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枯尸
能藏入身体的储物袋当然体积有限,不过指甲盖大小。
剖挖出来后,里面有空间术法加持,见风膨大,打开后,可以容纳的事物却也不多。
都是极端环境下必须的基本物资。
几丸救命的珍贵丹药,几根医修必备的银针,数十张符篆,有制好的威力巨大的成品,也有上好的空白符纸。
还有那个小小的役邪止煞盘。
这东西体积极小,所以被元清杭放了进来,幸好,没被彻底搜走。
储物袋里还有一个小小火石,一颗硕大明珠。
明珠一出,四周的黑暗终于被驱散。
四周泥土和山岩交错,大约小半间厢房模样,像是一个废弃很久的崩塌山洞。
他略略看了一眼,不敢再耽误,从几颗珍贵的救命药丸中捡了两颗出来。
一颗养气生肌,一颗调理受损的脏腑经脉。
吞咽下去后,又用银针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止血,打坐调息了一阵,终于精神恢复了大半。
边上的明珠幽幽闪光,在一片漆黑中,一切安静又惨淡。
他站起身,上前摸摸边上的泥土和山岩。
泥土湿润,岩石上面凝着微弱的一层水珠,冰凉中带着点阴寒。
随手敲了敲一块突出的石头,沉闷的声响传出去没多久,就消失在前方的土层中。
他急速思索了一阵,拿出一张空白符篆,咬破中指,在上面画了几道精妙的符文。
往山石缝隙中一拍:“寻!”
符篆花纹微微一亮,沿着缝隙钻进了泥土中。
元清杭闭着眼睛,一缕微弱神识附在符篆上,感受着前方传开的触感。
松软的土层,坚硬的岩石,偶然有小的活物被惊动,像是藏身在土中的虫豸蛇类,遇到符篆惊扰,倏忽躲开了。
四处乱撞了许久,他的心越来越沉。
一直没有撞到植物的庞大根系。
只有地表附近,才会有根系扎根进来。这说明这里的确深在山腹之中,
也难为了宁程,千重山毕竟是他的主场,可以轻易找到这么个地方。
虽然没忍心在最后一刻杀了他,可把他封在这里,打算活活饿死闷死吗?
他住了手,急速思索起来。
没有水。
这个小储物袋里装不下那么多,首先缺的就是灵泉水这种救命的东西。
虽然到了金丹中期,不饮不食可以支撑很久,但是人毕竟是要消耗能量的,这里与世隔绝,灵气也没办法供给。
虽然宁夺和魔宗的人一定会拼命来寻,但是没人知道该从宁程这条线下手,他能不能撑到救援来到,可真是难说得很。
不行,不能坐而待毙。
宁可耗尽物资,也要主动出击,随便找个方向,强挖也比坐着等要好些!
他索性豁了出去,心疼地拿了八张符篆出来,按照八卦方位定在身边各处岩石中,急急催动:“四野八方,速速去寻!”
八道神识附在符篆上,倏忽消失。
他闭目继续探寻,良久的寂静后,另外几个方向的符篆所遇都是一样的山石泥土虫豸,可是忽然,“坎”位上的那道符上,却传来了点微弱的异样。
元清杭精神一振,收了另外几道神识,全部心神都聚到了坎位上。
前面的神识触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片光滑的东西。
四下探索,这光滑平整的所在四四方方,大约一座小院大小,前面有牢固的屏障挡着。
元清杭心里一动。
这样子,竟然像是宁夺以前待过的那种山中闭关室,只不过比那一间小一点,四周有灵石堆砌,以供修炼时吸收,又处在山中。
他将神识缩回了几米,又在这片山腹中换了方向,再延伸出去,苦苦找寻。
果然,一旦定了方向,方圆数里之内,竟然大大小小有数十间同样的空间。
假如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万重山后山的闭关室群!
宁程将他杀伤,并没有时间将他转移,应该是随手找了一处他知道的废弃山洞,将他封在了里面。
而他所在的地方,距离这些闭关室的直径距离虽然不远,可是靠人力打通过去,却异常危险。
和在万刃冢里类似,找寻通往小世界的那条山腹通道时,他们就不敢强行爆破。
万一引发了山崩,人可就真的活生生被埋了!
他静静地立在一片幽暗里,半晌忽然笑了笑。
那时候,是宁夺不顾生死、不问结果,独身挥剑,击穿了前路,给他们两个人寻得了唯一的生机。
现在那家伙不在身边了,难道他会怕死、会坐在这听天由命?
他深深吸了口气,随手在身边岩石上一砍,撬下来一块薄薄山岩。
以石做刀,他毫不迟疑,向坎位上的泥土用力挖去。
挖下来的泥土可以堆在身后的空间,在前面挖了,就得再度折返,将泥土运回来,挖的越远,越是费力。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
他在里面只是体力累,外面的那个傻子,却不知道该多心急如焚!
……
山腹中不知日月时辰,他刚吃了治伤的丹药,虽然背上依旧疼痛,体力也虚弱,可他挖得却不亦乐乎,毫不沮丧。
每挖一米,距离前面的闭关室群就越近一步,那里一定有人,而且有不少人!仟韆仦哾
累了就坐在狭窄山道中休息一阵,饿了就掰小半颗灵丹续命,虽然四周幽闭恐惧,可是他心里,却像是燃着一团火。
谁也别想杀了他,他还没有和宁夺见一面,对他说几句一直没想明白的话,他才不要莫名其妙死在这里。
不知道过了几天,又或者是十几天,终于,前面派出去探寻的符篆一滞,停在了几米之外。
元清杭一股气松下来,差点瘫在了狭窄的山道里。
他的手在颤抖,满脸泥土灰尘,背上的伤口也因为一直用力而流血不停。
可是他的眸子,在身边夜明珠的映照下,却明亮如星。
只要找到闭关室,距离外面的世界就近在眼前!
前面星星点点,散布着不少方正的闭关室,可是他略一思索,却犹豫起来。
这里面,应该有不少仙宗的人正在修炼苍龙诀,不是在突破,就是在巩固境界。
他如果“砰”地一声打碎墙壁冲进去,万一正好惊扰,把人搞到走火入魔,那可不是罪大恶极,甚至害了人性命?
想了想,他忽然眼睛一亮,赶紧掏出那个役邪止煞盘来。
闭关室不会这么巧全被占满了吧,总有几间空着,只要能找到一间闲置的,那他冲进去,再想办法从里面打开,那就能确保无虞。
他将罗盘平放在地上,小心对准了前面最近的那间密室。
片刻后,罗盘指针微微一动,显示生机的一边蓝色指针跳跃不停。
没错了,这间里面有人,而且生机旺盛,显然主人修为强大,起码也是金丹中后期。
不能进去,得换一间。
他挪动罗盘,向另一处闭关室所在的地点对准。
依旧是有人,而且这一间里面的生机波动更加纷乱,竟像是面临着突破或者暴走。
元清杭叹了口气,又换了一处。
……连着十几间闭关室依次探入,果然满满当当,都有人在里面。
元清杭苦恼地摇了摇头,再换了一处更偏远的所在。
罗盘上,一直是代表生机的蓝色阳针在跳动,可现在,蓝色针却猛然一顿。
红色的阴针开始疯狂摆动,转得像是风中落叶,颤动不休。
元清杭的眸子猛地凝住。
役邪止煞盘乃是绝世灵物,当时术宗大比时,几大术家献了材料出来,又由几位大宗师联手制作打磨,不仅探阴驱邪极为灵敏,在布阵时还能增幅加成,绝不会有弄错的可能。
这间原本该有仙宗人士在里面修炼的闭关室,为什么显示有大凶之兆?
探寻不到活人生机,却甚至还有浓浓的怨气。
这里可是苍穹派重地,里面死了人,难道无人发觉?或者说,这人是刚刚暴毙?……
也对,假如有人在修炼时忽然出了岔子,短期内没被发现,临死前不甘心,倒也可能叫房间内充满怨气。
现在冲进这间屋子,再抓紧时间离开,或许就是天赐良机。
他正要咬牙往那边去,可忽然心里模糊一动,又停了下来。
……急急催动罗盘,他一间间再搜过去,将剩下的所有闭关室全都探了一遍。
不知不觉,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心更是沉入了冰冷海底。
……不止这一间。
数十间闭关室里,有活人的是大多数,可是却有四间里怨气丛生,阴邪之气透着石壁,宛如实质,铺天盖地般似乎要渗透出来。
假如说一间里死了人,还是巧合,那么已经有四个人横尸在里面,又怎么会没人觉察呢?!
元清杭的心“扑通”直跳,竭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只能从这几间死人的闭关室出去。
他心里隐约有个模糊的猜想,巨大而恐怖,真相的一角仿佛就在前面张牙舞爪,露出了残忍的面目。
他闭目休息了一阵,再不犹豫,向最近的一间闭关室挖去。
来到近前,他摸着嵌在泥土中的石壁,祭出了两张威力巨大的符篆。
一张爆破,一张消音。
火光闪过,前面的石壁赫然轰塌,他屏住呼吸,疾冲进去。
遍地的灵石残片,比前些日宁夺所用的甚至不差多少,显然曾经的主人也是一宗之主,身家财富丰厚。
正后方的墙壁边,一个人影歪歪扭扭靠在那里,已经没了任何生机。
元清杭慢慢走上前,抬起了他的头。
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还是不忍地闭了闭眼睛。
认识的人。
最早修炼苍龙诀的人之一,百草堂堂主,药修大宗师袁芝田。
只见他面色红润,相貌栩栩如生,隐约好像还年轻了一点,但是一双眼睛却死死瞪着,像是充满惊惧和恨意。
颈部以下,全身的肌肤全都皲裂干枯,最可怕的,是他下腹部丹田处露出了一个大洞。
四周的经脉血管全都干枯了,原本金丹存在的地方空空如也。
元清杭弯下腰,目光冷肃,看向他腹部的那个伤口。
血管没有被扯断的迹象,金丹不像是硬生生摘掉,但经脉节点却有细微的破裂。
看上去,更像是金丹爆裂留下的痕迹。
可是爆裂之后,总有金丹残片,现在呢?
现在不仅看不到任何残片,也感觉不到这里有任何主人生前残存的灵力。
……元清杭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
闭关室通往外面的通道是密闭的。
害他的人呼之欲出,却没有证据。
他站在袁芝田的尸体前良久,返身折返,重新按照役邪止煞盘的指引,找到了剩下的几间闭关室。
一一强行破开,毫无例外,里面的人全都已经是一具枯尸。
其中一个果然就是凌霄殿那个先行突破的大弟子,剩下两个,元清杭依稀觉得面熟,只记得以前在人群中见过。
一名是某家术宗的优秀弟子,没死在迷雾中,却终究死在了这里。
而另一个人,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仙宗宗主。虽然叫不上名字,却已是金丹后期大圆满的顶级修为。
可如今,在这寂寞山洞里,紧闭的石壁后,没人知道他们已经无端陨落,死状凄惨。
站在最后一间闭关室里,元清杭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
不知道是因为用力过多,身体本就在持续失血,还是因为身在这怨尸身边,感受了那浓若实质的阴邪之气。
他咬了咬牙,举步来到这间闭关室的向外通道里,侧耳听了听。
外面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反正闭关室都在悬崖峭壁的山仞上,外面正对着无人的悠悠山谷,安静地好像坟墓。
他举起手,正要拍去,可忽然地,手边的役邪止煞盘却又微微一动。
这一次,是蓝色的生机指针有了反应。
元清杭一怔。
摆好罗盘,放出最后一张探寻符,很快,另外一个方向的闭关室里,传来了一阵明显的剧烈灵力波动,狂乱无序。
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泥土中还夹杂着一丝极为好闻的草木清气。
第122章 凶手
元清杭一阵犹豫。
他和木家也算打过不少交道,甚至大闹过神农谷,还毁了不少木青晖珍爱的灵植,对于木家修行之道也算熟悉。
这种混杂着草木气息的灵力波动,应该是自幼便泡在药草丛中的特征。
那间闭关室里,是谁?……
不该是木安阳,他被厉轻鸿重伤后未曾痊愈,一直在修养;
也不会是木青晖。那个人素来性情温和,不爱争名夺利。
更不会是厉轻鸿,他身上根本没有这种神农谷与生俱来的草木清气。
那只剩下了一个人。
木嘉荣。
有心想赶紧走,可是挣扎了片刻,他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向着隔壁不远处的闭关室挖去。
好不容易才气喘吁吁靠近了那里,手贴在石壁上,果然,更加明显的草木气渗透过来。
元清杭的手微微颤抖,还是一咬牙,举起了手。
咬破中指,一串串鲜血急速流淌,在他脚下狭窄的山道急速渗入。
发动瞬移阵要消耗不少精血,他现在本就虚弱,不到万不得已敢动用,可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血光一闪,他的身影瞬间穿破厚厚的石壁,闪现在了对面的石室内。
房间正中,木嘉荣俊秀精致的脸上煞白一片,额头上的几缕黑发早已被汗水打湿,身上的翠绿衣衫更是完全湿透。
元清杭又气又急,这小破孩,以他受到的宠爱重视,若是正式冲关修炼的话,绝对不会身边没有师长看护。
现在竟然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身涉险境,肯定是瞒着他爹和师叔木青晖!
正要冲上去帮他梳理灵脉,忽然,一股莫名的心悸倏忽传来。
无声无息,却又浩大威猛,从四面八方穿透岩土,就像是一个恐怖的巨大存在,在他心中用力一击。
元清杭退后一步,脸色骤然变白。
这可怕的威压,他平生只遇见过一次——商渊出关时的那一晚,那忽如其来的灵力冲击!
他现在心智清醒,都会被这忽然的威压惊到心悸不已,这里正在静心闭关的人呢?
果然,面前的木嘉荣嘴巴一张,一口血喷了出来,身上的灵力波动更加剧烈狂乱,显然被这忽如其来的威压扰动了心神。
而外面那股威压,却竟然在慢慢逼近。
就像是一只凶猛又邪恶的洪荒巨兽,像着血盆大口,在审视陈列在自己眼前的可怜猎物,随时可能一口撕咬下去。
无边的危机感浮上心头,元清杭只觉得汗毛倒竖,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他用尽力气,将身子藏在了闭关室的一角,立刻画出一个藏匿阵。
虚影一晃,他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
室内一片寂静,木嘉荣的身体在颤抖,外面那股安静又恐怖的气息在徘徊。
慢慢地,终于逼近了这边。
元清杭心里疯狂直跳,悄悄伸出手,冲着木嘉荣身上遥遥一挥。
微弱的遮蔽挡住了木嘉荣身上的部分灵力暴走,看上去,似乎恢复了平稳。
外面的那股威压在门后停了一阵,终于缓缓退去。
元清杭长长舒了口气。
一滴汗从他的眉间滴落,落在了鼻尖上。
他正要抬手去擦,忽然地,眼前就是一花。
闭关室紧闭的厚重石门,从外面无声爆开,原本该发出的巨大声响似乎被什么完全吸走,只看得见石屑翻飞如雪,却听不见声音。
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从豁口中迈了进来。
融融冰冷月色青白,映照再来人脸上。
多天不见的商渊,脸色竟发生了点变化,原本幼嫩如婴儿的肌肤似乎变得苍老了点,呈现出某种快速的衰败……
千重山脚下,草木深深。
一群苍穹派的弟子沿着山道巡逻,迎面正遇见一队术宗弟子。
为首的青年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看见他们,微笑颔首:“诸位小仙君辛苦了,不知道追捕可有进展?”
一名苍穹派大弟子忙躬身施礼:“宇文公子好,尚未有消息。”
他身边的一个小弟子心直口快:“魔宗妖人善于用毒和隐匿,这大山绵延千里,他们若是就此逃走,我们再乱找一气,不是白做无用功吗?”
