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人纷纷看来,有的还遮遮掩掩,有的胆大一些,直接就探过身子来看。
木嘉荣忽然被这么多视线窥探,脸色更是涨红,怒道:“谁酗酒了,你胡说什么?!”
厉轻鸿欲言又止,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终于闭上了嘴巴。
可是周围小声的议论已经起来,有人压低了声音,嘀咕道:“木家小公子这是怎么了?以前那么聪慧懂事,现在竟然学着酗酒吗?”
“大概是忽然多了个莫名其妙的哥哥,分走了家族资源,心里多少有点不平吧。”
“啧啧,仙门宗族,谁家没点儿说不清的烂账,要是这样便受不了,那可真是不堪大用。”
“不过都说这位木轻鸿性情有点乖张,我瞧似乎还好?对这个新弟弟也算礼让三分。”
“是啊,倒是木小公子有点恃宠生娇,说起来,人家还救过他一命呢。”
人群后面,七毒门那几个少男少女独自坐在一隅,刻意和四周的人拉开了距离。
听着这些窃窃私语,霜降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咬牙低语:“厉少爷可真厉害。”
她身边,元清杭依旧是那副异族打扮,身材臃肿了不少,发间的金环也换成了一条蛇状的盘暂,显得怪异又恐怖。
他微微苦笑:“我以前倒没发现他这么会整人。”
赵庭安坐在他身边,警惕地四下扫视,诚实地低声道:“因为厉少爷对少主您从来不用这些心机。”
霜降冷笑:“那是因为他知道小少主聪明,骗不过。”
元清杭默默看向远处的厉轻鸿,脑海里忽然想起小时候那被关在小黑屋里的小小孩童,心里一阵怅然。
他对着霜降温声道:“不管怎样,变成今天这样,也不是他自己所愿。”
远处,木嘉荣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他“腾”地站起身,踢开脚下蒲团,一个人冲出了热闹的大殿。
这举动突兀又惹眼,顿时又引来一片窥探。
厉轻鸿坐在案前,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可是再抬起头时,脸上却似乎有丝黯然。
犹豫了好半天,他才又霍然起身,匆匆推开身边的神农谷弟子,向木嘉荣离去的方向追去。
赤霞殿占地极广,木嘉荣从侧门跑出来,一头钻进了旁边的树林。
苍穹派和神农谷一向渊源颇深,这一代苍穹派的代掌门宁程更是和木青晖交好,两家门派常有往来,不仅商朗他们常去神农谷做客,木嘉荣从小也来过这边多次。
赤霞殿边上都是修竹松柏,小时候他来做客时,商朗也曾带着一群师兄弟殷勤地陪着他这个小客人玩耍,现在大家逐渐长大,忙着修炼和门中事务,往来自然少了些。
可这附近的地形,他却依旧记得清楚。
闷着头,他一股气沿着曲曲弯弯的卵石小径,跑到了一丛遮天蔽日的修竹丛中。
凉风习习,细长的竹叶沙沙作响,比起赤霞殿上的嘈杂,安静得只听得见鸟鸣声声。
他随便找了块大岩石坐下,望着远处的山崖和白云,怔怔发着呆。
可还没独处片刻,身边便响起了一声嗤笑。
他蓦然回头,眼睛瞪大了。
厉轻鸿站在一丛翠竹后面,身上那鲜明的绿色和竹叶混在一处,不经细看,几乎分辨不出。
他望着木嘉荣,唇角是一抹讥讽。
木嘉荣咬牙怒道:“你跟来干什么?”
厉轻鸿慢悠悠揪下一片竹叶,在指尖撕碎:“人人都看着呢,我这个当哥哥的,若是任由弟弟跑走,却不忧心跟来,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木嘉荣冷笑:“现在看也看了,还不走?”
厉轻鸿若有所思看着他:“我在想,要不要把你打晕,再灌点烈酒,待会儿扶你回去时,坐实了你酗酒的名声。”
木嘉荣又惊又怒:“你干什么造谣我酗酒?我不过是喝了点果酒,在家也是滴酒不沾!”
厉轻鸿笑得无害:“这谁知道呢?或许这样传久了,哪一天你忽然浮尸在后花园的五彩莲湖里,就没人觉得异常了。”
木嘉荣心里一阵恶寒,飞快地抽出腰间“骊珠”软剑,一指他胸口:“你就是这样威胁我娘的,是不是?”
厉轻鸿慢慢走上前,手中屠灵匕首悄然亮出,若有若无地划动几下。
“是啊,你娘比你还胆小。”他轻声道,“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说我自幼心狠手黑,万一豁出去鱼死网破,也要把她的好儿子大卸八块,她就吓得瑟瑟发抖,你说,好笑不好笑?”
木嘉荣震惊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你有病啊,我娘对你不好吗?你来之后,她不是张罗你所有吃穿用度,都捡最好的给你备着?”
厉轻鸿冷冷道:“谁要那些东西?我在魔宗也没少过。”
木嘉荣嗤笑一声:“厉红绫既然对你一样好,你干什么不留在她身边,却来认祖归宗?”
这句话一出口,厉轻鸿的脸色骤然变了。
他幽黑的眼神里浮起一抹古怪的恨意,恶狠狠道:“我为什么不来?我才是木家的长子,我娘假如不死,你娘根本就不会进木家的门,这世上也就根本没有你!”
看着木嘉荣紧抿的嘴唇,他声音更加阴寒:“你娘在我爹面前对我慈爱宽容,可干什么又忽然召来一堆娘家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木嘉荣又气又震惊:“你真是小人之心!我娘过生辰,娘家来人走亲访友,不是应有之义,你乱想什么?”
厉轻鸿淡淡望着他,眼神竟然有丝鄙视般的怜悯。
“真是蜜罐子里泡大的,我有时候想,你眼睛里是不是看不见任何不好的东西?”他摇了摇头,“你娘帮你挡风遮雨,帮你冲锋陷阵,活活把你养成了个废物。”
……
赤霞殿上方,贵宾席边,商无迹坐在轮椅上,已经被侍从推了出来,正和几位地位尊贵的仙君寒暄。
他平日很少出来见人,现在商渊出关,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蜡黄的脸色也显得红润了许多。
易白衣正在和木安阳聊天,一眼看见他,赶紧站起身来,走到他轮椅前。
“商仙君的气色这么好,是用了什么新药吗?”他手指自然而然地搭上商无迹的脉门,片刻后惊奇地抬起头,看了看商无迹的双腿,“腿伤旧疾也有好转吗?”
商无迹脸上喜不自胜:“是的,父亲出关后,修为精进异常,帮我用灵力强行冲刷腿上坏死的经脉,竟然颇有功效!”
旁边的人全都一惊,纷纷看了过来。
这种经脉毁损、僵死多年的病症,多大的医修都束手无策,商渊只是剑修,却能帮人强行冲开经脉,这修为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若是这样的话,其实不是靠着自身功力,便能做到医修也做不到的肉白骨、定生死?
难怪说元婴界和金丹界已经有天壤之别!
一时之间,就算是平日淡定矜持的诸位仙宗宗主和掌门,也都眼神火热,暗暗思索起来。
半晌,百草堂堂主首先打破寂静,笑道:“既然如此,商前辈为何还不出来,和我们这些旧友好好叙叙旧?实不相瞒,这些年商前辈闭关不出,大家心中都颇为惦记的。”
商无迹拱拱手:“父亲正在后面准备,马上就来。”
木青晖在边上笑道:“说起来,宁掌门怎么一直没出来?”
商无迹脸色微微一僵,勉强笑道:“师弟最近忙于杂务,身有小恙,家父怜惜他操劳,叫他多多休息呢。”
木青晖一怔,就要站起身来:“是吗?那我去看看他。”
商无迹急忙道:“不用不用,师弟并没有大碍,正在闭关,静心修养就好。”
下方的晚辈席中,商朗正脚不沾地地忙前忙后,指挥外门弟子招待各方宾客,目光远远向神农谷那边的座位看了看,就有点心神不定。
厉轻鸿和木嘉荣,全都不在座位上。
他悄悄拉住一个小师弟:“喂,你看到木家两位公子了吗?”、
那小师弟连连点头:“刚刚还在呢,好像一前一后出去了。”
商朗心里隐约不安,把手中美酒冰魄壶往那小师弟手中一塞:“你帮我去招呼一下,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
木嘉荣一张精致的小脸气得通红,那道已经快要看不见的伤疤也隐约又显出了一点粉色:“你才是废物!你不仅是废物,还是怪胎!”
厉轻鸿盯着他脸上的伤疤,微微一笑:“对了,每次看到你脸上这刀疤,我就开心得很,你知道吗?”
木嘉荣死死盯着他,呼哧呼哧喘着气。
“憋屈死了吧?”厉轻鸿咧嘴一笑,“现在人人都说我宅心仁厚,主动救了亲弟弟性命,又有谁知道,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呢?”
木嘉荣一口银牙咬得快要碎掉:“我只恨我瞎了眼,在迷雾阵里,还想着帮你挡一下!”
厉轻鸿“扑哧”一笑,讥讽无比:“只可惜你这种乖孩子,好面子又骄傲,就连一句‘我先救了他,他才还我’都不好意思说。”
木嘉荣鄙夷地瞪着他:“我才不会和人说呢,我不像你,做点好事就要张扬得全天下都知道!”
竹林中,厉轻鸿微微靠近了些,在木嘉荣耳边低语:“怎么,不想和你爹说吗?不过他不会信的,只会觉得你嫉妒我这个自幼被掳的可怜哥哥。”
木嘉荣猛然退后,和他拉开了距离:“什么你爹我爹的,他难道不是你爹?”
厉轻鸿脸色一沉,眼中疯狂之色一闪:“对啊,只有一个爹。你要是死了,我就能独占了不是?”
木嘉荣震惊地望着他,手中“骊珠”剑一抖:“你是不是疯了?神农谷资源丰富、家财万贯,我又不会和你抢。我外公家也同样是仙宗大族,我可不稀罕这些东西!”
厉轻鸿漠然看着他,一字字道:“不和我抢?那你滚啊,把神农谷全让给我,也别和商朗那个蠢货再交往。”
木嘉荣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又关商朗什么事?!你要霸占我爹不算,还要霸占我的朋友?”
厉轻鸿道:“你自小什么都不缺,我什么都没有。你现在的一切,原本都是我的,我全部拿回来,当然是天经地义。”
木嘉荣呸了一口:“可商朗又不是你的东西!”
厉轻鸿盯着他,忽然轻声道:“你喜欢他?……”
木嘉荣猛然一愣,旋即又羞又惊,“骊珠”剑绷直,抖出数道华光,向他径直刺去:“你胡说什么!”
厉轻鸿手中“屠灵”横档上去,绞住“骊珠”剑身,毒蛇般急刺:“心虚了吗?说到木家的资源,你都能拱手相让,商朗那个傻子,却要要拔剑来争?”
木嘉荣身形翩若游龙,发着狠和他斗在一处:“他才不傻,只是心善,没见过你这样真正的恶人!被你骗得团团转,却还愿意相信你。”
厉轻鸿手中“屠灵”匕首专挑他面门去刺,逼得他又怕又恨、狼狈不堪:“是啊,我这么坏的人,愿意相信我的人,全天下只有两个。有一个已经再也不会陪着我了,剩下这一个,谁和我抢,我就杀了谁。”
木嘉荣怒极,骊珠剑舞动如虹,清气纵横:“你倒杀杀看!”
厉轻鸿身子正迎着赤霞殿方向,眼角余光便扫到了远处竹林的一点微动。
他目光闪烁,忽然口气转为悲伤隐忍:“嘉荣,天下之大,我已经无处可去了……我也只是想有个家。”
木嘉荣一愣:“你装什么可怜?”
厉轻鸿身子一退再退,躲着骊珠剑的锐利锋芒,涩声道:“我真心当你是弟弟,你和你娘这样咄咄逼人,真的就一点也容不下我吗?”
木嘉荣背对竹丛,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竹叶颤动,更看不见那颤动忽然停下,听着厉轻鸿的口气忽然从狠厉变成柔弱,只觉得莫名其妙。
“当然容不下,你这种人,神农谷迟早被你祸害!……”
厉轻鸿巧妙一闪,躲过他一剑,手中屠灵匕忽然消失,胳膊一侧,轻轻擦过了骊珠剑锋。
鲜血迸溅,他的前臂上顿时被划开了一道伤口。
随着这一剑,木嘉荣背后,一股炙热的剑意疾刺而来,一剑刺中骊珠剑的剑柄。
大力传来,木嘉荣再也握不住剑柄,骊珠剑脱手而出,直飞上半空,又远远落下。
木嘉荣愕然转身,望着身后脸色铁青的商朗。
商朗飞身纵上前,再不看他,急急地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厉轻鸿。
“你怎么样?伤得重吗?!”
第113章 元婴
厉轻鸿咬牙,按住了鲜血直流的手臂,低声道:“没事,嘉荣弟弟没用力。”
不说这话还好,这一说,商朗脸色更加难看得吓人。
他忍着气,也不看木嘉荣,手忙脚乱掏出伤药:“这种行不行?你自己是医修,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止血药能用?”
木嘉荣站在边上,又惊又怒,终于反应过来厉轻鸿为什么忽然变了口气。
他看到了商朗在后面!
“你真无耻……”他看着厉轻鸿手臂上那浅浅的伤口,几乎气到口吃,“你是故、故意的,对不对?”
话未说完,商朗已经含怒回头:“够了,嘉荣!”
