眼快,伸指在他心口一点。
陈封嘴巴一张,一道黑色血箭终于急喷出来,腥臭之气充满了整个房间。
霜降杏眼一睁,慌忙躲开那血雾,心有余悸道:“这神农谷说什么悬壶济世,仁慈悲悯。我瞧这用的毒药,可一点也不比左护法的差。”
元清杭默默无言。
木安阳为了救下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怕也是突破了自己一生底线。
陈封一口瘀血喷出,积毒终于除去大半,原本惨淡的脸色略略恢复了点血色,沉重的呼吸也轻缓了些。
元清杭将他扶坐起来,双掌抵在他心口,一缕温和灵力顺着他被毒药侵蚀的脉络间游走梳理。
好半天,他额头腾腾冒出白汽,陈封也轻哼了一声,慢慢睁开眼,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年。
忽然,他皱了皱眉,终于认出了这个在大殿上抱着他大腿的小弟子。
“你……”
元清杭手掌轻抬,在他头顶和颈侧轮流一拍,又逼出了他一口瘀血:“等等再问。”
纵然再迷惑,陈封此时也看出来这少年在帮他清毒治疗,终于不再说话。
半盏茶时间再过去,元清杭掌力一收,疲倦地舒了口气。
“陈殿主,余毒剩得不多了。”他摸出一瓶丹药,“接下来按时服用这个就好。”
陈封微微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你是哪家医修弟子?海青门为什么帮你作假?”
他身为一代宗师,虽然脾气暴躁,为人骄傲,可是脑子又不傻。
短短片刻,已经猜出来元清杭是假扮成海青门弟子,又有一手好医术。
元清杭微微一笑:“家师易白衣。”
陈封一怔,旋即心里一松:“啊,易老前辈怎么会派你来?”
元清杭道:“家师云游在外,接到商渊传书,就派了我前来贺喜。”
陈封微微喘气:“多谢小仙君仗义出手,在下记住这个天大人情了、待我恢复后,一定前往易前辈处重谢。”
元清杭跳下床,叹了口气:“陈殿主怕是不知道,您昏迷后,宇文老前辈因为表示反对,已经被商渊打成了重伤。现在想要活着出去,怕是比登天还难。”
陈封脸色大变,手掌一张,床头利剑厉鸣一声,飞回他手中。
他怒道:“商渊疯了吗?!难道真不怕所有人和他拼了?”
元清杭摇头:“陈殿主,我冒险前来救治,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陈封连忙温声道:“小仙君请说。”
“当日若不是神农谷和凌霄殿忽然反目,也不会最后叫宇文老前辈独木难支。有什么恩怨情仇,不妨放一放,等出去再说,您看呢?”元清杭诚恳道。
陈封脸色沉沉,阴沉不定,半晌终于道:“小仙君说得极有道理。”
元清杭悄悄松了口气,伸手递给他另一小瓶膏药。
“这药敷在脸上,会令人肤色蜡黄,形容枯槁,陈殿主接下来,要装着依旧中毒极深才好。”
陈封冷冷道:“怎么,你觉得木安阳怕我不死,会再来害我?”
他不会,他儿子会,元清杭心里暗暗道。
可他当然不敢这样说出来,只严肃道:“这倒不是。我是担心,假如知道您恢复了战力,前辈您觉得,商渊会放过您吗?下一个要杀了立威的,怕是昭然若揭了。”
室内一片寂静,烛火映着陈封愤怒又憋屈的脸色,半晌他咬牙道:“你的意思是,我要一直装病,好苟且偷生?”
元清杭笑了笑:“保存实力,先活着。陈殿主,只要肯忍耐,相信事情总有转机的,不是吗?”
……
从凌霄殿住处出来,元清杭背着依旧昏迷的厉轻鸿,向木家雅舍奔去。
霜降跟在他身后,咬住了红唇:“小少主,您能不能别理他了?人家都说了,叫您别管他,干什么热脸去贴冷……”
元清杭慌忙叫:“住嘴住嘴,谁贴那个啦?姑娘家的,说话这么粗鲁。”
霜降噘着嘴:“总之他如今有亲爹拼死护着,又有商公子那个傻瓜信他,过得可惬意啦,偏偏少主您总惦记他。”
元清杭把背后往下坠去的厉轻鸿往上托了托,道:“谷雨姐姐不是说过吗,小时候他听说我不告而别,哭得可伤心了。我那时候没管他,现在要是再不管,我会后悔的啦。”
霜降冷笑:“小少主可真会往身上揽事儿。”
元清杭叹气道:“没办法,我后来有时候就会想,要是那时候拼命求姬叔叔带上他,说不定他就不会变成这样。”
霜降气得跺脚:“他自己心胸狭隘,又狠心无情,变成什么样,也要怪在你头上吗?”
元清杭好脾气地道:“可他对别人再不好,也没对不起过我。”
霜降一时语塞:“小少主你总是这样,别人对你好一点儿,你就会记得牢牢的。”
元清杭怅然道:“鸿弟也一样的。我只是对他稍微照顾过一点儿,他就一直念着我的好。”
霜降幽幽叹了口气:“算了,看在他在千重山顶帮你一把的份上,也算有良心,我也不恨他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道:“对啦,刚刚我接到朱朱的传讯,有魔宗的人见到宁小仙君了!”
元清杭脚下猛地一顿,差点把厉轻鸿从背上摔下来。
他慌忙托住厉轻鸿,急急叫:“在哪里?他在做什么?现在好不好?有托魔宗的人给我带话吗?说了什么?”
霜降无语地看看他:“小少主,您一条条问,别咬着舌头。”
元清杭脸上一红:“快说呀!”
霜降道:“商老贼自从上次夜袭魔宗散修聚居地,杀人抓人后,虽然回了苍穹派,可一直有派遣仙宗的人,到处剿杀魔宗的人。”
元清杭恨得牙根儿痒痒:“我知道。”
“他们人数势多,其中还有不少修炼了沧龙诀,战力剧增,甚是可怕。”霜降道,“左右护法虽然厉害,总不能四处到处救人,就有点顾此失彼。”
元清杭急切道:“我不是吩咐下去了吗,叫大家尽量分散,先避开正面冲突?”
霜降恨恨道:“总有落单被围的呀。就在几天前,有一批魔宗的人被仙宗小队追杀,还带着幼童和老人,一路上伤亡不断,眼看着就被逼到了黑水河边。”
元清杭大惊:“黑水河不是连木头都飘不起来的死水吗?落下去还能活?”
霜降道:“是啊,所以被围堵到黑水河边后,十几名伤残的魔修都知道无法幸免,索性决定背水一战,死了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可是为首的仙宗是位小门派的宗主,举手之间就生擒了几位魔宗女修,当场杀了一个,逼着剩下的人束手就擒。说不从的话,就将余下几位女修剥去衣裳,曝尸荒野。”
元清杭听得怒火中烧:“这人是谁?我要杀了他!”
霜降道:“是谁不重要,已经死了。”
元清杭一惊:“啊?”
“死里逃生的魔修回来后,和我们的人说,当时大家不堪受辱,正要一起跳入黑水河,忽然之间,就看见一道金色霹雳从远处闪过,一个俊美少年仙君白衣飘飘,谪仙一样,从天而降。”
霜降眉飞色舞,眼中光彩闪烁,充满崇拜和热烈:“只见剑光闪动,电闪雷鸣,空中五彩云霞万道,黑水河的漆黑死水之上,金色剑意铺满半边,全是瑟瑟微光。”
元清杭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喃喃道:“倒也不至于此吧。”
他的小七君的确是俊美无俦、修为逆天、神勇无敌啦,可霜降姐姐这说的,怕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霜降跺脚嗔道:“我不管,又不是我说的,反正被救下来的小姑娘是这么说。”
元清杭嘴角慢慢浮起笑意,欣然点头:“好吧,然后呢?”
霜降扬眉道:“然后几招之下,宁小仙君就把为首的那个恶人斩于剑下了。”
元清杭一怔。
他默默发了一会儿呆,低声道:“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吧。”
霜降道:“是啊,回来的人说,宁小仙君杀了那人后,沉默了许久,才对着剩下的人平静说道:应悔剑认我为主后,并未真正见过血。斩邪除佞,自今日始吧。”
第135章 夜探
元清杭默默不语。
从今天开始,那个一尘不染的人,也终于要手染鲜血,剑斩亡魂了吗?
霜降小心地看了看他:“小少主,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元清杭闷闷不乐:“……应悔剑当年杀过人吗?”
霜降一怔:“除了刺过元宗主一剑外,的确既没有伤害过魔宗的人,更没有杀过仙宗同袍。”
元清杭怅然道:“是啊,只救过人。”
就连小时候客栈中偶遇的那个疤脸修士也说,元佐意妖刀斩虹肆虐杀戮时,是宁晚枫一剑西来,接下元佐意一刀,将他们救了出来。
所以宁夺终于决定用应悔剑斩杀那人时,心里又是怎样的感受?
霜降噘着嘴,小声道:“只要该死,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好瞻前顾后?宁小仙君不是迂腐之人,小少主也不用这么心疼。”
元清杭沉默半晌,终于微微一笑:“你说的对。终究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仙魔纷乱如此,又有谁还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两人默默前行,元清杭来到木家雅舍前,熟练地绕开巡逻的守卫,熟门熟路地潜到木青晖的窗下。
按照约定好的暗号叩了叩窗棂,很快,窗户一开,木青晖的脸露出来。
一看见元清杭背上的厉轻鸿,他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元清杭把厉轻鸿放在他床上,道:“他去杀陈封,被我拦住了。”
木青晖目瞪口呆,苦笑道:“……这倒像是他会做的事。”
元清杭道:“木谷主怎么样?”
木青晖神色一暗:“原本就伤势未愈,今天和陈封对战,又动了真力,情况不是很好。不过慢慢将养,倒也没有性命之忧。”
元清杭点点头:“你们木家的灵丹妙药多,我就不去看他了。”
木青晖知道他的来意,转身道:“跟我来。”
两人很快到了后面的一间偏僻厢房中。
推门进去,里面堆放着大量的丹炉耀鼎,还有不少常用的草药。
角落里,赫然捆着几个人,正是被木青晖从商渊手中救下来的几个魔修,不知道被喂了什么,正昏昏沉沉睡着。
木青晖轻声道:“你想现在放他们走?”
元清杭沉思一下:“不行。商渊疑心甚重,怕是会派人来查看。”
要是说被他们跑了,那木家就该立刻上报,商渊派人追杀的话,东躲西藏,又逃不出这封山大阵,迟早会被再抓到。
木青晖皱眉:“那你想怎样?”
元清杭道:“先留在这里,你装着拿他们试药,反倒安全。”
他蹲下身,拂开几个人手腕上的血疤,轻轻舒了口气:“多谢木仙长。”
那些恐怖的伤口下,筋脉看似被挑断,其实全都巧妙留下了一半相连,除了医术精妙的大医修,没人能拿捏得如此准确。
木青晖摇头:“举手之劳。”
元清杭手中亮出一根极细的银针,尾部带着丝细到极致的丝线,抬起其中一人的手腕。
霜降连忙在旁边拿出一颗硕大明珠,帮他照亮。
就着莹莹明珠珠光,元清杭小心翼翼地挑起那将断未断的经脉,一点点续上。
灵力灌注在银针上,修补着破损的经脉血管,引导着主人自身涣散的灵力一点点聚集起来。
木青晖在边上看着,心里暗暗吃惊。
原先元清杭这样授意的时候,他坦言自己能做到伪造这样的伤势,却没把握恢复如初。
现在亲眼看见这魔宗少年的手法,竟是游刃有余,比当日在药宗大比时剥离蛊雕体内的心机符时,更加精妙娴熟。
元清杭专心致志,逐一将三名魔修手脚的残脉全都续上,再轻轻在几个人额头一拍。
三个人轻轻呻吟一声,依次醒了过来。
抬眼看到眼前的木青晖和元清杭,几个人眼中都露出了极度的仇恨之色。
其中一个人嘶声叫:“有种就杀了我们。不然死了也要化成厉鬼,生吞你们血肉……”
元清杭轻轻一按他脉门,一股灵力激荡冲入,柔声道:“死不了。”
那人体会着经脉处重新运转自如的灵力,猛地一愣,又是惊疑,又是悲愤:“你、你们……”
难道这些仙宗的医修,真的拿什么药续上了断脉,又要重新弄断,反复试验?
元清杭轻轻一抹脸,将那精巧面具卸下:“是我,魔宗元清杭。”
几个人呆呆望着他,忽然颤声道:“小少主?”
这几个人都是散修,平时也不受左右护法管束,对元清杭远远见过几面,此刻忽然见到,却像是看到了希望,更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
其中一个年轻人动了动自己的手脚,眼中更是热泪盈眶:“小少主是专门来冒险救我们吗?谢少主大恩大德!”
元清杭笑了笑:“木仙长才是你们的恩人,若非他帮忙,我医术再好,也没办法在商渊那老贼手里把你们救下。”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挣扎着爬起来,对木青晖拱手道:“多谢神农谷恩义,将来有机会,定当好好报答。”
元清杭同样掏出一瓶类似的膏药,分给他们:“现在你们就藏在木家最是安全。记得敷用这个在脸上,务必配合木仙长,装成重伤模样。”
几名魔修对望一眼,咬牙恨道:“直接杀出去,拼个鱼死网破,也没什么不敢。”
元清杭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不怕死,可死也要死得值得,更别连累了木仙长。”
他又递出去一瓶丹药,温声道:“先好好养伤,等到需要放手血战的时候,我绝不拦着你们。”
几个魔修全都齐齐拜倒:“但凭小少主吩咐,我等几人,从今日起,命都是少主您的。”
从药房出来,元清杭和木青晖告了别。
外面已经是深夜,霜降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道:“小少主还要去哪儿?这一整天殚精竭虑的,还不去早点歇着?”
元清杭看看她:“你去休息吧,我还要去转转,不用你再跟着。”
霜降瞪着他,气鼓鼓道:“转什么转啊,少主要去哪儿,我用脚指头都猜得到!”
元清杭摸了摸鼻子,心虚地笑道:“霜降姐姐好厉害。别人是蕙质兰心,霜降姐姐是脚趾都灵智初开。”
霜降气极反笑:“救陈封也就罢了,宇文瀚那老儿头死活,又关我们什么事?他们只怕恨不得小少主您死呢!”
元清杭笑嘻嘻道:“他们想我死,我就死了吗?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霜降气急:“仙宗这些混蛋,又蠢又私心莫测,小少主您小心救了他们,还被他们暗害。”
元清杭飞身纵起,向着霜降无声摆摆手,小声叫:“害我哪有那么容易,我不害人就很好啦!”
……
宇文家的居所内,一片凄凉。
大部分家族中的人都被宇文离带去了商渊那边,留下的人寥寥无几,到了深夜,更是都昏昏睡倒。
宇文瀚的房间外,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厉害的防御阵隐隐散着微光。
那个独眼老仆守在宇文瀚床前,闭着眼睛,默默假寐。
寂静夜色中,门前似乎有微风轻轻掠过。
他眼皮抖了抖,忽然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一花,一个身影静静立在了宇文瀚床前。
独眼老仆心中大骇,扭头看向门口——那防御阵是他亲手布下,放眼整个术宗,怕也没有几个人能无声无息打破,这少年又是怎么进来的?
他一掌挥出:“你是谁,要干什么?”
那少年身子轻飘飘一晃,闪开他攻击,扭头道:“来看看老爷子。”
他刚刚在几个魔修面前摘了面具,这一回首,一张脸在月色下灿若明霞,眸子灵动狡黠。
独眼老仆眼睛蓦然睁大,惊骇异常:“你……你没有死!”
元清杭叹息道:“是啊,很失望吧?”
老仆那只独眼中精光四射:“你不怕我这就喊人吗?”
元清杭奇怪地道:“你总不会觉得,我深夜来就是找被人围杀?”
独眼老仆身子无声移动,手中暗暗攥住了一张符篆:“想来确认我们宗主死没死?”
元清杭淡淡瞥了一眼他的手:“我劝你别想暗算我,没用的。”
他又看了看憔悴无比的宇文瀚:“百草堂堂主已经死了,木家现在自顾不暇。剩下的医修小门派也怕商渊迁怒,所以老爷子的伤势,根本没得到像样的诊治吧?”仟韆仦哾
独眼老仆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平静道:“所以你是来看宇文家的笑话?”
元清杭摇了摇头,身子忽然一晃,瞬移到了宇文瀚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脉门。
独眼老仆惊怒异常,怒吼一声,就想扑过来:“你放开我们宗主!”