宇文离温和道:“那个魔宗少主既然前来,必然有重大图谋,不会因为和我打了个照面就此离去。十有八九还滞留在此,还要辛苦诸位多多留心。”
几名苍穹派弟子连连点头:“宇文公子提醒得对。”
宇文离带着一行人穿过山路,他身后的瘸腿侍从低声道:“离少爷,老爷子好像很不喜欢你参与这事。”
宇文离淡淡道:“我是代表宇文家参与围剿魔宗,各家都有派人手,我们总不好袖手旁观的。”
正说着,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猛一抬头。
山路尽头,静静站立着一个人。
白衣飘飘,面冷如冰。
他的一只手修长白皙,正握在身侧的剑柄上,整个人没有任何动作,却渊渟岳峙,像是和那柄剑融在了一起。
宇文离眸子一缩,眼中防范大起,可脸上却依旧笑意温存:“宁仙君?”
宁夺缓缓走上前来,在他面前立定。
“宇文公子,我有一事请教。”
宇文离微笑:“但问无妨。”
宁夺目光幽沉,却冷锐平静:“你说前些天遇到元清杭,能否再将当时的情形说一下?”
宇文离和声道:“我偶然外出,在一片野地中偶遇到他,他正在修炼邪法……”
宁夺截断他:“什么邪法?你可曾真的看清?”
宇文离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宁仙君,人人都知道你与那魔宗小少主情谊甚笃,也一直回护于他。所以你信与不信,并没有人介意。”
宁夺盯着他的眸光,更冷更利。
“宇文公子,万刃冢中,你我也曾深夜共饮,也曾短暂谈心。”他肃然道,“我以为宇文家家风清正,宇文公子又一直美名在外,应该是有底线的人。”
宇文离淡淡道:“多谢肯定。”
宁夺道:“可现在,我失望得很。”
宇文离不答话。
宁夺一字字道:“你我心中都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更都知道他绝不会施行什么邪术——你在公然污蔑说谎。”
宇文离挥了挥手。
他身后的门人立刻齐齐退后,消失在山道远处。
宇文离这才笑了笑,一双漂亮的凤目终于收起了温柔笑意:“我也本以为可以和他做朋友,可惜他逼人太甚。”
宁夺摇了摇头:“是你杀人在先,嫁祸在后。他不过是自证清白,你却因此怨恨在心。”
他道:“在你心里,你可以对不起别人,别人却不能反击,对不对?”
宇文离手掌悄悄背在身后,轻轻拈起几张符篆,幽幽燃烧,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世上的很多事,本就不讲道理。遇上了不平事,要不就忍气吞声,要不就辣手还击。”
他声音依旧温和:“我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宁夺望向他的眼神,终于透出了彻底的失望。
他忽然拔出剑。
漫天华光如同金色霹雳降临夜空,急刺向宇文离面门。
宇文离大骇,身形急退,熊熊燃烧的符篆劈空击出,缠上宁夺的剑锋。
宁夺面如寒霜,剑锋上虹光暴涨,一剑斩灭宇文离那些飞舞的符篆。
下一刻,他剑尖如同寒星,点上了宇文离的咽喉。
一点血珠慢慢渗出,宇文离低眸看向咽喉间的剑芒,脸色微微发了白。
“宁仙君修为进展真是神速。”他目光闪烁,“苍龙诀真的如此逆天?”
宁夺道:“你也可以试试。”
宇文离脖颈僵硬,不敢转动,脸上却微微笑着:“我却听说这心法古怪,宁仙君修炼时可要小心,以免发生什么可怕的意外。”
宁夺缓缓将剑尖再往前递了一分。
宇文离脸上温和的笑意再也挂不住,往后颤巍巍退了一步,强笑道:“怎么,宁仙君要在本家地盘上杀人?”
宁夺缓缓道:“你要和他作对,可以。但是须得堂堂正正,以实力说话。以后再叫我听到你污蔑他,我绝不再忍。”
宇文离道:“哦,那宁仙君要怎样?”
他眼中有丝奇怪的讥讽:“要为了他对抗仙宗百门,再将背后污蔑冤枉他的人全都一剑杀死吗?”
宁夺手中剑刃一抬,曼妙华光如同清风拂过,在他脸颊边掠过。
“别人被蒙蔽,我管不了那么多。”他悠悠收回剑,低头吹落了剑身上数滴血珠,“可你是始作俑者,更是源头。”
他冷冷看向宇文离:“下次再听到你造谣生事,应悔剑不见血不回。”仟韆仦哾
……
望着宇文离的身影离去,他静静站立,半晌才转身。
脚下,小造梦兽不知何时溜了出来,在他脚边亦步亦趋地跟着。
宁夺低头看看它,手臂一伸。
多多立刻熟门熟路地一跳,跃上他的臂弯,安静地蜷缩在他怀里。
宁夺默默前行,目视前方,半晌才低低开口:“多多,你想他吗?”
多多“吱吱”叫了一声,小脑袋蔫巴巴地垂了下去,在他手腕上不停地蹭来蹭去。
那对镯子上,有小主人曾经留下的熟悉气息。
宁夺的声音哑了:“我和霜降姐姐他们……找了很久。”
多多又哀哀地叫了一声,不安地四下看了看,目光也有点茫然。
“我找遍了这千重山……到处都没有他的踪迹。”宁夺道,声音里终于带了点绝望,“已经十五天了,你说,他会不会是真的出了事?”
山路尽头,一道身影笔直站在那里。
宁夺抬头一看,便是一怔。
“师父?”
宁程脸上一片铁青,像是有点咬牙切齿:“你疯够了没有?”
宁夺默默不语。
“所有的仙宗正派都在看着,看着苍穹派最优秀的剑修天才,天天疯了一样找一个魔修!”宁夺恨恨道,“别人是在追捕,你是想抢在前面救他,真当别人都看不出?”
宁夺淡淡垂眸:“我就是要他们看着。谁敢真的追击他,就是和我的应悔剑作对。”
宁程大怒:“你想怎样?难道有人抓到了他,你就要去报复?!”
宁夺不语。
宁程喝道:“就算要找人,也不能没日没夜,这么晚了,还不跟我回去!”
宁夺缓缓抬步,跟在他身后,向赤霞殿那边走去。
多多趴在他怀里,忽然立起了小小的身子,不安地看向了他身边的宁程。
宁夺微微一惊。
他的目光,落到了多多脸上,微微一拧眉。
多多却更加激动,身子扭来扭去,似乎就想扑向宁程。
宁夺的的视线,落在了宁程腰侧的那个储物袋上,忽然心跳加速。
多多的小黑眼睛,就是死死看向了那里。
他的手微微颤抖,忽然,在宁程转过山道转角时,手中的应悔剑,轻轻跳出剑鞘,向宁程的腰侧划去。
剑光锋利,他的动作又快又急,宁程腰间的丝绦顿时应声而散,储物袋被一剑划破。
宁夺慌忙上前,不自然地颤声道:“师父恕罪,我不小心……”
话音未落,他的眸子已经凝住。
他按在剑柄上的修长手指,竟然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地上散落的东西中,一把白玉黑金扇赫然在目。
……
山洞中,元清杭藏在角落的藏匿阵里,死死咬住了牙齿。
就在数尺之外,商渊正站在了木嘉荣面前,眼中精光闪烁,诡异又安静。
木嘉荣虽然无法从闯关的内视境界中苏醒,可似乎也感觉到了这极度危险的气息,眼皮正在狂乱跳动,额头上的细汗也已经凝成了豆大的汗珠。
商渊凝视着他,缓缓地举起了手臂,贴上了木嘉荣的背心。
元清杭的心开始狂跳。
木嘉荣脸上的痛苦之色,好像淡了点。小腹下方的灵力波动却更加剧烈,全身的灵力像是被商渊强行引导,归向了金丹。
商渊的目光,盯着木嘉荣年轻的脸。
而他的面孔上,却混杂着苍老又细嫩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恐怖又违和。
而他的手,终于缓缓向下探向木嘉荣的下腹,猛然一抬!
忽然,角落里变故陡生。
一股毒烟带着辛辣的味道,充斥了整个石室,迷雾中,一个清瘦矫健的身影蹿了出来,手一扬,几根金光闪闪的细芒扎进了木嘉荣的后颈。
“醒醒!……”
木嘉荣猛哼一声,紧闭的眼睛赫然睁开,迷迷瞪瞪地茫然看向眼前,眼中红丝密布,显然还在混乱之中。
元清杭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拉着他踉跄向前,疯狂冲向石门的破损。
他的手同时一扬,用尽全身力气,向外面的漆黑夜色打出几道厉光。
千重山的夜空中,赫然亮起了一片璀璨夺目的光华。
第123章 围困
山脚下,山道尽头,月光像是忽然变得冰冷无比。
宁夺紧紧握住白玉黑金扇,手指颤抖到痉挛。
他抬起头,望向宁程,好半晌才嘶声道:“师父?……他还活着,对不对?”
他没有问得更多,可是却已经近乎绝望,一双平静如秋水的眸子忽然布满血丝。
宁程沉默,看着他眼中那巨大的恐惧,缓缓道:“如果已经死在我手里,你会怎样?”仟仟尛哾
宁夺怔怔望着他,摇了摇头:“不……不。师父你不会。”
宁程冷冷道:“我当然会,我想杀他,已经很久。”
宁夺只是不停摇头。
宁程一咬牙:“他在苍穹派中到处窥探滋事,被我遇见,终于除了后患,抛尸在山中悬崖下,要不然,为什么你多日找不到他的消息?”
宁夺忽然踉跄退后,仰头长啸一声。
啸声不复平日的清亮,却沉闷悲凉,隐隐含着灵力暴走的迹象。
紧接着,他的口一张,一口殷红的血喷了出来,落在身边草木之上,染得木叶枝干俱是暗红。
宁程猛然一惊,急冲上来,伸掌过来:“你刚突破没多久,不能思虑过多,护住心脉慢慢调息!”
宁夺身子微微一闪,避开了他的动作,宛如避开了一件可怕之极的事物。
宁程脸色骤然僵住。
宁夺唇边血迹淋漓,身子摇摇欲坠:“师父,我从小都叫你师父。既是恩师,又如亲父……可如果您是真心视我为己出,又为什么忍心这样对我?”
他声音破碎,点点血沫不断渗出唇角:“他对徒儿一片赤诚,倾心以待。全天下,从未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对我。”
宁程看着他凌乱气息,咬了咬牙,脸色奇差:“不要多说了,坐下调息!”
宁夺摇头,望向他的目光一片木然:“他的好,他的冤屈,别人不知,您从来都是知道的。所以师父,您杀了他,到底是真的为我好,还是为了您自己的私愤和执念?”
宁程的眼底,终于浮上一丝疯狂:“人心难测,你叔叔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不要和他一样执迷不悔!”
宁夺冷玉一般的脸上,笑容惨淡:“我已经后悔了,悔恨我为什么不和叔叔一样,叛出这脏污仙界!”
他手中应悔剑一挥,漫天金色光华冲天而起,巨大的悲愤充斥其间。
剑光凌厉,卷起空濛的漩涡,四周巨树深草瞬间倒伏了大片,被绞入剑光之中,碎成了齑粉点点。
应悔剑重重斩下,在宁夺和宁程之间,斩出了深不见底的裂缝一条,蜿蜒伸向远处山间。
“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了。”宁夺一张俊美脸庞毫无生气,木然宛如雕像,“从今后,苍穹派再无……”
话未说完,远处的千重山顶,漆黑夜空中却忽然划过一道靓丽烟花。
尾翼悠长,逶迤直冲云霄,恣意又张扬,炸开后,零星火点散在夜空,久久不灭。
宁夺赫然抬头,望向那道光亮。
……
后山山崖边上,元清杭手拉木嘉荣,体会着身上宛如巨石压顶的重量,只觉得浑身骨骼仿佛都在微微作响。
他缓缓回过头,微笑看向不远处静静站立的商渊。
木嘉荣一脸懵懂,总算从昏沉中清醒过来,愕然望着身边的元清杭:“你、你……”
元清杭急喘了几下,柔声对他道:“你什么话都别说,听着就好。”
木嘉荣正要开口,手心却被什么一碰,软软的一条植物藤蔓钻进了他的掌心。
两人身边全是山间野草绿植,一条藤蔓偶然触到,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
可是木嘉荣从小便和花草植物打交道,心里一动,不再开口,将那藤蔓攥在了手心。
微微的颤动从枝叶上传来,四周的声响好像都被收在了其中一样。
商渊背着手,凝望着两人,终于开口,却是向着木嘉荣:“木小公子,你过来。”
木嘉荣略一犹豫,可身边元清杭却扣住了他脉门:“他不能过去,过去的话,就要和我一样,死在你手里啦。”
木嘉荣身子一颤。
明知道不该信这魔宗小少主的一派胡言,可看着商渊那隐约诡异的面容,他却竟真的有点不敢迈步上前。
商渊的脸上肌肤,似乎比前一阵看到的细嫩光滑要差了点,就像是从一个婴儿的肌肤,变得粗粝了点,甚至有少年人才会长的痤疮印记冒了出来。
商渊淡淡道:“他如果死了,也是死在你手下。魔宗妖人早就混入仙门大会,只等有人闭关修炼,便伺机出手。”
他指了指木嘉荣:“木家小公子正在冲关,你悄悄闯入震碎他的金丹,又毁去脏腑,正要离去,被我撞见,才出手诛杀。”
木嘉荣呆呆听着,心里更是一凉。
他明明活着,可商渊这样娓娓道来,却像是在事后描述他的死状一样。
元清杭笑道:“老头儿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他现在还活着呢。”
商渊淡淡道:“不是被你挟持着吗?所以你接下来,一定会杀害人质的。”
元清杭摇摇头:“你这样自说自话,可不太好。”
他下巴一抬,示意商渊身后那零星密布的闭关室:“这么多人,可不是人人都神志不清,总有人正在闭关间隙,你猜,有没有人现在正在隔墙听着呢?”
他悠悠道:“一个,还是两个?万一有好几个,老头儿你有没有把握,一一找出来?”
他脸上血迹和泥尘混合,狼狈地看不出原先那眉目如画的容貌,可一双眸子却亮若晨星,和天空中寒星相映成辉:“找不出的话,要不要索性都杀了,然后全栽赃到我头上?”
商渊身上威压却一点点加大,山崖绝顶之上,仿佛有一片真空地带,其中的一切都被压迫地无法呼吸。
他远远看着元清杭,若有所思:“元佐意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连留下的这点孽脉,小小年纪,都这样厉害。”
元清杭身形笔直,强忍着喉咙间的甜腥,笑道:“邪不胜正,我一身正气,又坦荡无愧,自然是厉害点儿。”
木嘉荣怪异地瞅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说得太理直气壮,他一个魔宗少主,名声狼藉污名在外,这样厚着脸皮吹嘘自己,竟然好像也不显得违和。
商渊和声道:“可惜就算再厉害如你舅舅,也一样是要死的。天理昭昭,铲恶锄奸,你和他一样,死在我手里,也算你们一家的造化。”
元清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舅舅天纵奇才,哪有人杀得了他?他难道不是先被宁晚枫一剑刺伤,又拖着残躯对抗你们那么多人,才寡不敌众么?”
商渊淡淡道:“所以才是天道不容,众叛亲离。”
元清杭笑嘻嘻道:“打不过就一起围殴,诸位宗师掌门,真是好大威风、好大本事啊!”
商渊缓缓踏上一步,神色不变,掌心一抬,殷红如血:“你……”
元清杭大叫:“等等!”
商渊手掌微微一顿,一股恐怖的灵力引而不发:“还有什么遗言?”
元清杭指了指空中那犹自闪闪发亮的烟火残星:“这是你们苍穹派特有的穿云弹,求救示警用的,听说在迷雾阵里,商公子就是用它找到了不少人。我身边也就这么小小一个。”
商渊漠然看了看空中:“哦?”
元清杭道:“那你猜猜看,接下来有多少苍穹派的人会急着赶来?”
他又指了指身后的那些闭关室:“只要有一个人听着,你再猜猜看,人家会不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一定要赶在人来之前杀了我?”