他充满失望地看着木嘉荣,一字字道:“我本以为你只是小孩子心性,傲气娇宠了点,可没想到,你背地里却这样咄咄逼人。”
木嘉荣一双眼睛瞪圆了,无法置信地看着他。
商朗强忍怒气,道:“他孤苦伶仃一个人,你们那个家,他又何曾真的熟悉?你到底想把他赶到哪里去?”
木嘉荣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商朗冷声道:“我说,他还不够可怜吗?你对他不亲近就算了,还拔剑伤人,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厉轻鸿站在商朗背后,静静听着。
看着木嘉荣那震惊又屈辱的神情,他在商朗看不到的视线里,冲着木嘉荣笑了笑。
胳膊上血流如注,他却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木嘉荣嘴唇几乎没了血色,他手掌一张,掉在远处林间的“骊珠”剑冲天而起,摇摇晃晃飞回了他手中。
他举着骊珠剑,向着商朗远远一指,眼眶红了:“好……好。是我狭隘善妒,是我骄纵肆意。商公子,以后就当我从来也不认识你!”
他一跺脚,身子飞掠过竹丛,转眼消失了踪迹。
商朗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忽然有点怔忪。
正在怔怔出神,身边,厉轻鸿低低道:“你不去追他?”
商朗摇了摇头,赶走脑海里忽如其来的懊悔:“不用管他。他就是太过被娇宠。”
他重新抓起厉轻鸿的手臂,帮他洒了止血药粉,又简单包扎好,轻舒了一口气:“还好,伤口很浅,嘉荣他毕竟没那么狠心。”
厉轻鸿道:“我划过他一刀,他现在还了这么一下也好,省得总是惦记。”
商朗急急道:“嘉荣虽然脾气大了点儿,但也不是这么记仇的人。”
厉轻鸿盯着他,终于垂下了眼睫,一张苍白的脸上,黑漆漆的眼神有点木然。
“有时候我会想,假如我当初就被摔死了,倒也好。”他淡淡道,“省得现在活得这样人人嫌弃。”
商朗大急:“你胡说什么?哪里有人嫌弃你?你那位少主哥哥虽然人是狡猾了点儿,可是对你是极好的,对不对?”
厉轻鸿也失去了想要伪装的力气,他望着远处云雾蒸腾的山峦,道:“我对魔宗的人出手,少主哥哥已经不会原谅我了。”
商朗一窒:“那、哪还有你爹呢,木谷主绝对是真心疼惜你,恨不得把什么都补偿你。”
厉轻鸿呆呆出了一会儿神,道:“可我总觉他很陌生。我以前……心里想的爹爹,是个像元宗主一样邪气恣意的人。”
商朗呆呆地望着他,忽然用力拍了拍胸脯,大声道:“再不济,还有我呢,我保证会罩着你的!”
他殷切地指了指赤霞殿的方向:“我祖父现在是修真界修为第一人,以后我们苍穹派和你们神农谷联手,就是仙宗中最厉害的门派,没人再敢瞧不起你。”
……后面,闲置多年的主行宫里,早已不再寥落空寂,而是布置得庄严肃穆,处处犀角明珠,灵石堆砌。
硕大的太师椅上,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睛,望向下方跪着的宁程。
“我重伤闭关前,你尚且只有十六七岁。”他若有所思道,“后来门中无人可担重任,无迹又腿伤残疾,他才向我推荐了你。”
宁程低垂着头:“是。师兄身体不好,操持事务觉得劳累,说我做事井井有条,经师尊您隔门首肯后,才由徒儿暂代掌门之位。”
“可他现在说,很是后悔。”商渊淡淡道。
宁程的头垂得更低:“徒儿知错。这些年为了维持门中体面,我花销巨大,又私自做主,斥巨资做了一些他不理解的事。”
商渊手一扬,一堆账册从身边狂推而下,摔在他面前:“无迹他不懂这些账务琐事,疑心你私吞门中巨额财物,我仔细看了,倒也不是。”
他声音忽然提高,一股恐怖的气息笼罩住了整个行宫,凝聚在宁程头顶上方,仿佛乌云压顶。
“你自己没私藏钱财,绝大多数花销,都用来购买诸门派的隐私秘密,你到底意欲何为?”
宁程的脊梁被那威压压得“咔嚓”作响,他强行撑着身体,额上已经有了汗滴。
“徒儿所做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他一字字道。
“哦?”
“师尊闭关后,苍穹派无人坐镇。宁师兄已死,郑源师兄也被杀,商师兄更是身有残疾。”宁程竭力挺直脊梁,“外界只当我们苍穹派根本无人,像凌霄殿这样的庞然大物,更是处处压制本门。”
商渊面无表情,身子在太师椅上向前倾了倾:“于是呢?”
“徒儿日夜修炼,可只靠一人修为,还是无法维持本门声望,更是进项日益稀薄,处境艰难。”他咬牙道,“后来偶然得知一件别家秘辛,用来暗示要挟后,却做成了一笔大生意,赚了大批灵石。”
商渊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稍微淡了一点。
宁程脊梁一松,浑身的巨大压力终于减轻了点,惨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一点血色。
他继续道:“徒儿知道这不是正道,可是为了师尊托付,为了宗门利益,不得不行此下策,还请师尊责罚。”
商渊凝视着他,苍老浑浊的眼神中,有种奇怪的神色。
半晌,他悠悠道:“你进入山门后,都是晚枫在照顾教导你,我只觉得你一直是个孩子。却没想到,你心思如此深沉,又懂得变通,倒是很有一套。”
宁程咬牙道:“徒儿无能,门派还是渐渐日益财力枯竭,有负师尊期望。”
商渊淡淡道:“无妨,你搜罗的这些东西,倒也有趣得很,或许日后用得上。”
宁程默不作声。
远处赤霞殿人声隐约传来,商渊闭上了眼睛,仿佛根本没听到,又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仟韆仦哾
宁程跪了太久,膝盖有如针扎,正在痛苦忍耐,忽然,头顶上商渊淡淡开了口。
“宁夺那孩子呢?”
宁程的脊背,忽然僵硬无比,他恭敬回道:“他年少无知,近来屡屡犯错,尤其和魔宗的人偶有牵扯,我罚他今日去闭关室闭门思过,不用来殿中迎宾了。”
商渊沉默一阵,才道:“他修炼的进展实在惊人,难怪你对他另眼相看。门中资源匮乏,你却把那么多资源狂堆在他身上。”
宁程垂在衣袖中的手掌,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的声音却波澜不惊:“是,下一辈的弟子中,就数他天资惊人。当年徒儿在神农谷做客,在外门的小药童里偶然遇见,发现他骨骼清奇,筋骨极好,才起了收徒之心。”
商渊“嗯”了一声,半晌忽然轻叹了一声,似乎有点怅然。
空寂的行宫中,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长得……可真有点像晚枫呢。”
宁程手指上的指甲,深深刺入自己的掌心。
他低垂着头,语声中有点恰如其分的难过:“师尊恕罪,宁师兄虽然犯下大错,可毕竟是他将我带回山门的。徒儿多少还是有点思念他……所以一看到这孩子,就不由得心有好感,才厚着脸皮,找木仙长讨要来,收在了门下。”
商渊“哦”了一声,和声道:“你念着晚枫,也是有情有义,不用自责。”
他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形被窗外阳光一照,在行宫冷寂的青玉地砖上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随我去前面大殿吧,老友们也该等得急了。”他淡淡道,“你总归是代掌门,还要帮着无迹继续打理门派才好。”
……
赤霞殿上,角落里,元清杭抽了个空子,闪到一根大柱子后面伸手抓住了一个苍穹派的小弟子。
“喂,你们那位宁小仙君呢?怎么不见他待客?”
那小弟子瞅着他头发上盘着的毒蛇簪,心里直打突,慌忙赔笑道:“二师兄他被掌门勒令去修炼啦!说是他最近突破在即,不要被凡尘俗务打扰才好。”
元清杭一惊:“他怎么又要突破了?这才多久!”
那小弟子奇怪地看着他:“这位小仙君,您和我们二师兄很熟吗?”
元清杭打了个哈哈:“没有没有,你们苍穹派有位不世出的剑修天才,谁人不知,我也就只是仰慕嘛——对了,听说他年纪轻轻就到了金丹凝实境,我正想和他切磋一下,怎么,他这是要突破到金丹大圆满了?”
那小弟子骄傲地一昂胸:“对哇!”
元清杭呆了呆,心里又是高兴,却又有点患得患失的担忧。
宁夺这修炼的速度,怕是要比他那位惊才绝艳的叔叔宁晚枫,还要快一点儿!
可是,这是他自己原本的修炼速度,还是因为那个古怪的苍龙诀?……
宫殿群中,忽然钟鼓齐鸣,响彻山野。
一股浩大的气息从赤霞殿后喷薄而起,直冲云霄,殿中的人无论功力深厚、修为如何,全都蓦然一静,只觉得心口好像被什么狠狠击打了一下。
这次受邀前来的,全是各门派的宗主掌门,以及门下最优秀的晚辈弟子,高到金丹期大圆满,最低也是金丹初凝境。
可人人在这威压之下,几乎都是脸色一白,不少年轻晚辈更是心神巨震,短暂地恍惚了片刻。
元清杭扶着柱子,喉咙一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他暗暗咬牙:商渊这个老匹夫。
展示实力有多少种温和的法子,他却挑选了这种带着伤害性的,这是打招呼呢,还是示威秀肌肉?
不是个好东西,绝对的!
随着钟鼓齐鸣,赤霞殿的侧边角门里,终于缓缓走出了两个人。
元清杭眯着眼睛,透过众人,远远看过去。
前面是据说久为露面的宁程,后面,则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人。
长相依稀有着和商朗相似的眉眼,五官算得上端正威严,头上是满头苍苍白发,可一张脸上,皮肤却光滑得犹如鸡蛋。
真正的鹤发童颜,可是配上那双浑浊苍老的眸子,却有种极其诡异又违和的感觉。
修仙之人到了金丹大圆满境后,起码能活上数百年。
可再长寿,也会有自然的天人五衰,到了后来,肌肤变得苍老、五官敏锐度下降,都是自然现象,像商渊这样满脸肌肤光滑如同婴儿的,却绝无仅有。
一瞬间,元清杭和所有人的心里,都涌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元婴境……据说到了这一境界,体内金丹碎裂,会幻化成一个小小自身元神的婴孩模样。
世间灵气稀薄已久,多年来,已无人修炼到元婴境。
难道传说中的元婴境,不仅能内视到体内金丹凝成的婴孩,就连身体的外在,也会返老还童、出现如此奇诡的样子吗?……
元清杭死死盯着商渊的脸,心里急速思索。
而最前面的贵宾席上,已经有了不小的骚动。
各大掌门和宗主纷纷起身,向着商渊行礼,开口道贺:“商宗主终于出关,成功突破元婴境,可喜可贺!”
“商兄因祸得福,十几年来一定受尽痛苦,才有今日这因果,达成前人未有之境界,可见老天开眼。”
坐在最前面位子上的凌霄殿殿主陈封,更是神情奇怪,似乎有点敬畏,又有点火热。
他拱了拱手,向着商渊道:“商宗主,可否斗胆问一句,您今日终于出关,到底到了何等境界?”
他缓缓道:“元婴界,就是商宗主如今的修为等级吗?”
大殿上,忽然安静了下来。
纷纷扰扰的道贺声和窃窃私语声,全都消失不见。
只见商渊犹如婴儿般光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意,格外古怪。
“是。”他缓缓道,语声傲然,“世间千年来,元婴第一人,商渊是也。”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脸上忽然红光大盛,一股恐怖至极的血气冲天而起。
他的手掌高高举起,同样殷红似血,向着近处的一座山峰用力一拍。
隔着数里的距离,一股滔天的灵力如山似海,卷起滔天漩涡,以肉眼可见的波澜席卷而去。
泥土漫天,山石崩裂。
一座小小的山头,竟在这一掌之下,瞬间被夷为平地,原本清朗湛蓝的天空,被无数黄沙泥尘遮蔽,一片昏黄。
第114章 秘诀
殿中所有人,无论是宗主大师,还是晚辈翘楚,无不勃然变色。
比起刚刚商渊刚露面时散发的威压,这一掌显示的威力,更加叫人惊心动魄。
千百年来,天地灵气逐渐稀薄,修仙路途更加险恶。
元婴境界,已经只有在典籍中才能窥探,远古时期的大乘、飞升等境界,更是近似神迹的存在。
举手可移山、挥剑可填海,早已经不是现在的修仙者能够达到。
可是商渊这一出手,显示出来的修为,竟然真的已是世间无人能敌,傲视天下!
元清杭混在一众小辈里,心里一阵震惊。
望着空中那片久久不散的血气,某种极不舒服的感觉浮上心头。
商渊现在真的是元婴境吗?
为什么感受不到仙宗正道该有的浩然正气,却有种叫人莫名心悸的恐惧?
显然,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疑问,他身边已经有人脸色苍白,颤声道:“商老前辈这修为……可真叫人心悸得紧。”
元清杭偷眼看看四周,忽然尖声叫了出来:“啊啊,你们中原仙宗的修炼秘法,比我们南疆的还吓人!”