元清杭反手一挡,白玉黑金扇赫然张开,拦住了他:“老人家,醒醒吧。趁你刚刚打盹,我有一百种法子把你干掉。”
一股澎湃的灵压从他的扇子上迸射散开,带着一股神秘的远古气息,那老仆竟然被逼得身子一紧,再也动弹不得。
元清杭手掌急拍,按在了宇文瀚心口上:“你看,若我想害他,他也立刻会死得很难看。”
独眼老仆又惊又怕,眼看着宇文瀚被他制住,不敢再动弹,颤声道:“你到底想怎样?”
元清杭单手按着宇文瀚,另一只手掏出一丸药,毫不客气塞进了宇文瀚嘴里,笑道:“你猜猜看?”
随着嘴里玩笑,他手下不停,手中银针赫然亮出,在宇文瀚心口猛然扎下。
独眼老仆再疑心,此刻也看了端倪出来,身子一僵,顿在了原地。
元清杭不再看他,转过身,将背部毫无防备地亮给他,自己专心致志地开始施针诊疗。
好半天过去,宇文瀚惨白的脸色终于也好了点,眼睫轻轻颤动,慢慢睁开眼来。
他睁着昏沉的眼睛,望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忽然眼中隐隐泛起了点点泪花。
“牧云……牧云是你吗?”
元清杭一怔:“啊?”
宇文瀚昏昏沉沉,一把抓住他皓白手腕:“这么多年,你都不来看看爹,就连入梦都很少。”
他语声凄厉:“你还在恨我不允你的婚事,令得你有家难归,最后惨死在外吗?”
元清杭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几乎被掐出印子来,忙和声道:“宇文前辈,我不是令郎。”
宇文瀚却不松手,目光渐渐悲哀难耐:“爹爹早就后悔了,只是碍于面子,不愿意先开口叫你回来。你这个不孝子……就不知道再来求求我吗?”
独眼老仆踏上一步,低声道:“宗主,您认错人了。您好好看清楚,这是不相干的外人啊。”
宇文瀚身子微微一颤,浑浊的眼神终于清明了点儿。
他怔怔望着面前明眸皓齿的少年,竭力将那似曾相识的眉眼和记忆中区分开来。
好半天,他慢慢松开了手:“是你啊……你没死,可太好啦。”
不知怎么,看着他失望又悲伤的眼,元清杭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过。
他在床头放下一瓶药,柔声道:“前辈脏腑移位,我刚刚帮您归了位,接下来,记得千万用这个药巩固数天。”
宇文瀚心脉被商渊一掌震坏,幸好他修为深厚,最后一刻用了秘术自保,尚且不至于当场殒命。
只是这伤势诊治极难,若不是他今晚赶来,只凭寻常医修的手段,一定会留下极大隐患,宇文瀚一身修为恐怕要折损大半。
宇文瀚闭了闭眼睛,痛苦地低声道:“我们宇文家可是对外坚称,是你陷害离儿,希望置你于死地的。”
元清杭站起身,微微笑了笑:“可我还是活着,可见这世间自有公道。”
他口气轻松,却隐约傲然。向宇文瀚一躬身,转头而去。
刚走到门边,身后宇文瀚却忽然嘶声道:“你不恨我们宇文家就已经很好……为什么还要专门来救我?”
元清杭脚步一顿,并未回头,想了想,道:“我自幼没有长辈在身边陪伴,看到别人爷孙其乐融融,总是羡慕得厉害。就当和老爷子您投缘,随手行个善吧。”
第142章 再断
李济连忙跃上前,伸手扶住宇文瀚,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哎呀老前辈这是怎么了?”
宇文瀚身不能动,眼睛却大睁着,似乎还喷着火焰。
元清杭道:“老爷子不愿意走,说是没办法丢下门中晚辈和族人独自逃生,我只好用了点小手段。”
他伸手在宇文瀚胸前一戳,解开了灵穴,趁着老人还没发火,笑嘻嘻作了一揖:“老爷子,留在这千重山里,只怕商渊找不到合适的金丹,第一个就得找您下手。”
宇文瀚胸口气息一通,终于行动自如,怒道:“那就血战到底,不过是命一条,又有什么好怕!”
他身后,那独眼老仆低声劝道:“宗主何必执拗呢,倒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得憋屈冤枉。”
陈封长剑一横,冷冷道:“宇文前辈,您若是真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不如一起齐心协力,也胜过一腔孤勇,白白送死。”
元清杭摆摆手,正色看着身边乌压压众人:“大家伙儿活得好好的,干什么要死?把该死的人送上西天,才是正道。”
宇文瀚终于闭上了嘴巴,脸色愤懑,可看着四周完全没有自家的人,又是羞惭。
木安阳看了看天色,急切地看向元清杭:“那接下来怎么办?”
常掌门也跟着附和:“小仙君通知我们准时到来,可是有什么良策?”
旁边聚集了足足数百名仙宗中人,看着这么多身份尊贵的宗主竟一个个都围在这么一个少年身边,言语客气,情形诡异,一个个神情都有点古怪。
不管这个少年是海青门的弟子,还是易白衣的徒弟,就算聪明机灵,恰好带着众人撞破了商渊的阴谋,可是哪里值得这么多大人物对他客气有加?
偏偏这少年好像一点也不诚惶诚恐,站在那里气定神闲,语声清晰道:“宇文老前辈,这里就数您术法修为高绝,不妨和我参详参详。”
他一指近处那个隐约散着灵光的“生”门阵眼:“别的不多说,现在找些术宗高手一起动手,攻破这处,进而毁了大阵,您看胜算大不大?”
宇文瀚眼睛一扫,已经做出了判断:“可行,但是就怕惊动商渊赶来。”
众人心里又惊又急。商渊这样的绝顶修为,别说瞬间将至,就算是隔空出手,怕也能立刻击杀敌人,阻止破阵。
木安阳毕竟不擅长术法,在边上犹豫道:“就算破了阵,商渊赶到后,怕随随便便就能血流成河。”
陈封冷笑一声:“破阵后,大家分头逃散,商渊就算手再快,也杀不了所有人。到时候自安天命吧!”
元清杭摇摇头:“不,逃是逃不掉的。分开逃走,就算有人能幸免于难,但更多的人只能被他各个击破。”
旁边,有人忍不住战战兢兢插嘴:“联手起来,好像也打不过这老妖怪吧?”
就连战力最强的陈封、术法修为高超的宇文瀚,也都瞬间败落,元婴境和金丹大圆满之间的差距,简直叫人绝望!
元清杭一字字道:“我有一个方法,试试看的话,总好过现在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陈封猛地将剑在地上一划,犁开了一道巨大沟堑:“说吧,怎么做?凌霄殿就算死光,也不会避战。”
宇文瀚也一咬牙:“老夫也已经在多天前死过一回了,再来一次,也没有大不了。”
元清杭点点头:“好,假如各位宗主信得过我,就暂且听我布置应对一回。”
……
赤霞殿中,灯火通明,守夜的弟子都围在外间,大殿之内,寂静地像是坟墓一样。
商渊独自坐在高台上,浑身青气氤氲,头顶上方,那个黑色的婴孩随着他气息吞吐,渐渐变成了浅灰色。
再过一会,渐渐变成了半透明,半盏茶时间,终于恢复了淡淡的浅金色。
他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神中透着一丝锐光,扫向殿门前那个默默站立的影子:“无迹?”
商无迹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撑着,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父亲。”
商渊神色淡淡的:“腿最近能行走了?”
商无迹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痛苦之色。
他低低道:“父亲大人,您现在到底要做什么?囚禁诸家、重伤各家宗主,逼着百家仙门修炼您创的苍龙诀……这一切,到底是要通向何方?”
商渊漠然道:“广传心法、人人提升修为,难道不是造福仙家的大造化?”
商无迹嘶声道:“可您杀人了!有什么造福大众的好事,要用鲜血来逼迫?真要是好事,您为什么至今不准朗儿修炼它?”
商渊看着他,光滑的脸上隐隐透着红光:“你身体不好,才会导致思虑太多。以后还是安心养病,学学你师弟宁程,你看他就从来不问这些。”
商无迹像是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身体痛苦地几乎要蜷缩起来,他艰难道:“身体不好?……父亲大人,您可曾记得,孩儿曾经也身轻体健,意气风发过?我现在这样,全是因为服从了您的意思啊!”
商渊微微一皱眉:“事已至此,再抱怨也于事无补了。”
商无迹惨笑一声:“抱怨?我何曾抱怨过啊……我以前总以为,我的腿是为了天下苍生、人间正义而毁的。宁师弟能牺牲他的一身清名、能舍弃自己的一条命,那么我的一双腿,又算什么?”
他眼睛渐渐变红:“可最近,我越来越不明白,我和宁师弟的付出,到底是为什么?”
商渊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当然是为了值得的事。”
商无迹激烈道:“可是我看不出哪里值得!当年……”
忽然,商渊眼睛一抬,厉声喝道:“谁在外面!”
殿门口,宁程清瘦的身影现了出来。
他低眉垂目,脸上平静无比:“师尊,外面有大事发生。”
商渊皱眉:“什么?”
宁程道:“千重山后山闭关室关着的人,全都哗变逃跑了。”
他口气平静,像是说着意料中的事一样,商无迹猛地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急:“父亲你看,所行不义,迟早会引发激烈反弹的!”
商渊长身而起,脸色微沉:“发现了,还不带人去缉拿?哪家敢包庇窝藏,你回来汇报,我去处理。”
宁程目光闪烁,道:“徒儿刚刚去了,十室九空,诸家已经集体逃走,现在应该已经逃向了封山大阵边缘。哦,对了,澹台宗主首先发现的,已经赶去了。”
随着他的话音,远方漆黑的长夜夜空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巨大的光亮。
声响巨大,仿佛惊雷炸响,又像是山体崩塌、海啸狂涌。
封山大阵的一角,生字门所在的阵眼!
商渊高大身影赫然站起,长袖无风自动,身子像一柄利箭,穿过殿门,留下了一阵残风。
他暴怒的声音响彻空中:“你带齐苍穹派门中所有弟子,给我赶来!”
………
重重夜色中,松涛隐约鸣响,生门附近的无数灵木已经被劈成了焦枯一片。
宇文瀚和身边老仆站在最前方,旁边站着灵武堂的李掌门,所有术宗弟子们站在后排,正在疯狂地输出。
爆破符、攻击符、破阵的阵旗,此刻哪还有人藏私,全都玩命地将身上的手段用了出来。
生门上,原先微弱的灵力现在已经灼亮了半边天,防御功能遇强则强,已经按照布阵者留下的意志全部开启。
元清杭站在人群中,瞧准了防御阵呼吸的瞬间,一张明黄符篆激飞而出,砸在了大阵一角,成功地将此起彼伏的灵力波动砸熄了片刻。
“抓紧抓紧,快快快!”他大叫。
“已经尽全力了啊!”李济哭丧着脸,灰头土脸地继续攻击阵眼,“商渊这老贼,又不是术宗大师,布下的阵法为什么会这么强?”
元清杭一边不要钱一样砸符篆,一边解释:“这就是境界的碾压嘛。你不懂飞行,也能把飞行的蚊子打死,对吧?”
“你说的什么话?”李济崩溃大叫,“谁是蚊子啊!”
剑宗和药宗的人帮不上忙,在旁边也不敢胡乱出手,一个个心急如焚,终于,有人惊喜地大叫一声:“裂了,这里裂了!”
生门形成的无形屏障,在空中忽然显出了一条肉眼可见的半透明裂隙,正像冰面乍裂一样,飞快扩大。
“啊啊啊,成了吗?大家再快点啊!”
就在这时,空中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猎猎狂风,一个黑色的矮小声影倏忽浮现,立在了生门前。
他身后,一群人跟着显出身影,宝蓝色衣衫在暗夜中显出一片幽暗的深蓝色,肃杀阴森。
澹台明浩阴冷冷的脸在月色下宛如山中鬼魅,盯着围攻阵眼的众人:“集体哗变?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背叛仙宗,背叛商宗主吗?”
元清杭在人群中探出头来,诚恳道:“澹台宗主,您被商老贼蒙蔽啦!这里这么多人都亲眼看见他夺丹杀害仙宗晚辈,您赶紧过来,弃暗投明吧。”
澹台明浩一看见他,森冷脸色竟然微微和缓了点:“你赶紧过来我这边才是,不要和他们这群蠢人混在一起,以免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元清杭往后退了退,露出点害怕的神色:“我不,澹台前辈您信我,我帮你治好了手,不会害你的呀。”
澹台明浩脸色有点不耐,转头吩咐道:“上!”
他手一挥,身后几十名术宗门人齐齐散开,数十道黑色阵旗向那岌岌可危的破损处一洒。
宇文瀚急叱一声,大掌猛扫,顿时将那些补阵的阵旗击落了大半。
可是那些阵旗数量太多,终究有几只击中了目标,“咔嚓”几声,原先裂开的阵眼竟又缓缓闭合起来。
澹台明浩大笑数声,身子急闪,突入人群之中,那只兽爪赫然亮出,径直抓向元清杭:“你跟我回去!”
一招得手,元清杭那清瘦的手腕已经被他抓在了利爪之间。
可不知怎么,他眼角余光却扫到了旁边的木安阳。
木安阳的目光中,竟似带着一种奇怪的幸灾乐祸和同情一样。
他心里隐约只觉得不好,直觉哪里不对。可没等他找到危机在何处,手中抓着的那个小医修却在他身边笑了笑。
“你抓得我好疼啊。”那口气像是抱怨,又像是不满,唯独没有害怕,声音也忽然变了,带着澹台明浩熟悉的噩梦感。
澹台明浩猛然瞪大眼睛,心里电光石火,无边惊惧愤怒浮起来:“你……”
他的手一松,就想将抓的手腕甩开,可是已经晚了。
朦胧夜色中,身边那少年手腕一翻,铁箍一样抓死了他。
而他晶亮的眼睛中,闪着锐利又戏谑的光:“澹台宗主,手能断一次,也能断第二次的。”
随着话音,他手中一道寒光亮起,轻巧地在澹台明浩的断腕处,整整齐齐划了一圈。
无数脆弱的小血瘤猛然崩裂,里面清凉的药液像是焚烧的烈焰,冲进上行的手腕血管。
澹台明浩一声惨叫,声音响彻了夜空。
血光四溅,毒液纷飞,众人的注目之中,他那只诡异凶悍的重接兽爪,带着腐烂的肉块,重新掉了下来。
元清杭的身子翩然飞在半空,手中白玉黑金扇中飞出一道银索,凌空缠住了那只人不人、鬼不鬼的手爪,猛地一绞。
无边的血雾爆开,漫天喷洒。
“我们魔宗向来说话算话,说削断你四肢,把你做成人彘,就一定不会少削一条。”他温声道,“所以就算长出来,也要再削一次的。”
第143章 反制
澹台明浩手腕剧痛钻心,低头看去,只见断腕处不仅鲜血急喷,更有数道狰狞的黑线蜿蜒直上,眼见已经袭到右上臂。
伤口的麻痒甚至比以前午夜时分更厉害,他猛然抬头,充满恨意地看向面前的少年:“你……你是魔头元清杭!”
刚刚元清杭自爆魔宗身份时,对面的仙宗众人已经鼓噪起来,再听了澹台明浩这一句,更是喧哗四起。
除了少数人知道他的身份,大多数人都是蒙在鼓里,此刻不由得又惊又懵,陈封长剑一抖,厉声喝道:“你们在说什么?!”
元清杭身子急退,站在了一边。
他伸手一揭,将面上那完美的面具连着头套,一起摘了下来,露出了原本那神采飞扬、眼若点漆的脸。
他冲着众人一笑:“不好意思,形象多变,还是我呀。”
陈封愕然看着他,张口结舌:“你、你……”
木安阳身后的神农谷人群中,忽然有几个人嘿嘿冷笑了一声:“你什么你?元少主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连个敬称都不知道叫吗?”
他们身边有几名仙宗弟子眼尖,看着那几个人的脸,忽然惊叫起来:“他们是前几天商渊抓来的那几个魔修!”
仙魔两道厮杀征战已久,彼此间早已说不清谁对谁错,谁杀孽更重,一听到魔宗名号,不少人立刻“呼啦啦”亮出了兵刃,对准了那几个人。
陈封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手执长剑,不知道在想什么。
元清杭也不解释,更不理睬张皇失措的众人,却冲着澹台明浩身后招招手:“答应你杀他,就快完成啦。”
澹台明浩身后的密林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另外一批人。
为首的青年一身锦衣,静静站在那里,闻言看了元清杭一眼,温声道:“是吗?我怎么瞧澹台前辈挺精神?”