……
就在这片刻之间,远处的山路上,已经有人声渐渐传来,星星点点的火把也越来越大。
而千重山的山谷上空,也有数道明亮剑光,破空而来。
修为更高、能冲破苍穹派山中禁制的大宗师们,正在急速御剑而来。
元清杭眼角余光瞥向那道道凌厉剑光,忽然心头猛地一颤。
最前面的,是一道凌厉金色,穿云破空,带着无尽的雷霆之意,疾驰而来。
他心里一阵热意翻涌,终于再忍不住,嘴角一缕红色流下。
木嘉荣惊呼一声,手忙脚乱想要掏出药丸,元清杭却暗暗一点他手心,那条藤蔓动了动,贴在了木嘉荣手腕上。
元清杭忽然扬声清啸,口中发出了一道悠扬的口哨。
商渊淡淡看着他:“呼唤我的好徒孙吗?他来也好,我倒要看看,他会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他的眼神中有丝奇怪的怜悯,又似淡淡讥讽:“又或者能像我那个孽徒一样,落个金丹破碎、叛出师门的下场?”
元清杭的身子,忽然蓦然一僵。
他晶亮的眼神微微黯淡,看了看脚下万丈悬崖,似乎有那么一刻出神。
然后,他淡淡道:“不会的。宁晚枫走过的错路,踏过的陷阱,他不应该再重蹈覆辙。”
数道剑光终于瞬息即至,最前面的人一身白衣,可是上面已经有了点点血迹,乌黑发丝被劲冽山风吹得微微凌乱。
应悔剑轻鸣一声,从他脚下收起,乖乖重回他手腕。
元清杭目光落在他唇边血迹上,心里一阵绞痛,轻声道:“你怎么了?”
宁夺一步步上前,眼中的血丝在月色下清晰可见。
他的眸光幽深又专注,一眨不眨,可声音平静如昔:“我没事,你呢?”
元清杭微微一笑:“好的很,再也不能更好了。”
“我也一样。”
两个人都嘴角渗血,宁夺固然依旧风姿卓然,可元清杭身上却全是狼狈的泥土,脸上更是糊着脏污和鲜血,宛如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冤魂。
可是互相凝视,说着这再简单不过的话,明知道前面是狂风暴雨,强敌环视,却也只觉得宁静甜美,像是久别重遇的小情侣一样。
宁夺身后,宁程震惊无比地看着元清杭:“你……”
元清杭的目光终于转向他,冲他龇牙一笑,满脸泥土中一嘴白牙莹白闪亮:“宁仙长,我还是没死,意不意外?”
宁程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元清杭叹了口气:“不过还是要多谢不杀之恩啊。”
不断有御剑而来的大宗师赶到,陆续降落在附近山头上,陈封冷冷独自立在山边,木安阳和木青晖并肩落下,一眼看见木嘉荣,脸色全都大变。
“嘉荣!……”
元清杭轻轻在木嘉荣手臂上一推:“去吧。”
木嘉荣踉跄几步,身不由己地奔向了木安阳,再转身时,元清杭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
他站在宁夺身边,遥遥在夜色中冲木嘉荣挥挥手:“以后别再练这鬼东西了,欲速则不达,要听长辈的话。”
想了想,他又由衷道:“鸿弟一生命苦,最是敏感异怒,嘴硬心软。你只要真心对他好,再说点软话,他就会同样回报,不会叫你失望的。”
远处山道上,厉轻鸿那孤单的身影立在灌木丛中,忽然死死握住了身边的荆棘。
无数坚硬的倒刺扎进他的手心,鲜血淋漓,他痛苦地用力一揉,让那些倒刺更深入了血肉之中。
木嘉荣站在父亲和师叔身边,心中的害怕终于淡了些,
可他呆呆听着,却有点隐约不安。
这话怎么听着,却像是在交代什么似的?
宁夺并肩和他站在一处,转过头,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轻声道:“你做什么?”
元清杭伸手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白玉黑金扇,抬头凝视着他。
他笑意温柔,眼神中有奇怪的意味,用极低的声音道:“小七君,你是不是答应过,什么都听我的呀?”
宁夺俊面冷漠,眼神却同样温和:“是。”
元清杭指尖亮出一枚血红药丸,忽然捂向他的嘴巴:“毒药呢?……”
这一下事出突然,宁夺未加防备,药丸已经被送入口中。
他舌尖微微一动,挡住了药丸,一双明目盯着元清杭,却不咽下。
四周一片骚动,商渊皱着眉,宁程更是惊恐万分地叫出了声:“夺儿,别吞,快吐出来!”
元清杭望着宁夺近在眼前的眸子,像是要看向他的心底:“吞了它,信我。”
山顶罡风骤起,吹动悬崖边两人衣衫,仿佛随时能跌落万丈悬崖,四周的人不知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情形莫名诡异,全都安静了下来。
宁夺的眸中血丝密布,终于低低开口:“我真的……可以信你吗?”
元清杭强逼着自己的目光不躲不闪,低低道:“是。”
宁夺点了点头。
他抬眼,看了看宁程那焦急惊恐的目光,喉结一动。
药丸随之而落,吞下腹中。
第124章 一剑
他们两人之间的情形诡异,周围的人全都莫名其妙,终于有人高声叫道:“商老前辈,发生了什么?这魔宗妖人在这儿做什么?”
木安阳瞪了木嘉荣一眼,也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木嘉荣茫然道:“我……我不知道。”
他看了看商渊,道:“我在闭关室内修炼,正在紧要关头,身边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清楚。只知道醒来时,他……”
他又看了看元清杭:“他正拉着我往门外跑,再接下来,商老前辈就追了出来。”
商渊背着手,目光如电,深深看了他一眼:“我正在巡视,觉察到木小公子房中有异,进去一看,这小魔头正在意图加害,才出手相救。”
木嘉荣犹豫一下:“他、他倒也没挟持我。”
商渊面色冷淡,摇头叹息:“木小公子实在是善良又糊涂。若不是我出手,你可知道,你如今已经和这些人一样,成为枯尸了么?”
随着话音,他双掌一挥,掌风如同飓风海浪,向身后的闭关室击去。
乱石狂飞,泥土崩坍,仿佛是无数巨雷同时击在山体上,顿时击碎了几间石室的大门。
几具尸体顺着乱石,滚了出来。
四周一片惊呼,百草堂的大弟子首先狂扑过去,声音惊恐:“师父!师父你……”
袁芝田面目枯槁,一脸死气,躺在乱石堆中。
不远处的一座山峰顶端,宇文瀚立在山顶,身后宇文离默默站着。
几个人望着那几具尸体,全都眸子紧紧一缩。
宇文瀚又惊又茫然,喃喃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他身后的老仆眼中精光一闪:“先看看再说,也是好事。”
宇文离默默不语,俊秀的脸上似乎没有什么表情,一双凤目中却隐约闪着光亮。
百草堂的大弟子手忙脚乱地号了号袁芝田的脉,放声大哭:“师父他殒了!……”
一位术宗大师也脸色大变,看向另一具尸体,正是自己得意的弟子陈尸面前。
他又惊又痛,长剑赫然拔出,对准元清杭:“你这妖人,拿命来!”
木安阳和木青晖互相看了一眼,全都脸色难看。
木安阳一把将木嘉荣拉到身后,心里“扑通”乱跳,再晚来一点,会不会也只能看到木嘉荣的尸体一具?
元清杭看着商渊,笑了笑:“老头儿好厉害,一下子就知道哪几间房内有死人,难道是事先进去过?”
众人微微一怔。
商渊漠然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死人般:“夏虫不可语冰,以我如今的修为,这石门后,哪里气息悠长,哪里空寂一片,只是神识一转的事。”
元清杭依旧笑得悠然:“所以你神识一转,不去查看死人,却直奔木小公子而来。怎么,觉得他接下来一定会死吗?”
商渊面色更冷:“因为我察觉到他那间闭关室里有两个人的气息!”
元清杭奇道:“咦?难道不会是他的师长守护在旁?”
商渊一窒,半晌才又道:“因为我知道他是偷学的,身边不会有人。”
元清杭立刻又接口:“所以你明知他偷学,既不阻止,也不通知他家人。生怕没人学你的妖法吗?”
他思绪敏捷,口齿伶俐,句句紧逼,商渊一时之间,竟只能被动回答,顿时显得气势弱了一点。
百草堂的大弟子却猛地跳起来,双眼赤红:“大家还听这小魔头胡搅蛮缠什么?杀了他,为我恩师报仇!”
四周一片呱噪,骚动不已,那位术宗掌门也缓缓踏上一步,剑光流转:“对,妖人狡辩,不用多听。”
木安阳立在一边,眉头紧皱:“商老前辈,据我所知,闭关室门口都有贵门派的禁制,以防人打扰。这小魔头又如何能进去的?”
那位术宗大师冷笑一声:“他可是深得姬半夏亲传,术法修为逆天。开个门,又很难吗?”
商渊道:“这倒不是。另有它法。”
他双袖猛然一摆,一股巨大的劲风袭向那几间破烂的石室,掌心同时一击,一道电光映亮了那边。
电光之下,几间石室的后方,分别有一个隐约的洞口露了出来,泥土新鲜。
“禁制是我所下,这小魔头根本打不开,竟从后方挖了土道进来。”他一字字道,“诸位,看他身上的泥土就可以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元清杭身上。
木安阳手指一弹,隔空从元清杭身上吸了一点泥土过去,又去那几个洞口便比了比,神色终于有点变了。
“你有什么话说?”他看着元清杭。
元清杭心里一沉。
阴差阳错,这的确很难解释。
他摸了摸鼻子:“是。我是从山腹中钻出来的,正好路过。”
四周一片呱噪,好几个声音大声叫出来:“这深更半夜,你跑到苍穹派修炼重地的山腹中路过?”
更有人冷笑:“不仅路过,还奋力挖地道,正好通往几位死者的闭关室。真是好巧。”
“你真当大家是傻子吗?要狡辩,也需找个说得通的借口来!”
元清杭苦笑着看了看对面的宁程。
“我若是说我来看望宁小仙君,结果被宁仙长一剑穿心,又困到山腹中,是不是听上去更假?”他叹了口气。
宁夺身子一颤,转头看向他。
“所以你这些天……”
元清杭看着他眼中血丝,终究不忍,连忙小声道:“没事没事,你瞧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宁程脸色变幻,冷声道:“一派胡言,大家不要信他!”
宁夺赫然抬起头,静静看着他,眼中的痛苦像是要溢出来。
木青晖看了看木嘉荣那茫然的神色,忽然开口:“诸位少安勿躁,事关重大人命,还需慢慢梳理。”
他向着商渊拱拱手,上前稍微探查,审视几具尸体片刻,沉声道:“经脉尽断,金丹被毁,消失不见。据我所知,魔宗中似乎也没有什么妖法是要夺人金丹?”
旁边百草堂大弟子浑身颤抖,看向元清杭的眼光充满恨意:“除了魔宗邪法,还会是别的吗?!”
元清杭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脑仁真的很小啊。”
那弟子大怒,手中长剑赫然刺出:“我杀了你!”
剑光刚到,一片虹光微微掠过,“咯嘣”一声,他的长剑已经碎成数段,激飞向半空,落向旁边悬崖。
宁夺面色冷漠,一身白衣飘然:“谁再出手,下场有如此剑。”
山风萧瑟,他一人站在元清杭身前,像是有千军万马挡着,凛然淡漠,宛如杀神。
商渊遥遥看着他,像是看着某个熟悉的人一样。
半晌,他悠然一叹:“时隔多年,我都已经忘了,我也曾有过一个徒弟,也曾这样鬼迷心窍,最终堕入魔道。”
他臂膀猛地一抬,一股恐怖的巨大气旋聚集起来,隐隐有风雷之声:“既然这样,还是及早清理门派,省得你和他一样,犯下弥天大错。”
雷鸣皱起,狂风大作,气流骤起,携着雷霆万钧之势,向悬崖边两个人一起袭去。
这一击,竟似已经突破了所有人的认知极限,一股心悸紧紧抓住了所有人,所有的大宗师全都脸色微变。
这就是元婴境的实力吗?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把握接下这一击,闪避都难!
宁程脸上,也现出了一丝恐惧的裂缝。
他手中长剑青虹闪烁,狂扑上去:“夺儿!”
商渊一掌挥出,将他剑光斩断:“滚开!”
山顶之上,宁夺轻叱一声,手一扬,白玉黑金扇扔向元清杭,元清杭一把接过,赫然张开。
宁夺手中应悔剑金光骤亮,宛如闪电疾冲上天,剑锋中浩大正气凌冽;
元清杭手中扇面铺天盖地张开,若有若无的斩虹刀意夹在其间,显出了从未亮出的獠牙。
商渊眼眸中,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杀意:“应悔和斩虹联手吗,又能怎样?”
他的头顶青色气旋中,浑浊模糊,隐约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金色婴儿,随着那婴孩一睁眼,无边的威压向着两个人当头压下。
应悔剑的金光忽然变暗了几分,元清杭手中的白玉黑金扇的扇骨更是“咯吱”作响,似乎就要被这威压拆散。
气旋骤然再度加大,两个人身在其中,身形笔直,同时嘴一张,吐出了一口血来。
四周山峰上站满了各家仙宗中人,看着这情形,全都心底惊悚,可不知怎么,不少年轻弟子却都又隐约觉得,力抗商渊的这两个人,身上的正气却似乎更加纯正一些。
就在这时,空中灵力波动,一个山头上猛然飞出一道身影,急扑向商渊:“商老前辈,请住手!”
那灵力虽然及不上商渊的恐怖,却也同样凌然浩大,随着空气波动,一片凝滞阵缠上了商渊的气旋:“兹事体大,先拿下这小魔头,收押审问也好!”
却是威风凛凛的宇文瀚。
他话音未落,旁边却又同时扑出了另一道黑影,犹如狮虎搏兔,阴冷冷袭向宇文瀚:“老家伙糊涂昏庸,竟然帮魔宗妖人开脱。”
澹台明浩不知何时从一间闭关室里飞身而出,也不知道在后面偷听了多久,一掌逼退了宇文瀚:“商老前辈铲除妖佞,哪里轮到你说话?”
商渊嘿嘿冷笑,掌心力道继续加大,压得气旋中心的两人衣衫乱飞,发丝狂舞。
旁边,又一道身影却从阴影中闪了出来,一只匕首烁烁闪亮,直刺商渊。
那匕首虽然力弱,却邪气森然,商渊眉头一皱,眼角余光看向扑上来的人影,一掌挥去,将厉轻鸿击飞出去几丈:“果然魔宗出来的贼坯子,木家养不熟你吗?”
厉轻鸿翻身爬起来,挥动匕首再上,嘶声叫:“有种就叫他说话!”
木安阳大骇,疾冲上前一把擒住他,又气又急,低声呵斥:“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还不容易才和魔宗断了关系,还亲手伤了旧部手下,现在却又出手维护魔宗的人,这是疯了吗?
厉轻鸿手中屠灵匕首微微颤抖,眼中痛苦无比:“父亲……谁杀人,他都不会杀人的。”
他充满恨意地看了一眼木嘉荣,再也不掩饰愤怒和恶意:“他就不该救你这个蠢货!”
四周一片兵荒马乱,宇文瀚和澹台明浩斗在一处,木安阳揪着厉轻鸿不准他再上前。
终于,人群后,一个少年也冲了出来,急切地翻身拜倒:“爷爷,求您了!先将这小魔头拿下,审问一下背后的魔宗阴谋不好吗?”
却是在边上看了多时的商朗,他声音急切,眼中充血:“宁师弟是一时糊涂,他是门中最优秀的天才,怎么可以因此就诛杀!宁晚枫作恶多端,爷爷您也只是废掉他金丹逐出师门啊!”
四周的人慢慢附和起来:“是啊,不用急在一时吧?”
“宁小仙君一向清正端方,有侠义美名,给他一个机会吧。”
商渊听着无数杂音,终于手中劲力一收。
宁夺和元清杭同时身子一软,差点扑倒在地,只觉得身上骨骼全都像是碎了一样。
宁夺反手一插,应悔剑深深楔入地下石层,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元清杭狼狈地斜斜靠在他身边,笑着吐了一口血:“你怎样?”