他身边几个人打扮都有异于中原,不仅服饰繁琐古怪,肤色也黝黑,这样忽然尖叫,仿佛没见过世面般受了惊,旁边的人投来的目光虽然都带着鄙夷,可是心里却也都是一动。
商渊静立在高台正中,缓缓将那股血气一收,浑身却忽然同时爆出了另一股浩大的气息。
沛然浩大,绵延不绝,在他头顶形成一团巨大的浅青气旋,就在众人屏气息声的注视下,那团浩然气旋中,赫然慢慢凝出了一个小小的金色虚影。
模糊又隐约,却依稀可以辨认得出,是一个双目紧闭的婴儿模样。
神态安详,稚态可掬。
“呀!”
“什么!……”
下面一阵滔天哗然。
这气息和刚才完全不同,竟然的确是浩然又霸道的仙宗气象,而那清气中显出的淡金色闭目婴儿形状,可不就是元婴的象征?
众人心里又敬又羡,可是一片惊叹和喧哗中,先前那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却忽然又冒了出来。
“哇,这就是元婴吗?我还以为元婴是指在体内自己内视呢……没想到却能飘在空中啊?”
这一嗓子叫得同样突兀,更多的人纷纷转头,看向他的神色都一言难尽。
远处,人群中的宇文离也转过头,向元清杭这边凝目看来。
高台上的商渊头顶青光一暗,迅速湮灭下去,正中那个小小的金色婴孩也在空中消失无踪。
他抬起眼帘,遥遥瞥了元清杭这边一眼。
只这一眼,元清杭就心里剧烈一震,心间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几乎短暂地停了片刻。
他不敢再挑事,赶紧做出不懂礼数的模样,把头一缩。
靠近高台的贵宾席上,百草堂堂主首先开了口,口气热情而恭敬:“商宗主,恭喜得悟大道。这通天的修为,果然是千百年来,仅有一人了啊!”
他身边,陈封紧紧盯着商渊,似乎想要发问,却没有开口。
澹台明浩目光更是灼热,一只僵硬的右手微微痉挛,急急道:“听闻商宗主有意将修炼心法广传天下,不知当真吗?”
周围的人全都闭住了呼吸,看向商渊的目光充满希冀。
商渊独自坐在高台上,并没下来和他们平辈见礼,向身后安静站立的宁程点点头。
宁程这才踏上一步,居高临下,淡淡扫视了台下一眼。
喧哗声渐渐停顿。
他提气纵声,清晰道:“诸位宗主,各家仙友,家师闭关多年,重伤后金丹皲裂,险些彻底破碎。苦苦支撑,潜心修炼后,竟因祸得福,悟出无上心法。”
商渊神色淡然,唇角微带笑意。
宁程俊朗面容上,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神情,又接着道:“此心法取名为苍龙诀,能助力提高境界,尤其是有利于久久停滞不前的人。”
下方的议论声再度响起,元清杭盯着忽然露面的宁程,眉头皱了起来。
奇怪,宁程不仅亏空门派积蓄,还暗中收集那些奇怪的秘辛,商渊难道一点也不介意?
还以为商渊会把他打入冷宫,可现在,竟然还是叫他重新出面主持事务?
陈封终于开了口,缓缓道:“商宗主,这么厉害的心法,难道修炼起来并无凶险?”
商渊终于接过话,声音淡漠:“修炼本就处处险途,哪里会有温和平和的万全之法?”
他傲然道:“十几年来,我在悟道之时,也是屡遭险恶,险些几次殒命。嘿嘿,幸亏天道不负有心人。”
陈封追问道:“那么到底凶险在何处?”
商渊道:“修炼后,金丹微裂,短暂境界跌落,但是只要熬过去,金丹不仅会更加凝实坚固,而且修为能再上一层楼。”
他傲然道:“若是原先就是金丹大圆满境的话,就有可能和我一样,突破元婴境,得以悟得天道,窥见天机!”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可是很快,窃窃私语声迅速飞涨起来。
不少人神色就有点古怪。
终于,一直冷眼旁观的宇文瀚老爷子忍不住,心直口快道:“不破不立,先破后立。那岂不是和元佐意所创的邪法破金诀相似?”
商渊淡淡道:“那自然不同。修炼那大魔头搞出来的邪法后,只能凝成魔丹,而我悟到的这心法,最终通向的却是正道仙途。”
他浑身气息猛然再放,那团清气盘旋在他头顶,雾气腾腾,那个小小的闭目婴孩金光灿灿,再度显了出来。
心中微微疑虑的人,终于放下了心中那点不安。
是啊,元佐意当年的破金诀只有仙宗的人才有可能修炼,可碎了金丹后,修炼这种古怪的逆行法门后,成功凝成魔丹的几率也只有五成,几乎有一半的人会走火入魔,直接爆体。
就算成功了,也会彻底变成魔修,更要对元佐意发誓效忠,害得多少仙宗子弟被迫反出家门,更有少数的激进分子,主动投靠魔宗,意图一搏,简直是邪恶之极。
若是商渊这套心法能叫人保持金丹,又能突破境界,那可真是奇货可居!
澹台明浩目光闪烁,微笑道:“商宗主不知道有何打算?来之前,好像听说您有意将这珍贵心法公之于众,却不知要如何交易?”
商渊还没回答,宁程却接过话:“家师得悟天道,凡尘俗世,早已不萦于心。只要能造福仙宗,引领更多人成为同道中人,他愿意将心法无偿传授,无需什么交换,更不要资源供奉。”
陈封目光一亮:“哦,商宗主如此大度?”
商渊悠悠叹了口气:“诸位,我独自一人修炼成功,又苦心积虑改进,自认为已经将风险大大降低,可此心法毕竟深奥,也绝非人人都能修炼。”
陈封目光急迫:“商宗主能修炼成功,想必我们也有机会。”
商渊点了点头:“金丹初凝的晚辈们,最好还是不要冒然尝试。越是心志坚定、修为精湛的,在破立转换中更能坚守心智,才是修炼的上佳人选。”
下面的议论声再也压不住,别说众位宗主,晚辈中迈入金丹中期的那些优秀弟子们,也都一个个心有所动。
李济就坐在元清杭不远处,悄悄向身边的常媛儿道:“常姑娘,你会愿意修炼这个么?”
常媛儿杏眼一睁:“我才不要呢。好好的万一走火入魔了,那可怎么行?”
李济却有点怅然:“可是修炼越到后面,越是进展缓慢,假如能有法子急速提高境界,倒也叫人眼热得很。”
旁边有人跟着点头:“对啊,就算你不练,可是假如别人都练了,境界突飞猛进,个个甩你出去老远,以后族内资源也会倾泻向别人。到时候,岂不是一步错过,处处错过?”
元清杭探过头去,神色严肃:“你说得对,万一人人都修炼了此术,爆到了元婴境,你们中原仙门个个头上都顶着个金色小孩,你头上光秃秃的,定然难看得很。”
常媛儿“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说话的那人翻了个白眼,目光瞥到他头顶那盘着的狰狞毒蛇簪,又是恶心,又是恼怒:“就算光着,也比你顶着个蛇脑袋好看些。”
元清杭诧异道:“蛇脑袋怎么了?我们七毒门视毒蛇为圣物,蛇皮能做口袋,蛇肉做羹汤鲜美得很,蛇眼蛇胆都能入药,和你们中原人爱养猪是一样的,全身都是宝贝。”
他随口乱说一气,常媛儿听着有趣,也不嫌弃他相貌粗陋,笑嘻嘻道:“对呀,宇文家那位也是随身带着傀儡蛇,还不是人人都说他术法精湛,也没人觉得恶心啊。”
元清杭心里微微一动,视线悄悄向远方某处看去。
一群衣着华贵的术宗弟子中,宇文离神色温和,俊面苍白,正和旁边的人温声交谈。
依旧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依旧是神情自若,谦逊有礼。
可他身边那柄剑,却好像变了模样。
原先纹饰艳丽的剑鞘变成了拙朴花纹,元清杭悄悄用灵力外放,在那剑鞘上探了一瞬。
那股被血契压制的戾气,似乎已经不再能被探知。
李济也是术宗优秀晚辈,闻言摇了摇头:“宇文离那只傀儡蛇原本是厉害,可上次在婚宴上被那个元少主断成几截,想再修复,可就难了点儿。”
旁边的人接口道:“据传他的剑魂被宇文老爷子封了,傀儡蛇又损伤惨重,啧啧,我瞧他现在的战力得大打折扣。”
常媛儿撇了撇嘴:“他自作自受。哼,骗女孩子成婚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元清杭由衷地一竖大拇指:“这位姑娘说话好听,人又好看,又不贪心那个什么金龙诀,是个明白人。”
常媛儿笑得前仰后合:“什么金龙诀啊,只有破金诀和苍龙诀!”
元清杭一拍脑袋,头顶上那毒蛇簪上的蛇信忽然颤了颤,看上去宛如活物:“啊,我糊涂啦,搞不清你们中原人这些说辞。我瞧着就是差不多的东西,还不如叫破金诀二代好记些。”
他继续口若悬河,胡说八道一气,只拐弯抹角往破金诀上引,可是周围的人也没多少附和,反倒是一个个跃跃欲试。
他看在眼里,心里只暗暗发愁:商渊这老东西不知道底细,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更是看不出端倪。
要说这死老头真的胸怀天下,如此无私,他可一点儿也不信!
可到底他图什么呢?
行事但凡有古怪,必然有内在的理由原因。
商渊一出关,既不急着整顿宗门,也不忙着巩固修为,却忙着主动传授别人自创心法,除非他是个大圣人!
正在急速思索,台上贵宾席中,忽然有人缓缓开了口。
“商宗主,您不囿于门户之见,愿意提携仙门晚辈,所有人都敬佩感激得很。不过这心法毕竟是初创,尚未有大量修炼先例,您能安然度过重塑期,别人可未必。”
说话的人白发苍苍,一双眸子却晶亮有神,正是一直安静无言的大医修,易白衣。
他诚恳地向商渊拱拱手:“一旦出了岔子,轻则走火入魔、经脉错乱被毁,重则可能会丢掉性命,这种事,就算是我,也无法可医。不知商宗主有没有顾虑?”
商渊淡淡道:“经脉被毁,你们医修救不了,可我救得了。”
他一指旁边坐在轮椅上的商无迹:“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神迹。”
话音一落,他已经长身而起,一步踏到残疾多年的儿子面前。
双手一伸,他掌心红色再现,殷红似血,灵力暴涨。
“啪啪”数声,他双掌如飞,急速击打在商无迹的残疾双腿上,好像是爆豆在炸裂,又像是骨骼在寸寸断裂。
商无迹惨呼连连,身子猛地颤抖起来,显然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殿下正坐在晚辈席中的商朗猛地惊呼一声,拔腿冲向高台:“爹!……”
商无迹的大腿之上,无数青筋暴跳起来,易白衣站在边上,震惊地望着那忽然充盈起来的萎缩血管:“这?……”
片刻之后,商渊骤然停下手掌,猛然一拉商无迹:“起来!”
商无迹痛叫一声,被他强迫着站立起来,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立即倒下时,他却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身子在颤抖,眼睛里却充满震惊,眼泪夺眶而出。
颤颤巍巍地,他迈着纤细的双腿,竟然在地上走了几步!……
商朗刚冲到近前,整个人忽然呆住。
第115章 仙盟
四周一片惊呼,别说所有的医修都错愕无比,易白衣和木安阳这样的绝世医修大能也都震动莫名。
商无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又在高台上踯躅了几步,终于双腿一软,再也撑不住。
正要摔倒,空中衣袂风声急响,一个白衣少年飞身跃到他面前,一把扶住了他:“爹!”
商无迹几乎说不出话来,茫然地抬头看向看商渊:“父亲,我……”
商渊点了点头:“这些年,苦了你。”
商无迹眼眶通红,干燥的双唇颤抖得厉害:“……”
易白衣一步上前,手指如风,在商无迹的腿上经脉和要穴处一一查验,半晌,神情复杂,回头看向了木安阳。
木安阳会意,起身上前,同样细细查看了片刻,神色似乎有点困惑,可依旧笑容满面:“恭喜商仙君,这腿疾原本就是被蛊毒堵塞了经脉,毒性霸道,才导致残疾。”
他向着商渊深深一拱手:“没想到元婴境真的如此神奇,能强行冲刷凝滞的经脉。令郎这多年顽疾,怕是能逐渐恢复了。”
旁边,商朗大叫一声,又是惊喜,又是无法置信:“爹,你的腿好了……以后能走路啦!”
从他幼时,父亲忽然被宁晚枫暗害,就再也无法站立,事后找了无数医修来问诊,均是束手无策。
他自幼丧母,父亲这一病倒,他也曾暗暗哭泣心焦,私下里也不知找了多少偏方和异药,可是多年来,却都完全没有效果。
谁能想到,祖父出关后,竟然能医好父亲的旧疾,一瞬间,简直就像真的看见了神迹。
元清杭藏在人群中,心里困惑不已。
商渊出关已经不是一两天,假如能治好儿子的病,却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去救治,却要等到大庭广众之下?
看上去,倒像是特意等到这种时候,故意一鸣惊人。
不过,显然这当众施为起到了极好的效果,殿中一片骚动,神色也越发热切。
终于,有人忍不住高声道:“商宗主,既然如此,不知您何时将心法公之于众,造福四方呢?”