元清杭笑道:“现在看着好,等毒素上行到心脉,自然就神仙也难救了。”
澹台明浩脸色难看得像是厉鬼一样,狠狠看了宇文离一眼,再眼看向自己手臂。
上面的黑线果然已经升到了肩窝,痛楚和麻痒钻入了全身血管,一想到元清杭在厉红绫手下不知道学了多少阴毒手段,心里更是惊骇到了极点。
他辗转了片刻,终于把心一横,伸手抢过身边一名弟子的佩刀,手起刀落,冲着自己肩膀砍下。
伴随着又一声强压不住的惨叫,鲜血狂喷,一整条手臂飞上了半空。
众人全都悚然而惊——虽然人人都知道断臂求生才是最好的办法,可又有几个人能这样当机立断,宁可砍了自己的整条手臂,也要保住性命?
元清杭愕然看着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常媛儿:“常姑娘,他疯了吗?”
常媛儿一愣:“什么?”
“我就随口吓吓他,逞一时口舌之快,这毒虽然厉害,找个医修大能,又不是不能治了,他干嘛把自己胳膊砍下来?”
众人:“……”
无论是真是假,反正被他这么一说,澹台明浩这壮士断腕的果断,似乎忽然就变得愚蠢至极起来。
澹台明浩身子晃了晃,再也压不住急怒攻心,一口血终于喷了出来。
边上,木安阳急声道:“大家别耽误,再抓紧攻阵眼!”
众人总算醒悟过来:澹台明浩已经不足为惧,现在可不正是干活的时候?
此刻也顾不得去想元清杭的身份和目的,众多术宗弟子齐齐咬牙,再度攻击起来。
元清杭背着手,看向对面的宇文离,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宇文公子,现在的形势,你站哪一边?”
宇文离目光微微一闪,看向正在攻阵的众人,缓缓道:“你觉得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后,还会心无芥蒂地听你安排调遣?”
元清杭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宇文离还没回话,旁边,忽然炸响了一声春雷般的怒喝:“快点给我过来!”
宇文瀚须发怒张,纵身跃到孙子面前:“一错再错,以后宇文家没有你这个后辈,你也不要再叫我一声祖父!”
宇文离一动不动,静静看着他,轻叹一声:“祖父……我也只是想保住整个宇文家,更何况,已经晚了。”
随着他的话声,远处天边,一股恐怖的灵力席卷过密林上空,像是雷云狂卷,飞扑而来。
所有人全都猛然抬头,看向那片黑色狂潮,面如土色。
商渊……商渊终于到了。
元清杭眸子一缩,急喝:“不要停,攻击生门!”
惊恐万分的术宗弟子终于反应过来,手中符篆和阵旗拼命攻向白光大盛的生门,不管怎样,只要能打开一线生机,大家分头逃走,总有一些人能逃出生天。
可商渊的来势,远比众人更快。
漫天狂风,黑色云团携裹着正中的高大人影,凌空飞向生门所在。
空中威压当头压下,商渊的巨大手掌降下,一把抓住下面一个术宗弟子的头顶,用力一摔。
那名年轻弟子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已经头骨碎裂,尸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在了一边。
“退下退下!”元清杭急叫,扇中银索卷出,拦腰缠住最前方数人,带着他们倒飞回来。
商渊冷哼一声,身形紧跟着欺上,举掌向元清杭这边拍来。
元清杭只觉得胸口一阵剧震,毫不迟疑扔出一张早已备好的符篆,身子有惊无险瞬移到了一边。
平时能瞬移出去几十米的灵符,现在在商渊这种恐怖的压制下,也只堪堪移出去了几尺之外!
还没等站稳,他手中又已经扔出了另一张,虚影重重中,瞬间又移开了一段距离。
商渊连抓几次,终于不耐,转身抬掌,向附近一群年轻仙宗弟子扫去。
掌风刚起,身侧一道惊天剑虹刺来。
陈封脸色铁青,用尽全力挡住了商渊一掌,厉声道:“不准退,我们剑宗的人联手挡住他,你们接着破阵!”
商渊冷冷看他一眼:“米粒之珠,也敢放光华?”
并指一弹,一股巨力扑面而至,将陈封手中剑弹歪向一边,“当啷”一声,陈封那饱经征战的绝世神兵,剑刃上赫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陈封脸色煞白,一口血堵在喉咙间,正在摇摇欲坠,旁边,宇文瀚手掌一划,一个隐约的凝滞阵罩上了商渊全身:“锁!”
这一招用尽他毕生所学,商渊的身子终于停了那么一瞬,似乎被困在了当场,四周的人全都一阵狂喜,数名剑宗高手齐齐挺身直刺:“快上!”
无数道剑意锋利无比,形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剑网,向着正中的商渊罩下。
商渊脸上红光一闪,狰狞之色露了出来。他猛喝一声,头顶那个小小的婴儿虚影现出。淡金色肌肤隐约发着恐怖光芒,赫然张开了眼。
随着那淡漠的眼神,商渊浑身青气暴涨,赤手空拳,探入了面前的剑网。
数十柄剑身同时被震飞,剑魂哀鸣,围攻的剑宗众人齐齐喷出一道血箭,身子向四周狂跌。
商渊随手拍向身边最近的一人,将他拍得血肉模糊,冷冷道:“难怪,原来有这么多人和魔宗勾结,乱我仙宗,其心可诛啊。”
陈封身子微颤,却笔直立在原地,并不退后,道:“魔宗的人再坏,也坏在明处。商宗主暗中杀人夺丹,才是仙宗大乱的根源。”
商渊若有所思地看看他,点点头:“好得这么快,原来是那个小魔头帮你治了伤。”
他忽然皱了皱眉:“那个小魔头呢?”
宇文离恭敬地在边上道:“方才他趁乱逃走了,现在已经不知所踪。”
仙宗众人猛地一惊,四下一看,果然完全不见了元清杭的踪影,一个个心里都是一沉。
原先以为这小仙君有什么锦囊妙策,没想到却是那个邪气肆意的魔宗小少主假扮。
把大家聚到这里,自己却又趁乱一走了之。难道他是知晓了商渊的真面目,设计挑破了,叫仙宗的人来做炮灰吗?
一想到这,不少人的脸上都显出了隐约的绝望。
商渊点点头,随意擦了擦掌上沾染的血污,淡淡道:“不急,左右还在这大阵中,迟早会被找出来。诸位先跟我回去吧。”
这话说得简短,可是所有的人全都心底寒意大盛。
望着他头顶那隐约盘踞的金色婴孩,终于,木安阳道:“跟你回去,被圈养起来,留着慢慢杀来取丹吗?”
商渊抬眸看了看他,缓缓道:“诸位也不用如此害怕。我所需不多,大家抓紧培养门下弟子修炼成金丹,只要定期有人供上,你们自己就很安全。”
……四周一片死寂。
商渊的话,终于已经不再掩饰遮挡,赤裸裸地图穷匕见。
一片巨大的恐惧中,却也有人脑海中模糊想到:苍龙诀修炼极快,只要真有晚辈弟子凝出金丹,满足了商渊的需求,或许……真的不必人人都死吧?
恍惚中,宇文瀚猛地大吼一声:“大家伙儿别听他的鬼话,他明明已经入了魔道,谁知道这邪法需要多少金丹来填?到时候,年轻弟子死光了,一样要轮到所有人的,醒醒吧!”
商渊眸光一抬,锁定在他脸上,身体忽然暴起,一掌拍向他头顶:“那现在就先轮到你吧。”
这一击,竟比任何一次都暴戾凶狠,像是要将宇文瀚立刻就毙于掌下。
宇文瀚猛吼一声,不躲不闪,举掌去迎,狂风中,旁边忽然蹿过来一道锦衣身影,一把揽住他身子,再下一刻,在商渊那看似避无可避的掌风下,硬生生将宇文瀚救了下来。
宇文离。
他的逆天身法,竟是像极了百舌堂堂主那诡异之极的瞬移法!
商渊一击不中,脸色骤然阴沉,冷冷看向宇文离:“你也要反?”
宇文离劈手将祖父推出战圈,咬牙道:“商宗主,您答应过我,不伤我宇文家门下!”
宇文瀚翻身扑上:“你这不肖子!我堂堂宇文家,要靠卑躬屈膝、为虎作伥才能活命,不如全都死了吧!”
宇文离急切道:“祖父!您不畏死,可这么多族人和弟子,难道也都该从容赴死吗?想活着又有什么错?”
宇文瀚暴怒,忽然一掌打去,扇了他一个耳光:“明明是你贪生怕死,还要做出怜惜同袍的模样!我瞧人家魔宗的小魔头,行事作风,都比你磊落坦荡!……”
这一耳光清脆响亮,又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宇文离身子踉跄一下,好半天,才堪堪站稳。
再抬头时,他的目光中已经没了焦虑和担忧,只剩下一丝羞辱后的愤恨:“祖父……果然我做什么,您都不满意我。”
他唇角有丝细细的血痕,哑声道:“您看清楚,拼死救您的、站在您面前的,是我。你说的那个坦荡磊落的外人,他现在在哪儿?”
夜风凄凄,空中血腥气味弥漫,越来越大。
忽然,四面八方的山谷中,传来了一声无处不在的回响。
“我在这儿呐。”少年清亮的声音彷如山泉,笑嘻嘻道,“没走远。”
随着他的话音,远处除了生门以外的另外七处阵眼,同时疯狂开始震动起来。
空气中,血腥的气味忽然铺天盖地,无数阴邪死灵、野兽尸骸在夜色里破土而出,聚在不知何时被埋下的反向阵旗边,开始疯狂攻击那些阵眼。
肉眼可见地,原本牢不可摧的封山大阵光芒一暗,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终于破裂开来。
与此同时,在商渊面前,一道耀眼的光芒骤然闪过,原先聚在阵眼处的灵力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迅速流向地下某处。
堪比闪电的电光凌空铺开,空中一道少年身影隐隐显出,藏在一株巨大树冠上,正是元清杭。
他的手中,无数符线亮了起来。
对面的半边山野中,一个巨大结界悄然显出,恰好将商渊和对面的仙宗众人隔绝开来。
一个反向的封闭阵,规模只是原先大阵的一半,可也依旧有数百里之广,严密浩大,将所有人好好地护在了里面。
商渊刚一想动,不知哪里却响起了一阵冷笑,正是姬半夏。
商渊的脚下,忽然冒出了无数血污满身的死灵,伸着手、无声嘶叫着,争先恐后地抓向他的脚踝。
空中元清杭的身影倏忽消失,下一刻,一道轻烟罩住了宇文离。
元清杭灵活的身影竟然瞬移而至,一把揪住了他身边的宇文瀚。
五角形的传送阵无声裂开,元清杭带着宇文瀚,一脚踏入。
临消失前,他冲近在咫尺的宇文离咧嘴一笑,有点同情似的。
“你爷爷不喜欢你,我想了想,要是留下他,他迟早会被你气死的。”他叹了口气,“所以我带他走啦。”
第144章 退守
反向大阵里,所有人都呆在了当场。
千重山本就是群山环绕,其中的主峰才是苍穹派所在,现在,这无形的屏障笼罩了除主峰外的一大片山峦,和对面的商渊相对而峙。
商渊立在对面,脸色淡漠:“怎么,你们以为这么个小小的防御阵,就能挡住我?”
元清杭拽着宇文瀚,闪现在了阵内前方。
他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道:“我觉得可以。不信你试试看。”
商渊气极反笑,手掌一抬,携着雷霆万钧之势,一掌击在了面前无形的屏障上!
屏障剧烈摇晃,里面靠前的众人像是感到了一股可怕的罡风扑面而来,胸口全都一闷,修为差点的,几乎差点撑不住膝盖跪地。
可商渊这惊天一击,却竟真的并没有击溃大阵。
屏障上滑过了一片涟漪,就像是刀锋砍入水面,看似声势浩大,可转眼,流动的水波又填补了空隙。
商渊脸色微沉,再度举手,更快更急地连劈了三掌。
面前的透明屏障抖动得更加厉害,可纵然如此,三掌过后,大阵依旧健在。
阵里的人开始都提心吊胆,随着这大阵不破,心里却都惊喜过望:魔宗右护法姬半夏在这儿,元清杭更是他亲手调教出来,两人合力,布下的阵法,说不定真能防得住商渊!仟韆仦哾
商渊脸色变幻,停了攻势。
他望着大阵里黑压压的数百人,淡淡道:“有趣。那你们是打算在里面龟缩着,住上几年,还是几十年?”
元清杭欣然道:“还好吧!这里这么大,起码好几座山头,山上有泉水有野兽,大家伙刀耕火种,过几年逍遥日子也不错。”
他冲着不远处木嘉荣问:“喂,你们家的人,是不是身上喜欢带灵植药草的种子,浇点灵泉水就能催长的?”
木嘉荣愕然道:“啊……是有。”
元清杭又冲着李济问:“听说你们家也善于御兽,储物袋里有种虫蛹,又美味又善于繁殖?”
李济不明所以,也茫然点头:“是啊!”
元清杭冲商渊笑吟吟一摊手:“你看,就算吃速成的灵果和虫蛹,饿都饿不死。”
商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然后,一群仙宗中人,就这么和你们魔宗妖孽在一起相安无事,在里面男耕女织?”
元清杭理直气壮道道:“那有什么不行!在哪里修行不是修行?”
他转头扬声,冲着身后的人群吆喝:“诸位别急,他也不能天天盯着不是?哪天他一懈怠,我们就乌央乌央地四散逃了也不一定。”
一群人默默听着,脸上表情都是一言难尽。
商渊笑了笑:“那好,等我去把你们剩下的族人和弟子们都抓来,一个个杀在你们面前,再看看你们能在里面缩多久。”
阵中各家的人,脸色骤然都变了。
这次受邀前来苍穹派,各家也都是长辈宗主带着一些优秀晚辈,整个宗门又没有倾巢而出。
商渊假如真的不顾身份,杀上各家亲自取抓人,谁家还没有妻子儿女,或者是得意门徒!
陈封怒喝:“老贼,你是不是已经疯了!倒行逆施、残暴无良,你和魔道又有什么区别!”
元清杭立刻道:“陈宗主慎言,我们魔宗的人善良质朴又热情侠义,怎么好和这老妖精比?”
他说着说着,脚下忽然就冒出来一个骷髅头,带着血迹斑斑,忽然一口咬住了他的脚脖子。
他也不在意,举手一抓,把那骷髅抓在手里,亲昵地摸了摸:“仙魔本就是没有本质之分,对不对?”
众人看着他手中那龇牙咧嘴的带血骷髅:“……”
商渊看了看身后。
宁程不知何时已经赶到,身后是一群张皇失措的苍穹派年轻弟子,另一边,是宇文离带着宇文家的门人静静而立。
后面,澹台明浩正脸色惨白坐在地上,手臂伤口被止了血,有一名家族中的医修正在紧张地帮他诊治。
这几拨人之外,还有一小部分狂热的追随者,依旧没有搞清楚状况,正茫然地围在远处。
他将目光落在宇文离身上,和声道:“你术法修为不错,来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攻破它?”
宇文离身子似乎轻轻一颤。
他抬起头,隔着无形屏障,看向了对面的祖父,还有他身边一脸无辜的元清杭。
站得如此之近,仿佛那才是舐犊情深的一对祖孙。
他轻轻抬手,指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红肿。
良久之后,他终于慢慢移开了目光,再不看阵内,淡淡道:“一切听商宗主差遣。我这就去勘探各处阵眼,偌大防御阵,不会完全无懈可击。”
宇文瀚身子晃了晃,几乎就要气到昏厥。
元清杭摇了摇头,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商渊满意地点点头:“放心,以后仙宗联合统一,你们宇文家就是最大的功臣。”
他又看向宁程:“你带弟子围守,有任何人突围,杀无赦。”
宁程还没应答,人群最后,树影之中,忽然冲出了一个人。
商朗一身白衣,手执“炽阳”,大声叫出了声:“祖父,您这是做什么!”
他的身子发着抖,一张年轻英朗的脸上,全是迷惘:“我听师弟们说,有人指控亲眼看见您杀害仙宗无辜人等,夺取他们的金丹?……您说一声,这是假的,全是误会!”
商渊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宁程:“带他下去。”
宁程踏上一步,伸手去抓他:“朗儿,你……”
商朗猛然退后,“炽阳”剑横在手中,嘶声叫道:“师父!”
宁程看着他,神色奇异,轻声道:“师尊又不是第一天杀人了,赤霞殿上,你难道没看见?”
商朗猛地嘶吼一声,痛苦万分:“那是因为要联手对付魔宗,意见相左、才、才……”
他指向身边的师兄弟们:“假如那里面的人要离开、要逃走,我们苍穹派堂堂剑宗,要用手里的剑去追杀吗?!”