宁夺身子微微轻颤,全身力气依在应悔剑上,道:“很好。”
商渊望着宁夺,终于道:“你过来。”
宁夺淡淡看着他,一动不动。
商渊又指了指四周:“天下人都看着,年轻人总难免犯错,只要你迷途知返,就还是我苍穹派的大好徒儿。”
宁程在边上,痛苦地叫:“夺儿,你先回来……活着才能做想做的事,死了才万事俱消!”
宁夺抬头看了他一眼,身子微微一躬,目光有丝愧疚,像是做最后的拜别一样:“师父……我若是走了,他会立刻死的。”
商渊淡淡道:“你不走,他也一样要死。现在的区别是,死一个,还是死一双。”
四周一片寂静,终于有年轻一辈的弟子和宁夺交好,不忍心地劝道:“宁小仙君,别执迷不悟了。他多条人命在身,杀戮无数。你自己大好仙途,又何必……”
宁夺淡淡看了那边一眼,并不答话。
元清杭斜靠在他肩膀上,忽然轻轻笑了。
他扭过头,望着身边这张俊美无俦的脸,望着他唇边那鲜艳的血色。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总是做的相同的梦吗?”
宁夺微微一怔:“……”
脑海中闪过元清杭以前说过的话,梦境吗?
小时候喂他毒药,长大后亲手推失明的他下悬崖,再后来……
他眸子猛然一缩,无边的震惊席卷上心间。
“你……”他刚吐出一个,忽然眼前一花,脚底就是一软。
刚刚吞下的药丸在腹中燃烧,迅猛如海浪,烧得他视线竟似有点模糊起来。
元清杭手腕轻轻伸向地上的应悔剑,冰冷手掌覆盖在宁夺手上,握住了剑柄。
他的声音近乎耳语,只有宁夺能听清楚:“听你师父的话,好好活着吧。”
下一刻,他举手一横,应悔剑斜斜一送,捅进了身边宁夺的腰侧。
鲜血狂涌,瞬间染红了宁夺雪白衣衫,流向衣袍最下面的赤霞,给那几朵红云添了一抹真正的血色。
四周一片巨大的惊呼,就连商朗和宁程,也完全不明所以,狂叫了出来。
宁夺茫然抬头,看着眼前模糊的脸。
虽然满脸烟尘,泥土和血迹俨然,可依旧是熟悉的眉目如画,眼若星辰。
只是神情中,带着说不出的眷恋和不舍。
元清杭不再看他,却转头看向众人,咧嘴一笑,白牙上渗着点点血沫:“好了,死前也拉个垫背的,总算此行不虚。”
身边,宁夺急急喘息,身子死死抵着应悔剑,看着自己腹中伤口:“你……”
元清杭截断他的话,微笑:“是啊,你真傻。”
宁夺怔怔看着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你骗我……”
元清杭纵身高笑,像是得意又狂妄,又带着点疯狂:“你才知道吗?我从来都在利用你啊!”
宁夺死死望着他,感觉着手中应悔剑一点点偏离自己的掌握,眼中痛苦更加浓郁:“不……”
元清杭轻声道:“抱歉。注定的。”
他再次轻啸一声,指尖按上剑柄,血流汩汩,流向血契所在。
众目睽睽之下,宁夺的剑终于反手刺出,重重捅进对面人的胸膛。
无边夜色、冰冷月华。
山风凛冽,吹向悬崖边的两个少年。
苍穹派剑修天才宁小仙君,终于在最后关头幡然悔悟,将罪大恶极的魔宗少主元清杭一剑穿心,打入万丈悬崖。
第125章 无踪
数月之后。
连绵的千重山脚下,几个穿着剑宗服饰的年轻弟子正沿着山路巡逻,小心翼翼。
远处是无边密林,大白天的,里面依旧墨色暗黑,隐约有幽沉的野兽吼叫传来。
前面的两个弟子并肩而行,小声抱怨:“我们堂堂凌霄殿,从来都是号令别人,如今被安排来巡苍穹派的山,真是不知所谓。”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形。”他身边的人紧张地看看四周,“以前剑宗中,凌霄殿和苍穹派两足鼎立,我们殿主资历辈分还高过那位宁掌门,可现在呢?”
旁边的几个弟子都不言语了。
自从商渊出关,又显示了绝顶修为后,已经正式凌驾于众仙宗之上,就算是他们殿主陈封,也不敢对那位恐怖的元婴高手有半点不敬。
别的术宗药宗各家,更加对那位商渊敬畏得厉害,所有安排,莫有不从、
“可苍穹派这是要做什么呢?”终于,有人还是忍不住,拿剑狠狠劈向身边草丛,“不仅动用了封山大阵,说是要严防魔宗进犯,还号令诸家听命,在各处巡逻,不准进出。”
“是啊,这么多仙宗中人都被困在这里,这到底是防魔宗妖人,还是防着大家呢?”有人愤愤道。
“嘘——小声!”他身边的人立刻紧张道,“严防死守总是没错的,这些天陆续又有人死在迎宾雅舍里,我们大师兄也陨了,你不怕么?”
几个人想起前两天那些新死者的凄惨死状,全都打了个冷战。
原先是后山的闭关室有人暴毙,现在已经发展到迎宾雅舍也不安全了,谁又不人人自危?
魔宗的那位小少主兴风作浪,却最终死在千重山的万丈深渊里,魔宗中人恨意滔天,虽然没有发动大规模攻势,可暗中潜入,已经是明摆着的事。
那两位左右护法,一个擅长奇毒,一个擅长鬼阵,不明着现身,却暗中痛下杀手,只要对付的不是大宗师,剩下的晚辈弟子怕是迟早一个个死于非命。
他们凌霄殿首先修炼苍龙诀的那位大弟子,也没有幸免于难。
虽然没死在山顶的闭关室,却也在前天忽然死在房中。凌晨时分被人发现时,早已尸体冰凉,金丹不见,灵力枯槁。
“再说了,又不是我们一家被号令,别的大宗门,哪一家不是都老老实实、听从调遣?”为首的师兄稳重些,眉头紧皱。
“是啊。宇文家不仅听话,甚至跟着一起出人出力,分派任务呢,我瞧着,他们倒是积极得很。”有人嘀咕,“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害怕苍穹派势大,先示好攀附?”
“反正宇文公子一向聪明机警,连他都看清了形势……”
“对了,这样说起来,当初婚宴上,那魔宗元清杭指证他的事,总算可以洗清了——宇文公子也是倒霉,竟被莫名其妙栽了一身脏污。”
一群人都有点莫名羞愧。
可别说,当时他们也都在场,亲眼看了那场婚宴水幕,又听了宇文离一番似是而非的解释,甚至真的有点怀疑宇文公子有杀人嫌疑。
可见所见未必为真,一切都有可能。
山路渐窄,一个年纪稍小的弟子看了看远处那遮天蔽日的密林,胆战心惊地道:“师兄,我们回头吧。那边山深林密,万一有魔宗潜伏其中,我们这点道行可不够瞧的。”
他身后的师弟急忙点头:“而且那边就是那位魔宗小少主坠尸之地。听说魔宗术法有不少邪门的,他死得那么凄惨,万一死后成了惊尸,又或者被他们魔宗的人制成傀儡……”
“对对,你们说这些天莫名暴毙的人,忽然陈尸屋内,悄无声息,不是厉鬼怨尸作祟是什么?”
随着他的话音,远方的幽黑密林中,忽然传出了一阵模糊的凄吼,声音沉闷却悠长,像是野兽,又像是鬼哭。
众人全都身上一寒,急忙不约而同掉头向后,你追我赶,生怕晚了一步被什么追上似的:“快走快走。”
正说着,众人头顶忽然闪过一片巨大阴影。
一只凶猛的蛊雕扇动红色肉翼,急掠而下,庞大的身躯却灵活无比,四只蹄子在空中一踏,正狠狠踩上落后的一位弟子头上。
随着一声惨呼,蛊雕利爪抓下,撕起了一块血淋淋头皮。
众人大惊,手忙脚乱赶紧拔剑去迎击,可是蛊雕一击得手,早已冲回高空,远远地在空中俯瞰着他们,眼神颇是倨傲不屑。
受伤的人痛呼不停,几个师兄弟只有赶紧停下,帮他止血疗伤,心悸不已:“见鬼了,这千重山里怎么有这么凶残的蛊雕群?最近有不少人受到袭击了吧?”
帮着包扎的一名小弟子讷讷道:“听说这种畜生特记仇,几年前仙门大比时,药宗比赛不是抓了不少蛊雕做考题么?自那以后,好像千重山里就一直有人被蛊雕骚扰袭击。”
众人都不言语了,半晌有人恨恨道:“果然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畜生,那也该去找苍穹派的人嘛!”
“畜生哪里认得仇人……反正这里出没的,都是复仇对象就是了。”
“算啦,这只算是小的了,别看它挺大,在蛊雕群里只是幼年。要是遇到那些成年的,被一爪抓死的都有!”
一群人忙活了半天,才将那受伤的师兄弟救治完毕,找了个力大的人背着,垂头丧气往回走。
“对了,苍穹派现在到底怎么回事?”忽然有人问,“听说商老前辈的儿子商无迹腿脚已经好了不少,宁代掌门却还依旧主事?”
有人挠挠头:“啊……这可搞不太清。反正现在号令诸家、安排事务,都是宁代掌门在做,他啊,现在可今非昔比啦。”
“怎么说?”
“大家都见过他的嘛,原先是多么和气有礼的一位仙君,现在却天天阴沉个脸,对诸位掌门平辈说话可不客气呢。”、
为首的大弟子冷笑一声:“何止他,整个苍穹派几乎都修炼了那个苍龙诀,战力恐怕高出了整个剑宗一大截,难免都眼高于顶,盛气凌人呗。”
他身边的一位弟子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不过听说宁代掌门这样,好像是因为他那位心爱的弟子。”
一说到这事,几个凌霄殿的弟子都忽然闭了嘴。
默默在山路上走了一阵,才有人叹息一声:“那个宁夺啊,也是可怜。”
“是啊,一直以来都被鬼迷了心窍,把个‘笑面人屠’当成好友,坚决不信眼前明摆的事实。你说,这人啊……是不是练剑练得糊涂了,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
“是啊,要不是最后被一剑穿心,恐怕还看不穿一切都是魔宗妖人布下的骗局。”
几个人纷纷摇头:“幸好那魔宗小少主死前力弱,没能一剑要了他的命。”
“对哇,剑伤距离金丹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还好只昏迷了一天,就被救了回来。”
醒来之后,据说只在病榻上静静躺了一盏茶时分,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便立刻起身,向师父宁程无言拜别后,不知所踪。
想必也是感到羞愧难言,无脸面对殷切长辈和敬重的师尊,索性暂时离开云游四方,待心情平复。
毕竟天下人都亲眼所见,苍穹派最杰出、修为逆天的年少天才,被魔宗妖人当众羞辱嘲笑,临死前还差点被拉去垫背。
……
他们身后,那只小蛊雕在空中盘旋了一阵,虎视眈眈望着众人背影远去,才得意洋洋地展翅一拍,隐入密林。
千重山原本就是群山连绵,有灵脉埋伏在主山脉下,也有这种在边缘的偏远山脉。
这片深谷密林就在千重山的后山悬崖下,距离山峰顶端极深,从山上望下去,就算是白天,也只能看见一片近乎墨黑的林木之顶。
上面更是常年飘着浓雾和瘴气,和别处灵雾缠绕的灵山截然不同。
小蛊雕落在林中,收了肉翅,沿着片片腐烂的植物叶丛,向中心急奔而去。
林间暗不见日,只有极少的地方林木稀疏一点,才有点点日光射进来。
更多的地方,则长着外面不常见的毒蘑和危险藤蔓,致幻的沼气和瘴雾处处都是。
小蛊雕却像是早已习惯了这些东西,从容穿过片片黑雾,一直奔到了林中一片水泽旁边。
水泽面积硕大,像是一个小型湖泊,上面浮着密密的不知名水藻,深碧片片,形状诡异。
而水泽边上,长着一棵巨的大榕树,不知年岁几何,在这静谧密林中傲然耸立。
无数气根雪白如同长须,垂入水泽之中,点点微弱的日光投在水上,金色浮光和碧绿水藻、雪白气根缠绕在一处,竟是外面见不到的奇异景观。
小蛊雕跑到榕树下,仰头向树上高叫了一声。
和方才对敌时的凶猛嘶吼完全不同,却又软又嗲,软绵绵的像是在撒娇邀功、
一片寂静中,树上的密密绿叶丛中,垂下了一只手,懒洋洋向着树下挥了挥。
皓白得近乎透明,形状优美,指尖夹着一枚小小的丹药,向下一扔。
小蛊雕高兴地一跳,张嘴接住了那清香扑鼻的小药丸,咯吱咯吱咀嚼起来。
远处的密林中,忽然传来了几声更加粗犷的吼声。
“你爹娘叫你啦,还不快去?”树上传来一道清亮慵懒的声音,似乎有点有气无力,却带着笑意。
小蛊雕也不理他,只自顾自地咀嚼完了药丸,才心满意足地一抹嘴,转身向着水泽跳了下去。
它身子比前一阵又大了不少,这么一跳下去,扑腾起一片巨大的水花。
无数水藻淋漓地披在它身上,它迷迷糊糊地伸出大爪子,扯下糊住眼睛的几根。
躺在黏糊糊的水泽中,一股芬芳的奇异香味在水中幽幽传来,熏得它昏昏欲睡。
打了几个滚,它懒洋洋地盯着远处发呆。
忽然,远处跑过去一只小田鼠,它立刻瞪大了眼睛。
身子一纵,它强壮的身子凌空而起,扑腾起一片碧浪,就想上岸去追。
身边的榕树上,却又传来一声怅然的语声:“看错啦,不是多多。”
小蛊雕看清了那小田鼠的模样,顿时蔫了,身子扑通一声又坠回水里。
“你的小伙伴在他爹身边呢。”树上的人悠悠道,一边说话,一边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嘴里嗑着瓜子还是坚硬的野果。
小蛊雕仰头望着树上,也不知道听懂了几句。
“他爹可宠它,天天给它一堆松果儿吃。”树上的人叹了口气,“我就怕下次再见,它的牙都被崩坏了——我虽然医术不错,可也不是个牙医。”
无边密林里,只有一人一雕,在絮絮叨叨聊着废话。
“哎,你说,他醒来以后想了半天,会不会想明白了?”树上的人悠悠吹了一声口哨,宛转悠扬,“毕竟我坠崖前吹过两次口哨嘛,别人不知道我是在唤你,他总该猜得到的,对不对?”
小蛊雕听见哨声轻啸,忽然腾空而起,巨大肉翼倏忽展开,疾冲向头顶空中。
巨大榕树中,一道身影急坠而下,发丝急舞,一束金环烁烁生辉。
小蛊雕锐叫一声,准确地在空中接住了跌落的身影,得意洋洋地背着那人,在低矮的丛林中盘旋几圈,才又重新飞回树下。
仿佛以前玩耍过无数次一样,熟练又精准。
他背上的漂亮少年懒洋洋趴在踏背上,有气无力地托着腮:“他听到我叫你,大概会以为我俩一起跳崖脱身,却没想到我非要刺他一剑,又伤了自己。”
他苦恼地撸了撸小蛊雕的滑溜溜的脖颈:“你说,就算他能想明白,可会不会还是气死我了?不然为什么独身一走了之,连个口信也不留给我?”
越想越是丧气,他苦着脸:“你说怎么办?红姨和姬叔叔我都有把握哄好,可是他啊……我有点儿怕,怕这一次过不去。”
第126章 乌云
小蛊雕懵懂地轻叫一声,转过头,亲昵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垂在它颈边的那只手。
它身体已经足足有一头小牛那么大,舌头看似柔软,其实粗粝无比,上面还带着点浅浅的颗粒,隐约带有倒钩。
元清杭猛地一缩手,低头看时,白皙手上竟然已经有了片微微的红痕。
他好气又好笑,伸指弹了一下小蛊雕的脑门:“你那舌头像老虎似的,舔人一口,能把人舔下来一层皮!”