商渊道:“此法毕竟是初创不久,我也怕诸位修炼中出错——”
他沉吟一下,郑重道:“所以有意修炼的,还请留在苍穹派盘恒一阵,在下不仅可以随时指点,万一突破时走火入魔,我也能帮着梳理经脉,及时救治。”
下面一片小声议论,不少宗门的掌门目光都和带来的晚辈弟子目光交错,隔空无声交流。
元清杭冷眼看看四周,已经看到不少年轻的优秀晚辈目光热切。
商渊扫视着下面,又道:“兹事体大,诸位可以私下先商议。一盏茶后,有意者直接找我徒儿宁程示意。”
话说完,竟然不和诸位仙宗老友叙旧,起身公然离了席。
凌霄殿殿主陈封脸色难看了不少,可是却也没有发作,更没离去。
他只有一个独子陈弃忧资质优秀,剩下的门中弟子虽然也有不少优秀之辈,可若说惊才绝艳,却又都谈不上。
若是派门下弟子学习苍龙诀,怕是未必能安然突破,可是若他自己去找商渊学,虽然没有师徒名分,却是承了天大的人情,以后无形中更要矮了商渊一头。
思来想去,又舍不得离开,却也下不了决心去找宁程。
他四下略略一看,强笑着看向身边的宇文瀚:“宇文前辈,贵派怎么打算?”
宇文瀚神色冷淡:“我都这把年纪了,什么突破境界,什么窥探天机,统统没有兴趣。”
陈封又道:“也不打算叫家中晚辈修炼吗?”
宇文瀚目光遥遥看了下面的孙子一眼。
宇文离也正仰头看向他,看到祖父目光,连忙走出人群,快步走到宇文瀚面前。
宇文瀚望着他,道:“你怎么想?”
宇文离神态恭敬:“但凭祖父做主。”
宇文瀚沉默半晌,终于淡淡道:“你重伤未愈,不适合强行修炼这种异术。还是算了吧。”
宇文离目光蓦然一黯,单手按着那死气沉沉的剑柄,涩声道:“是。”。
对面,澹台芸也同样走到了父亲身边,澹台明浩和气地看着她:“芸儿,此法毕竟有未知的凶险,为父想了想,还是我亲自一试,若是有用,你再修炼也不迟。”
澹台芸低眉道:“父亲伤势刚好,何必急于求成,女儿琢磨着,倒不如放弃。”
澹台明浩盯着自己那只藏在手套里的假手,目光闪烁,半晌和声道:“为父心意已定。”
一时之间,座中各家门派人来熙往,均有不同反应。
木青晖绕开众人,悄悄走到宁程身边,略带担忧地看向他:“宁兄,听说你身体抱恙?”
宁程好像忽然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你也想修炼苍龙诀?”
木青晖温声道:“还未想好,待会儿要和师兄商量一下,总得有人试试。”
这话说得委婉,却是各家门派不方便说出口的心声。
自古以来,这世上也都是强者为王,实力说话。
自家若是没人修炼这逆天心法,别的宗门却都有人练成,那原先的宗门地位、以后能享用的仙家资源,怕是都得让出去几分。
谁又会真的全不在意!
宁程盯着他,目光有点奇异。
他放低了声音,道:“木兄素来只喜养花制药,修为已经足够,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
他音量微弱,这话却极古怪,木青晖猛然一怔。
宁程和他幼时就相识,早在两人都是少年时,在一次仙门联手狩猎中,宁程和他被分在一队,正好遇到强悍异兽攻击,两人互相依赖救助,苦撑多时,才等到了宁晚枫一剑西来,救了两个少年。
可那次遇险时,宁程拼死帮木青晖阻挡妖兽袭击,木青晖也把仅剩的救命药给了他,两人情谊就此结下,虽然不在一个门派,私下却情谊甚笃。
无论如何,宁程这句话,一定有他的道理。
木青晖性情温和,却绝不是糊涂人,立刻迅速地看了宁程一眼,不再多问。
无声退后,他转身来到木安阳身边,正要说话,旁边却走来两个少年。
正是厉轻鸿和木嘉荣。
木安阳慈祥地向两个儿子招招手:“来,你们兄弟俩有什么想法?”
厉轻鸿微微一笑,十分诚恳:“我不行的,不敢尝试。”
木嘉荣脸色难看,一点眼角余光也不看他,咬牙看着木安阳:“父亲,我想练习苍龙诀。”
木安阳一怔,犹豫道:“你平时精力多放在医术上,灵力不算雄厚精进,修炼这个,万一出了差池……”
木嘉荣脸色涨红:“正是因为不行,才需要进取。我也已经快成人了,总得学着自立。”
木青晖心中微急,脱口而出:“嘉荣不要练这个。我们堂堂医修,心思当然要放在药宗正途上,还是……”
木嘉荣激烈地截断他的话:“师叔!您看看商老前辈,修为到了极致,就能做医修也做不到的事。总之我要练习这个,以后出去行走,也不至于处处受气。”
木安阳急忙道:“胡说什么,我们神农谷地位卓然,哪有人会给你气受?”
厉轻鸿在旁边低声道:“弟弟愿意上进,也是好事。”
……
元清杭缩在人群中,眼看着已经有不少人走上高台,和宁程攀谈,暗暗记下。
剑宗上去攀谈的最多,各大门派更是家家都有人上去报名,有的大门派甚至送去了两三个人。
有晚辈翘楚,更有一些门派的宗主和掌门!
一盏茶时间很快过去,宁程站在高台上,又朗声高叫:“诸位,还有一件事,家师叫我顺便说一声。”
下面安静了些。
宁程手按宝剑剑柄,口气忽然变得森然凛凛:“魔宗妖人屡屡进犯仙宗,欠下累累血债,可惜他们中间有不少难缠的对手,无论是左右护法,还是那个狡猾狠毒的小少主。”
元清杭在下面忽然被点名,心里只觉得不妙,赶紧竖起了耳朵。
宁程声音冷酷:“前来学习苍龙诀的,既然得到益处,日后也应为仙宗福祉出点力。家师之意,日后不久由他指挥,发动一次对魔宗的总围剿,务必彻底铲除了这窝毒瘤。”
元清杭心里猛地一惊,老东西原来在这里憋着坏水呢!
可还是不对。
多年前,对仙宗最有威胁的他舅舅元佐意,已经被商渊带人联手杀死,现在还要赶尽杀绝,又是何必?
商渊和魔宗,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真正的刻骨仇恨。
难道说,还有什么别的终极理由,是他想不到、又确实存在的?……
大殿之上,隐约骚动起来。
这两年来,仙宗和魔宗之间的战斗和杀戮从未停止,就算元清杭一直竭力避免和化解,和双方早已经有无数人命填在里面,又岂是他一个人所能阻止。
宁程这话一出,立刻群情激昂,人声鼎沸。
有人纵身高叫:“商老前辈说得对,这是重中之重。”
“仙宗人人修炼苍龙诀,实力必然提升巨大,一起杀上魔宗,彻底铲平魔窟是最好的!”
元清杭身边,几个少男少女默不作声,牙齿却都悄悄咬紧了。
元清杭笑眯眯看着高台上的宁程,忽然提气高叫:“宁掌门,听说魔宗里面有好多天才地宝,两大护法的府邸里,更是有好多好东西,是不是?”
宁程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实在也没看出来什么破绽,点了点头:“必然是。”
元清杭两眼放光,一副贪婪又发蠢的模样:“那我们七毒门参加围剿的话,出人出力,能不能也分一点呀?”
众人都是心里一动。
商渊修为如此恐怖,现在已经隐约有带头主事的意思,到时候若是真的彻底猎杀魔宗,那么所得的战利品,会不会被苍穹派全都拿走,大家白白做个打手苦力?
宁程却冷冷道:“围剿魔宗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再被荼毒,也是为了还人间一个清朗天地。家师说了,围剿魔宗所得,苍穹派一概不要,只要生擒魔宗几位魔头,送交苍穹派公审。”
各家门派全都心里一松,不少人甚至脸上暗暗露出喜色。
苍穹派不参加分配,却愿意带头出力,各家岂不是可以瓜分魔宗那些财富和法宝财物?
元清杭“哇”地惊叫了一声:“可为什么一定要生擒啊?我们七毒门只会用毒,出手就一定会死人,到时候带着魔宗妖人的尸体来领赏,也不行?”
宁程淡淡道:“我们仙宗杀人,也要讲道理。生擒后再行公审,罪行和血债一一公开,才能叫人心服口服。”
元清杭眼珠一转,不说话了。
呸,全是鬼话连篇,古怪得很。
仙宗和魔宗对峙的这两年,也不知道在荒山野岭、无人之处,互相杀了多少人,现在忽然来说要先定罪、再诛杀,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
再三强调要生擒,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又狠又毒,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高台上,宁程看众人再无异议,这才朗声道:“诸位远道而来,若是无事,不妨接下来在苍穹派盘恒数日,看看第一批修炼苍龙诀的结果,再接着做决定也不迟。”
这话一出,各家仙宗众人更是心动不已。
既然苍穹派如此大度,留下来看看又有何妨呢!万一真的可以速成,立刻加入修炼,岂非更加万全么?……
元清杭混在散开的人群中,带着霜降她们,重新回到了居住的雅舍。
这件事蹊跷,又事关重大,总不能探听这么一会儿就走,各家都有大量的人留下,他们混着不走,也不会惹人注意。
到了晚间深夜,他又故技重施,悄悄出了门去。
独自行到山中,他按照宁夺画给他的详细地图,在夜色中悄然摸到了一处山壁前。
四下看看,到处无人。
他辨认了一下,在那山壁上轻轻叩了几下,小声道:“小七君?”
寂静的山壁内,立刻响起了低磁的回应。
“嗯。”
山壁上一处枢纽机关缓缓打开,一道清冷的白衣身影迎着铺洒进去的月华,静静站在那里。
元清杭凝视着他,咧嘴一笑:“你师父怎么总是关你?”
宁夺眸光中波光粼粼,低声道:“我师父说,苍穹派如今暗流汹涌,有血光之兆,叫我尽力躲开一切。”
元清杭叹了口气,钻进机关暗门:“你师父说得对,这里的确诡秘重重,像是有大事要发生。”
宁夺道:“他不仅要我别参与,还要送我走。”仟仟尛哾
元清杭沉吟一下:“他说的对,那你为什么不走?”
宁夺淡淡道:“因为你在这里。”
第116章 心意
元清杭看着他,半晌笑了笑,拉过宁夺手腕,凝神搭了一下他的脉搏,又取下他腕上的手镯。
“商渊那老头儿今天在大殿上,说要把苍龙诀广传天下呢。你闭关这几天,修炼有遇到问题吗?”
宁夺摇摇头:“每次感到心烦燥热时,我就按照你的叮嘱把镯子拆开,只戴一只褪火,很有功效。”
元清杭微微松了口气,可心里依旧隐约不安。
“喂,你觉得商渊喜欢你吗?”他忽然问。
宁夺道:“我只知道,我长得很像我叔叔。”
元清杭叹了口气:“所以啊,他为什么对一个初次见面、长得又像逆徒宁晚枫的晚辈弟子,如此好心呢?”
宁夺道:“他现在无差别地传授此心法给人,那么在他心里,这功法想必并不珍贵。”
元清杭更加忧愁:“可还是说不通。”
如此大事,总得有动机和因果。
就算大家都修炼不成,一个个走火入魔,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啊!
两人相对无言,思索了半天,还是茫无头绪。
宁夺举步迈出山壁上的闭关室,和元清杭并肩一起坐在山崖边的岩石上。
悠悠山风在夜色中呜咽,头顶一轮冷白月亮。
远处的山谷中有点点灯火,苍穹派几乎所有的客房和屋舍都被启用,用来招待各家宾客。
远远望去,好像天下太平,一片安静祥和。仟仟尛哾
元清杭把多多从储物袋里放了出来,小东西一看到宁夺,立刻亲热地贴了上去,在他脚边趴下,昂头张嘴。
宁夺手指一张,一捧榛子变了出来,落在它脚边。
多多“吱吱”尖叫一声,兴奋地声调都变了,飞快地捧着榛子狂嗑,一会儿工夫,两人脚下就全是零散的榛子壳。
元清杭苦着脸:“你别乱喂它,它牙齿又小又软,我平时都不准它吃这些硬壳的东西,你倒好,尽纵容它。”
宁夺不以为然道:“你这么严苛,它未免也很可怜。”
元清杭又好气又好笑:“小七君,你将来可不要生孩子啊。”
宁夺转头看他:“什么?”
元清杭道:“你这种人啊,要是有了孩子,怕是得立刻成个孩子奴。孩子妈要是不准娃娃吃糖,你准能偷偷给喂出龋齿来。”
宁夺默默不语,看了他一眼,将目光转开了。
他望着无边夜色,声音轻缓:“放心,我不会和人生孩子的。”
元清杭一呆。
“啊……那不好吧?”他期期艾艾地道,“人嘛,总要成家的,找个情投意合的道侣,总好过漫漫修仙途中孤单寂寞。”
宁夺一双幽黑眸子安静又坚持:“找道侣也未必一定要孩子。”
元清杭心里忽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他讪笑几声:“对哦!找道侣双修有益于身心健康,可是生养孩子的话,很耽误修炼。”
他心里有点乱,口中也慌不择言:“你看木安阳就是急着生孩子,搞得红姨忽然发疯了嘛。还有澹台明浩,也是天天疑心被带了绿帽子,对着亲生的孩子,还疑心不是自己的血脉。”
宁夺静静看着他。
元清杭越发口吃起来:“可见双修虽好,生孩子却风险极大!”
宁夺忽然道:“那你呢?”
元清杭手里撸着多多的皮毛,越撸越快:“哈哈,我什么?”