他再一指阵中的神农谷众人:“师父,那里面是木家的人,有您的至交好友木仙长,现在我们到底是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商渊已经欺身上前,巨掌一抓,擒住了他胸前衣襟。
商朗手下意识一挡,炽阳剑剑光四射,商渊脸色一沉:“你敢弑亲!”
商朗茫然地望着他,嘴唇颤抖:“我没有……”
商渊冷哼一声:“和你父亲一样,目光短浅,愚蠢至极!”
手掌劲力一吐,商朗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下一刻,身子已经飞了出去。
落下时,已经昏迷不醒。
大阵之中,木嘉荣惊叫了一声,猛地冲上几步,一头撞在了无形屏障上。
他身后,厉轻鸿死死咬住了嘴唇,纤细手指的指节攥得发白,掐住了手心。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悚然心惊,最后一点希望也全数灭去。
——为了立威,为了震慑门下,拿别家子弟开刀已经不够,这人已完全到了疯狂无情的地步,竟然对着自己的亲孙子出手!
元清杭的脸色,终于也微微变了。
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原本平和的心态忽然波动。
“商渊,我保证,终有一日,你会后悔。”他一字字道,“这天底下,固然有弱肉强食,有强权当道,但是也一定有天网恢恢,天道轮回。”
商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小孩子的稚语。
他恐怖又傲然的声音飘荡在山谷中,带着一层层的回音,像是有无数人在应和。
“天道?茫茫仙途,我就是在追寻天道,在接近那个最高峰。你们这些可怜虫,但凡能像我一样,窥到天机的一点奥秘,也都会像我一样,心里再无它物。算了,不过是夏虫不可语冰。”
……
天色既明,大阵外,商渊已经施施然离去。
朝阳从东方升起,对这千重山内巨变一无所知。
大阵中的众人虽然刚刚死里逃生,可看着这清晨森林、草间晨露,却都没一个人心情轻松。
数百人疲惫地分散在山坡和密林中,有的聚集在一起私聊,有的则沉默不语。
姬半夏不知从哪里现出了身,带着数十名魔修,赵庭安、朱朱,还有霜降他们都在其中。
一片小山坡上,他一脸倨傲冷淡,远远地独自迎风而立。
山脚下的密林空地上,元清杭手脚不停,和木嘉荣一起,带着一群神农谷的弟子,帮先前被商渊掌风余波击伤的人救治。
他一边帮人敷药,一边瞥了一眼木嘉荣,忽然叫:“喂喂,用点心!”
木嘉荣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涨红了脸。
他手忙脚乱擦掉手中用错的膏药,对着伤员道:“抱歉抱歉,一时疏忽。”
元清杭叹了口气,小声道:“别担心商公子啦。虽然被亲爷爷重伤,可是总不至于真的要他死。”
木嘉荣一梗脖子,愤愤道:“谁担心他啦?他一向这么蠢的,死在自己信任的人手里,又有什么稀奇?”
忽然地,他身后,一个阴郁的声音冷不防响了起来:“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木嘉荣猛一回头,看着幽灵一样站在他们身后的厉轻鸿,怒道:“我又没咒他,我说事实。他这不是就伤在亲人手里?”
厉轻鸿再次重复:“他不会死的。我和他约定过,就算再重伤,也要我来治。”
他喃喃道:“就算死,他也不可以没见我一面就咽气。”
木嘉荣听着又是厌恶,又是不舒服,咬牙冷哼:“那你倒是出阵去找他啊,亲手帮他治病!”
元清杭听着头疼,慌忙道:“好了好了,你俩都闭嘴,别斗鸡眼似的。”
他把手边的几个伤者分给木嘉荣,又强拉着厉轻鸿跑到另一边,两人一起,给一个重伤的剑宗弟子接骨。
厉轻鸿脸色阴沉,虽然没有拒绝,可下手却极重,元清杭看着无奈,只有自己亲自动手接上断骨,一边叹了口气:“商朗不会有事的,你也别担心。”
厉轻鸿默默听着,不置一词,目光却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清杭手中忙碌,没注意到他神色异常,忙了半天才忙完,也没空去和那些仙宗宗主寒暄解释,首先拔腿奔上那边山坡,远远地高叫一声:“姬叔叔!”
姬半夏冷冷看了他一眼。掩饰不住眼中嫌弃:“又巴巴地给那些蠢货治伤,也没见你对自己人这么上心。”
旁边那几个散修魔修慌忙道:“右护法,我们几个人的命全是小少主千辛万苦救的,您可不能这样说。”
元清杭讨好地冲着姬半夏一笑:“姬叔叔我立功啦。澹台老贼的手我重新断了一次,顺便又把他胳膊卸了,姬叔叔您开心不开心?”
姬半夏冷冷道:“他的命是我的,你不要多事。”
“保证保证,就算我有机会杀他,也一定真的把他削成根人棍,给姬叔叔您打包送去。”
姬半夏看了看远处零散的仙宗诸家,唇角讥讽:“你忙活这么久,也没见那些人将你奉若上宾。”
元清杭不以为意,随手接过旁边霜降递过来的水囊:“我做事,又不是为了他们。”
姬半夏奇怪道:“那是为谁?”
元清杭昂首道:“为我自己高兴啊!老妖精杀人如麻,又不是只杀仙宗的人,手上不知道沾了我们魔修众人的鲜血呢。”
朱朱在边上吐了吐舌头:“小少主是为了宁小仙君做这些事啦。”
元清杭一个趔趄,差点把一口灵泉水喷出来,正要张口反驳,一眼看见身边众人那奇怪的眼光,终于放弃了挣扎。
“好吧好吧,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这里有他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他理直气壮,一脸正直,“这里还是宁晚枫仙长居住多年的师门,现在被弄到这么乌烟瘴气,他回来看到,该多伤心?”
朱朱笑嘻嘻一拍手:“宁小仙君在外面帮小少主抵御进攻,小少主在这里帮他清理门户,正是心有灵犀,琴瑟和鸣。”
元清杭目瞪口呆,忽然跳起来,重重伸手,冲她脑门弹了一下:“乱用什么成语!这叫肝胆相照、高山流水、互为知音!”
朱朱被他弹得一瘪嘴,差点泪花闪闪:“少主哥哥欺负人……”
姬半夏冷眼看着他们打闹,冷不防开口:“你的知音不会回来了。”
元清杭猛然一怔:“什么?”
姬半夏遣开身边众人,单独对着他,才淡淡道:“你红姨传来消息,数日前,宁夺找到魔宗当年囚禁宁晚枫之地,从那里寻到了通往元宗主去往万刃冢的传送阵。”
元清杭呆呆听着,忽然猜到了宁夺的心意,整个心猛然沉了下去。
那处悬崖下的小天地中,有无上天道,有充沛灵力,是他们平生见过的最好修炼场地。
宁夺想做什么,已经呼之欲出。
他颤声道:“他……他要重回小天地,修炼晋级?”
姬半夏点头:“上次出来,就是你们二人合力,才险险脱身。现在他一个人,说不定不用等到出来,在里面晋级时无人护法,直接就爆了体。”
他又道:“对了,他还托厉红绫带话给你,若他死了,叫你不要急着进去找他,等尸骨腐烂殆尽,不那么难看了,再去不迟。”
元清杭站在一片阳光中,清风温柔拂面,可是他却忽然觉得,浑身一片冰冷刺骨。
怔怔出了一会儿神,他忽然方寸大乱,一把抓住了姬半夏的衣袖。
“姬叔叔,我错了,我不该叫他一个人走。”他喃喃道,心里像是有钝刀在慢慢切割,“他没有我,真的会死。”
他忽然又松开姬半夏,一个人在山坡上胡乱转着圈:“不不,这里一切的事,我都不管了……我要去万刃冢。”
第145章 出阵
怔怔出了一会儿神,他忽然方寸大乱,一把抓住了姬半夏的衣袖。
“姬叔叔,我错了,我不该叫他一个人走。”他喃喃道,心里像是有钝刀在慢慢切割,“他没有我,真的会死。”
他忽然又松开姬半夏,一个人在山坡上胡乱转着圈:“不不,这里一切的事,我都不管了……我要去万刃冢。”
姬半夏沉默半晌,道:“你不管这些事,我自然没意见。但是你要进万刃冢,还是死了心吧。”
元清杭急道:“为什么?”
姬半夏道:“厉红绫已经试过了,她都进不去。传送阵口有元宗主最后留下的封印,宁夺能进去,是因为……”
他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似乎很不愿意承认:“是因为元宗主的封印感觉到了应悔剑的气息,才得以通过。”
元清杭一怔,低头去看自己的黑金白玉扇,急切道:“我的扇子上有我舅舅自己的刀意残片,应该也能放我进去吧!”
姬半夏冷道:“不会的,感觉到来自妖刀斩虹的气息,只会叫残留意志混乱,会自我排斥,你不懂吗?”
元清杭心里一片混乱,咬着牙,半晌忽然咬牙切齿道:“他没事的。他一定能吉人天相,安全出来!”
他又道:“上次在地下暗河的山腹里,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前去冒险,最后不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姬半夏淡淡道:“所以你信他,就只能在外面等着,无论他出不出得来。”
正在说话,远处走来几位年轻的仙宗弟子,李济和常媛儿走到近前,先向姬半夏施了一礼,才道:“元少主,几位族中长辈叫我们来问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元清杭望了望远处,数十家仙宗门派各自分了地方休憩,凌霄殿和神农谷离得远远的,一副血海深仇的模样,宇文瀚身边则没带几个人,正孤零零歇在一棵大树下。
宇文离已经正式站队,所有人对宇文家的态度也变得仇视起来。
虽然不能说一团散沙,可也绝谈不上铁板一块。
元清杭在心里叹了口气,打起精神,举步走到仙宗人群中。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密切关注,见他过来,几乎所有人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各人的目光,也是各种复杂。
有的充满希冀,有的微带疑虑,也有的因为以往和魔宗冲突中有过重大伤亡,看过来的眼神已经变成了防备和狐疑。
陈封背着手,站在一片林荫下,神色说不出的古怪。
以前他独子失踪,迷雾阵的疑凶正是魔宗,他心中痛恨,在各种围剿魔的战斗中,凌霄殿一直冲杀在前。
现在虽然杀人嫌疑落在了厉轻鸿身上,可厉轻鸿那时候依旧在魔宗听命,魔宗是不是在背后授意他暗中杀害仙宗弟子,也是未知数。
更何况,厉轻鸿回归神农谷后,整个木家就背地里和魔宗纠缠不清,刚刚那几个暗中隐瞒救下的魔修,就是明证。
可偏偏,眼前这个他一直痛恨的魔宗小少主,却亲手救了他一命。
若说完全没有所图,仅仅就是菩萨心肠、侠肝义胆,他却是怎么也不信的。
元清杭淡淡冲着诸位宗主掌门点了点头,不卑不亢:“诸位,我也知道不少人和魔宗之间有过血光之战,甚至有私人大仇。”
有一个剑宗门派的宗主面色难看,大声道:“我大师兄就死在你们厉红绫的毒药下,现在也不和你们算这笔账。可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敞开来说吧!”
元清杭淡淡道:“哦,你觉得我千辛万苦,是为了什么?为了把你们困起来,打包送给商渊吗?”
那位宗主咬咬牙,道:“总不是为了仙道苍生,为了正道侠义。”
元清杭忽然笑了笑。
他本就生得极为好看,一双眼睛更是神采奕奕,内有星光,这样傲然一笑,更衬得他眉目如画,神态睥睨:“我说是,你也不信啊。”
他想了想,怅然道:“不过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为了那些。我只是为了一个人。我得帮他守好这苍穹派,帮他护着他那些可怜的师兄弟们。”
他摇了摇头:“像上次迷雾阵,一出来就看到他的小周师弟惨死,虽然他嘴里不说,可是我知道他心里有多痛苦难过。这种叫人愤怒的事,再也不能再发生了。”
他虽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可所有人都默默无言,心里浮出了一个俊美少年的脸。
在这位魔宗小少主百口莫辩、各种污名加身时,那位仙宗的剑修天才,也曾身负长剑、一个人独自上门拜访各家,不畏冷眼、不计名节,一直在帮他辩解。
甚至在澹台明浩和这小魔头开战时,一声不响地站在了他的身边,不惜和所有人拔剑相向。
忽然,有人愤愤道:“你明明在山崖上一剑重伤了他,宁小仙君也是因此而觉得没脸见人,才黯然离开的。你现在又说什么为了他,不是笑话吗?”
说话的人是位极年轻的剑宗弟子,平时也和宁夺说过几句话,对他甚是推崇敬佩,现在看着元清杭,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元清杭冲着他微微一笑,倒也不生气:“你们信与不信,根本不重要。”
陈封站在远处,缓盯着元清杭,道:“好了,强敌当前,仙魔双方的恩怨先放一放。要对付商渊,还要大家先放下成见。”
元清杭欣然点头:“我们魔宗可以保证,在这大阵内,绝不主动挑衅冲突。真有什么深仇大恨,出去后再自己解决。”
木安阳在一边,首先表态:“我们神农谷和魔宗本来是血海深仇,现在也可以保证互不侵犯。”
剩下的诸家深知其中利害,也都纷纷点头。
元清杭这才道:“我刚刚也说了,这大阵防御力很高,大家暂时在这里很安全,不用急着脱身妄动。”
常媛儿的父亲皱眉道:“一直困守,也不是办法。”
元清杭摇了摇头:“不。时间站在我们这一边。”
他眼睛中,隐隐有光芒闪烁:“商渊身上,一定有什么破绽。他急着连杀这么多人,诸位不觉得奇怪吗?”
木嘉荣急切道:“奇怪什么?不外乎是杀人夺丹,吸收别人的灵力为己用,修炼了什么邪法。”
元清杭道:“假如不能持续,会怎样呢?”
木安阳忽然道:“我隐约觉得,他脸上的肌肤和气色,一直在变化。有时候显得幼嫩如婴孩,有时候又好像是忽然衰老些。”
旁边的人纷纷茫然道:“有吗?”
元清杭道:“有。”
商渊的这种异状其实并不明显,但是木安阳和他这样的厉害医修,本就善于望闻问切,一看之下,便能感觉得出来这种细微变化。
厉轻鸿站在一边的阴影中,忽然道:“假如不能一直吸收别人的金丹灵力,他会一直衰老下去吗?”
这话一出,不少人全都悚然一惊,心头豁然开朗。
“对!商渊十几年前就困在金丹大圆满多年,已经有数百岁,天人五衰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有人喃喃道,“现在这苍龙诀虽然帮他突破了元婴,可会不会境界不稳?”
元清杭淡淡道:“只怕不仅仅是不稳,甚至随时可能崩塌。所以着急的是他。”
宇文瀚远远站在树下,缓声道:“着急的人,就会容易出破绽。”
元清杭恭敬地看着老爷子:“所以我们只要等着就好。”
……很快,白天在忙碌的救人疗伤和商量切磋中过去,密林中,到了晚间。
一轮明月升上半空,挂在树梢之中,寂静无声地照耀着千重山。
各家分别找了适合休息的山洞和背风的树荫歇下,甚至有的门派储物袋足够大,还带了帐篷和寝具来。
霜降端着几碗香气四溢的肉粥,走到一堆篝火边,恭敬道:“忙了一天了,几位也吃点东西吧。”
篝火边坐着三个人,元清杭,姬半夏,还有宇文瀚。
元清杭埋着头,手中拿了一张牛皮纸,上面密密麻麻画了不少点和线,心不在焉摆摆手:“好。你先放着。”
霜降凑头过来,忍不住好奇道:“几位术宗大师在研究什么呀?”
姬半夏道:“这防御阵又不是无懈可击,术宗高手的话,迟早找得出攻击的办法。”
宇文瀚脸色微沉,又是羞惭,又是担忧。
商渊不擅长术法,可是外面还有他那个狡猾机智的孙儿。
而宇文离的术法修为,在年轻一辈中,已经是顶级的人才。
元清杭装作看不见老人的窘迫,揉了揉微微跳痛的太阳穴,指着牛皮纸上几处:“我和宁夺上次御剑在山峰上空巡视时,看到了这几处阵眼。我当时觉得不对,就在附近埋了些反制的阵旗。”
所以这次才能在这么大的范围内,布出一个反向的防御阵,甚至连支撑大阵的灵力消耗,也是偷偷从原来的封山阵中转移而来。
商渊不懂,也看不出破绽,可是宇文离呢?