小蛊雕低头看看他的手,似乎也知道犯了错,乖乖地哼唧一声,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胳膊。
元清杭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打起精神,伸手一拍它的脑袋:“走,咱们出去转转!”
小蛊雕欢叫一声,腾空而起。
穿过层层密林,很快飞到一处隐秘的山谷中,元清杭轻拍它的脖颈指向,降落到了一处山溪边。
溪水叮咚,清澈见底,上面不时飘来朵朵落英缤纷。
他盯着水面,忽然手掌一拍,从无数落花中挑飞一朵,攥在了手中。
那花朵色做艳红,花型尤其完美,拿在手中,才觉出了花瓣宛如蜡质,坚硬无比。
掰开花萼,里面是一张小小符纸,元清杭捏了个小火球术,点燃了符纸。
上面一行娟秀的小字迅速现了出来,正是霜降熟悉的笔迹。
“少主的布置均已完成,索要物资也已放置于旧处。”
元清杭低头看完,随手将剩余的灰烬扔回溪水中。
慢悠悠地爬上小蛊雕的背,又飞到了另一处。
极为隐蔽的一处山洞外,野生藤蔓下,一个完美的遮蔽阵挡住了洞口。
他熟门熟路地掀开枝叶进去,山洞里赫然放了一个硕大的储物袋,打开了,满满当当的全是各种物资。
而最里面,则有一个更小的储物袋,正是他折在宁程手中后,被搜走的那个。
旁边另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同样的字迹:“宁小仙君三日前亲至,留下此物,未置一词离去。”
元清杭怔怔望着储物袋,出了一会神,半晌小心地揣在了怀里。
出了洞口,小蛊雕正守在外面,胡乱扒拉着夜藤玩耍,一见他的脸色,就是一呆。
好像也感觉到元清杭蔫巴巴的气息,它飞快地冲上来,伸头往黑漆漆的山洞里看了看,忽然凶巴巴地嘶吼了一声,威胁意味甚浓。
元清杭哑然,摸了摸它的头:“没有坏人在里面啦。可是……”
他想了想,越发沮丧:“他都找到霜降姐姐她们了,要来找我,也是分分钟的事。可是他不来哎。怎么办怎么办……他会不会真的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小蛊雕歪头看着他,忽然用力地点了点头。
元清杭大惊失色:“你又听不懂人话,乱点什么头!他才不会真生气呢……他最是温柔和气,人又大气宽容,哪里是那么鸡肠小肚的人?”
小蛊雕立刻又胡乱地再点了点头。
元清杭大喜,用力地揉了揉它的大脑袋:“就是说嘛!他一定能想明白我的良苦用心,这样保住他,也好叫他留在苍穹派,为将来的大计做个内应也是好的。”
说着说着,他又唉声叹气起来,喃喃道:“可他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走呢?孤零零的一个人,又能去哪里?……他不管他师父,也不管商朗了么?”
……
苍穹派的迎宾雅舍,木家占据了整整一座精致院落。
正中的主房中,房门紧闭,木安阳和木青晖相对而坐,面前木桌的小托盘里,放着一根快要干枯的藤蔓。
木青晖俊秀的脸孔上,一片愁绪。
木安阳一挥手,又在窗上小心地加了一层隔音阵,才缓缓开口:“这段藤蔓我们已经听了很多次,你怎么看?”
这段半残的藤蔓是嘉荣从那晚的山崖上带下来的,说是元清杭偷偷塞到了他手中。
植物留音原本就艰难,除非术法高手才能勉强留住一点残声。
随着植物枯萎,上面的声音也一定会很快衰弱,不能反复再听。
木青晖叹了口气:“别的都还没什么,但是商老前辈说的那一句,的确很奇怪。”
他手指轻拂藤蔓,一道细弱的声音隐约传来:“……木家小公子正在冲关,你悄悄闯入震碎他的金丹,又毁去脏腑。正要离去,被我撞见,才出手诛杀。”
正是商渊的声音。
木安阳神色同样不安:“是。”
这一句委实太过诡异,木嘉荣明明好好的,为什么商渊会说什么元清杭“悄悄闯入、震碎他的金丹、又毁去脏腑”?
可显然,这是没有发生过的事。
木安阳猛地站起身,忽然道:“师弟,假如——我只是说假如……”
他顿了顿,艰难启齿:“假如他要如此对付嘉荣,再准备这样事后栽到别人头上,似乎就说得通。”
他没说“他”指的是谁,可是木木青晖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同样有点发白。
两人不敢再深想下去,可心里却都越思越明,越想越惊。
可这毕竟只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说出去,也无法真的证明什么。
更何况,那个魔宗的小少主更是已经死无全尸,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木青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宁兄也提醒过我,叫我们木家的人不要练苍龙诀。”
木安阳急切道:“你有没有再问问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木青晖摇摇头:“那是他的师尊,就算有不妥,怕是他也不敢直言恩师是非。”
他想了想,道:“我和他相识多年,他对别人如何,我不清楚。可是对我,还是有一片真心在,绝不会骗我的。”
木安阳急速地在房中踱了几步,又气又急:“就因为我知道他不会骗你,才心里着急。嘉荣这孩子偏偏不听话,以前他可不这样!”
自从木嘉荣偷学那功法后,虽然那晚冲关失败,但是功力修为的确激增。
可是不冲过去,灵力阻碍在经脉四处,始终是个大麻烦。
木青晖在心里叹了口气,苦笑道:“嘉荣这孩子一直心高气傲,却又单纯。出来行走后一直屡屡受挫,难免……”
在药宗大比上被两个同辈大大抢了风头,在迷雾阵里又被莫名其妙刺了一剑、划了一刀,再后来,又冒出来一个原先憎恶的魔宗恶人,成了亲哥哥,分走了爹爹的宠爱,偏偏又有苦说不出。
这短短两三年,受到的冲击怕是比前面十几年都多,又怎么会不郁闷惘然,觉得都是自己无能?
木安阳缓缓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木青晖长长舒了一口气:“师兄你总算说出来了,我也觉得……死的人太多了点。”
都说魔宗妖人害死了这么多人,可是到底有谁亲眼看到,又哪里有大批的魔宗妖人和仙宗正面冲突过?
除了那个元清杭被正好抓了个现行,看上去罪无可辩,可是……从这留音藤蔓上看,又疑点重重。
而那个惨死坠崖的魔宗少年,他对整个木家,却起码从无恶意。
当时木安阳被厉轻鸿一刀重伤时,也是他竭力出手救治,才留下了木安阳的一条命!
整个千重山里,无数野心勃勃的仙宗弟子在抓紧修炼新法,同样也有无数认害怕冲关失败,依旧在观望,到处一片狂热和害怕的两种极端气氛。
可木家两位主事的师兄弟,木安阳和木青晖都是性情平和、处事淡然,也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欲望和野心。
他俩冷眼旁观多时,只觉得这苍穹派中处处显得诡异。
木安阳一咬牙,目光冷然:“不行,我们不能再滞留在此了,就算是为了两个孩子,也得立刻走。”
这些人要练什么逆天功法,反正他们神农谷不眼红;
至于商渊到底所图为何,他们也不敢追究、无力追究。
只要离开这漩涡中心,回去神农谷闭门不出,就算狂风暴雨将至,也不至于整个仙界都会被掀翻,不留一块闲散天地。
木青晖急切地站起身:“我这就去安排准备,和宁兄私下告辞。”
木安阳却摇了摇头:“赤霞殿如今耳目众多,别惊动别人。我们先行悄悄离去,回谷后再飞鸽传书就是。”
……
深夜。
千重山白日里灵气凋敝,夜间看,连绵山峦更是森然幽黑。
一顶巨大的无形护山大阵笼罩在主峰上,形状隐约呈八角状,在夜色中微微闪动,像是一只洪荒巨兽在悠悠呼吸。
一行人身着绿色衣袍,行色匆匆,沿着苍穹派的下山主道,直奔山谷出口。
木嘉荣跟在木安阳身后,忍不住小声道:“父亲,我们为什么这么不告而别……”
木安阳怒道:“要不是你不听话乱来一气,我们生怕你有什么不妥,也不会滞留在此,早就走了!”
他很少这样严厉对着木嘉荣呵斥,木嘉荣一愣,眼角余光又看到身边厉轻鸿一抹冷眼,心里更是羞辱委屈,眼眶瞬间红了。
木青晖从小看着他长大,心里对他亲厚,连忙温声道:“我和你爹都担心这里危险,毕竟死了不少仙宗子弟,不是吗?早点回家才好。”
木嘉荣抿着嘴:“那也该光明正大地白天走啊。”
木安阳更加生气:“光明正大还走得掉吗?糊涂又天真,若是有你哥哥一分机警,我也不用这么担心你!”
刚刚只对厉轻鸿说了要走的意思,他立刻便说“要走就趁早,连夜最好”,可比嘉荣这孩子厉害了百倍。
正在说着话,忽然地,前面山道尽头,骤然现出了几道身影,隐约散开,挡住了去路。
为首的一个青年锦衣翩然,身形玉立,一双凤目俊逸,长眉斜飞入鬓。
“木谷主,如此披霜戴露,漏夜赶路,不知却是要去哪里?”
他立在道路正中,唇边的笑意温和,目光淡淡地在木家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全部要走吗,一个也不留?”
别人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厉轻鸿手中“屠灵”匕首已经骤然翻出,一股邪气悄然冒出。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潇洒青年,眼中警惕大升。
宇文离目光穿过木家众人,遥遥看向厉轻鸿,微微一笑:“厉小兄弟不用如此,我也只是例行值守而已。”
他并未称呼厉轻鸿叫木公子,这一个“厉”字旧称,却像是一根刺扎在人心上,带着些许的提醒。
厉轻鸿脸色微变,只是冷笑,却不答话。
木安阳心里不快,轻哼一声:“是啊,刚刚内人有家书送到,说谷中忽然有点急事,所以急着启程。”
宇文离神情恭敬:“木谷主要走,晚辈自不敢留。却不知,诸位可有商老前辈亲自发的通行令牌呢?”
木安阳震惊道:“什么令牌,我怎么不知?”
宇文离神色更加惊奇:“咦,今日刚刚传下来的通告,怎么木家没接到吗?”
他略一思索,歉然道:“或许是木家和宁掌门一向交好,他以为你们木家绝不会走,所以并未通知?”
木安阳怫然冷笑:“怎么,现在离开苍穹派,还要商老前辈首肯?我若是强行要走,你还要拼死拦我不成?”
宇文离微一躬身:“拼死阻拦不敢,可是晚辈奉命值夜,阻止任何异常进出。”
厉轻鸿目光闪烁,身子悄悄一动,没入了旁边草丛。
木安阳冷冷道:“怎么,这是护山大阵,还是封山大阵?这是要阻止魔宗进来,还是阻止所有人出去?”
宇文离轻声叹息:“这个晚辈不敢妄加评价,要不然,木谷主亲自找上老前辈去问一问?”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无边草丛中却忽然闪出了一道迅急的黑影,手中邪气匕首直刺他的背心:“和他啰嗦什么?赶紧闯关走!”
却是厉轻鸿偷袭出手。
宇文离却似乎早有准备,身影子晃,手中宝剑反手迎上“屠灵”,火光四溅,一触即分。
他面色冷淡,手腕急抖,一条冰冷的黑色傀儡蛇眼中红色晶石闪耀,从他袖中跃出,吐着蛇信,对准了厉轻鸿。
厉轻鸿面露讥讽:“怎么,被他斩断了的东西,又被你修好了?”
宇文离淡淡道:“是啊,可惜你的少主哥哥再也活不过来了,也不能再斩一次。”
厉轻鸿忽然疯了一样,嘶声叫:“做梦,你们全死光了,他也不会死!”
一群细幼的傀儡机关蛇爬出四面八方的草丛,悉悉索索,围住了木家众人。
宇文离手一挥,身边那个瘸腿侍从立刻高高举起手,报警响箭露了出来。
宇文离缓缓道:“众位若是要强行出山,我也只能依令发出示警。”
木安阳脸色大怒:“我们木家和你们宇文家向来和睦,宇文老爷子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宇文离摇了摇头:“我也绝不愿意神农谷为敌,可木谷主也请不要为难我们,毕竟如今情势诡谲,宇文家势弱,总得自保。”
木清晖踏前一步,手中青锋赫然亮出,锐气凌然:“让开!你以为你一个小小晚辈,能抵得住我和师兄并肩一击?”
宇文离看着他们,神色奇异:“你以为打倒我就能出去了吗?这封山大阵是那个人布下的,他若是不撤,怕是诸位就得强行破阵。”
木嘉荣急道:“我们正常回家,凭什么不让我们走?到底有没有道理!”
宇文离道:“商老前辈说了,现在众人需要联手抵御魔宗阴谋,任何人想置身事外,不出钱出力,便是对别家不公。”
木嘉荣怒拔“骊珠”剑,剑芒大盛,远胜以往:“不用长辈出手,看我就能对付你!”
宇文离看向他的神色竟似带了点怜悯:“木小公子,没用的。上一个这样强行闯关的,是一家术宗门派。他们仗着略通术法,攻击封山大阵阵眼,商老前辈神识被触动……”
他身体微微一侧,露出了身后山道:“商老前辈以为是魔宗妖人偷袭,举手之下,已经误杀了数人。”
曲折山路上,怪石嶙峋。
乱石丛中,几具尸体躺在那里,山风送来一片血腥。
第127章 遇袭
商朗手里提着一只硕大的灵羚羊,健步如飞,直奔木家的迎宾雅舍。
神农谷的居处向来讲究,就算是临时做客,庭院中都有大量临时栽种的鲜花灵植,虽然内里隐约有人影走动,可是院门却紧闭着。
他举手拍门,大声叫:“嘉荣,鸿弟,快点出来。看我刚刚在山上猎到了什么,给你们中午加个餐!”
好半天,才有一位木家小弟子从里面出来,见到他,神色不善,冷着脸:“谷主说不见客,商公子请回吧。”
商朗挠挠头:“我不求见谷主,我是来找你们两位公子的。随便谁在都行,叫他出来把这羚羊拿进去。”
那弟子还没说话,里面已经有少年的声音怒冲冲隔着门叫:“叫他走,我们木家是在坐监吗,要他来隔门探望?”
上次竹林中商朗对木嘉荣说了重话,事后木嘉荣一直对他怒目而对,商朗事后也是暗暗后悔。
见木嘉荣这样,还以为他依旧余怒未消,他只好高声叫:“那我把东西放院子里啦,你们记得吃。”
用力一抛,把那只血淋淋的死羚羊扔进了院子,羚羊刚落地,一道身影终于跳出门。
木嘉荣手中“骊珠”软剑虹光闪闪,“唰唰”几下,将羚羊身躯切成几块,“劈里啪啦”挑出院子外,人又飞快地跳回房中:“我们木家受不起这么重的礼,赶紧带着滚吧!”
商朗望着木嘉荣利落又暴躁的动作,目瞪口呆。
他心里忐忑,想了想,还是不甘心,猫着腰钻到木嘉荣窗子下。
他伸手一弹,在窗棂上三长一短,用力叩了叩。
木嘉荣小时候由家人带着来苍穹派做客,每次下榻这里,都是住这一间。
商朗好客,常带着师兄弟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晚上偷偷出来找这个小客人玩耍,又怕大人不允,便常常这样暗号联络。
屋子里静悄悄的,他越发不安,担忧道:“嘉荣,你别嫌我啰嗦——你是不是修炼了苍龙诀后,才脾气这么暴躁的?”
木嘉荣在里面又气恼,又挣扎,咬牙不理。
商朗等了一阵,等不到木嘉荣应答,只得悻悻转了头。
一抬眼,对面一间厢房的窗却开着,厉轻鸿斜依在窗边,一双漆黑眸子幽幽看着这边。
商朗没来由的一阵心虚,赶紧又一个翻身,矫健越过围栏,跳近那边窗下,小声道:“你在呀,为什么也不理我?”