宁夺声音低沉,似乎有点不稳:“你很喜欢孩子吧。”
元清杭心里发虚,哈哈笑道:“幼崽嘛,无论是人类幼崽和动物幼崽,谁会不喜欢呢?”
宁夺闭上了嘴巴。
幽暗夜色中,头顶冷白月光映着他如玉石般俊美的脸,隐约有点寂寥萧瑟。
“你会娶妻生子的,是吗?”他低低道,“厉护法和你姬叔叔,是不是都会逼着你成亲,给元家留个后代?”
元清杭偷眼看了看他,心里隐约跳得有点儿快。
他咬咬牙,小声道:“小七君,这辈子,我不会和女人成亲的,也不会找女修结为道侣。”
宁夺身子似乎微微一颤,猛然抬头,目光灼灼,看向他。
元清不敢再迎接他的目光,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向山崖中丢去。
他大声道:“我这人天生命理不祥,生下来就父母双亡,出来行走没几年,就厄运缠身,名声狼藉。和我沾上边的人,好像都没什么好结果。”
宁夺道:“不是你的错。”
元清杭摇摇头:“你不懂的,有人生来就身有光环,总能逢凶化吉;而有的人呢,生来就霉运连连,注定没什么好下场。我就是属于后者,所以,还是不要连累人家好姑娘了吧。”
宁夺坐在他身边,默默无言。
夜风越发凛冽,吹着他乌黑发丝,在风中轻扬,伴着衣袂飘飞的猎猎声响。
他的语声飘在风声里,清晰又安然:“……我也生来孤苦,不怕连累的。”
元清杭心里悠悠一颤,想着宁夺的身世,眼眶忽然有点微微发热。
他一跳而起,看着宁夺:“也对,我俩一个命苦,一个命衰;一个清名不保,一个人人喊打。混在一起,谁知道将来会怎样?总之我们两个天煞孤星,就都别祸害女孩子了吧!”
宁夺眼中灿然仿佛有星光璀璨:“好。”
元清杭只觉得心里又是甜美,又是酣畅,一腔欣喜雀跃无处安放,忽然双手着地,在悬崖边上连着翻了几个跟头。
宁夺脸色一变,猛然站起身,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他:“你干什么?……”
元清杭扮了个鬼脸,唇角笑意灿然:“小七君,我很高兴嘛!”
不等宁夺回答,他又抢着道:“我好想现在就走啊。”
宁夺温和道:“去哪儿?”
“哪儿都好。游山玩水、游历世间,寻找灵药、狙杀妖兽。”元清杭眼神晶亮,跃跃欲试,“我们找些没人的地方去,再也不管这些破事啦。”
宁夺沉默片刻,轻声道:“你不舍得走的。”
元清杭哑口无言。
刚刚的兴高采烈变成了苦笑,他道:“有时候我觉得,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想要什么。”
宁夺淡淡道:“你想要真相大白于天下,你想要枉死的人得到一个交代。”
元清杭叹了口气。
“是啊。很多人因为这背后的阴谋都死啦,死的时候,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低声道,“你的小周师弟,还有我小时候的玩伴小林子。”
宁夺的目光,微微泛起冷意,应悔剑一声轻鸣,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不甘。
元清杭道:“他们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天才,死了以后,慢慢也就没人再提起他们了。可我总觉得,不能因为他们身份低微,就活该这样白白死了。”
宁夺轻声道:“是,事情不该这样。”
元清杭扭过头,凝视着他冷肃的侧脸:“今天在你们赤霞殿上,我总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我好像觉得,一切都不可控起来。”
宁夺道:“纵然如此,你也不会退,不是吗?”
元清杭微笑:“很多事一旦退了,就只能一退再退。更何况,只怕我们想退,有人也不允许。”
宁夺淡淡道:“不退也好。”
……
苍穹派的客舍中,多天来,一直宾客盈门。
自从商渊广邀天下修仙高手前来,又在其中挑选了第一批试练苍龙诀的人选后,已经毫不吝啬地将这珍贵的心法传授下去。
元佐意当年敝帚自珍,但凡想要修炼破金诀,统统被他强迫服下蛊毒,不仅要效忠于他,更得发下毒誓绝不外传,任何人只要企图吐露心诀,就会引来反噬,蛊毒发作而亡。
所以破金诀虽然神奇,却是天大的秘辛,除了修炼者本人,外人根本无法得窥其中门道。
可是商渊明面上说只传授数人,但是又没有任何真正的约束,各家第一批被选中的人回去之后,又怎么会真的闭口不再外传?
像凌霄殿这样的庞然剑宗,最终也是派出了一名优秀弟子前往学习,回来之后,有没有立刻如实告知师尊陈封,那几乎是不言自明的事。
商渊特意交代,这心法最大的益处就是帮着突破停滞不前的境界关卡,愿意冒险一试的,几乎都是正面临突破的仙家子弟。
剩下的人,也几乎没有谁急于离开。
留下亲眼观察结果,见证这仙家大事,谁又肯错过呢?
半个月后,这一天,迎来了第一次突变。
百草堂的堂主是举世大医修,医术一向了得,也擅长经营生意,可他自身在修炼天赋上却略有欠缺,多年来岁数渐大,可实力却一直徘徊在金丹凝实境的后期,屡屡冲关失败,竟连金丹大圆满也没有达到。
比起木家神农谷的木安阳和木青晖两大高手坐镇,又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所以百草堂堂主袁芝田,是这第一批试炼者中,少有的宗主之一。
这一天,临近傍晚,百草堂的迎宾雅舍内,袁芝田闭门修炼的厢房上方,忽然青气漫天,一股恐怖的灵力波动冲天而起,传遍了万重山的山谷。
各家仙宗全都密切关注着别家动向,这异相忽然发生,几乎所有人都立刻感知到了,顷刻之间,无数人都急纵而出,看向百草堂那边。
只见那边屋顶上的青气越发浓郁,灵力波动得也更剧烈,小小屋舍窗户瑟瑟巨震,忽然一声巨大爆裂,整个屋子竟然分崩离析,被那气息掀开了屋顶!
袁芝田独身打坐的身影,暴露在众人面前。
只见他面色潮红,竭力维持着打坐姿势不动,可是身上的灵力却暴走不停,脸上也露出了巨大的痛苦之色。
一片惊呼中,一道高大威严的身影从赤霞殿后方的行宫中急速扑来,带着天边巨鸟的惊人气势。
暮色之中,商渊面色凝重,当头扑下,一掌打向袁芝田背心,紧紧贴了上去。
随着这雷霆一击,袁芝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下腹丹田处竟然隐约透出几道杂乱乱暴的金色细芒,一股浓重的灵力从他体内飞快流逝,眼见着脸色就萎靡起来。
四周观看的人全都又惊又怕,浑身冰凉,元清杭混在人群中,心里也是震动无比——这迹象,明显就是金丹碎裂的征兆。
商渊提到的突破时会导致金丹皲裂,竟然活生生发生在眼前!
商渊双臂一震,巨大的灵力骤然外放,尽数打入袁芝田背心,冲着他下腹急灌。
袁芝田惨叫一声,脸上扭曲,身子更是颤抖得如同落叶。
木安阳和木青晖并肩而立,他身后,木嘉荣脸上微微变了色
木安阳看得心惊胆战,扭头看向木嘉荣:“你师叔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要冒险修炼这个,你没私下抗命吧?”
木嘉荣嘴唇颤抖,低下了头:“没……没有。我打算看看再说的。”
厉轻鸿看了看他,脸上的微笑人畜无害,嘴角却透出一丝淡淡的讥讽。
所有人默默观看,想着金丹破裂的那巨大痛苦,不少人全都心底生寒,忐忑不安起来。
假如袁堂主也不幸殒命,那谁敢保证自己能安然过关?
功法虽好,突破虽然诱人,可总得有命去享用才好。
可是,随着商渊的浩大灵力不断急灌,袁芝田的脸色,却似乎慢慢好转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商渊猛喝一声,音若洪钟雷鸣,外放的灵力忽然再度加大。
袁芝田下腹那纷乱的金色细芒猛地一凝,就在所有人眼前,却慢慢平复,重新聚拢起来!……
围观的人一阵惊呼,不少人纷纷踏上几步,距离百草堂所在的山坡更近了一些。
暮色更加昏暗,可是众人都是目力极佳,无论是在近前,还是在远处眺望,几乎人人都感觉到了一件事——
袁芝田的状况,已经稳定了。
果然,又过了漫长的一盏茶时间,袁芝田缓缓睁开了眼。
他体会着自己体内的状况,喜不自胜,颤声惊叫:“……我体内的金丹还在?哈哈哈哈,真的还在,而且更加稳固凝实了点。”
他猛然提气,一掌挥出。
一股从没体验过的澎湃灵力瞬间形成,击在附近一片山石丛中。
巨大的千年巨石四分五裂,带着上面的青松大树,瞬间碎成了齑粉,石屑和草木汁液混在一处,铺天盖地落下。
袁芝田状若疯狂,尖声高叫:“我突破了!我现在是金丹大圆满!”
众人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旁边,木嘉荣的眼睛蓦然亮了。
远处,宇文离静静站在客房小院中,目光也微微一闪。
商渊傲然立在袁芝田背后:“这苍龙诀助力突破时,凶险还是看的见的,诸位仙家无比慎重对待。届时,一定要有修为更高的人在旁护法,以免后果不堪设想。”
袁芝田身子一震,终于醒悟过来,转身急忙向他深深一拜:“商老前辈宅心仁厚,无私相助,此恩如同再造,袁某感激涕零。”
他压下心头的少许烦躁和恍惚,接着道:“以后商老前辈但凡有任何吩咐,百草堂上下,定当无所不从。”
周围安静下来。
年轻一辈的人,几乎个个欣喜若狂,可越是修为高超的,越是脸色凝重。
年轻晚辈若是修炼突破,身边有族中长辈佑护,几乎就能有惊无险度过关卡,实力飞速提生。
可像陈封和宇文瀚、澹台明浩这样已经处于顶峰的人来说,谁又能帮他们护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商渊。
元清杭悄悄环视了一下众人的神情,心里终于了然。
只要是修为高的贪心这苍龙诀带来的巨大诱惑,那就只有一个选择。
必须商渊亲自护法。
只有他能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也只有他,才能又把握约束金丹大圆满高手的灵力暴动!
第117章 夜约
就在每个人都各怀心思时,忽然,不远处,另一栋山间雅舍里,又有一股灵力波动骤然产生。
有人往那边一看,顿时脱口而出:“凌霄殿!”
那边正是凌霄殿栖身的雅舍,也有一位晚辈弟子在金丹初期踯躅良久,主动请求修炼苍龙诀,也已经修炼了好些天。
眼看着这灵力波动虽然比袁芝田发出的微弱一点,可显然也是面临突破。
商渊纵身跃到那间屋舍前,陈封此刻也已经快步走了出来,脸色紧张地盯着徒弟的房间。
片刻后,几乎和袁芝田的情形一样,那间屋子瞬间被暴走的灵力撑破,一名年轻剑宗弟子脸色痛苦,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商渊立刻上前,再度依法施为,片刻之后,又成功将那名弟子理顺灵力暴动,安抚下来。
众人屏气息声,看着这突变的异相,一片鸦雀无声。仟韆仦哾
真的能飞快突破,真的能在极短时间内,提升境界,而且迅速稳固!……
商渊站在一棵巨大仙梧树下,宽袍广袖,肌肤若婴孩,精神状态和四周的人截然不同。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众人,又向着身后一扬手:“夺儿何在?”
苍穹派众人中,一个俊美青年缓步上前,立在漫天昏暗暮色之中,白衣黑发,却依旧醒目。
他向着商渊微微躬身:“师祖。”
商渊声音平静:“你也修炼了沧龙诀,现在感觉如何?”
元清杭躲在一群人身后,心里微微一突。
糟糕,宁夺这个人只会实话实说,绝不会撒谎的。
果然,宁夺微微一怔,旋即平静道:“修为进展极快,偶有心火旺盛,但是也可以自我压制。”
商渊又问:“现在修炼到了什么层次?”
宁夺缓缓道:“即将突破到大圆满境。”
四周猛地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两年多前,宁夺还曾进入万刃冢中,那只能是金丹初凝期,短短两年多时间,他竟然已经即将冲击金丹大圆满?
不知道多少人费尽几十年,也没办法从初凝期跃升到凝实境,至于从凝实境再到大圆满,更是有艰苦漫长的修炼路途,宁夺这小小年纪,却又是怎么做到这般神奇的修炼进步?
难道……就是因为他早就得到了商渊的传承,提前修炼了沧龙诀?
商渊眼神赞许:“你用全力挥剑一击,不要留力,给各位仙长看看你如今的修为。”
元清杭暗暗咬紧了牙关。
宁夺修炼苍龙根本没多久,他的修为精进,大半还是因为自己资质逆天,商渊这移花接木的话术,可真是无耻!
宁夺手按在应悔剑上,凝神片刻,终于赫然拔出。
一道虹光随着剑刃出鞘,弥漫在夜色中。
宁夺矫健身影拔地而起,手中应悔剑高高举起,向着不远处一片山林掠去。
漫天光华刺破夜色,带着若有若无的金色光芒,仿佛霹雳突现,无声惊雷划过长空。
无尽的热意中,却又似乎漫出绝对的冰冷无情。
一剑既出,无数树木摧折,漫天残枝碎叶翻飞,浩瀚山林像被龙卷风袭过。
……
商渊身后,宁程眼望着远处那依稀熟悉的身影,那似曾相识的剑意,忽然眼眶一热,急忙低下了头去。
人群鸦雀无声,无数年轻弟子的眼中迸发了狂热的光芒。
这就是一位剑宗弟子修炼苍龙诀后的实力,虽然还没突破大圆满境,可是这一剑之威,又有几个圆满境的宗师敢说一句,自己一定能敌?