宇文瀚咬牙:“我待会儿亲自去,把这里的阵眼隐蔽起来。另外,在附近布些伪装的假阵眼,引诱敌人来攻,消耗他们的精力。”
姬半夏点头:“我再去加几个鬼阵,叫踏进的人先损伤大半。”
元清杭忽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道:“宇文前辈,最近有个人一直在您孙子身边。我现在才知道,他就是百舌堂堂主,您可知道,他和你们宇文家有什么渊源?”
宇文瀚茫然道:“不曾有过,他为什么帮离儿?”
元清杭心中疑云重重:“所以我才问您呢。以我几次和他打交道看,他不仅对你们宇文家很是友好,另外,他似乎也很精通术法,一身瞬移术极为精妙,是我平生仅见。”
宇文瀚眼中竟似有一瞬间的震惊,迟疑道:“瞬移术?……”
元清杭精神一振:“是啊,您认识什么人,擅长此术吗?”
宇文瀚目光怔忪,半晌却摇了摇头,神色异常难看:“不……现在没有了。”
山林之中,夜风推送着阵阵林涛声,月色虽然明亮,可悠悠天地中,这数百人也像是沧海一粟,显得微不足道。
神农谷众人找了一处背风的山坡后面,布起了好几个大帐篷,分别睡在了里面。
神农谷一向富庶,平时光是出售各种灵丹妙药,都是财源滚滚,日常用度固然精致,就连外出,也都有弟子带着各种精美用具。
帐篷乃是灵兽毛皮所制,防风严密,厚实坚固。
到了后半夜,四周的人都已经入睡,可其中一个帐篷,却掀起了一个小角。
一道清瘦的黑色身影悄然蹿出,四下辨认了一会儿,无声没入了黑夜。
沿着山林,他很快摸到了最外边的大阵边缘,迎头撞上了无形的屏障。
他毫不迟疑,掏出身边那柄寒光四溢的匕首,狠狠冲着面前的屏障刺下!
匕首仿佛刺上了一张滑溜溜的软皮,瞬间歪了方向,竟是毫无建树。
他也不气馁,看准了一处,举着匕首,狠狠一刀刀重复刺下……
屏障虽然坚固,可是他那把屠灵匕首却邪门得厉害,刺了数十下,终于,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鸣响。
他大喜,正要加力戳刺,身后却忽然掠过一阵阴风。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立在他身后,举手擒住了他的手腕,将他重重摔在了地上。仟仟尛哾
厉轻鸿在地上打了个滚,正要爬起来刺向来人,可一抬头,却忽然愣住。
姬半夏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来啊,怎么不刺我?反正你也把庭安的胳膊都卸了,也不差对我来一下。”
厉轻鸿身子发抖,眼中露出微微的恐惧,一言不发。
姬半夏冷笑:“看在清杭面子上,我都一直忍着没动你。可你现在在干什么?弄坏防御阵,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厉轻鸿死死抿住嘴唇,忽然嘶声道:“我不是要破坏大阵,我只是想出去!”
他忽然趴在地上,重重冲着姬半夏磕了一个头:“右护法,求您帮帮忙,我要出去,您帮我偷偷打开一下!”
姬半夏凝视着他,眼中又是气恨,又是怜悯:“你疯了,要去救治商朗?他不过是和你认识短短时日,你干什么对他这么掏心掏肝?”
厉轻鸿只重重在地上不停磕头,却不说话。
姬半夏怒道:“死就死了,苍穹派有什么真好人吗?商渊是他爷爷,宁程是他师父,他说不定也是个坏坯子呢!”
厉轻鸿嘶声道:“他坏也好,傻也好,我都不管。我只知道,他对我好。”
姬半夏嗤了一声:“他那样的天子骄子,从小就朋友环绕,自然是习惯对所有人好。”
厉轻鸿呆呆怔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没关系。他现在身边没朋友了。”
姬半夏一时语塞,盯着他的头顶乌发半晌,恨恨道:“一个一个的,都和仙宗的人搅在一起。清杭这样,你这个蠢货也这样。呵呵,跟着小少主什么都没学到,倒是传染了一腔痴傻。”
他手掌一抬,反手按在身边一处隐藏的阵旗上,怒道:“滚吧,死在外面,别后悔就好。”
厉轻鸿猛地跳起来,看着面前骤然裂开的一道缝隙,颤声叫:“多谢右护法!”
翻身跃出,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缝隙里。再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阵外。
山道崎岖,他拔足狂奔,不多时,终于来到了苍穹派所在。
熟门熟路地绕过巡逻弟子,他潜入了商朗居住的小院。
半边厢房是宁夺的居所,如今早已空空如也,满室清冷。而另一边,却有小弟子昏昏沉沉守在房间外。
他手一扬,一股无色青烟飘去,那小弟子立刻倒下。
悄悄推开门,他一步步靠近了床边。
掀开床幔,床上商朗的脸露了出来。
原先英朗的脸好像一天间就瘦了下来,面色苍白憔悴,气息微弱,胸前缠着绷带。
第146章 认凶
厉轻鸿在商朗床前站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搭在他腕上。
他自己的手指冰凉,商朗的体温却竟比他更凉,脉搏却汹涌急促。
厉轻鸿颤着手,解开了他胸前的绷带。
胸膛露了出来,薄薄的胸肌下,心口边,赫然一个鲜红的掌印。
所幸并没完全对准心脏,不然神仙也是难救。
想来商渊还不至于因为孙子有所质疑,就要立刻手刃血亲。
厉轻鸿伸手在他胸口按了按,昏迷中的商朗立刻眉头一皱,似乎痛楚不轻。
望着商朗那憔悴的脸,他发了一会儿呆,才喃喃道:“你答应过我的。以后不管什么大病小病,就算重伤垂死,也只能我来帮你治。”
床头有个托盘,上面有好几种伤药和灵丹。
厉轻鸿伸手打开,轮番检视了一下,皱了皱眉,把其中一瓶倒了,又掏出储物袋里一瓶药,换了进去。
举起手掌,他贴在商朗胸前那片鲜红掌印上,周围一片冰凉,唯独这块触手火热,下面一股灵力肆虐。
掌印周围已经有针扎的痕迹,应该是有医修来施过针,可这里做客的医修门派几乎都跟着元清杭他们逃走了,苍穹派一时应该也找不到厉害的医修,这扎针得却不太对症。
太过温和,不敢下重手。
厉轻鸿咬了咬牙,指尖亮出一根粗大的银针,看准他心口要穴,用力扎下。
昏迷中的商朗喉咙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轻吟。
厉轻鸿毫不手软,又是几针下去,商朗心口已经密密麻麻显出了一排血洞,针尖上带的一点碧绿药液迅速化开,渗入血肉。
这药液极其霸道,商朗在昏迷中忽然猛地一阵抽搐,额头上开始冷汗淋漓。
厉轻鸿手下微微一抖,低低道:“再疼,你也忍忍,我没时间给你细细调理。”
片刻后,几道浅碧色的血线从商朗心口散向四肢,急速奔流。
厉轻鸿手指如风,在各处关节上一一拍打,帮着那药液加速散入四肢,等了片刻,眼看着那诡异的药液已经流遍了肢体末端,他才快速出手,在商朗两只指尖再次一扎。
一股血箭急急喷射出来,洒在床前地上,带着隐约的腥气。
不一会儿,商朗金纸般的脸色终于微微泛出了一点血色。
厉轻鸿额头也冒出了一层细汗,停下手,又撬开他的嘴,喂了一粒药丸进去。
室内一片安静,半炉安魂香静静燃烧,空气里药物和鲜血的气味混在一起。
外面,往日热闹的苍穹派也没有了声音,不知道那些剑宗弟子现在是在惶恐不安,还是被逼着在大阵边巡守。
清冷月色在窗边徘徊,小院里的那株海棠树发出阵阵沙沙声,厉轻鸿坐在床头,痴痴看着商朗的脸,迟疑地伸出手,在他紧皱的眉心抚了抚。
“这次来苍穹派做客,好像很少看到你笑了。”他喃喃道,“虽然笑起来傻乎乎的,可还是笑着好看些。”
商朗依旧一动不动地昏睡着,原本粗重的呼吸正在一点点平复。
“过两个时辰,假如不发热,我就走啦。”厉轻鸿自言自语着。
“你好了以后,学你师弟一样,赶紧也走吧。你看那个人,满嘴仁义正直,事到临头,还不是一样躲得没了影?”
床上的高大少年沉沉睡着,呼吸渐渐平稳。
厉轻鸿发了一会儿怔,又喃喃道:“明明是假惺惺的伪君子,可少主哥哥偏偏就喜欢他……明明我才是和他打小就在一起,可凭什么他只来了几天,少主哥哥就对他念念不忘?”
“既然他能打赢我,那我就一定也能打败木嘉荣,把你抢过来,对不对?”他的手指在商朗脸上轻轻摩挲着,贪恋着这灼热的温度,“少主哥哥不要我了,他不喜欢我杀人,就算是为了他,他也不高兴。你别和他一样,忽然对我好,又忽然丢下我不管。”
外面的小院里,忽然有鸟雀扑棱棱从海棠树上惊起,虫鸣声却似乎停了停…
厉轻鸿没有觉察,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你来我们神农谷好不好?我迟早得把我弟弟和他娘偷偷杀了,这样神农谷就是我一个人的。以后,你和他小时候玩过的地方,我都要你陪我再玩一次。”
昏迷中的商朗不知怎么,却在这时轻轻呻吟了一声。
厉轻鸿忽然有点发怒,手中屠灵匕首猛然拔出:“干什么一提到他,你就有反应?他偷了我神农谷长子的位子这么多年,霸占了我爹爹,现在还回来,又有什么不对?”
大约是屠灵的邪气太盛,商朗枕边摆放着的“炽阳”剑忽然轻颤了一下,发出一声轻鸣。
厉轻鸿更加生气,恶狠狠道:“若不是我被掳走,原本在神农谷长大、和你一起从小认识的,就该是我才对!”
他猛地站起身,抓着图灵匕首在房中焦躁地转了几圈,又在床前坐下,阴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他才丧丧地道:“少主哥哥说了,说一辈子骗人,终究会被揭穿。我要是真的杀了木嘉荣,你知道了,就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对不对?”
他手中的图灵匕首转来转去,一会儿邪气四溢,一会儿又偃旗息鼓,随着主人的心境不断变来变去。
终于,他低低叹了口气,趴在床边,脸颊靠在商朗手边,小心地蹭了蹭:“算了,只要你答应和我一起走,我们去哪儿都行。把神农谷留给木嘉荣好了,我不稀罕,也省得我爹一天到晚为难。”
床边的白色蜡烛微微一闪,虚掩的房门口,有片模糊的灰色影子藏在树影里,一动不动。
厉轻鸿静静在床边趴了一会儿,终于伸手在商朗额上试了试。
温度下去了,少年英朗的眉峰也稍微舒展了点儿。
厉轻鸿恋恋不舍地站起身,转身向门口走去。
房门口有道虚掩的小缝,月华从那缝隙里洒了一道进来,门口留下一道浅银。
厉轻鸿慢慢走到门边,眸子却忽然缩起。
推开房门的一霎,他猛地拔起“屠灵”,闪电般冲着房门边刺去!
一道剑光凌空骤起,带着冰冷杀意,架住了他匕首寒光。
下一刻,那剑光更是盛大如虹,锐意逼人,接连几招刺出,逼得厉轻鸿手忙脚乱,一步步退入了房中。
宁程平静的脸迎着月光,挡住了门口。
他冷冷看着厉轻鸿:“你来干什么?”
厉轻鸿额头冒汗,盯着他:“……反正不是来害人。”
宁程剑尖轻轻一点,逼上了他咽喉:“你出现在他身边,已经在害他了。”
他的神色充满厌恶:“你和那个元清杭一样,自以为是觉得对人好,其实只能给人带来厄运。”
厉轻鸿目光闪烁,悄悄瞥了窗户一眼,脚下微微后退:“是吗?可商朗好像是他爷爷亲手打成这个死样子的。”
宁程冷冷看着他,半晌把剑一收,举步来到床前。
他的目光落在商朗那重新包扎的胸前,又落在他那有了点血色的脸上。
厉轻鸿趁着他低头看商朗,忽然手腕一动,撒出一簇黑烟,直扑宁程面门。
同时,他匕首挥动,划开窗户,身子急纵而出。
可宁程却像是早有准备,立刻急速闭气,而他的剑,却更快。
满室剑光烁烁,宁程的剑发出一声厉啸,急追厉轻鸿后背。
厉轻鸿只是刚刚晋级金丹中期,比起宁程这种早已经金丹圆满的修为,却又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宁程的剑,瞬间就在他背上划开了一道血花。
厉轻鸿身子一歪,立刻踉跄摔倒。可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顺势逼近了宁程,举匕首向他肋下狠狠扎去。
宁程脸色一沉,身形急闪,躲开了这一下,可屠灵匕首宛如自有灵性,在空中又转了个弯,贴着他的手腕划了一刀。
“滋啦”一声,宁程手腕的衣袖被赫然割裂,一大片布片飘然而落,鲜血飞溅。
厉轻鸿的目光,在百忙中匆匆瞥了宁程的伤处一眼。
忽然之间,他的身子就是一顿。
像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他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迷惘,片刻后,快速转为了惊恐。
宁程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异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处。
被长袖紧紧包住的手腕,露了出来。
一道道狰狞的旧伤口密布在肌肤上,纵横交错,宛如阡陌纵横。
厉轻鸿的身子,完全无法动弹一般,僵在了当地。
宁程抬头看着他,淡淡道:“怎么了?”
厉轻鸿忽然打了个微微的冷战,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宁程。
“我是来看商朗的,他的伤很重。我只是想来帮他治疗一下,你也看到了。”
他急急道,语气奇怪,不再像平时一样尖锐刻薄,难得愿意解释,像是感到了什么巨大的危机:“宁仙长……我真的没有坏心。你若是杀了我,宁夺和商朗,都会恨你。”
宁程静静看着他,好半晌,终于点点头:“也对,你罪不至死。”
他剑尖指了指房门:“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厉轻鸿如释重负,只觉得浑身像是被冷汗浸透,他猛地转过身,向门后急奔而去。
刚跑到门口,背后一道无形的剑意如影随形,忽然暴涨而至,径直刺入他的后心。
厉轻鸿一个趔趄,向前扑倒。
他半跪在地上,看着自己心口透出的半点剑尖,重重喘息几声,血沫从唇边溢出。
宁程手一抽,冰冷长剑从他胸口拔出,一道血箭急喷出来。
厉轻鸿艰难地转过身,看着宁程。
宁程伸出脚,将他踢翻在地,目光淡淡的:“你看到我的手,为什么那么惊奇?”
厉轻鸿死死抓住屠灵匕,好半晌,他才低低道:“原来是你。”
宁程俊秀脸上一片无辜:“什么?”
厉轻鸿喘息着,看向自己胸口汹涌的血流:“……迷雾阵里,你就是这样在我眼前,一剑刺向了木嘉荣。”
宁程沉默了片刻,眉峰一扬:“哦,你在当场?我怎么不知道?”
厉轻鸿闭了闭眼睛。
当时匆匆一瞥,他只看到凶手的手腕上有些奇怪的花纹,原来……不是护腕,也不是纹身。
却是这样的陈旧伤痕。
……身上越来越冷,模糊的视线中,他挣扎着向前面爬去。
床上的少年依旧昏迷着,并不知道房间里,有人正一点点向他靠近。
厉轻鸿好不容易才终于爬到床边,背后却一痛,被人又踢翻在地。
他呻吟一声,痛苦地蜷缩起来:“所以……商朗他们重伤……也都是你……”
宁程慢慢走近,在他面前立定。
“没关系,迟早这事也要大白天下的。”他冷冷道,“所有的事都会。”
第147章 私会
苍穹派的后山,山路崎岖,夜风呜咽。
一道微弱剑光掠过丛林上方,落在千重山后山的山顶。
下面是万丈悬崖,往下看去,一片黑雾狰狞。
宁程从身后拖出厉轻鸿,摔在地上。
厉轻鸿被这一摔摔醒,迷迷糊糊睁开眼。
宁程居高临下看着,道:“这下面就是上次那小魔头摔下去的地方,普通人下去,自会尸骨无存。他狡诈多端,据说安排了蛊雕在下面接应,才死里逃生。”
他淡淡道:“你在药宗大比上对蛊雕可凶残得多,不知道有没有蛊雕也来救你?”
厉轻鸿终于清醒了少许,挣扎着动了动,身下汪着一片淋漓的血迹:“……你、你把商朗怎么样了?”
宁程道:“他是我徒儿,从小在我面前长大,我会怎么样他?”
厉轻鸿黑幽幽的眼睛里全是恨意:“迷雾阵里,你还不是一剑重创了他!”