厉轻鸿垂下眼帘:“你若是先叫我的名字,我就理你了。”
商朗大窘,苦笑:“你是哥哥呀,怎么连这个也要和他争?”
厉轻鸿奇道:“你不是来找我弟弟么?我若是出声,打扰了你赔礼道歉,他就更不会见你了。”
商朗:“……”
厉轻鸿看着他口拙舌笨的模样,叹了口气:“你这些天去哪了?”
商朗在窗棂上坐下,一双大长腿跷着,闷闷不乐:“师弟走了,门派中到处都是在疯狂练功的人,我觉得憋闷,就去山里待了几天。”
厉轻鸿点点头:“难怪你什么都不知道。”
商朗一怔:“知道什么?”
厉轻鸿淡淡道:“你爷爷封了千重山,不准任何人擅离。对了,有人挑战他的权威,被杀了立威啦。”
商朗猛地跳了起来:“这这么可能!”
厉轻鸿嗤笑一声:“谁和你开玩笑?我们昨夜不告而别,结果在出山处被宇文离那条走狗拦住了,威胁说要是敢走,你爷爷万一也误杀了谁,那可只有自认倒霉。”
商朗愕然听着:“可……可你们为什么要偷偷走?”
厉轻鸿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古怪:“不走的话,等着变干尸吗?”
商朗急切道:“不会的,现在既然已经开启了护山大阵,魔宗的人偷袭不能,危险自然就消弭了!”
厉轻鸿悠悠将“屠灵”在手中转来转去,唇角讥讽:“我出身魔宗,魔宗行事,我最清楚不过。呵呵,要真的是那两位护法做的,他们可不会这么藏头缩尾,只会抢着昭告天下。”
商渊眉头紧皱:“那死了这么多人,又是什么人的手笔?”
厉轻鸿一晒:“那谁知道?迷雾阵不也死了那么多人,不也同样是悬案?”
商渊沉默不语,一团郁结之气凝上了眉宇间。
厉轻鸿充满同情地看着他:“真要是问,那个人坠崖前,倒是说是你爷爷干的,你反正是不信的嘛。”
商朗脸色涨红:“那当然不可能!”
厉轻鸿淡淡道:“可我是信的,他说什么,我都信。所以宇文离一拿你爷爷来威胁,我们全家人就怕得要命,纵然憋屈,也只有乖乖回来了。”
商朗茫然地低低道:“我不了解他,所以不知道该信他几分。他说什么、做什么,我总觉得又有道理,又匪夷所思。”
厉轻鸿点头,竟然很是同意他的话:“他这个人,本来就很有道理,但是做事又的确处处奇怪的。”
商朗看着他,忽然道:“他死了,你和宁师弟为什么好像……都没有很难过?”
厉轻鸿歪着头,想了想:“或许是因为,我们都相信他死不了?”
……
商朗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翻身跳下地,向远处奔去。
他大踏步奔进静养堂,纵声高叫:“爹!”
窗前,那架轮椅静静放在一边,商无迹手撑着窗台,正身子颤抖,强撑着一步步行走。
听到儿子呼唤,他一口气一松,差点摔倒在地。
商朗一步冲上前,伸手扶住了他:“爹爹小心!”
商无迹沉重地依在高大的少年身上,脸色苦涩:“这腿脚啊……想真正站起来,还是艰难些。”
商朗小心翼翼扶着他重新坐回轮椅,小声安慰:“爹别着急,慢慢来嘛。”
他伸出手,帮商无迹捏着大腿上萎缩的肌肉:“总算能行走几步了,只要勤加练习,假以时日,肯定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商无迹摇了摇头:“虽然经脉通了,可这么多年都瘀血堵塞,想恢复地像常人一样,是不可能了。”
商朗脸色一黯,雪白牙齿咬住了下唇。
商无迹似乎不欲再多说这些,看向儿子:“你急匆匆来,是有什么事吗?”
商朗脸色难看:“父亲,爷爷阻止各家仙宗离开本门,没有他的令牌,谁都无法离开护山大阵,这是真的吗?”
商无迹神色一滞:“你听谁说的?”
商朗沮丧道:“今天一大早,我去木家雅舍,想送点稀罕东西过去,可却被木嘉荣赶了出来。原来他们昨晚想要出山,被拦了下来,我又去问了师兄弟,他们说的确如此。”
他激动道:“一个小师弟还悄悄说,已经有别家门派私下互相说,我们苍穹派现在公然拘禁仙门同袍,还滥杀无辜!”
商无迹缓缓道:“是,你爷爷昨日给各家传了口信,说魔宗妖人手段诡异,不断杀人寻仇,若是大家各自离开,路上一定会被埋伏击杀。”
商朗脸色更加糟糕:“听说昨夜有人擅子离阵、攻击阵眼,爷爷以为是敌人袭击,在远处遥遥发动大阵防御,竟然误杀了几位仙宗同袍。”
商无迹声音微微发颤,不知是震惊还是什么:“既然是误伤,那也没有办法。”
商朗长身而起:“那可是几条性命!再说了,我们苍穹派又有什么理由,帮人决定去留、强行扣人?”
商无迹沉默半晌,却道:“你爷爷既然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你一个晚辈,听命行事就是。”
自从那天赤霞殿上,商渊在众人面前亲自打通他的经脉后,商无迹以前的药物很多都停了,可这室内,却依旧有着过去的药草气味,带着若有若无的腐朽。
商朗急了:“可是,假如没道理呢,也要听吗?”
商无迹并不看他,却眼望远处幽幽群山:“那是你的祖父,更是苍穹派真正的太上掌门。于血缘、于宗门、或者是于你自己,无论对错,当然都要听。”
商朗怔然听着,久久不语。
不知道是不是这间屋子长久住着病人,一股暗沉的晦暗之气萦绕在室内,此刻更是安静地像是一片寂静坟墓。
清冷的日光照在年轻英朗的少年脸上,英俊的眉宇间比以往添了些迷惘。
他怅然道:“可惜宁师弟不在门中。我在想,假如他在这里,应该会说一句:是非对错,自有公论。”
商无迹目光有点怪异:“所以他走了也好。”
商朗小心地看了看父亲,小声道:“爹您不太喜欢他,对不对?我听人隐约说过,他长得有点儿像……像那个人。”
商无迹消瘦的手腕悄然握住了轮椅扶手:“怎么会?我其实也没有多恨你宁师叔,又怎么会讨厌一个有点像他的晚辈?”
他苦笑了一下,又低低道:“朗儿,你刚出生时,你宁师叔还抱过你呢。”
商朗激烈道:“我已经不记得了!他害得父亲您变成废人多年,修为尽毁,为什么您不恨他?”
商无迹垂下头:“人已经死啦,再恨又有什么意思?……再说当年,为父和他,还有你郑师叔几个人,也曾经像你和宁夺一样,从小情谊深厚得很呢。”
商朗欲言又止。
商无迹望着窗外的几棵寒松,怔然出神:“大概是老了,最近我总是爱梦见年轻时的事。那时候,宁师弟风华正茂,郑源师弟也修为精进……我们年轻一辈中三人,全都名声显赫,何等风光恣意。”
商朗悄悄瞥着他的双腿一眼,不忍地低下了头。
商无迹似乎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眼神茫然:“斩妖除魔,卫道守义,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为仙界修行寻坦途……那时候,大家真是天真热血得很啊。”
商朗大声道:“热血天真有什么不好,总好过瞻前顾后、蝇营狗苟!”
他声音清朗坚定,掷地有声,商无迹似乎被他惊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
他目光古怪,哑声苦笑:“有的事情,也并非能分得那么清楚。”
商朗还要再争辩,商无迹却摆了摆手:“总之从今天起,你没事就依旧去山里打转。这门派中的事,你不要管。”
见商朗眉宇间全是不服之色,他的声音转为严厉,竟似带着点尖锐和急迫:“你爷爷如今已经好几百岁,修的又是前人从没踏足的通天大道,于人世间亲情逐渐淡漠,你千万不要不自量力,顶撞违抗他,明白吗?!”
……
商朗一口气跑出静养堂,只觉得满心都是郁闷,几乎憋得他要爆开。
遥遥望去,往昔秀美壮阔的千重山如今灵气凋敝,草木无光,各处都是不太熟悉的别家宾客,个个脸上神色古怪。
有人对他小心翼翼,刻意讨着好,似乎生怕得罪了他这位苍穹派大弟子,就会有灭顶之灾一样;
可也有人态度冷淡,一脸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
远远看在眼里,他只觉得越发烦闷焦躁。
一咬牙,他拔出“炽阳”剑,一口气冲上了后山。
一座小山峰中,地形隐蔽,景色怡人,却是小时候他和宁夺最常来的地方。
宁夺在一边安静打坐修炼,他则到处爬高上低,这方小天地隐蔽无人,又有不少有趣的野兽灵鸟,别有一番孩童喜欢的味道。
他一口气奔上山峰,来到一片山间的平整山坳,提气纵声,冲着无人山谷胡乱大喊:“二师弟,你如今在哪儿?……走了就别回来了,我烦得要死,干脆我也去找你啊!”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一阵极弱的微风传来。
后脑上一下闷痛,伴随着丝丝微甜的迷香,他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的,身上就被踢了一脚,有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来,似乎非常遥远:“这个蠢货,要不干脆杀了。”
另一个似曾相似的声音近一些,带着顽皮的笑意:“不行不行,杀了他,好几个小朋友会难过死的。”
那冰冷的声音嗤笑道:“厉轻鸿和那个木嘉荣?那兄弟俩也是蠢货。蠢货和蠢货总是容易惺惺相惜、互相喜欢。”
带着笑意的声音哈哈一乐:“不要这样说嘛!商公子剑术超群,是很有修炼天分的,木小公子是心思单纯,更不是蠢啦。”
那冰冷声音道:“行了,动作快点儿,把他的脸糊上。”
一大捧黏糊糊的东西毫不客气抹上商朗的脸,连鼻子带眼睛,整个被封住了。
商朗虽然被迷,但是一时尚未完全昏倒,只觉得鼻子嘴巴全都无法呼吸,无法出声。
他心头大骇,浑身冰凉。
完了,想过无数死法,有的壮烈,有的悲伤。
就是没想过,有一天会被活活闷死,这死法可真有点窝囊。
第128章 复生
虽然他心里又恨又怒,可是身上完全酸软无力,眼皮也沉重得不行,终于彻底昏了过去。
无人山谷中,姬半夏一身灰衣,背手站在巨岩上,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人忙活。
“不会憋死吗?”他问道。
元清杭拿了根小硬树枝,在满脸糊糊的商朗鼻孔上戳了两个洞,笑嘻嘻道:“这不就行了吗?”
他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等着那软膏变干。
看着商朗那一动不动的睡姿,他“啧”了一声:“真是可怜。”
姬半夏冷冷道:“他亲人身负滔天大恶,他要不就彻底斩断血缘,要不就助纣为虐,没有中间可以站。”
元清杭叹了口气:“所以才可怜嘛。”
商朗向来赤诚心性,应该不会同流合污。可看他对父亲的殷殷孝顺之心,随便斩断亲情血缘,又哪里这么容易?
又等了一会,商朗脸上那稀糊糊的软膏彻底硬了,他才小心地将那它揭下来,藏进了储物袋。
他盯着商朗那英俊明朗的脸,忽然有点发呆。
姬半夏催促道:“还不快走?药效快要过了。”
元清杭却又在储物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段线香,点燃了,在商朗脸上熏了熏。
姬半夏不耐烦起来:“又搞什么鬼把戏?”
元清杭神秘地摆摆手:“嘘——”
地上的商朗被香一熏,脸色慢慢潮红起来,剑眉也舒展了点儿。
元清杭凑近他耳边,用极轻柔的声音,模仿着宁夺的音色,小声道:“师兄……师兄?”
商朗的指尖动了动。
元清杭继续道:“你记得郑源师叔吗?小时候,他教导过你的。”
商朗眼皮迅速一颤,不知道是快醒了,还是被唤醒了某些记忆,喉咙间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回答:“记得……”
元清杭又柔声道:“他对你那么好,可是死后这么多年,你干什么去炸他的棺材?”
商朗眼珠在眼皮下急速转动,喉结一动,艰难低语:“我、我没有……”
元清杭模仿着宁夺那淡然的语气,道:“你有。术宗大比时,郑师叔被人催化,成了惊尸,我亲手制服的,你不记得了?”
商朗眉头皱得更紧,眼睛始终睁不开:“不……我那时不知道啊。”
元清杭幽幽叹了口气:“我当晚去墓园查看郑师叔的棺木是否完好。师兄,你那一晚,也在墓园里,对不对?”
商朗的表情显出一丝挣扎:“我……我只是听我爹的话。我爹说、说有点担心,叫我推他去看看……”
元清杭心中一颤,赶紧道:“所以是你爹在棺材里放了炸药,想要阻止有人开棺调查?”
商朗急急喘着粗气:“他……他是怕人破坏郑师叔的遗体。”
元清杭急促追问:“所以,惊尸一出来,你爹就知道那是郑师叔的遗骸?他知道郑师叔的死,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冤屈和隐情?”
商朗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痛苦和茫然,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的泥土:“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他忽然吃力地握起拳头,闷闷地砸了一下地,手边的“炽阳”剑也颤动不休。
元清杭伸手,快速在他颈边跳动的青筋上一点。
商朗头一歪,终于再度沉沉睡去。
姬半夏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元清杭把商朗搬到一棵树下,摆在一片林荫下,才站起身。
几年前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那天清晨偶遇商朗,果然他也曾去过墓园,头上的槐花果然出自于那棵阴槐树!
“姬叔叔,我在想。”他沉思道:“多年前魔宗被诸仙宗联手围剿,就是商渊提议,当年的事,到底有没有别的蹊跷?”
姬半夏冷冷道:“能有什么?不过是宁晚枫那个奸贼和商渊这个老贼是狗咬狗。”
元清杭哭丧着脸:“姬叔叔,你不要这样说宁仙君。”
姬半夏大怒:“什么宁仙君?他是害死你舅舅的凶手,还是两边背叛的无耻小人!”
他咬牙切齿:“贪心掌门之位,暗害同门,转身投靠元宗主后,又背刺暗算他,导致元宗主重伤不愈,最终不敌仙宗众人,血战殒命——这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他做的?”
元清杭使劲摇头:“他在师门做的那些事,既然是商渊那老东西说的,不仅不能信,大概就是假的嘛!”
姬半夏更加生气:“前面的事姑且不论,他加入魔宗后,亲手一剑重创元宗主,我们这么多人可是亲眼看着的!”
“眼见也未必是实呀。”元清杭不以为然,“万一宁仙君有什么苦衷,或者是被逼的呢?”
姬半夏盯着他,半晌忽然冷笑:“你这么帮宁晚枫找借口,只是因为觉得,既然有这么好的侄儿,叔叔应该也不会多坏,对吧?”
元清杭跟在他身后,往山谷外走:“哪里哪里,我对宁仙君的仰慕,也是来自于拼凑出来的点点滴滴嘛。”
姬半夏随口“呸”了一声:“仰慕谁不好,仰慕那个大奸大恶的人,我瞧你是被他侄儿迷昏头了!”
元清杭脸一红,只当没听见最后一句,道:“才不是呢。当年在那个小客栈里,我被宁程抓住,遇到的那个疤脸修士,不都也赞一声宁晚枫温润如玉、风姿俊雅吗?”
姬半夏冷道:“对啊,若不是有一副好皮囊,长着俊逸不凡的温柔模样,又怎么会骗得元宗主对他倾心以待?”
元清杭扮了个鬼脸:“姬叔叔,你这话可没道理。说得好像我舅舅交朋友只看脸一样。”
姬半夏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恨恨道:“本来就是。我瞧你和那个宁夺交好,大概也是因为他模样周正,和他叔叔一样俊俏。”
元清杭一梗脖子,理直气壮道:“宁大仙君和宁小仙君一样得有如谪仙,喜欢他们的人犹如过江之鲫,我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姬半夏也没想到他如此厚脸皮,呆了一呆:“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自己是魔宗少主,挥挥手就能号令无数,抬抬眼也能血流漂橹,干什么对个仙宗中人这么神魂颠倒的?”