商渊远远看着宁夺,目光闪烁不定。
等到宁夺回身落下,他才收起了眼中那抹古怪的神色。
他光滑幼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你很好,苍穹派中有这样的后辈,实属山门之幸。”
宁夺低眉垂首,恭敬道:“谢太上掌门亲授秘诀。”
终于,旁边有人再也忍耐不住,开口道:“商老前辈,在下也已经开始修炼此法,假如突破在即,不知可否有幸请您代为护法?”
说话的,却是澹台明浩。
商渊略一沉吟:“自然可以,不过修炼乃是大事,诸位若是能在更加安静处修炼,届时更不怕被人侵扰心神。”
他又看向袁芝田和先前那个刚突破的凌霄殿弟子:“你们虽然保住了金丹不破,可是状态未必就稳,最好也是闭个长关,好好巩固一下。”
袁芝田热切道:“对对,我也正有此意。不知贵门派可有合适之处?”
商渊点点头,遥遥一指后山:“本门中有不少闭关室,可以供给各位仙友一用。里面不仅安静无人打扰,还有不少灵石存放,可供修行所需。”
袁芝田立刻笑道:“商宗主无私传授心法,天下人受益如此,怎么好意思还再占用贵门派的资源?”
他招招手,立刻有百草堂的首席大弟子奉上一个极沉的储物袋:“这里面是上品灵石万颗,还有百草堂中最负盛名的护心丸和清心丹各一千颗,还请商宗主不要嫌弃。”
陈封目光微闪,也立刻踏上一步,诚恳道:“劣徒刚刚得商宗主尽力护法突破,在下也感激不尽。”
他掌中同样亮出一个储物袋:“这里是大型飞行法器十件,还有灵犀兽的内丹百颗,权做谢资。”
一个晚辈弟子突破当然不值得如此厚重谢礼,他这一出手,财物贵重更超过了袁芝田那些,其中的意思,已经不言自明。
他也要修炼苍龙诀,他也提前约好请商渊在突破时帮着护法保命!……
商渊微笑着看着他们,道:“既然如此,我若推辞,倒显得矫情。”
他回头看向宁程:“你掌管门中财物进出,先行收下,日后若是各位仙长突破时需要耗费灵石,就从这些物资里支取。”
立刻,不少门派纷纷上前涌向宁程,各种门中的天材地宝都争先恐后报了上来。
能用这些东西换来苍龙诀,再加上商渊承诺出手守护,多少资源也值得付出!
元清杭目光闪开众人,悄悄和宁夺一接。
宁夺静静站在远处,不敢过来和他相认,可清澈目光看见他,里面似乎有丝暖意。
元清杭挑眉,极快地无声和他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
……
宇文家的临时雅舍内,宇文离站在房中,脸色微白:“祖父,我们宇文家当真不做一点准备?”
宇文瀚手持热茶,神色不怒自威:“快即是慢,慢即是快,平时看你也算聪慧,怎么连这道理也不懂?”
宇文离低声道:“孙儿明白的,修炼理当循序渐进。强行逆天行事,未必妥当。可是……”
宇文瀚哼了一声:“你若是真的懂,就不会非要强行收服那剑魂了。”
看着宇文离脸色骤然发白,宇文瀚又有点后悔,声音和缓了点:“知错能改就好,我也没有一再责怪你的意思。”
宇文离的手指藏在衣袖中,握着那被封住剑魂的宝剑,微微痉挛。
可他脸上却不露出分毫,只恭敬道:“祖父教训得对。”
宇文瀚长长叹了口气:“那种法子看似玄妙,我却瞧着未必是好东西,你年纪尚轻,还有大把的时间慢慢修行,别去沾染这种东西。”
宇文离犹豫半晌,还是道:“可是澹台家那边,澹台家主怕是已经开始修炼了。两大术宗现在水火不容,他们若是实力大涨……”
宇文瀚冷冷道:“你是怕澹台明浩来杀你?”
宇文离俊雅的脸上煞白一片,默不作声。
宇文瀚看着他,忽然有点心灰意冷:“离儿……你需知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若真有一天他暗中狙杀你,你躲不过,那也是因果缠身。”
他挥了挥手:“你下去吧,过两天我们就动身告辞,不用再在这里看他们发疯。”
宇文离躬身退下。
出了门,外面夜色已经漆黑。
小院中树影婆娑,树下站着个瘸腿侍卫,见他出来,慌忙迎上来,跟在他身后。
到了外面荒芜的山路上,那侍从看看四下无人,才小心地拿出一个蜡丸,惊恐道:“离少爷,刚才我在外间警戒时,忽然脚下出现了这个,我自认也算警觉,可它出来的无声无息,就像是见了鬼。”
宇文离一惊,连忙接过蜡丸。
上面赫然写着“宇文公子私启”几个小字!
捏开一看,只是一张小小纸条,上面是细细的笔迹:“今夜午时,苍穹派后山明罪崖边一见。事关重大,或定宇文家命运,切记切记。”
他面色狐疑,思索再三。
旁边那侍卫瞥见那字条,忍不住小声道:“来人意图不明,离少爷千万小心。万一是澹台家的人设局……”
宇文离目光微冷,道:“今夜你悄悄潜入澹台家那边的别院,等待临近午夜,假如澹台明浩依然没有外出,就到无人处向空中放一支‘憎别离’烟火,我再赶去赴约。”
那侍卫连忙点头:“是!”
只要不是澹台明浩设局,一切就都好说。
两人正小声商议,前面的山路上,忽然就走来一个人。
月光微明,照亮了他容貌,只见他皮肤带着岭南一代的微黑,身材略微壮实,头顶上盘着一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支形容狰狞的毒蛇簪。
正是这些天颇为引人注目的那个七毒门首席弟子。
迎面这样不期而遇,他似乎也是一愣,随即咧开嘴,热情地向宇文离打了个招呼,声音略带口音:“哎呀,宇文公子,这么晚了出来赏月吗?”
宇文离深深凝视了他一眼,想起他在众人面前咋咋呼呼的样子,不免心中嫌弃,但脸上依旧亲切温和,微笑道:“这条山路通往我们宇文家居所,小仙君来,可是有什么事?”
元清杭笑嘻嘻摆着手:“没有没有,你们中原人好生无趣,不是在修炼,就是在扎堆打听别家消息。我憋了几天,快要憋得五脏爆掉,晚上随便出来走走,抓几条岭南没有的毒蛇虫豸回去。”
他话语粗鄙,宇文离也不愿多搭理,温声道:“既然如此,祝小仙君满载而归。”
元清杭连连点头:“嗯嗯,我若是抓到好东西,再遇见你,就分你点儿,见者有份。”
宇文离微微一笑:“多谢小仙君美意。”
那侍从见元清杭走远了,才嘀咕道:“这蛮夷之地的修仙者真是奇怪,哪里像是仙门正道,倒是像妖邪之辈。”
宇文离淡淡道:“什么仙宗魔宗,本来就没什么区别。”
说着说着,他忽然有点发怔,向背后望去。
幽黑山路上,那七毒门弟子早就没了踪迹,只剩下一地清冷月色。
“你觉不觉得,这人有点熟悉?”他忽然问。
那瘸腿侍从一愣:“啊?没有吧,这么古怪的人若是见过,必有印象的。”
宇文离皱了皱眉。
他记忆超群,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就连只在人群中见过一个人的背影,下次见面便能从体形步态中辨认个八九不离十。
这人的相貌身材,他肯定没有见过。
但是这种微妙的熟悉感,又是哪里来的呢?
元清杭快步绕过山路转角,心里暗暗捏了把汗。
这次出来,他在易容上下了大功夫,不仅身材上裹得壮实臃肿,就连眸色眼白都做了改变,就算姬半夏第一次见,都险些没认出来。
迎面偶遇宇文离,距离如此之近,宇文离那锐利清透的目光扫过来时,他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幸好宇文离略略打量一下后,像是也没发现破绽。
真被他识破倒也不是问题,最怕的是身份败露被迫遁走。
他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向宇文离离开的方向悄悄跟了过去。
明面上,宇文家并没有流露出要学习苍龙诀的意思,可是私下里到底有没有暗中进行,本就是他今晚的打听内容之一。
这大半夜的,宇文离不在房中休息,又鬼鬼祟祟往山外走干什么?
前面山路岔口,宇文离和侍从分开,那侍从转身往别处去了,他却独自一人,在山谷找了处平坦处坐下,静心打坐修炼起来。
元清杭藏身在远处岩石后,心里大为奇怪:见鬼了,竟然真是出来潜心修行?
正要悄悄撤离,忽然,宇文离面对的方向,漆黑夜空中忽然升起了一朵灿烂烟火,短暂又凄美,一闪即逝。
宇文离猛然抬眸,向那烟花望了一眼,赫然起身。
元清杭精神一振,忙远远跟了上去。
前面宇文离的华丽锦袍在山路上随风飘摇,衬得他身姿挺拔,飘逸若仙。
元清杭看着他身影,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若说论到他见过的所有年轻一辈,也只有宇文离一个人机变灵活,又资质惊人,原先少有的几次交往中,虽然觉得不是同道之人,但起码也觉得值得尊重。
可惜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宇文离身形飘逸灵活,在夜色中毫不迟疑,所去之地,竟然是苍穹派著名的明罪崖。
时值深夜午时,山谷中本就寂静得渗人,他独自一人来到了悬崖边上,四下望了望,就此站定。
元清杭知道他必定在等人,不敢靠近,连忙远远地藏在了一片幽黑山岩后。
四下山野虫鸣唧唧,空中冷月无声,万籁俱寂。
就在这时,明罪崖的侧边巨石丛中,却忽然出现了一个飘忽的影子。
身上笼罩着一层似烟似纱的迷雾,彷如从崖底忽然升起的鬼魅。
他无声无息靠近了宇文离的身后,单掌举起,似乎就要向着他头顶拍落。
而宇文离,却像是根本没有察觉,依旧一动不动。
元清杭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第118章 异客
静立的宇文离却忽然动了。
他飘逸身影倏忽滑出,数张浓黑符篆扬出,呼啸着向身后击去。
符篆一遇到他身后那团烟雾,立刻爆开,随着符篆粉碎,巨大的灵力排山倒海,涌向了那个偷袭的人影。
人影一晃,笼罩在他身上的烟雾瞬间升腾,遮挡住了视线。
“砰”地一声,烟雾再散开时,里面已经空空荡荡。
而不远处的山岩边,那人倏忽出现,竟是用了极精妙的瞬移阵。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一下瞬移看似寻常,可是元清杭和宇文离都是术宗高手,一看之下,同时都是一惊。
举重若轻,发动阵法时无声无息,叫人几乎找不到踪迹可循。
那身影遥遥站在远处,道:“应对还算警觉,也有心计。”
声音飘忽,一句话中,竟然变换了几种音色,似男又似女。
远处的元清杭忽然心间一震。
这个声音,这诡异的身法,这笼罩在烟雾中的不辨面目……就是那晚上在澹台超的灵堂中,和澹台明浩深夜见面的那个人。
当时澹台明浩称呼他为“堂主”,别的细节都没有透露,所以事后他虽然动用了魔宗的人力多方打探,却始终没有端倪。
这世上,门派宗族犹如过江之鲫,叫堂主的人,可太多了!
……这人虽然只是一个中间人,一个牵线搭桥的掮客,可迷雾阵背后阴谋的主使者,却一定和他保持着联系。
而在这苍穹派的盛会中,在这波云诡谲的漩涡中心,这个人又诡异地再度出现,又意味着什么?
元清杭的心猛烈跳动起来,藏匿在身上的白玉黑金扇悄然显出。
指缝一张,一枝听音藤蔓,在草丛中蜿蜒前行,侵入到了两人身边的草丛,探出了枝条。
漆黑夜色中,宇文离冷然站立:“阁下何人?约我前来,是要杀人么?”
那人身形重新被包裹在淡淡烟雾中:“稍加试探而已,宇文公子不用介怀。”
宇文离身侧的宝剑嗡嗡轻鸣,他淡淡道:“阁下真是会开玩笑。”
那人默默看了他半晌,忽然道:“迷雾阵中,你们宇文家原本是受益最大的一方。可是最后却落到满身脏污,你有没有反省过,这全是因为你沉不住气,冒然对澹台超出手?”
宇文离温和从容的脸色变了。
他冷冷道:“不劳阁下费心,我也没兴趣听你教导。”
那人却继续道:“迷雾阵中助攻的傀儡蜈蚣,全是我通过暗线找你们宇文家定制。你接下单子,原本是赚了一大笔的。”
宇文离面色更冷:“宇文家交货时,也不知道客人的用途。如今你想诬陷我们宇文家参与其中?”
那人似乎轻轻笑了笑,道:“本来就和你们无关。所以你不出手,澹台超也会死的,你根本无需杀他。”
宇文离淡淡道:“杀他的人是魔宗少主元清杭,他污蔑我。”
元清杭在远处听得咬牙切齿。
那人也不反驳他,只接着道:“你要杀人,也不是不能杀。随便一掌击碎他心脉也就行了,非要伪装什么重合剑伤。结果被那个元清杭抓住破绽,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宇文离面无表情地听着。
“还有,你以为你毫发无伤,真的是因为运气吗?”那人悠悠道:“幕后的人,已经答应了不会对你出手的。”
这话清晰传入元清杭耳朵里,他心头巨震,心思急转。
什么意思?