宁程沉默了一阵,才道:“既然要动手,总不能只留下苍穹派的人,那岂不是太过明显?”
厉轻鸿无法置信地盯着他:“……你是疯了吗?”
宁程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没错。这世间本就那么多疯狂之人,也不多我一个。”
厉轻鸿用尽仅剩的力气,嘶声吼了出来:“你是他师父啊!到底为什么?!”
宁程淡淡道:“你都要死了,知道这么多干什么?”
他忽然长臂一伸,抓住了厉轻鸿胸前衣襟,拖到了悬崖边上,就要面无表情推下去。
可就在这时,他身边却有一道轻雾闪过。
一个人影倏忽闪出,身形如鬼魅,一张符篆贴上了宁程的手臂。
宁程手臂上一阵灼痛,手一松,厉轻鸿的身子往后便倒,眼见着就要跌下万丈深渊。
那人影面前腾起一片烟雾,瞬移到了厉轻鸿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硬生生将他拽了回来。
厉轻鸿本以为必死,早已心灰意懒,这样忽然死里逃生,身子几乎要瘫软下来,紧接着,脖颈被人重重砍了一下,顿时昏死过去。
宁程冷冷望着面前的人:“堂主这是干什么?”
那男人的脸依旧隐藏在一团黑雾中,声音粗细变幻:“我和他们木家又没有交情,自然不是为了救木家长子。”
宁程道:“那为什么阻止我杀他?他可是见到了我杀人,要是泄露出去,你也一样脱不了身。”
百舌堂堂主静静立在那里,微微一笑:“我从来都是个掮客,做的只是穿针引线的交易。你要找人转移阵口,我就帮你联系澹台明浩;你要买各种消息,我就合理价格出售。”
他悠悠道:“早早计划迷雾阵、杀人无数的人,是你。将祸水东引、嫁祸给魔宗的人,还是你。挑起仙魔两边互相仇恨厮杀的,更是你。”
他这样娓娓道来,语气柔和,可其中的威胁之意却隐约显露。
宁程冷冷道:“是吗,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百舌堂堂主柔声道:“当然。”
宁程的目光,紧紧锁定了他面上的黑雾:“我在迷雾阵里,可没有杀那么多人,更没有刺伤商朗。”
他一字字道:“事后出现的伤亡,比我出手的数目起码多了一倍。请问堂主,除了我之外,那晚上,还有谁在迷雾阵里?……”
百舌堂堂主轻轻一叹:“宁掌门,这话我不懂。您亲自策划的计谋,中途哪个环节出了岔子,走漏了风声,导致有人跟着作乱,这该问您自己。”
他的身子立在悬崖边上,不停地轻轻晃动,似乎随时可以消失在夜色中。
宁程紧紧盯着他,缓缓道:“那么,在木家放出传舌隼、点出厉轻鸿身世的是谁?前些天,赤霞殿上,再次放出传舌隼、挑起凌霄殿和神农谷厮杀的,又是谁?”
对面的男人语声露出了微微的诧异:“咦,这些消息难道不是宁掌门您都重金买断过?我还以为是你一再想要挑起仙魔两边的争斗。”
宁程冷笑:“消息是你卖给我的,所以只有你,才也知道这些内幕。”
百舌堂堂主叹了口气:“宁掌门,可你觉得,我一个长期贩卖消息的掮客,有什么理由做这些?”
宁程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男人:“这谁知道呢?任何一个人做出匪夷所思的事,背后或许都有不做不可的理由。”
“就好像宁掌门你?”百舌堂堂主柔声道,话语却像是一根锐利的尖刺,“这么疯狂地挑动仙魔再度腥风血雨,不惜犯下杀戮罪孽,理由是为了你的师兄?……”
宁程的眸光,骤然一凝。
一股杀意在他周身悄然聚集,他手中的宝剑也微微凄鸣。
而他对面的男人却似乎浑然不觉,继续微笑:“宁掌门不用这么大敌意,我早说了,宁晚枫仙君皎如明月、风姿秀雅,我也一直很为他惋惜。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乐见其成。”
宁程身上的寒意却并没褪去。
他缓缓道:“你和我师兄有过交情?”
百舌堂堂主沉默了半晌,道:“也不过是点头之交。那时我年轻,因为一些事日日焦躁烦心,一次仙门大会上,他和我偶然相遇闲谈,看出了我的烦闷,便安慰我道;小仙君你资质独特,聪慧逼人,也不用在意那些闲言碎语、世人眼光的。”
宁程冷声道:“然后呢?”
百舌堂堂主淡淡道:“没有然后了。这样的话我也就听他一个人对我说过,自然就承他一份情。”
宁程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所以你以前也是仙门中人,还和我师兄这样的天之骄子能平辈论交,还有过交集。”
他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现在不敢见人?”
男人脸上包裹着的黑雾忽然快速流动起来,就像是有气旋在里面涌动。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沙哑难听:“宁掌门,人人都有不愿意谈及的往事,我劝你还是把心思放在眼前比较好。”
他指了指远处赤霞殿所在的方向:“你那位好师尊好像要失控了,你是打算陪着他一起发疯到底,还是另有所图?”
宁程冷冷道:“不劳你费心。”
百舌堂堂主点了点头,伸手抓起地上的厉轻鸿:“这个人身份特殊,随便杀了,未免太可惜。交给我吧,总有用得上的好时机。”
说完这句,他的脚边忽然冒出一股轻烟,身影晃了晃,就此消失在原地。
宁程急步冲上前,看着地上淋漓的血迹,脸色阴晴不定。
……澹台家的雅舍中,一片压抑的气息。
四下里飘着难闻的隐约腥气,混合着各种不同的药材味道,门人弟子更是个个胆战心惊,走路都轻得像是幽灵。
正中的大堂里,忽然传来一阵野兽凄厉的嘶吼,伴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
“澹台宗主,不能这样做的。您上次接上一只兽爪,都已经非常勉强。”房间里,一名医修额头冒汗,焦急叫道,“现在整条臂膀都换上灵兽的前肢,只怕更加后患无穷!”
澹台明浩坐在椅子上,脸色一片不健康的青黑,右边袖管一片空荡荡的。
房间正中,一个硕大的铁笼里,铁链死死绑着一只巨大的灵犀兽,四肢上镇着几根银钉,钉子上附着一道道灵符,上面血色花纹密布。
他神色焦躁,道:“你不用管,这只灵犀兽身上被我下了多重血契,不会像上次那样反噬其主。快点动手,等血脉彻底坏死,想接才真的难了!”
医修连连摇头:“不不,血契越多,当然越能压制住互相排斥。可是万一将来您身体虚弱,灵智不清,反噬一定更加凶猛。”
澹台明浩闭了闭眼睛,脸上肌肉颤动,厉声道:“叫你做,你就做,是嫌酬金不够?”
那医修吓了一跳,慌忙道:“好好,澹台宗主既然要求,在下也没有不听的道理……”
话音刚落,门口已经冲进来一个苗条俏丽的身影。
澹台芸脸色惨白,望着铁笼中那痛苦嘶吼的灵犀兽,咬牙看向澹台明浩:“父亲,您住手吧!若是非要这样冒险,行此邪术,只怕反噬是迟早的事。”
澹台明浩忍耐地喘了几口气,道:“你不用再劝,为父心里有数。”
澹台芸眼中含泪:“只是少了一条胳臂,想办法接上机关术的假肢,虽然不如血肉之躯灵活自如,可也……”
“什么机关术!”澹台明浩忽然爆发出来,怒道,“是想求北宇文家出手,帮我造一条机关手臂?你是想去拜托你的情郎,还是谁?”
澹台芸猛地抬起头,一双清冷美目中又是羞愤,又是痛苦:“爹爹!……”
澹台明浩眼中喷火:“宇文离那小子心狠手辣,只要我战力下降,只怕他第一个会想办法杀了我。你没听那个小魔头在阵前说,他害我,是因为和宇文离有交易?”
澹台芸急道:“那小魔头的话,也能信吗?”
澹台明浩更加生气:“当然,他有什么理由专门陷害宇文离?”
澹台芸涩然道:“可他还说,是您杀了母亲,这也一样能信吗?……”
澹台明浩身子微微一颤,恼羞成怒,厉声道:“你胡说什么,给我下去!”
澹台芸静静站立了一会儿,最后看了一眼那只从小陪伴她和哥哥长大的灵犀兽,转身木然离去。
身后,忽然传来兽类濒死前那悲惨凄厉的鸣叫,鲜血的气味弥漫了整个院子。
外面月朗星稀,树木葱郁,她回到自己的临时闺房中,在窗前坐下,望着外面的花木,好半晌,忽然埋下头,开始无声啜泣。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终于抬起头,正要拿手帕擦去泪痕,旁边却伸过来一只手。
手指苍白修长,骨节分明,捏着一方雪白素帕,递到了她面前,轻声道:“芸妹。”
澹台芸如遭雷击,猛然跃起,手中“严霜”剑赫然递出,向旁边刺出:“你!……”
宇文离身形一闪,翩然避开。
澹台芸咬着牙,手中剑一招快过一招,宇文离身形不断变幻,瞬移地从容不迫,澹台芸的剑锋始终贴着他,却又始终碰不到他分毫。
澹台芸追了半天,已经微微发喘,一横剑锋,停了手,咬紧了一口银牙:“亮出你的剑来。”
宇文离摇了摇头,温和道:“我的剑邪气日盛,轻易不能拿来对人,更何况是你。”
澹台芸眼中失望浮起,喃喃道:“你知道它邪气大,却还坚持用?……所以你这个人,一直都是如此,不择手段、心冷无情?”
宇文离静静凝视着她,一双凤目中神色难辨,半晌幽幽道:“芸妹,我一直以为,无论别人怎么看我,你始终会对我有些不同。”
澹台芸剑锋一抖,寒光四射:“不要叫我芸妹!”
宇文离立刻道:“澹台小姐。”
澹台芸眉宇间升起一抹冷怒:“我小时候对你,本也没什么不同。任何同龄稚童被人欺负嘲笑,我也都会阻止,你不用会错了意。”
宇文离微微怅然,低声道:“流水无情,落花有意。我感念你的那一点心意,自己记得便可以。”
澹台芸闭了闭眼睛,硬生生隐去了眼底一抹晶莹,哑声道:“你走吧,我俩婚约已废,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再信。”
宇文离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终于道:“你也走吧。”
澹台芸一怔:“什么?”
宇文离神色淡淡的:“你听我一句劝,趁着现在外面封山大阵已破,抓紧时间下山,再也不要回来。”
澹台芸惨然一笑:“我有选择吗?我既不能帮着众仙门对付我爹爹,也不能像你一样,跟着商渊帮他做倒行逆施的事。你现在叫我走……我又何尝不想走。”
宇文离俊美脸上露出了一点焦躁之色:“这山中腥风血雨,征兆不详。谁也不知道会走到何等地步。我今晚就送你走。”
澹台芸望着他:“既然这里不详,你为什么自己不走?”
宇文离淡淡道:“富贵险中求。”
澹台芸眼中失望的神色更浓:“为了名利富贵,你连命都不顾?”
宇文离轻轻叹了口气:“澹台小姐,你以前的确并不真正了解我这个人,好在婚约已除,现在认识清楚,也不算晚。”
澹台芸怔怔看着他,半晌喃喃道:“我的族人都在这里,我爹现在又神智不清。我一个人走了,要去哪里?”
宇文离咬了咬牙,森然道:“别管你爹了。他早就疯了,你难道看不出?元清杭说你爹杀了你娘,是真的!”
澹台芸终于忍无可忍,嘶声道:“你们个个都说元清杭诬陷你们,转头来又都说他说的是实话。你到底要我怎样?相信他说我爹杀了我娘,就也要相信你杀了我哥哥,那么你会承认吗!”
宇文离沉默不语,忽然身子一晃,快到匪夷所思,瞬移到她面前,低低说了一声:“得罪。”
手指一伸,正按在澹台芸雪白脖颈上,顿时将她按昏了过去。
打横将她抱起,他身子一纵,跃出了窗外。
第148章 老少
千重山上,闭关室群中。
宁夺脸色煞白,晶莹的汗水沿着白玉般的脸颊飞速流淌,滑入脖颈,再没入胸前衣襟。
他身后,宁程也双目紧闭,掌心紧紧贴在他背后,汹涌的灵力澎湃灌入宁夺身体,帮他收拢四处乱溢的暴走灵力。
就在这紧要关头,忽然,他们身后的石门无声而开,一道高大的黑影缓缓逼近,无声寂静里,移到了宁夺身后。
元清杭身不能动,被困在束缚阵中,眼睁睁看着那黑影的脸抬起来,商渊!
他的脸,已经从幼嫩光滑变成了苍老如鸡皮,一双眸子也从淡然的居高临下,变成了疯狂的贪婪。他忽然伸出手,一边一个,击在了宁夺和宁程的后背。
元清杭在心里狂叫一声,眼睁睁看着宁程的身体狂飞而出,而宁夺则口一张,喷出了一道殷红的血泉!……
画面陡然破碎,宁夺的身影变得模糊,转眼消失在原地。
再下一刻,时空晃动,光影交错,等到一切再度平静,画面已经变成了熟悉的另一个场景。
万刃冢中,断魂崖下,白练般的千丈瀑布后,静谧的小天地里,宁夺静静伏在地上,身边全是淋漓的血迹。
元清杭觉得自己好像在附近,宁夺的侧脸也就在面前,他心里像是被火焰在灼烧,想要呼叫,想要狂奔过去,却偏偏一动也不动能动。
低头一看,自己的脚上却穿了一双小小的童靴,身高也矮得出奇。一抬头,旁边的瀑布水帘中,映出了一个小小的孩童的脸,眼如点漆,唇红齿白。
……却又回到了最初穿越而来时,正是初见宁夺时,七八岁的小魔头模样。
他心急如焚,又如遭雷击,忽然地,心中却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冒了出来。
“恭喜,原书既定的情节都走完了。后面原书已经烂尾,原作者也没写完,你脱离苦海的时候要到啦。”
“不!……”元清杭满心焦灼,猛地嘶吼一声,“我不回去!”
猛地翻身坐起,他大汗淋漓,在暗夜的背风山洞里惊醒。
四周一片漆黑,可却有人立刻也跟着坐起来,慌忙摸出了一颗鲛珠:“小少主?魇住了吗?”
温柔珠光下,霜降的俏脸上沾了点草叶,担忧地看过来。
元清杭心里怦怦直跳,怔怔看着霜降,好不容易才回过魂来,低低道:“霜降姐姐,你好多年都没有变。”
在这个世界里活得太久太真实,又过得随心恣意,都已经忘记了刚刚穿越而来的时候。
刚醒来时,自己正是梦中那个小孩孩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霜降温柔的笑容。
她的脸似乎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还是那般俏丽灵动,嗔怒起来的时候,鼻头的小小皱纹都没有丝毫变化。
霜降又是疑惑,又是好笑,瞪了他一眼:“哼,我才这么年轻,人家修炼了百岁的女修,有的都依然貌如春花,这有什么稀奇?”
元清杭温和地笑了笑:“嗯,以后这事结束了,我多配一点驻颜美容的丹药,给姐姐还有红姨。”
霜降笑嘻嘻道:“才不要呢,你们男人懂什么驻颜术。我要漂亮,左护法难道没有好丹药吗?”
忽然想起什么,她道:“对啦,左护法传来信息,她带着人也到了附近。随时可以配合我们的行动。哼,就是怕那些仙宗的人对她畏如蛇蝎。”
元清杭哑然。
魔宗两大护法中,姬半夏一向低调孤傲,善用的鬼阵手段虽然也邪魅恐怖,可极少主动杀戮,却不如厉红绫凶名更盛。
毕竟年轻时因为未婚夫悔婚,就大闹婚房、杀人妻儿,又反出仙门堕入魔宗,这也不是寻常人做的出来的事。
至于入魔之后,更是时不时地拿神农谷出气,不知道抓了多少无辜的外门弟子来试药荼毒,比起术宗鬼阵邪物,她一手用毒的功夫才更叫人胆战心惊。
元清杭想了想,道:“你接着睡,我去换一下姬叔叔。”
他们担心反向防御阵的阵眼被人攻击,白天商议后,由各家抽调部分人手,以术宗为主,组成了值夜的巡逻小队,在各处阵眼附近暗暗埋伏。
在场的真正术宗高手只有三个,宇文瀚老爷子年纪大,姬半夏便主动夜里坐镇值守,他要分担后半夜,却被姬半夏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这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哪儿都少不了你。白天给仙宗那些蠢货疗伤,晚上还要和我抢守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仙魔两道总盟主。”
他被骂得乖乖回来,可到了后半夜,却怎么也睡不着。
梦里各种事纷沓而来,一会儿是厉轻鸿和木嘉荣白天吵架的情景,一会儿又是商朗浑身浴血的模样,再一转,就又变成了刚刚梦见的宁夺部分。
出了山洞,他口中轻轻啸叫一声,没多久,远处就一阵狂风卷来,丛林上空扑棱着飞来一片黑影。
小蛊雕兴高采烈落下来,沉重的蹄子在地上砸出来一片飞尘。
元清杭翻身跃上它的背,随手往它嘴里塞了一颗清香扑鼻的丹药,小蛊雕嘴巴早已经被他养刁了,嘎嘣嚼了嚼,才满意地叫了一声,背着他腾空而起。
沿着山林上空,下面的漆黑的无边密林,不多时,已经飞到了姬半夏潜伏的阵眼附近。
刚刚落下,另一个方向的空中,却也飞来一个大东西。
机关傀儡鸟。
大鸟背上,宇文瀚宽袍广袖,长须纷乱,飞身跃下。
元清杭一愣,赶紧迎上去:“宇文老前辈,您怎么来了?”