元清杭继续胡搅蛮缠:“长得丑呢,固然不应该被歧视,可好看的被人喜欢爱慕,岂非本就天经地义?”
姬半夏被气到脸色发青:“胡说八道。朋友之间但求脾气相投、心性相合,又不是找道侣,看脸做什么?”
元清杭哼哼唧唧了几声,声音又软又轻,像小时候一样带着点耍赖撒娇:“姬叔叔,我就是和他既相知相合,又觉得他的脸好看嘛……”
姬半夏盯着他的眼睛,看着其中不加掩饰的坦诚和热烈,忽然心中一动。
他微微皱起眉头:“你出来行走这几年,见了不少仙宗的漂亮少女,魔宗里也有很多貌美顺从的属下,就没遇见一个喜欢的?”
元清杭一呆:“啊?”
“听说有个海青门的常姑娘,你对她一直颇为照顾,她也多次在公开场合回护过你?”
元清杭眼睛蓦然瞪大了:“姬叔叔,你怎么和鸿弟一样,天天疑心我喜欢常姑娘!”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嘿嘿一乐:“话说起来,应该有人喜欢常姑娘啦,也是个挺可爱的术宗年轻人。”
姬半夏淡淡道:“不管是谁,若是有喜欢的,不妨去试着表白一下,男人要主动些。”
元清杭一双星眸中迷迷瞪瞪的,半晌忸怩道:“主动就不用了吧?彼此假如都明白,心有灵犀就好了。若是不明白,贸贸然说了,才会吓坏人家……”
姬半夏冷眼看着他古怪神情,心里更是隐约不安,忽然冷不防道:“人家是谁,是他?”
元清杭猛地一呆,满脸涨红:“哈?……哈哈!”
姬半夏瞪着他,一字字道:“你……”、
元清杭猛地跳起来,白玉黑金扇摇得像是小风火轮,嘴里乱七八糟地叫:“姬叔叔,你说,我替舅舅还了他们宁家人一剑,算不算命运轮回?他会不会觉得很伤心?”
姬半夏淡淡道:“任谁被忽然捅了一剑,都会伤心的。”
元清杭怅然道:“……哎,姬叔叔你不懂的。”
不是伤心他伤了他,而是伤心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自作决定。
明明信誓旦旦地说,以后再也不想着把他赶走,再也不绞尽脑汁、想叫他离开自己。
可到头来,还是一个人决定孤注一掷,主动引爆那个命中注定、一定会发生的情景……可他又不知道这些呀!
两人默默行走在山脊之上,远处群山连绵,遥遥看去,除了那几个封山大阵阵眼处尚且生机浓郁,别处已经暗淡灰蒙蒙一片,不复旧日的灵山秀水的模样。
元清杭怔怔看着这宁夺从小长大的地方,低声道:“姬叔叔,我好想他啊。”
想到想动用魔宗千万眼线把他找出来,想到抛开这里的一切,不管什么仙门危机、魔宗血仇,就跑到他身边去。
姬半夏听着他落寞语声,感觉着其中隐约的缠绵和悲戚,半晌无声叹了口气。
他声音低沉:“若是这么想……就去找他,你俩走得远远的。这里的事,我和你红姨做主就足够了。”
元清杭静静站立在山脊之上,发丝飘飞在风中。半晌却微微笑了笑。
“不用啦。”他道,“更何况,他就算再生我的气,也一定会回到这里。”
这里有重重的危机,有最大的暴风中心。
更有被胁卷在里面的、他重视的人。
无论是宁程,还是商朗,还有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
师徒二人正默默无言,忽然,远方山脊上飞速掠过一道人影,行走速度惊人。
奔到近处,才看得清那人身上一片鲜血,形容狼藉。
正是断了一只手臂的赵庭安。
他脸上也有道道血痕,向着元清杭和姬半夏翻身跪倒,声音悲愤:“右护法,小少主,刚刚一处魔修散修的聚集地,被仙宗血洗!”
元清杭愕然一惊:“什么?他们得罪了仙门中人?”
修魔和修仙,都有一些不入门派、独自修炼的散修。好处是自由散漫、不受管束,缺点是资源欠缺、难以形成系统传承。
也正因为如此,散修中较难出现大势力,在仇恨来临时,也容易成为被攻击和击杀的对象。
当年元佐意就是看不过魔宗各自为政,在资源争夺中损失惨重,主动将很多散修聚集在魔宗属地,给予庇佑。
他修为逆天,狂傲不羁,这样的行为自然导致魔宗渐渐势大,再加上破金诀的威胁,终于导致仙魔两边水火不容,最终发生了滔天血战。
可不管怎样,对无过错的散修无故出手,都属于师出无名,没有道理!
赵庭安用力摇头,身子摇摇欲坠:“没有,那群散修只是居住地临近,从未参与到最近两边的征战中,其中更有不少老弱妇孺。”
姬半夏周身气压骤然加大,灰色衣袍骤然鼓起:“谁做的?”
赵庭安痛苦道:“商渊那老贼一个人深夜孤身前来,说那里有人修炼鬼蜮邪道,说千重山顶闭关室里诸人金丹消失、灵脉枯萎,就是这种邪术所致!”
姬半夏大怒:“放屁!鬼蜮之道哪里是这样的?”
元清杭心中又是惊怒,又是焦急:“损伤如何?!”
赵庭安眼中落下泪来:“被他当场击杀了十多人,最后掳走了修为最高的三位魔修,说是抓去千重山公审后,再行刑。”
姬半夏脸色铁青,身子一纵,就想转身急奔。
元清杭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他:“姬叔叔,别乱来,小心中了老贼的计!”
姬半夏冷冷道:“救几个人,我还不至于就陷落。”
元清杭急切道:“救这几个不难,他目的没达到,一定会接着杀、接着抓。”
“那就不管了?”
元清杭心思急转,手中白玉黑金扇轻点掌心,急急道:“当然要救,可是得有完全的准备。”
他一咬牙:“原本想徐徐图之的,现在等不得了。今晚我就去找几拨人。”
……
海青门所在的迎宾雅舍外,一片小小的竹林中,两个青年男女相对而坐,怏怏不乐。
杏色衫子的少女明眸善睐,肌肤在月光下莹莹发光,噘着嘴轻怒:“我就说这苍穹派有问题,爹爹总是不听。现在走都都不掉了!”
对面的青年四四方方的脸庞,眉目英挺,也同样脸带愁容。
“我爹也是,这些天越来越心绪不宁,可是却不愿意多说。”
以前各家仙宗只有门派大小强弱之分,遇到不平事,诸家好歹都还能据理力争,现在一切都以苍穹派马首是瞻,这也太憋屈诡异了点儿。
常媛儿叹了口气:“我爹还一再告诫我,不准再帮魔宗开口说话,小心口无遮拦,给家族惹祸。”
李济脸色暗淡了些,低声道:“他已经死啦……再帮他说话,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常媛儿眼眶一红,抬手抹了抹眼睛:“可是死了都没人记得他的冤屈,不是更可怜么?我爹前天忽然说,现在看来,千重山闭关室里的那些人,死的确实蹊跷。”
李济苦笑:“有什么用?人都被商渊杀了,现在才觉得他可能受了冤屈,难道能叫人死而复生?”
话刚说完,两人身后的竹林后,一个清亮的声音“扑哧”轻笑了一声。
“魔宗诡术万千,死而复生也不是什么难事。”
俩人同时惊跳起来,常媛儿手中原本就缠着“裁春”软鞭玩弄,此刻凌厉一抖,向发声处急扫而去:“什么人鬼鬼祟祟!”
裁春软鞭银光大作,挥进一片漆黑中,下一刻,鞭身却猛然一顿,笔直停在了半空。
像是忽然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又好像很是高兴。
月光下,一个少年手指轻轻捏住了“裁春”尾端,从青翠竹叶丛中站起了身。
眉目如画,眸光如星,发间一只金环简简单单,映着清冷月辉。
“常姑娘,李兄。”他笑吟吟道,“阴阳相隔,承蒙挂念,死人来看望你们啦。”
第129章 同盟
月影晃动,竹叶婆娑,他的脸半藏在阴影中,颇有飘渺虚无的样子,李济大骇,声音也发了颤:“你……你?”
常媛儿惊呼一声,猛然伸手捂住了嘴巴。
元清杭“噗嗤”一乐,从竹林中走出来:“好啦,没死,好好活着哪!”
常媛儿凝视着对面的少年,慢慢眼中充满了泪水。
元清杭伸手在裁春末端一点,裁春在空中欢快地扭动几下,依依不舍地飞回常媛儿手中。
李济瞪着眼睛,盯着元清杭身后的影子,又惊又喜冲上前来,冲着他肩头狠狠擂了一拳。
“你吓死我们了,都以为你必死无疑,原来没事呀!”
元清杭一龇牙,苦着脸捂住了心口:“还是有点事的。伤口被你锤裂了。”
李济吓了一跳:“哦对,你你……你被宁小仙君捅了一剑!”
常媛儿瞪了李济一眼,嗔怒道:“毛手毛脚的,这么大力,好人也要被你打出内伤。”
李济满脸通红,小声道:“我这不是高兴吗?”
元青杭笑吟吟看着他俩:“好啦,说正事。我这次来,想见见你们两位的父亲大人,不知可以引荐吗?”
两个人都一惊,李济犹豫道:“你要做什么?”
元清杭微笑道:“你们信我吗?”
常媛儿眼中微红,低声道:“当然。”
李济急忙道:“我也一样!你上次送我治伤养肺的灵丹,我还没机会谢你呢。”
“那就再信我一次吧。”元清杭温声道,“本来只想和你俩商量的,刚刚听到两位长辈也起了疑心,便想试试看。”
李济一咬牙:“行,正好我爹就在这做客,进去一起说吧!”
元清杭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伯父和海青门掌门很熟吗?”
李济和常媛儿飞快地对看一眼,脸色都飞红了。
……林木重重,屋内烛光摇曳。
在小厅里足足待了一个时辰,元清杭终于从房中出来。
常媛儿和李济跟在他身后,脸色都是极为难看。
元清杭看着两个人,微笑道:“干什么这么沮丧?两位长辈都很聪明嘛,事情一定有办法。”
常媛儿紧咬着一口糯米细牙:“可是……若真像你说的这样,又怎么会善了?”
元清杭叹了口气:“死了这么多人,而且还会接着死很多人。已经没有任何善了的可能了,不是吗?”
李济忧心忡忡地道:“元兄弟,你接下来去哪儿?”
元清杭笑着冲他俩摆了摆手:“我到处转转,找一下旧友故人,再游说一下。”
……
木家雅舍中,宁程端坐在木青晖独居的厢房中,脸色沉沉。
木青晖盯着他:“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和我说清楚吗?”
宁程垂下眼帘:“不用我说,你难道真的看不清?”
木青晖长身而起:“你们太上掌门到底想做什么?想凌驾于众仙门之上,一人独大,还是打算将各门派的优秀弟子干脆都纳入你们苍穹派门下?”
宁程抬起头,眼中神色复杂,半晌道:“只怕不止。”
木青晖心里一颤:“你……什么意思?”
宁程淡淡道:“师尊如今已经数百岁,在当年仙魔大战之前,就已经是仙宗第一人。”
木青晖咬牙,一字字道:“可听说当年宁晚枫修为进展奇快,隐约有青出于蓝之意?”
宁程轻轻一笑,唇角讥讽:“是啊,连你也知道。如今他闭关多年出来,修为已登绝顶,天下再无人能挡其一分锋芒。”
他漠然道:“所以,无论他想做什么,又有谁能反对和违抗?”
木青晖又惊又急:“那他到底想要什么?再来一次仙魔大战,强令众人和他一起彻底剿灭魔宗吗?”
宁程一双明目望着他,竟似有点怜悯和悲伤。
他轻轻道:“他和魔宗,哪有什么真的滔天仇恨……若真的只为这个,倒也好了。”
木青晖听得云里雾里,始终不明白,却越发心里不安。
他盯着宁程,半晌幽幽长叹一声:“宁兄,你我相识多年,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好歹是苍穹派代掌门,更是商渊器重的徒弟。你能不能保证我们木家安全?”
宁程望着他,半晌轻声道:“青晖君……你的性命,我拼死也会保全。”
木青晖愕然怔住,心里重重一沉。
“宁兄,神农谷和苍穹派交好多年。”他涩声道,“你初登掌门时,根基不稳,诸仙门颇是怠慢,我师兄在各种场合是不是对你颇为回护,敬重有加?”
宁程淡淡垂眸:“是。”
“嘉荣这孩子你看着长大,是不是也被你当成子侄看待?”
宁程又道:“也是。”
“你保我一个人有什么用?”木青晖心中越发惊怕,眼中禁不住露出了哀求之色,“我只求你保住整个木家!”
宁程轻叹一声:“我已经提醒过,叫嘉荣别练苍龙诀了。”
木青晖急道:“他小孩子心性,哪里禁得住诱惑?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不妥,能解救吗?”
宁程沉默半晌,站起了身。
他掸了掸洁白仙袍,像是要拂去并不存在的血腥和灰尘,又像是要拂去一些旧事和牵挂。
“青晖君,从今天起,神农谷也不要和我再有联系了。”他凝视着木青晖,和声道。
木青晖怔怔望着他陌生的神色:“为什么?”
“因为我既保不了你们全家,也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宁程道。
再也不看木青晖,他转身走向房门。
他身后,木青晖忽然蓦然开口。
“宁兄,苍穹派抓捕大量蛊雕做考题时,我配给你的迷药药方,可曾有外泄吗?”
宁程身子一顿,仿佛一瞬间僵硬如石块。
“为什么这样问?”他并不回头。
木青晖看着他的背影,哑声道:“迷雾阵惨案发生时,我跟着师兄首先赶到。那些毒雾虽已经快要散尽了,可空气中尚且有丝丝残余。”
他的声音带着轻颤:“我没和师兄说,也未曾和任何人提到,我一再对自己说,这只是巧合。”
宁程一言不发,手指无声搭上了腰侧。
木青晖盯着他手中剑柄,涩声道:“你还托我们木家采购了大量的折酸枝。”
宁程终于淡淡开口:“迷倒蛊雕后需要解药。你给我的配方中,这一味是主药。”
木青晖一字字道:“可不需要这么多。我事后才知道,你的采购量已经导致市面上缺了货。”
宁程终于缓缓转过了身,一双淡漠的眸子中,是冰冷的颜色。
“然后?”
木青晖声音嘶哑:“然后,各大药宗常备的随身解药中,就都缺了这一味。”
迷雾阵中,那么多家药宗弟子,能拿出来的解药,竟无一例外,全都几乎无效!
宁程平静道:“你既然开始怀疑,并且着手调查了,为什么不早一点问我?”
木青晖俊秀温和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痛苦和恐惧:“因为我从来没有真的怀疑过,是这些天你们苍穹派的事吓到了我!”
宁程向前踏上一步,可木青晖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剑,竟第一时间向后猛退几步:“……你不要过来。”
宁程停在了原地。
他低头看看自己搭在剑柄上的手,笑了笑:“青晖君,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外出时遇险吗?”
木青晖眼中神色复杂,又是难过,又是悲伤:“恶兽当前,你用这剑苦苦厮杀……还帮我挡了致命一下。”
宁程点头:“你也把你仅剩的伤药,给了我。”
他怅然凝视着木青晖:“所以,如今你觉得,我会用这把剑伤你吗?”
木青晖怔怔不语。
宁程淡淡道:“我已经把夺儿送走了,他原本不愿意走,可是我对他说了他叔叔死去的地方,他终于忍不住前去探寻真像,总算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他骤然拔剑,青光暴涨,在他面前地上轻轻一斩,划出一道整齐如割的裂痕。
“所以,清晖君,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若是有一天我倒行逆施,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你记住,早早和我反目切割就好。”
……
木青晖怔怔跌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抵住了跳痛的太阳穴。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轻轻一响。
他猛地抬头,手中蓦然抓起宝剑,凌空一指,厉声道:“谁在哪儿!”