宇文离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说什么?……真凶到底是谁,他又答应了谁不伤害我?”
那人道:“这个你暂时无需知道。”
宇文离漠然盯着他:“你约我来,就是要告诉我,迷雾阵的真正凶手,在暗中帮助我们宇文家?呵呵,宇文家何德何能,得此青眼相加。”
那人道:“聪明人不要问太多,你只管享受好处就是了。至于今晚叫你来,是要告诉你,那个苍龙诀你千万不要觊觎,坐山观虎斗就好。”
元清杭心里更是一紧。
这个人身份虽然诡异,但是他说对宇文家没有恶意,怕是真的。
宇文离看上去的确并没参与到迷雾阵阴谋中,售卖傀儡蜈蚣,也是正常的商业往来。
而当日迷雾阵中没受伤害的名门子弟本就不多,宇文离就是其中一个。
原先看来,以为是他侥幸,现在看,竟然是被人刻意放过?!
那么,连这个知道不少内幕的人都要提醒宇文离的话,那个苍龙诀又能什么好东西了?
宁夺已经修炼很久,而且就在这几天,已经又要正式突破金丹大圆满。会有问题吗?……
宇文离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看向那人的目光中,敌意淡了些。
“多谢提点。”他目光锐利,“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那人道:“你问,我不保证答。”
宇文离缓缓道:“阁下和百舌堂……有关系吗?”
那人身子似乎微微一僵硬,静静站立,反问:“为什么这样想?”
宇文离淡淡道:“宇文家可不仅仅是只擅长术法,百舌堂一直贩卖消息,顺带做些大的掮客生意。那位堂主几乎从不露面,年纪相貌更是天大谜团。”
他顿了顿,又道:“今天看到您的做派,就忽然想,假如每次出来都这样,那的确没人能知道百舌堂堂主的样貌。”
元清杭屏住了呼吸。
原先在调查时,他们也曾将百舌堂列入过怀疑对象,可是这个组织一向神秘莫测,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它,只能作罢。
那人身上的烟雾忽然更黑更浓。
他的面目模糊,几乎和夜色混在一处,只听见他的声线变幻得也更急促,忽粗忽细:“澹台超已经死了,澹台芸又已经和你一刀两断,现在看,脱离了那些情情爱爱的羁绊,你果然清醒了点。很好。”
宇文离忽然纵身上前,手中宝剑锐光暴涨,毫不手软:“是吗?可是我还是很担心你居心不良!”
剑光如锥如电,疾刺进那团黑雾中,瞬间连刺了数十剑。
而他的剑尖,上面更是附着一张张极小的爆破符篆,一经爆开,那人身上的浓雾被炸开,立刻变得稀薄了些。
那人影轻笑一声,鬼魅般急退,瞬移阵再度发动,毫无征兆地躲闪开来,闪到了附近的无边草丛之中。
他刚立定,心头却忽然涌上来一阵巨大的危机感。
身后一股微风般的气息蓦然划过,瞬间暴涨,点向了他的脊椎。
一个声音倏忽响起来:“咦,怎么正好送上门来了?”
元清杭发出的灵力从微弱到恐怖,只用了瞬息的时间,甚至还带了点古老的气息威压,伴随着一阵狂风,将黑衣人身边遮蔽的浓雾吹散。
朦胧月色中,一个清瘦的男子身着黑衣,终于露出了脸。
元清杭一眼看去,就知道看了也是白看。
这人的脸平庸如白板,眉目糊成一团,没易容才见鬼了。
他手一扬,一道燃烧符疾飞,附上那人衣领,立刻快速向上燃烧起来:“咦,还带着面具吗?试试看能不能烤焦。”
那人骤然一惊,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正好瞬移到一个埋伏者身边,他眼中冷光一闪,手指猛地一捻,竟然硬生生将那威力极大的燃烧符碾灭。
他眼望着元清杭那陌生的脸,声音平淡:“元少主吗?你可真是无所不在。”
元清杭差点打了个趔趄。
妈呀,大意了。
宇文离认不出他,可不代表这个一直藏在暗处的百舌堂堂主什么也不知道。
他索性也不再伪装,赫然打开白玉黑金扇,笑嘻嘻挡住了这人去路:“好说好说,不如堂主您到处乱窜。”
那人冷冷不动。
旁边锦衣一闪,宇文离已经赶到。
他目光看向元清杭手中的熟悉法扇,目光一凝,忽然咬住了牙。
“是你。”
元清杭点头道:“是我啊,婚宴一别,宇文公子别来无恙?”
不说婚宴还好,一说这两个字,宇文离俊雅的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缓缓抽出宝剑,若有若无地挡住了元清杭的另一边退路:“元少主,我上次已经说了,坏人姻缘,是要天打雷劈的。”
元清杭看了看他和那黑衣人互为补充的站姿,微笑道:“刚刚还说你们没有勾结,现在看,宇文家和百舌堂明明就是幕后黑手之一嘛。”
宇文离也不生气:“你随便去说,看看有没有人信。”
那黑衣人默默不语,看向元清杭的眼光,却好像有点奇特的神色。
他并没有露出杀伐之意,却道:“元少主,我暂时没有杀你的打算。你好好离开,别管这深山中的一团乱账,对你最好。”
元清杭指了指自己的背上:“我倒是想不管,可你看见了吗?”
那人看了看他空空的背:“什么?”
元清杭声音夸张:“我背上这一大口黑锅,你和你背后的人亲手扣上来的,你看不见?”
那人默默不答。
元清杭叹了口气:“我要是不洗清我们魔宗身上的冤枉,迟早也是一个死。既然迟早都是死,为什么不好好反抗一下?”
那人柔声道:“你若是不走,只怕接下来会有更多的锅扣下来。”
元清杭哈哈笑出声来:“堂主大人,要不是亲耳听见你背后参与这么深,我几乎要以为,你真的在为我着想了。”
那人平庸的脸上一片平静:“随便你信不信,我是真心为你好。”
元清杭微笑:“你若真的为我好,那就把你的委托人告诉我,好不好?”
他双手忽然抬起,向宇文离和那黑衣人背后虚虚一张,数条细小的毒藤蔓张牙舞爪:“两位身在草丛,难免沾上些毒刺什么的,不好察觉。若是堂主愿意如实相告,应该就没有危险。”
随着他话音,无数枝条忽然疯狂飞出,一根根牛毛般的细芒铺天盖地,充斥了四周。
两个人大惊,身形急退,宇文离剑光挽成密不透风的屏障,可是那细芒却过于细小,有一些终于冲进了剑风漏缝,碰上了两个人的脸和手臂。
一股麻痒立刻发作,蔓延开来。
那黑衣人又惊又怒,那麻痒迅速变得剧烈,他不敢去抓,轻叱一声,抓着宇文离,扬手向地上一掷。
火光剧烈闪烁,再消失时,正中心的两个人都已经消失不见。
……元清杭急追几步,还是停了下来。
这毒刺虽然麻烦,却也不是什么惊天奇毒,立刻遁走找大医修医治,才是最好的应对。
只是这个人的反应,实在太快了,竟似比机敏果断的宇文离还要厉害一点儿……
山谷中静立了一阵,他从储物袋里放出了多多,草草在一张符篆上写了一行字,贴在多多背上,一拍:“去找霜降姐姐她们!”
既然行踪已经暴露,宇文离回去以后,怕是会立刻昭告别的仙家宗门,霜降和一众随从就已经不再安全。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向着远处另一处山峰急掠而去。
明罪崖是苍穹派处罚门人的所在,若有门人犯错,或者在这面壁思过,或者接受鞭笞责打,为了立威惩戒,白天并不隐蔽,只有夜间才空无一人。
而闭关室却是分布在另外一座山上。
宁夺修炼速度奇异增快,元清杭虽然心里不安,却也没有办法可想。
就在这几天,宁夺已经隐约有突破迹象,宁程已经将他送往闭关室,又亲自时常去探望,以保证突破时他亲自护法。
元清杭也已经有好几天,没办法见到宁夺了。
不出片刻,他已经攀上了深山中那片孤立的山峰。
峰峦巨大巍峨,在夜色中,白日的墨绿色变成了叫人心悸的漆黑,仿佛成了一只洪荒猛兽,张着巨大的黑口,直欲择人而噬。
宁夺所在的闭关室是在最隐秘安静之处,除了以前商渊用过的那间更加靠近灵脉中心,就数他现在用的这间最好。
另外的闭关室林林总总,总有几十间之多,突破闭关是大事,一个人一生中也不过只会遇见几次,所以大多时候都是空闲着。
可是最近,这些闭关室却被占据了不少。
修炼了商渊亲传的苍龙诀后,已经有不少人进入这里,开始巩固境界。
元清杭正要往宁夺那边掠去,却忽皱眉站住了。
浩大的山脉中,有种极为古怪的气息若有若无,充斥在四周。
原本已经越来越衰败的灵山,在这深夜中,竟然似乎有种死灰复燃的生机勃勃。
可是不对,这奇异的生机中,却似乎有种稀薄的邪气,萦绕在浩大灵山中,弥漫在夜雾迷离中!
第119章 背刺
元清杭心头浮起一阵不安。
这邪恶的气息极难捕捉,若不是他自幼和无数魔修混在一处长大,根本无法察觉。
可是想要细细辨别来处,却又找不到。
这股不舒服的感觉像是漫山遍野都是,可他却很肯定,是踏入这闭关室所在的后山后,才隐约能感觉到。
他飞身急奔,轻健身影在山崖上宛如羚羊,向宁夺所在处狂奔。
人在突破之际,不仅需要宁心静气不被打扰,更需要身边的灵气精纯,不掺杂质。
现在这极微弱的邪气充斥在空中,一旦被突破时敏锐的五感捕捉到,又会怎样?……
终于,模糊夜色中,山崖边,宁夺所在的那间闭关室的石门现了出来。
元清杭压住心中狂跳,站在门前。
轻轻按在门上,果然牢不可破。
就算能打开,他现在也不敢动。
完全不知道宁夺现在处于什么关卡,任何惊动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四周那若有若无的邪气依旧还在,混在一片灵气翻涌中,越发显得违和。
元清杭额头的细汗渗了出来,手掌向地上无声无息一拍,黑金扇上漏出几丝金线,沿着地上的石缝,向石室内伸展。
渗了数米不到,果然遇到了一道严密无比的屏障。
厚重又澎湃的灵力墙挡在了前面,明显是里面堆满了精度极高的灵石,而且数量极大。
苍穹派最近从窘迫变得忽然暴富,宁程肯定毫不吝啬,把大量的灵石堆到了宁夺的闭关室里,、形成了这么一堵密不透风的灵力屏障。
元清杭催动金线,闭目探寻片刻,终于找到了一丝缝隙,将金线探入。
可是他的心却沉了下去。
金线能进入,就说明屏障并不是牢不可破,这邪气无孔不入,也一定能进入闭关室内。
果然,金线轻轻摆动,忽然一僵。
在那空旷的房间内,不仅有极微弱的异样邪气,还有剧烈的灵力波动!
宁夺的突破,怕是不太顺利,甚至已经受到了某种心神的侵袭!
元清杭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了。
他一咬牙,对着紧闭的山门打出一张爆破符,随着附上一张消音符,两者叠加,剧烈的火光闪过,却没有发出声响,在门上炸开了一个大洞。
石屑翻飞,崩在他脸上,他弯腰疾冲进去。
里面冷寂宽阔,四周灵石成堆,明珠颗颗闪烁。
正中的地上,新添置了一张寒玉床,宁夺双目紧闭,俊美无俦的脸上微微潮红,映着身下寒玉的冷辉。
他的眉头,正痛苦地紧皱着。
而他身后,宁程正神色紧张,双掌紧紧抵着宁夺的背心,相接之处,淡淡的冷雾蒸腾翻滚,在室内弥漫。
元清杭这一快进,他立刻惊愕回头,眼睛骤然瞪大,又惊又怒。
他手掌不敢全部离开宁夺的背后,只能腾出一只手,宝剑赫然飞回掌中,青色剑锋寒光一现。
元清杭在脸上急揉几下,将人皮面具整个扯下,掠到他面前,压低声音:“宁仙长,是我。”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宁程脸上怒色更重。
他飞快扫了神志昏沉的宁夺一眼,同样压低声音,低喝:“你又来干什么!”
元清杭咬了咬牙,白玉黑金扇急点,挑向他手腕:“宁仙长,你信我。”
宁程单手执剑刺来,单手继续给宁夺输送灵力,眼中冒火:“滚开!”
元清杭唯恐惊扰宁夺脆弱的心神,不敢和他硬拼,身形游走,躲开他剑锋:“我这辈子,不仅没害过任何人,更不会害他。”
宁程怒道:“你已经害得他身败名裂了,还不够吗!”
元清杭收起了平时笑嘻嘻的模样,眸光清澈如山间山泉,冷冽又强硬:“我若真想害他,他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宁程脸上扭曲,充满了极端的痛恨:“是,你不想害他,可是和你牵扯上,他迟早会被害死的!”