原本约好的是宇文瀚负责白天,姬半夏负责坐镇夜里。
宇文瀚摇摇头:“人老了睡不着,不如来换姬护法,他守整夜,也太过辛苦。”
旁边虚影一闪,空气中骤然显出姬半夏的身影。
他皱眉看着面前一老一少:“干什么?”
元清杭急忙道:“我是年轻人,来换班是应该的啦,您们二位快点去休息吧。”
姬半夏冷冷道:“怎么我很老了吗?”
宇文瀚也脸色一沉:“我虽然是老了,可是精力倒不见得比你们年轻人差劲。”
元清杭牵着蛊雕,大喇喇在阵眼边一坐,笑嘻嘻道:“您二老随意,反正我不走。”
宇文瀚冷着脸,竟然也拍了拍傀儡鸟,一人一鸟落在了旁边一棵巨树上:“老夫觉得这里凉快,就在这里睡了。”
姬半夏默然望着这一老一少,不知怎么,脸色有点古怪,似乎轻叹了口气。
发了一会儿怔,他转过身,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
大阵外面,林木阴森,茂盛草丛中,一群黑影默默潜行,四处搜寻。
一道锦衣身影行在最前面,长身翩然,月色下,脸色却冷漠平静,不似平日般温和俊雅。
他身边不远,一个身影急奔赶来,脚步微微瘸拐,追到他身边低低道:“离少爷,将澹台小姐安顿好了,没人找得到的,很安全。”
宇文离淡淡道:“从今天起,你不用跟着我了。”
那瘸腿侍卫一惊,颤声道:“离少爷?……”
宇文离道:“你没做错什么,你很好。可跟在我身边凶险异常,谁也不知道我将来什么下场。”
他平静道:“你去守着澹台小姐,务必看好她,以后这事安定了,你再将她放出来。”
瘸腿侍卫眼中含泪:“我……我想跟着少爷,我找人去照顾澹台小姐,不行吗?”
宇文离冷冷道:“我未必就死了,不用这样。万一我赌对了,到时候宇文家权大势大,再没人敢瞧不起我,我自然会去找你和澹台小姐。”
……下半夜,大阵中一片寂静,无论是劳累的仙门各家子弟,还是山中原本的虫鸟灵兽,都已经熟睡,除了林中夜风,松涛阵阵,别无他声。
元清杭抬头看看树上,小声道:“宇文老前辈,您先睡着,万一有事,我示警,您再来帮忙也不迟。”
宇文瀚在树上默默不语,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想着心事。
好半晌,他才道:“你为什么不恨我?”
元清杭一怔:“什么?”
宇文瀚声音黯哑:“你我都知道,是谁真的杀了澹台家的那个孩子。”
元清杭笑道:“只要不是您授意的,我为什么要恨您?”
宇文瀚轻轻叹了口气:“婚宴之后,我们宇文家对外可是一再宣称,我们家离儿是无辜的,被人构陷,身负冤情。他既然是冤枉的,那你就是真凶。”
元清杭想了想,也有点怅然:“人之常情吧,这世上,很多人是帮亲不帮理的,哪有那么多帮理不帮亲。鸿弟不是我亲弟弟,我还不是一样昧着良心,暗暗希望陈弃忧的事永远不被发现?”
宇文瀚黯然道:“可这是错的。我明知是错,却又听之任之,和主动加害也没什么区别。”
元清杭和声道:“前辈您也不用这样自责。人活一世,道理归道理,感情归感情。若是事事都能按照正义公理来,哪还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人间遗憾?”
宇文瀚沉默了一会,声音有点奇异:“你小小年纪,怎么口气像比我这个老人家还老气横秋?哼,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你瞧木嘉荣这样天真烂漫,商朗这样莽撞热血,才正常些。”
元清杭哈哈大笑,随口道:“要说到果敢早熟,那还得数您家孙儿更利害些。”
他这话也就是话赶话,可是一说出来,便有些后悔。
本来也没有抱怨的意思,可这样当面之说,倒好像在讽刺挖苦。
果然,睡在树上的宇文瀚安静了下来,好半天,一声不吭。
元清杭正在暗暗叫苦,想要找个话题混过去,却听见宇文瀚涩声道:“说起来,你和离儿倒是身世有点相似。都是父母双亡,也都是被寄予厚望……是不是这样的孩子,都会早熟一些?”
元清杭只有硬着头皮道:“是吧?不过姬叔叔和红姨对我都很好,我也没觉得肩上有什么担子。魔宗小少主什么的,与其说是责任,倒不如说是他们娇宠我的一个由头。”
宇文瀚幽幽道:“离儿比你辛苦一些。他自幼也是父母双亡,被我接回族中后,所有人都知道他身世不详,却又是宇文家唯一的血脉。但凡他有半点做得不好,即使我不说,所有人也怕是会在背后悄悄说一句:出身卑微,不堪大用。”
元清杭默默不语,不敢搭腔。
传言中宇文离的母亲是青楼女子,宇文家的二公子风流滥交成性,在人间无意中留下这条血脉,若不是忽然死于非命,这个身份尴尬的私生子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暴露在人前。
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从小便顶着这样的压力活着,没有父母娇宠,没有知心玩伴,族人时刻都窥探笑话,爷爷似乎也是严厉苛责,能长成一个表面温和谦逊、温柔体贴的翩翩佳公子,怕是已经用尽了全力。
厉轻鸿就好像是个反例,早早地就变成了一腔怨恨,偏执扭曲的样子。
宇文瀚的声音飘在他头顶:“你是不是觉得,我年老糊涂,在为自己家的孙子拼命开脱?”
元清杭急忙道:“没有没有。再说,即便是真的帮他开脱,也是能理解的啦。那毕竟是您唯一的孙子。”
他的语气真诚,可宇文瀚听在耳中,却越发不是滋味,他惨笑一声:“老了就是老了,糊涂是真的。按照我以前的脾气,怕是早就把他毙于掌下了。可现在……可现在!”
他忍不住长啸一声,猛地一掌拍在身边树干上。
这一掌饱含郁结,瞬间便将树干整个拍断,断枝纷飞,树叶飘零,他的身子也轰然落地。
他愤懑的声音飘在夜风之中:“……老夫这一辈子,自认为俯仰天地,无愧于心。可没想到,临到老了,却这样恬不知耻,晚节尽丧!”
……
数里之外,宇文离忽然停下身,看向手中罗盘。
探寻灵力变动的指针,微微一动。
他凝神观察,目光一抬,望向不远处的某处,眼中光芒闪烁。
手指一并,一张狭长的符篆附在了一只小小的机关蜈蚣上,钻入地下。
蜈蚣飞快前行,很快深入幽深地下,又钻了许久,在身后主人的驱使下,再钻出土面时,已经来到了大阵里面。
它头顶的两条触须,对准了一处隐藏的阵眼,那旁边,茂盛的一棵大树下,正坐着元清杭和宇文瀚。
……
大树下,元清杭吓了一跳,慌忙急跃上前,伸手扶住了他:“哎哎,老爷子您小心点儿!”
宇文瀚被他扶在臂弯里,少年劲瘦的手臂虽然不够粗壮,却也坚定有力。
依稀月色下,正看得清他眉目如画,一双眼睛亮如晨星,光彩熠熠。
宇文瀚呆呆地看着他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忽然眼眶一热,慌忙别过头去。
他踉跄退后,避开了元清杭那清澈坦诚的眼睛,忍住心里忽然翻涌的绞痛。
颤着手,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储物袋,递到了元清杭手中。
元清杭一怔,没有伸手去接。
宇文瀚脸色又是羞惭,又是难堪,低声道:“你打开看看。”
元清杭这才接过,往里面看了看。一眼粗粗看去,就吓了一跳,慌忙递还回去:“老前辈?”
里面全是术宗法器,件件华光四射,价值连城。
想来宇文家多年来身为术宗大家,也都是靠出售这些精妙法器来维持家族开支。
而这里面,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怕是老爷子自己全部的私产。
宇文瀚摇了摇头:“强敌当前,我又这么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渡过这个劫。若是我不幸死了,这些东西难道要落到商渊那老贼手里?这就送给你吧,算是缘分一场。”
元清杭慌忙道:“老前辈您留给族人就好啦,我不用这些。”
宇文瀚怔怔道:“留给离儿吗?……我怕他作恶多端,最终也和他爹一样,死于……”
话一出口,惊觉出来这似乎有不祥的诅咒之意,慌忙又住了口,只苦涩道:“不留给他啦。他现在投靠邪佞,不配得到这些。”
看元清杭还要坚决推让,他脸色惨然,忽然怒气勃发:“你不要,我这就毁了它!哼,全是老夫亲手打造的几十年心血,难道要留给那个不肖子,帮他为虎作伥,帮他凭添罪孽!”
……数里之外,宇文离静静站在齐腰草丛里,听着机关蜈蚣带来的断续话语,忽然一抬手,手中宝剑横扫而出,狂卷出漫天草叶。
戾气横生,郁结肆意,仿佛带着无穷的不甘和悲愤。
第149章 攻阵
宇文离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更多的时候都是温文尔雅、绝不失态,可这一剑忽然发作,却像是带着极为激烈的情绪。
一眼看去,四周一片草丛皆已被他利剑绞成齑粉,只剩他一人孤零零站在空地正中。
其他的门人都惊惧万分,就连一直跟着他的瘸腿侍卫也心惊肉跳,险些吓得要狂逃出几丈去。
宇文离静静站了一会儿,身上的戾气才渐渐消去。
他眼望前方,只咬牙说了一个字:“……搜。”
……
元清杭坐在树下,手里拈着那储物袋,收也不是,拒也不是,半晌道:“好,我帮老爷子您收着,将来您需要,随时再找我要回去。”
宇文瀚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矜持道:“哼,我宇文家虽然不算什么仙门巨富,可好歹也和南澹台家双双齐名。这点东西送给小辈,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元清杭笑吟吟道:“南澹台算什么东西,不人不鬼、似兽非人,不配和宇文家相提并论。”
宇文瀚听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对对!多年前他接掌澹台家,我就莫名觉得他笑面虎一个,对他不甚喜欢。果然现在看来,比畜生还不如。”
元清杭笑道:“怎么,您也相信我说是他杀了自己的夫人?”
宇文瀚老脸一红,讷讷道:“好孩子,你说的话,我都是信的。”
元清杭想了想,道:“既然您信我,那我想把别的事也说给您听听。您见多识广,又知晓多年前的往事,说不定能拼凑些疑点出来。”
他源源本本,将迷雾阵的疑团、澹台明浩的暗中联系,百舌堂堂主的参与,都一一详细说了一遍,凝神道:“老前辈,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这些事看似孤立,但我总觉得,背后似乎有条线串在了一起。”
宇文瀚一怔:“什么线?”
元清杭变戏法一样,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小瓶酒,又摸了两只白玉杯,倒了一杯递给老爷子,才慢悠悠道:“第一,最早出现的异常,是术宗大比中的惊尸。现在综合诸多线索看,极有可能,这具惊尸就是多年前据说被宁晚枫杀害的同门师弟,郑源仙君。”
宇文瀚平时也爱小酌几杯,随手接过来,抿了一口:“是,这件事的确是最早的异相,而且罪名被按在了魔宗身上。”
元清杭举杯,和他浅浅碰了一下,又道:“第二,迷雾阵大案,现在已知的线索是,有人通过百舌堂堂主做中间人,收买了澹台明浩篡改出口,然后埋伏在迷雾阵里,大开杀戒。”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可是这人,似乎也没有斩尽杀绝,绝大部分修为高的年轻弟子都是重伤为主。”
无论是商朗木嘉荣,还是李济和澹台超,似乎都没有被真正一剑毙命。
而澹台超的死,更是因为正好遇到了宇文离忽起杀心。
宇文瀚哪里知道这么多细节,现在听元清杭一一细述,不由得心惊不已:“这件事,又是魔宗被诬陷成了凶手。”
元清杭点头:“这两件事,都是有策划有步骤,目标明确,就是为了挑起仙魔两边的仇恨,最好打得昏天黑地,血流漂橹才好。”
宇文瀚迟疑道:“那后来,澹台明浩诬陷你血洗他满门,还有千重山顶,商渊冤枉你杀害爆体的修炼者呢?”
元清杭眸子亮晶晶的发着光:“这两件事都是意外,我正好撞见,才被他们临时起意诬陷。真正有预谋的,是第三件事。”
宇文瀚催促道:“你快说!”
元清杭道:“那就是神农谷中,厉轻鸿身世被揭,以及赤霞殿上陈封忽然被告知独子惨死。那只忽然冒出来的传舌隼,显然背后有人。”
宇文瀚心里忽然一惊,只觉得隐约好像抓住了什么:“啊……百舌堂?”
元清杭昂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对。迷雾阵背后的掮客,是百舌堂;揭秘厉轻鸿身世和他杀人的,那传舌隼正是百舌堂常用的传讯工具。近期腥风血雨中,更是一直没少了那位百舌堂堂主的影子。”
宇文瀚脸色难看:“你说他和离儿一直纠缠在一起,又说他对我们宇文家似乎没有敌意。怎么,你怀疑我们宇文家背后参与此事?”
元清杭笑吟吟给他斟满酒杯:“没有啦,我若是信不过您,哪里还会和您说这些?”
他顿了顿,道:“我的意思是,这背后的阴谋,就正好被这个人串了起来,倒未必是说,百舌堂堂主才是最大的主谋。”
……数里外,宇文离一边沿着傀儡蜈蚣的方向急速前行,一边留神倾听着耳中传来的声音。眉头也是越皱越紧。
那瘸腿侍卫小声问:“离少爷,出了什么事?”
宇文离定了定心神,眼望前方,缓缓道:“阵眼就在前面,放信号通知宁掌门,叫他带澹台明浩来攻阵。”
瘸腿侍卫猛地一惊:“为什么我们不上?”
宇文离冷冷道:“因为我祖父在前面,你觉得我要怎么亲自出手?”
……
大树下,宇文瀚眉头紧皱,半晌迟疑道:“会不会是商渊在背后主使?”
元清杭摇头:“不像。商渊最大的诉求,应该还是要吸用别人金丹爆体时的灵力。像现在这样直接暴力威胁索取就是了,哪里需要如此处心积虑?”
宇文瀚想得头疼,生气道:“商渊我们打不过,那个什么百舌堂堂主还打不过吗?想办法将他擒住,严刑逼问就是了。”
元清杭一拍大腿,笑道:“我也是这样想。那个人虽然身法诡异,术法高超,可是有您和姬叔叔坐阵,哪天遇到他,您二老一起出手,揪住这人的狐狸尾巴,把他脸上那团黑雾彻底扒下来才好!”
他本就性格洒脱随和,和老人家说话也不唯唯诺诺,月光下,这样得意大笑,更显得星眸俊眉,神采飞扬,无比张扬恣意。
宇文瀚被他逗得心情大好,跟着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看向元清杭的眼神却有点发怔。
不知不觉,他止住了笑,试探问道:“对了,你今年多大了?父母又是何时离世?”
元清杭道:“我今年十九啦,父亲在我出生前便已经亡故,母亲死于难产,所以我并未见过他们。”
宇文瀚犹豫了片刻,又问:“坊间说你母亲是元佐意胞妹,夫婿身份成谜,你总归知道你父亲是谁?”
元清杭摇摇头:“姬叔叔他们是知道的,但是不知为何,却不愿意告诉我。”
宇文瀚怔怔出神,道:“你就不好奇么?哪有孩子不想知道生身父亲是谁?”