窗栓轻轻转动,从外面被打开,一个漂亮少年静静站在窗前,星目修眉。
木青晖看着他熟悉的脸,猛然吃了一惊,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你……你没死?!”
元清杭纵身跃入窗内,随手把窗户关死,随口道:“那当然。”
他笑嘻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身上背着这么多口大锅,术宗大比操纵惊尸、迷雾阵诛杀多人、澹台家灭门惨案,现在又是千重山上暗害仙宗修炼者。这要是死了,岂不是一件件都真的栽到了我头上?”
木青晖哑然无言,苦笑道:“你要怎样?”
元清杭道:“不怎样,就是想找您和木谷主好好聊聊。”
木青晖痛苦地摆了摆手:“我们也自身难保,帮不了你什么。”
元清杭歪着头,微微一笑:“木仙长,我派人送你的一段折酸枝,终于叫你有所醒悟了吗?”
木青晖身子猛然一颤,震惊地看着他:“是你!”
元清杭悠悠在他对面坐下,不见外地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副要彻夜闲聊的模样:“原先我说苍穹派处处阴谋,宁程和商渊这一对师徒各怀鬼胎,也没人信啊。现在你们一个个自己快要死啦,总算信我了吧?”
木青晖忍耐道:“什么快要死了?”
元清杭奇道:“咦?自从商渊那死老头把你们聚到这里,你们仙宗的人死了一个又一个,难道你们看不见吗?”
他一拍手:“木谷主和您又不真的傻,一定看出来啦,要不然也不会漏夜逃跑,却被狼狈揪了回来。”
木青晖清俊眉头跳了跳:“你来就是为了嘲笑我们吗?”
元清杭笑意一收,神色严肃起来:“当然不是,我们魔宗被冤枉陷害,也苦不堪言,如今商渊出手袭击魔宗,我们也难以正面相抗。”
木青晖默然。
宁程刚刚到来,也提到了一件事:几天之后,商渊便要在惩仙台上,公审几个魔宗散修,说是他们修行鬼蜮之术,极有可能就是谋夺金丹的凶手。
元清杭沉声道:“我只是想来看看有没有可能,大家一起合纵联横,自救一下。”
木青晖犹豫道:“可是我师兄对你们魔宗恨之入骨,你是知道的。一看到厉红绫,他就恨得发疯。他绝不会和你们魔宗联手。”
元清杭摸了摸鼻子:“所以我只能来找你啊。”
第130章 猎杀
赤霞殿上,大批仙宗人士分群站立,人头攒动。
彼此小声交谈着,却都压低了声音,不敢喧哗。
四周没了招待的长案座椅,更没了鲜果灵泉奉送,一片不安的气氛弥漫。
角落中,一家中等规模的仙宗约莫有十来人,为首的宗主正和海青门的常掌门小声低语:“今日不管怎样,我们都得公开表明心意,立刻求去。”
他身边,另一位术宗金丹高手也皱眉道:“原先只是来短暂做客,谁能想到竟然滞留在此三四个月,难道要一直这样待下去?”
可他身边的同门却不以为然,脸上有丝亢奋:“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妥。我刚刚修炼苍龙诀,修为一日千里,简直妙不可言,现在叫我走,我倒是不愿意的。”
常掌门看着他微微凸出的眼珠,忽然道:“钱兄,你最近可觉得心浮气躁、时常太阳穴刺痛?”
那人一愣,道:“这是自然。修炼新心法,必然有不适,难道有舒舒服服、躺着就能提升的好事?”
常掌门沉吟一下,委婉道:“钱兄要是突破,可找到人为你护法了?”
那人斜睨了自家那位术宗高手一眼,脸上微微有丝倨傲:“我师兄原先修为高过我,如今呢……怕是也压制不住我突破时的灵力暴走了。”
他师兄闭嘴不语,神色微微难看。
那人又笑道:“不过不妨事,商渊老前辈有求必应,我到时候求他守护,不就行了?”
常媛儿一直站在父亲身后,并不插话,可忽然,她身边却有个小师弟冒冒失失开了口:“咦,那以后商前辈岂不是如同钱仙长的再生父母一般?”
说话的少年穿着海青门晚辈的衣裳,面目讨喜,一双眸子滴溜转动,甚是灵活。
那人也不便发火,哼了一声:“能这样无私相助仙宗同袍,说商老前辈对大家恩重如山,也不为过。”
那少年一拍手,脸上露出羡慕神色:“是啊,原先资质平平,现在不仅能扬眉吐气,还把过去瞧不起自己的同辈踩在脚下,想想都觉得爽啊!”
他扭头看向常媛儿:“小师姐,师兄们都总欺负我,我也要去练这个。以后大成了,看他们一个个都要跪着巴结我。”
他相貌略显稚气,似乎只有十六七岁模样,这样口无遮拦地说话,声音不加压制,传出了好远。
顿时之间,便有不少人心里一动,表情各自古怪。
常媛儿板起脸,呵斥一声:“小师弟你再胡说,小心师父把你逐出师门,不要你了。”
那少年似乎和她甚是亲昵,也不怕她,哼唧道:“我修炼慢、本事小,这就是天大的罪过,难道就该甘心吗?”
他眼睛发亮,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师姐你们不要我,我就干脆拜入苍穹派门下,想必也没人敢拦我。”
四周本就有不少人被这边吸引了注意,这样听他一说,更是有不少人眼神闪烁。
有人若有所思,有人脸色恼火,也有人忧心忡忡,和身边熟识的人互相对视,眼神不安。
灵武堂的李掌门站在不远处,原本一直沉默不言,此刻却忽然开口,似乎随意问向身边的儿子:“我们灵武堂至今无人修炼苍龙诀,你看着同辈不断有人碾压你,就没一点想法吗?”
李济朗声回道:“回父亲,孩儿怕死,还是算了吧。”
旁边四周殿边巨柱边,笔直站着不少苍穹派的白衣弟子,其中一个人衣衫品阶较高,上面绣着一朵赤霞,闻言皱眉道:“李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李济看了看他,还没回答,旁边那个海青门的小弟子却又抢了话:“修炼苍龙诀的人容易横死,是魔宗妖人重点击杀对象呀!”
他说完,却又昂头道:“可也不用怕啦。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就算魔宗要杀人,也会挑修为高的先杀。”
四周那些修炼了苍龙诀的人神色都是一僵。
那个苍穹派的弟子冷冷瞪了他和李济一眼,讥讽道:“若是人人都像你们这样贪生怕死,天下苍生还有人守护吗!”
那小弟子眼珠一转:“天下苍生在哪儿?明明是我们仙宗内部的事嘛。”
那苍穹派弟子大为生气:“仙宗诸家就是你我的天下!”
李掌门皱眉看向李济,淡淡道:“你不思进取就罢了,以后我们门派衰弱指日可待,新招弟子都召不到,你可连师弟们都没啦。”
旁边的一些门派宗主的脸色,齐齐一暗。
灵武堂李掌门这话,正中每个人心中巨大隐忧。
就算现有的子弟修炼了苍龙诀后,依旧算是本门子弟,可实际上,受到苍穹派大恩,到底算是自家的人,还是苍穹派的外门弟子呢?
最后,以后但凡有仙根灵骨的好苗子,还不都直接拜入苍穹派门下,各家越来越衰弱,已经在所难免。
长此下去,苍穹派一家独大不说,怕是能凌驾于所有人头上,成为不容忤逆的超然存在吧?……
前方一声洪亮悠远的钟鸣,正在闲话的众人全都噤了声。
大殿高处,商渊那高大的身影缓步而出,坐在那张硕大的座椅上。
他轻轻一拍手,原本就安静的下面,顿时更加寂静一片。
“诸位仙长,这次叫大家来,是有喜事一件。”他目光炯炯,看向下面,“带上来。”
几位苍穹派的白衣弟子疾步进来,押着三名奄奄一息的魔修进了大殿,将他们往中间一推:“魔宗妖人跪下!”
几个人身上血迹斑斑,怒目而视,可显然身上灵力被压制,被这几个年轻弟子一推,全都踉跄倒地,趴在了地上。
商渊漠然看着地上的几个人,抬头道:“这是几名罪大恶极的魔修,偷偷修炼鬼蜮邪术,千重山上死掉的人,十有八九是他们的手笔。”
地上的一个人满脸是血,两只胳膊都无力垂下,显然是已经全部被折断。
他咬牙怒叫:“呸,我们修炼的术法和你们死人有什么关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商渊道:“你们所修邪术,就是要吞噬妖兽妖丹,化为己用,对吧?”
那人更加愤怒:“那又怎样!”
商渊冷冷道:“被害的所有仙宗同袍,全都金丹消失,附近经脉枯竭,这和你们夺取妖兽妖丹的手段如出一辙,还想狡辩?”
那人恶狠狠瞪着他:“放屁!你也知道我们要的是妖兽妖丹,你们的金丹臭不可闻,送我也不要!”
殿前前排站着的都是著名宗门,木家数人全都站在显眼之处。
木安阳皱眉看了那几人一眼,忍不住道:“商前辈,鬼蜮之术吸收妖兽妖丹,又以操控死去妖兽为傀儡,手段固然邪恶,可是的确并不夺取修士金丹。”
商渊淡淡看了看一眼:“邪术是可以进阶的,这几个人俱是魔修中厉害角色,创出新邪法又有何难呢?”
木安阳犹豫道:“可是这毕竟是推测……”
旁边,宇文离带着一群术宗弟子,静静站立,却温声开口:“木谷主,若不是魔宗所为,那就必然有别人。您若是有怀疑对象,不妨说出来,大家也好参详。”
木安阳一时语塞,旁边,厉轻鸿盯着他,幽幽道:“谁都有可能。我瞧宇文公子你鬼鬼祟祟,嫌疑就很大。”
宇文离微笑看向木家众人,并不答话。
另一边,澹台明浩冷眼旁观,忽然猛喝一声:“魔宗妖人个个罪大恶极。直接击杀,为诸位亡者报仇就是了!”
随着这一声,他身形忽然跃起,一只手如恶鸟利喙,径直向为首那名魔修抓下。
他那只手原本被姬半夏绞碎,后来不知道做了什么假肢接上,一只藏在手套中。
可这忽然一出手,那只残疾的废手却灵力澎湃,像是不受影响一样,周围人看着他动作,全都心里一突。
——这澹台明浩原本就修为高超,修炼了苍龙诀后,因为手被废而倒退的境界,果然已经全部重塑,甚至比原来更高了一些!
那名魔修身受重伤,眼看必死,眼睛睁得通红,竟是不闭眼睛,似乎要死死记住仇人模样。
就在要血溅当场时,忽然,一道青色剑光却横空急来,迎向澹台明浩:“澹台宗主,手下留人!”
却是一直默默旁观的木青晖!
澹台明浩手腕一翻,急闪开来,阴森森道:“干什么,木家和魔宗有交情吗,竟然要阻止大家伙儿斩杀邪佞?”
木青晖一招阻敌,连忙停下,歉意道:“对不住,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商渊坐在高台之上,淡淡看着他,道:“哦?”
简简单单一个字,可是一道威压却直逼木青晖,压得他身子一沉,几乎便要拿不住手中的剑。
木青晖压住心中惊惧,和声道:“商前辈,神农谷炼药时,往往需要活人尝试服用,可是有些药效猛烈,不敢拿人上手试炼,十分遗憾。”
他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几个魔修:“既然要杀,又何必浪费呢?不如交给我们神农谷,做个试药的药人,岂不是大好?”
在场的医修们全都猛然愕然抬头,看向了他。
医修试药炼丹,不用活人、不用凡人,这可是基本的底线。
就算是魔宗敌人,也没有被抓来试药戕害的道理,不然又和妖邪之道有什么区别?
这木青晖平时看着温和善良,可没想到,心里却是这般的阴毒想法。
木嘉荣更是惊叫出声:“木师叔?!这怎么可以?”
商渊沉思片刻,似乎也找不出理由拒绝,不知为什么,却看向了下面的厉轻鸿:“你怎么说?”
厉轻鸿咬牙,没有立刻回答。仟仟尛哾
上次在山顶商渊对元清杭出手,他却忽然拔刀偷袭商渊,事后商渊倒也没加责难,可是木安阳却吓得不轻。
如今看商渊直接点名,心里更是不安,急忙道:“我儿被魔宗掳走多年,恨他们入谷,自然希望他们死的。”
商渊若有所思,半晌终于对木青晖点点头:“也好,我先将他们变成废人,再交给你们试药。”
木青晖脸上露出了喜色,抢先一步,手中长剑急刺而出,瞬间点向几个魔修手腕脚腕。
血花纷飞,几个人忍不住哀嚎一声,脸上露出极度的痛苦之色。
木青晖却含笑道:“这点小事,何须劳烦上前辈?脚筋手筋均已被我挑断,已经彻底成为废人一个了。”
他转身向着木家两个弟子一摆手:“带回去,好好锁住,莫叫逃脱。”
几个人被拖了下去,地上殷红的血迹蜿蜒一片。
一行人路过殿门,路过海青门身边众人,那个小弟子静静不动,清澈眸子一抬,却死死盯在了几名魔修身上。
没人注意的地方,他闭了一下眼睛,黑长睫毛掩住了里面的一簇愤怒火焰。
再睁开时,已经波平如镜。他手指轻轻一动,一股无色无味的轻烟轻轻附在了几名魔修身上,敷在了伤口上。
他施法完毕,遥遥望向前面,和木青晖的眼神极快地接了一下。
他明澈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感激,又迅速移开。
商渊坐在高台上,向着身边的宁程点点头。
宁程面无表情踏上一步,开口:“另外还有一事,师尊想和各位商量。”
众人没由来地心头一紧,全都屏气息声,不敢说话。
“据打探的消息,魔宗右护法姬半夏频频现身在千重山内,行踪不定。左护法厉红绫大肆收集采购各种剧毒药材,想来是要发动剧烈一击,为死去的小少主报仇。”
下面窃窃私语声大了起来,宇文瀚终于忍耐不住,冷声道:“以前又不是没打过,有什么好怕的吗?”
宁程也不回他,只自顾自地漠然道:“为了一举剿灭魔宗势力,师尊的意思是,务必要加强诸家的战力。”
宇文瀚道:“怎么加强?”
宁程道:“每家宗门,起码保证两名人手学习苍龙诀,即日起,集中在闭关室集体修炼。”
这话一处,顿时如沸水入油锅,下面喧哗声大了起来。
陈封一直冷眼不语,这时候终于沉声开口:“本门中已经有一名弟子被害,余下诸人都没有意愿,这两个名额,敬谢不敏了吧。”
宁程抬眸看向他,淡淡道:“人人出力,不可或缺。”
他语气虽然平静,可是其中的强硬之意却无比明显,所有人心惊不已,说是商量,这是商量的态度吗?
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命令为好!
陈封更是勃然大怒:“我凌霄殿弟子以我为尊,我说不用练,就是不用练。”
他冷声道,“怎么,要是不练,你们苍穹派要强灌吗?”
他身边,一位术宗宗主也脸色扭曲,嘶声道:“是啊,若是不出两个人,商老前辈是要再将我们门中,杀掉几个吗?!”
众人看着说话的那人,心里都是一沉。
数日前,有一家术宗连夜出山,误触护山大阵阵眼,被商渊隔空误杀,正是这一家。
商渊一动不动坐在高台阔椅上,遥遥望向了陈封和他身边的那人一眼。
一股恐怖的灵力急速膨胀,他的身子凌空飞起,宽袍广袖翻飞,一瞬间,已经扑到殿前。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几团血雾就在面前砰然炸开。
四个身影晃了晃,凌霄殿两名弟子,隔壁术宗两名弟子,齐齐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一片震惊的尖叫声中,商渊身子鬼魅般急转,重新飞回座位。
他声音和气,淡淡道:“别家出人修炼,即将要血战魔宗,必有死伤。不愿出力,还要临阵脱逃,不如提前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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