元清杭道:“姬叔叔既然不愿意说,必然有他的道理。或者是我父亲抛弃妻子,又或者是他身份尴尬、不是什么好人。”
宇文瀚不知怎么,却有点莫名生气:“胡说!能生出你这样仁厚聪慧的孩子,你父亲一定也是极为优秀之人,怎么能这样胡猜一气?再说了,认祖归宗乃是天经地义,你们魔宗中人怎么一点道理也不讲,就连姓氏都不跟着父亲一族?”
元清杭不以为然道:“我父亲又没养过我,他们家族的人更是连寻都没寻过我,我为什么要跟他的姓?我娘才是千辛万苦,为了生我难产而亡,我跟我娘的姓,才是天经地义。”
他毕竟是现代人思维,这样说出来理直气壮,可听在宇文瀚耳朵里,却大大的离经叛道,冷哼了一声:“果然是个小魔头,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元清杭笑嘻嘻不语,又给他酒杯里倒了一杯酒,心里暗暗发笑:“这老头儿可真别扭,我姓圆姓方,关他宇文家什么事?”
……
一老一少正聊得欢畅,不知不觉,远处天色变得更加漆黑,正到了黎明前时分。
忽然之间,他们身后的大阵屏障外,就是一阵剧烈抖动。
他们身边的阵眼所在,此刻也迸发出一道微光,伴随着巨大的灵力波动。
两个人同时对视一眼,心里有如明镜:有敌人来犯,正在攻击!
原本也没指望这大阵的阵眼一直不被发现,所以在深夜也要布置值守,只是却没想到对方来得如此之快。
外面的术宗高手不外乎是澹台明浩和宇文离,若是宇文离的话,这可就难堪得很。
元清杭小声道:“宇文前辈,您暂避也好,我和姬叔叔来应付。”
宇文瀚脸色涨红,正要说话,前方已经传来了一声桀桀冷笑。
澹台明浩的声音回响在外面,带着仇恨和狂躁:“小魔头,我看你能在里面躲多久?……”
宇文瀚心里猛地一松,飞身跃起,大声喝道:“澹台明浩,你还没死?”
元清杭更是不甘人后,笑嘻嘻大声叫:“澹台老贼,你刚砍了自己的手臂,也不怕伤口发烂发臭,这就又来讨打么?一只手画符可不方便……”
眼望着不远处忽然出现的澹台明浩,他忽然一顿,说不下去。
面前的这个人,是真的已经不人不鬼。
刚刚被砍下不久的胳臂本来齐肩而断,而现在,上面竟然生了一条野兽的前肢,接口处鲜血似乎尚未凝固,上面密密麻麻长着些纵横交错的血管和青筋,直接裸露在外面。
随着澹台明浩一挥手臂,那条兽类前肢猛然扬起,泥土纷飞,岩石崩裂,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犁沟。
元清杭看着那条诡异的兽肢,叹了口气。
“你可真疯啦。不喜欢做人,喜欢做畜生。”他充满同情,又有点幸灾乐祸,“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样逆天接驳兽体,血脉混乱,迟早死得比爆体还惨些。”
澹台明浩死死盯着他:“就算我死,也要先把你碎尸万段。”
元清杭奇道:“断你手的人是姬叔叔,杀你儿子的另有其人,你倒好像最恨我些?”
澹台明浩脸上肌肉疯狂抖动,嘶声恨道:“是你害了素素,是你毁了我大好姻缘,我整个宗门衰败,都是自你而起!”
元清杭目瞪口呆,半晌点点头:“对对,都是别人逼你害你。你接上兽肢挺合适的,因为你本来就是个畜生。”
话音刚落,他身影一晃,已经通过阵眼,瞬移出了大阵。
孤身闪到澹台明浩身前,他身法奇快,白玉扇骨狠狠敲向澹台明浩断臂:“缝得结实不?我扯下来试试!”
澹台明浩怒吼一声,身子急闪,兽肢猛然血管绷紧,上面毛发竖起,反手向元清杭胸口抓去。
与此同时,他口中一声呼啸,地下忽然钻出无数巨型蚯蚓,个个头生血色肉瘤,向着那处隐藏的阵眼疯狂攻去。
虫群如潮,瞬间围住了阵眼,找到了埋在地下的阵旗,张开口器,用力啃咬。
刚刚啃了几下,空中风声翻涌如浪,一只黑色傀儡鸟凌空飞下,向地下一条巨型蚯蚓当头抓下,顿时血瘤劈裂,那蚯蚓疼得疯狂扭动,满地翻滚。
宇文瀚威风凛凛,坐在巨鸟背上,指挥着巨鸟再一爪抓向另一只蚯蚓。
瞬息之间,巨鸟爪下已经血肉模糊,蚯蚓碎肢乱蹦。
老头儿冷笑一声:“驱使这种毫无灵智的脏污兽类,南澹台家也只剩下这点不入流的本事!”
澹台明浩却似乎毫不心疼,兽肢一边疯狂袭向元清杭,一边呼啸不停。
无穷无尽的蚯蚓群从地下钻出,最大的那些肢体上鲜血淋漓,竟像是短时间被催生成巨大体型,导致皮开肉绽,而因为这疼痛,这些虫豸也变得狂躁无比,攻向阵眼的力气也大得出奇。
元清杭抽空扬手,一把符篆扔向蚯蚓堆,顿时炸得那边一片血污,可很快,更多的软体虫豸又纷至沓来,纠结在了阵眼处。
澹台家的驭兽术毕竟冠绝天下,在这种山野之地,可以驱使的虫豸鸟兽源源不断,竟似是有用之不尽的补充,占据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第150章 胁迫
元清杭扇子赫然抖开,十几道锐利的刀锋之意骤然散开,钉上了地上为首的几只巨型蚯蚓。
妖刀斩虹已经碎成片片,可是这些零散的兵魂融入了元清杭的白玉扇后,却日渐融合自如。
这样和澹台明浩交上手,不仅以金丹中期的修为能打成平手,甚至更有隐约的压制之势。
他这一分心击杀蚯蚓,澹台明浩一个瞬移,鬼魅般闪到他身侧,兽爪带着腥风,向他脑门劈空抓下。
元清杭扇子迎面一档,架住了攻势,那兽爪在坚韧扇面上划出了一道裂痕,带出一串火星。
澹台明浩阴森森道:“小小年纪已经金丹中期,倒是和你舅舅一样资质逆天。只可惜也和他一样,必然短命夭寿。”
元清杭扬手向远处那群汹涌虫群打出一串燃烧符,烧得虫群一片焦臭。
他呸了一口:“我舅舅顶天立地、傲视天下,你这种无耻下贱之人,提到他的名字都叫人恶心。”
那边,宇文瀚高声道:“你专心对付他,虫群这边我来杀!”
元清杭应了一声,从宇文瀚先前给他的储物袋中摸出几件东西,劈手扔去:“这个!”
几只巨大的机关禽鸟扑棱棱飞起,身上羽毛根根锃亮,凶猛地冲入了虫群,利爪道道划下,将无数蚯蚓和虫豸的身躯割断。
空气中血腥气味扑鼻,残肢碎肉纷飞。
元清杭和宇文瀚都是传送出了阵外,这么一会儿工夫,阵内的不少术宗弟子也都纷纷赶到,从特定的传送点冲了出来。
与此同时,澹台家的门人也都紧跟着赶到,双方顿时混战在一起。
元清杭一边和澹台明浩缠斗,心里忽然一惊。
不对,姬叔叔呢?附近的值夜弟子都赶到了,他怎么可能不被惊动?
像是应和他的疑问,忽然,大阵对面的深远山林中,一道剑光波动凌空而起,正带着元清杭熟悉不过的剑意。
宁程的剑!
随着那剑光,另一股熟悉的鬼阵气息也无声铺开,邪气肆意,孤傲冷漠。
正是姬半夏的手笔。
而这两股力量交锋的地方,正是另外一处隐藏的阵眼。
一瞬间,元清杭心里雪亮:姬半夏发现了宁程偷袭他处,已经赶去了,正在交手!
可是不对,宁程一个剑宗高手,并不擅长阵法,他是怎么发现阵眼的?
忽然之间,他恨得牙根儿痒痒——宇文离这个混蛋,除了他没别人!
他脸色如冰,手指一捻,一簇浓碧色的轻烟从手中飘出,直扑澹台明浩。
澹台明浩刚刚吃过他大苦头,对这些邪门手段警惕非常,立刻屏住了呼吸,闪身而退。
可是元清杭却比他更快,扇子中飞出一道银索,封住了他的去路,又是一道轻烟飞去,绕上他手臂:“早说了,接上也没用!”
那轻烟遇皮肉便钻,顿时侵入到了澹台明浩的伤口之下,澹台明浩死咬住牙关,才忍住了剧痛钻心。
他又惊又怒,心里又害怕无比,低头一看,只见刚接好的断臂处已经隐约渗出了丝丝黑血。
“你、你……”
元清杭冷冷站在不远处,一双明眸中尽是讥讽之意:“是不是我以前看上去太好说话,以至于你们这些人渣对我有什么误解?”
不等澹台明浩反应过来,他忽然冷声喝道:“所有仙门术宗弟子,全部回阵内,不用出来!”
他平时一向笑嘻嘻的,为人平和,这忽然高声命令,不知怎么,却自有一种威严。
那些年轻弟子大多受过他的好处和恩惠,竟是不由自主纷纷应和:“好!”
一大堆和澹台家门人缠斗的术宗弟子纷纷施术,手里的接引符一闪,全都重新闪回了阵内。
元清杭轻叱一声,空中小蛊雕忽然凌空而下,元清杭一跃跳上它的背,向着宇文瀚急冲而去。
在空中伸手一捞,他将宇文瀚也接上了雕背,两人一起飞上半空。
居高临下,他再不心软,手间一片黑雾急撒而下,笼向下面的人群和虫潮……
黑雾沾身,澹台家的门人一片惨叫,踉踉跄跄四处乱撞,而阵眼处的虫豸也忽然停止了攻击,在地上疯狂地扭曲翻滚。
不出片刻,所有的人都摔倒在地,痛苦大叫:“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啊啊啊!”
而那些蚯蚓和虫豸更是慢慢停止了蠕动,口吐粘液,僵直不动了。
澹台明浩毕竟修为高深,早已闭气多时,盯着元清杭,又惊又恨:“你这邪魔外道,手段如此恶毒!”
元清杭漠然道:“是啊,不然怎么对得起笑面人屠的名声?”
他一拍小蛊雕脖颈,蛊雕嘶吼一声,带着两人飞上了高空。
风声掠过一老一少身边,宇文瀚沉声道:“能解决掉他吗?”
元清杭淡淡道:“及时赶回去,找厉害的医修解毒救治,还是死不掉的。”
他下的毒固然厉害,可是同样有大医修能做珍贵的解毒药,出来贩卖的也是常事。
澹台明浩这样的大宗师,身上哪里会不带着救命药。
宇文瀚沉默了一会儿,又迟疑道:“那……剩下的人呢?”
元清杭道:“能留半条命。”
不知怎么,身后的宇文瀚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
元清杭听到了这点异声,笑了笑:“宇文老前辈也觉得我手段毒辣吗?”
宇文瀚幽幽叹了口气。
半晌,才落寞道:“你做得很好。霹雳手段,菩萨心肠……不外如是。”
元清杭心里一怔,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坊间传闻,当年和宁晚枫齐名的年轻一代中,还有一位仙君也是名声远扬。
宁晚枫身世孤苦,由师尊商渊捡来养大,音律剑术双绝,人称“银锋出鞘惊飞鸟,素月吹彻冷峰寒”;
而另一位仙君却是家世显赫、万千尊崇,正是宇文家长子宇文牧云,仙门中对其的赞誉却是“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这老爷子,是忽然想到了自己早逝的长子吗?……
蛊雕展翅急飞,沿着大阵边缘,向另一处阵眼飞去。
宇文瀚在风声中扬声道:“我们去支援姬护法?”
元清杭道:“不恋战,围攻一下就走!”
商渊随时会到,到时候万一被缠上,回不去阵中可就麻烦了。
再飞了片刻,果然,前面人影重重,苍穹派的弟子们挥剑攻击阵眼,战团正中,姬半夏和宁程正在激战。
这两个人原本就在这些年中不时有交战,彼此都厌恶对方到了极点,一交上手,都是雷霆万钧,毫不留手。
一边是剑光如虹,一边是鬼阵凄凄。
却不见宇文离的踪影。
元清杭催动蛊雕,飞扑过去。
一老一少同时落下,元清杭叫道:“老前辈,您去围殴宁程,我去救阵眼!”
这里的战斗却棘手得多,他虽然也恨宁程,可是那终究是养大宁夺的师父,再怎么说,他也不能真的毒杀宁程。
至于这边攻击阵眼的苍穹派弟子,更是叫人头疼。
都是宁夺和商朗的小师弟们,大多数也是迫于商渊和宁程的淫威才违心听命,难道像对付澹台家一样,统统弄残了不成?
宇文瀚没看见孙子,也是心里一松,精神抖擞道:“好!”
翻身扑下,双掌接地,灵力汹涌灌入姬半夏的鬼阵中:“老夫来助你一臂之力。”
虽然他不擅鬼阵,可天下术法道理相通,他这一出手,姬半夏布下的鬼阵立刻如虎添翼,无穷阴气邪祟张牙舞爪,缠上宁程,令他身上压力骤增。
元清杭骑着蛊雕,飞到阵眼上空,高声大叫:“剧毒来了,小心!”
一股凶猛白烟带着刺鼻的辛辣,直扑下方。
他也算是凶名在外,这么一喊,那些苍穹派的弟子们纷纷大惊,慌忙四散逃开。
元清杭笑道:“别跑啊,先睡一会儿。”
手一扬,那白烟范围更大,层层叠叠,将那些小弟子们全数围在正中,紧追不松。
那些小弟子的闭气功力不够,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吸了一点儿白烟进去,立刻便“咕咚”一声,轮番昏倒在地。
元清杭在空中驾着蛊雕,四处追赶逃跑的小弟子们,赶上了便是一团白烟伺候,不多时,那些人一个个东倒西歪,昏了一地。
宁程在战团中看得咬牙切齿,可自己正被姬半夏和宇文瀚两大高手围攻,哪里腾得出手来去打元清杭,只能怒道:“你杀了苍穹派这么多人,宁夺迟早会知道你的真面目。”
元清杭在空中抽冷子往他剑上扔了道爆炸符,道:“彼此彼此,他也迟早会知道你的真面目。”
宁程一剑斩断空中火团,冷冷道:“我有什么真面目?”
元清杭悠悠道:“你的真面目,郑源仙长大概是知道的?”
这话一出,宁程忽然身子一颤,手中疾风骤雨般的剑势就是一滞。
元清杭原本就是试探,见他这古怪反应,心中雪亮,又道:“宁仙长,郑源仙长的尸骨被一再惊扰,又不断利用,你们苍穹派就没人管一管么?”
宁程剑招微微散乱,一边应战姬半夏,一边咬牙森然道:“你给我闭嘴。”
“为什么?因为您心中有愧?还是心中有鬼?愧字去掉竖心旁,就是鬼字。鬼字再加上木,便是槐字。”元清杭步步紧逼,“宁仙长,您郑师兄坟前的大槐树,槐花今年没有再开了,您知道吗?”
宁程忽然身形拔地而起,急冲上天,向蛊雕背上的他猛刺而去:“你去坟里和他作伴,我保你槐花满坟,长盛不衰!”
元清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长笑一声,蛊雕转过身,向阵眼处急遁:“姬叔叔、宇文前辈,回阵吧!”
危机基本已解,再恋战就是不智。
可就在这时,渐亮的天色中,远处却有道恐怖的威压向这边掠来。就像是铺天盖地的乌云,直欲压摧天际。
商渊!
几个人全都脸色微变,姬半夏和宇文瀚同时住了手,身形蹿到阵眼附近,符篆打出,连上接引通道,闪回了防御阵内。
立定在大阵里,元清杭微微松了口气:“没事了,大不了,接着打持久战就是。”
他身后,不少仙宗的门派也赶到了这边,正在严阵以待,见到几个人安全回归,全都舒了口气。
可是望着天边,忽然有人神色一变,惊呼出声:“他……他手里抓的是什么人?”
元清杭猛然回头,望着远处那转瞬即至的身影,目光一凝。
……一个清瘦的少年被商渊夹在肋下,头低垂着,昏迷不醒。
胸前是一片猩红,脸色惨白如纸,唇边有丝可疑的血沫,从下巴一直延伸到苍白脖颈。
一直云淡风轻的元清杭心里,涌起了一阵无法忍耐的刺痛。
一股隐约的恐惧和愤怒终于浮上心头,让他的身子微微发抖……
厉轻鸿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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