元清杭看了一眼宁夺,宁夺刚刚微红的面色,已经更加绯红,眼睫也在急速颤动。
显然他虽然陷入了某种内视境界,走不出来,可却好像也感觉到了身外的变化。
元清杭大急,脸色骤然变冷了:“宁仙长,他会不会被我害死是将来的事,可假如你现在再不允许我施救,他才死定了!我是医修,你假如真的为了他好,就让开。”
不等宁程回话,他手指一捻,打了个轻轻的响指。
地下埋着的几根柔韧金线忽然冒出来,紧紧缠住了宁程的脚腕,用力一拽。
宁程猝不及防被拉倒,掌心立刻脱离了宁夺的背心。
宁夺身子一颤,体内好不容易被约束住的灵力顿时暴走,他猛地哼了一声,俊美面上显出了痛楚之色。
元清杭将数根金线一拉,宁程被狠狠摔到了边上,他顾不得理睬宁程,飞身扑上寒玉床,单掌替代宁程,贴上了宁夺背后。
另一只手的指缝间,则亮出了数根锃亮的银针,向着宁夺后颈一把扎下!
宁程爬起来,脸上怒极,手中长剑赫然刺出,抵在了元清杭的后心:“你!……”
元清杭一动不动,单手施针,手下不停,掌心灵力顺着几条经脉急拍,宁夺轻哼了一声,脖颈上急跳的青筋忽然低伏了下去。
宁程的剑尖,已经逼近,在元清杭背后划开了一道浅浅伤口,一股细细血流顿时汩汩流下。
元清杭平静道:“你要杀我,也得等我救完他。”
宁程看着宁夺那逐渐好转的脸色,终于缓缓将剑收回,却依旧停在元清杭背后,冷意逼人。
“你若是敢动一点歪心思,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他低低道。
元清杭极轻地嗤笑了一声:“宁仙长,你眼睛是真的瞎。”
宁程被他毫不留情挤兑,却不敢再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眼中焦虑和不甘混杂。
元清杭沉下心,手下银针顺着宁夺后颈再刺到脊椎,再分到两边腰侧。
宁夺的背脊肌肉匀称,线条流畅漂亮,可是元清杭却心无旁骛,只细心帮他梳理经脉中凌乱的灵力。
很快,梳理到了腹下丹田附近。
细细探查了一阵,元清杭轻轻舒了口气,心头骤然放松——宁夺的修为功底扎实异常,体内金丹虽然是中期凝实,可却比一般人坚固得多。仟韆仦哾
虽然修炼了那苍龙诀,可是突破时造成的金丹破裂却细微得几乎看不见。
经过他的经脉梳理,再加上早早就服下了他这几天给的各种珍贵补药,现在看来,只算是有惊无险。
可按说,宁夺这样的突破准备良久,本就不该有这样的突发危险。
这古怪,恐怕还是因为今晚这山谷中忽然出现的邪恶气息,诱发了心神错乱!
一盏茶时间过去,宁夺紧张的肌肉终于全数放松,紧皱的眉头也松了开来。
只是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势,尚未从突破的关口彻底清醒过来。
元清杭手指一收,银针藏进了衣袖。
他举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疲惫地侧过头来:“好了,他……”
后心一凉,宁程的剑无声无息,刺进了他的后背。
元清杭身子一颤,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
还好……没有一剑穿心,没有剑尖透过来。
他急急喘息几下,低声道:“别惊到了他。”
宁程的剑,似乎也在轻颤。
没再送得更深,他将剑一拔,秋水般的剑锋无声收回。
元清杭晃了晃,只觉得背后鲜血直喷。
他吃力地在自己心口按了按,力道透过前胸,通往自己的后心穴道,略略止了血。
他转过身,踉跄着起来,无言地向门口走去。
鲜血在他脚下流淌,形成一道蜿蜒的小溪,触目惊心。
走到了外面,他望着漆黑的山崖,停住了脚步。
背后,宁程的剑意如影随形,又重新贴了上来。
他微微苦笑一下:“宁仙长……你是真的恨我啊。”
宁程的声音带着轻颤,却字字凶狠:“你们整个魔宗的人,都该死。”
“为什么?就因为你师兄和魔宗的人曾经相知相识,最后不得善终,所以你就恨死了所有魔宗的人吗?”元清杭低声道。
宁程的声音忽然嘶哑:“我师兄是被整个魔宗联手逼死的!他明明没有任何错,却被所有人视为奸细,一起逼着元佐意杀他。”
他的语声充满痛苦和愤怒:“呵呵,元佐意这个卑劣恶徒,说什么知己难求、说什么信他不疑,最后还不是保不住他?”
元清杭心里隐约不解,可是伤口剧痛,心思转动也比平时缓慢。
他皱眉道:“宁晚枫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宁程冷笑道:“你死了以后,下去问问你舅舅,说不定他能告诉你。”
他手中剑势一递,再度逼近了元情杭的心口:“你去死吧!……”
元清杭手中白玉黑金扇一抖,竭力避开了这一剑,身子却已经摇摇欲坠:“等等。”
宁程的剑一顿:“干什么?”
元清杭看了看身后的万丈悬崖,苦笑着低低喘息:“宁仙长,我死以后,你把我尸体藏好,别叫他看见。”
宁程脸色变幻。
“他生来命苦,平时也孤单,一直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元清杭低声道,“假如我死了,他一定会非常伤心难过……或许这一辈子,再难有欢笑快乐。”
宁程脸色铁青,一字字道:“他会忘记的。一时难过,总好过将来被你连累或背叛。”
元清杭眼神带了点讥讽和怜悯:“你已经疯啦,我不和你说。”
他顿了顿,又道:“总之我死之后,你别叫任何人知道,不然红姨和姬叔叔他们杀上门来时,你和他们打起来,两边又得血流成河。”
宁程冷冷道:“你死都死了,还管那么多?”
元清杭怔怔出神:“……我不管别人,我只担心他。”
那个傻子,前些天还在和他说,这辈子不会和女人结为道侣,也不会生育孩子。
还在说以后此间事了,两个人一起重回秘境拜祭元佐意和他叔叔,再到处游山玩水,斩妖除魔。
……可若是再也看不到自己,又知道是宁程杀了他,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宁程冰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小的裂缝。
他死死盯着元清杭平静又悲伤的脸,盯着他脚下不断流淌的暗色血迹,终于轻啸一声,长剑急伸,拍在了元清杭颈间。
元清杭晃了晃,终于倒下。
模糊的视线里,宁程一身白衣慢慢走近,伸手抓住了他。
最后的一瞥,是宁程那只垂下的手腕,上面伤痕密密麻麻,纵横交错。
第120章 失踪
闭关室内。
宁夺闭目而坐,眼皮上浅浅的青色血管轻轻一跳,黑长浓密的眼睫抬起来。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遍地已经被吸干灵力的灵石残屑,青玉地面上,干净无比,看不到任何不妥。
宁程守察觉到他的动静,急忙扑过来:“夺儿,你怎么样?”
宁夺略略舒展筋骨,只听到身体各处“噼啪”作响,冲关时仿佛被锈死的关节全数打开,灵活无比。
一股滂湃汹涌的灵力在全身自如流转,好像脱胎换骨一般。
终于达到了金丹大圆满,这种感觉,的确远非以往各次突破可比。
他手掌一张,一边的应悔剑华光流转,飞入他手中,发出了一声激越的轻鸣,“嗡嗡”颤动。
宁夺手执剑柄,无边灵力灌注进应悔剑,一瞬间,某种奇特的感觉充斥了他的内心。
应悔剑上附着的剑魂,似乎有了真正的灵性。
传递而来的欢欣雀跃中,又带了点悲伤和怅然,似乎也能感受到新主人的修为猛然精进,越来越像它曾经的主人一样。
他向着宁程躬身拜倒:“徒儿已经成功突破,体内灵力运转自如,感觉极好。”
宁程怔怔望着应悔剑上熟悉的光芒和剑意,轻声道:“很好。这把剑也只有你配用。”
宁夺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满地纷飞石屑,微微一犹豫:“我突破时,是不是神志不清,差点伤了师父?”
宁程柔声道:“只是灵力暴走,动静大了点。幸好我在边上看着,一切有惊无险。”
宁夺真心实意道:“多谢师父彻夜守卫之情,殷殷保护之谊。”
宁程望着他俊朗安静的脸庞,沉默半晌,垂下眼帘:“你也不用感激师父,只要日后你不再用应悔剑对着我,为师就已经很知足。”
这话说得极重,宁夺猛地一惊。
他撩起衣襟,俯身拜倒:“师父!……”
宁程挥了挥手,淡淡道:“没事了,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晨曦从破损的闭关室门外映照进来,宁程眯起眼睛,看了看遥远的山峰晨光。
“出去吧。不要在这里久留。”
宁夺默默站起身。
跟在宁程身后,他走到了门口,目光落在了那个被炸破的大洞上。
他的脚步一顿,视线迅速一扫,忽然地,落在了石壁一处小小的褐色上。
宁程一回头,正见他脚下像是生了根,一动不动,皱眉问道:“怎么了?”
宁夺犹豫一下:“师父,这门……似乎是被符篆袭击过?”
宁程淡淡道:“你冲关时灵力暴走,我压制时两股灵力互相冲撞,殃及到了这里。”
宁夺轻轻“嗯”了一声。
他跟在宁夺身后,沿着蜿蜒山路,向赤霞殿行去。
宁程正在前行,忽然,就听见身后宁夺低声道:“师父,我闭关时,没有任何人来打扰过吧?”
宁程背脊似乎微微有点僵硬,却没有回头,道:“为什么这样问?”
宁夺的声音低沉:“我昏昏沉沉之际,总觉得好像有人出现过。中途在我身边的人,好像一会儿是师父您,一会儿又换成了别人。”
宁程淡淡道:“都是这样的。突破时心绪纷乱,各种繁杂心事都会走马灯般闪现,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容易走火入魔?”
他身形挺直,音调平平:“你恍惚看到的人,一定是你平时日思夜想。所以,你看到了谁的幻相?”
宁夺紧紧抿住了薄唇,没有回答。
他的眸光幽深,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点小小的褐色,正粘在他的修长指尖,捻开后,是一片粘腻的血色。
……
七毒门的迎宾雅舍外,一片嘈杂。
一群苍穹派弟子手执长剑,如临大敌,冲了进去。
室内一片馨香,淡淡的草药香气丝丝缕缕。
只是却空无一人。
商朗走在最前面,看向身边的宇文离:“宇文公子,你说这七毒门的人,还是魔宗少主带人假扮的?不会吧!”
宇文离背着手,神情温和:“昨夜我亲眼所见,绝对没错。那个首席大弟子正在山谷中施行邪法,被我撞见,我和他激烈交手,他一不小心,被我毁掉了面具,正是那个元清杭。”
商朗神色有点勉强:“啊……这样啊。”
宇文离看着他,笑容淡淡的:“商公子不信我吗?”
商朗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宇文公子也是担心他又生事端,才来通知大家。”
他挠挠头:“不过既然他行踪败露,肯定第一时间带人逃走了。既然人都跑了,就随他们吧!”
他身边,一个小弟子也道:“肯定是他们害怕我们太上掌门,没来得及干什么大坏事!”
宇文离手中剑赫然刺出,挑向案上铜香炉,一捧香灰扬起,飘向商朗:“可是香灰尚有余温,想必魔宗的人刚刚逃窜,商公子真的不打算派人急追吗?”
商朗满心不愿干这事,可是苍穹派是此间主人,若是不管不问,怕是也不好交代。
他只好硬着头皮,转身向众位苍穹派弟子吩咐道:“快快,都出去追捕魔宗妖人去,发现踪迹,立刻来报。”
宇文离微笑道:“商公子,依我看,怕是要安排地更妥当些。”
商朗道:“已经很重视了啊!要不贵门派也帮着派点人手?”
宇文离立刻点头,有条不紊道:“好,首先请贵门派将人手分成几个小队,所有上下山的路线务必有人追击。我们宇文家派出大批傀儡兽,辅助搜捕,一旦有发现,苍穹派负责拖住敌人,同时放出信号,我这边立刻召集更多的各家仙门同袍,赶去驰援。”
商朗目瞪口呆:“啊,也不必如此如临大敌吧?”
宇文离面色微微变冷:“现下各仙宗都有门中栋梁在冲关修炼,魔宗妖人忽然出现,绝对有重大图谋。万一在关键时刻干扰,岂不是要害死无数人吗?”
商朗打了一个冷战。
是啊,就算元清杭没有那么坏,可是那两位左右护法身上,可是真的血债累累。
万一元清杭背后,是他们在坐阵指挥呢?
……
漫山遍野,苍穹派分布在各处的守卫哨点中,烽火点燃。
各处进出万重山的要道上,三步一人,五步一哨。
山野空中,有驭兽宗的人放出了大量灵鸟走禽,虎视眈眈地封锁住了空中。
灵山一侧,凌霄殿的几名弟子走在一处,沿着幽深草木,向远处搜寻。
其中一个人一边弯腰疾行,一边愤愤不平地擦了擦汗:“这万重山这么大,搜寻几个人,不是大海捞针吗?”
“别提了,我瞧那宇文离就是公报私仇,借着大家的手想杀那个魔宗的元清杭。”
“哎,我们殿主也无比憎恶魔宗,听到有魔宗消息,只恨不得亲自带人来找呢。”
正在抱怨,忽然一个人急呼了一声:“你们看!这边!”
侧边一片幽深草丛有一人高,从外面看毫无异状,可是一旦踏入,便能清晰可见一片倒伏的杂草,上面有凌乱的脚印。
而被踩短断的野草,断口处还有新鲜的汁液渗出来。
几个人心里都砰然一跳。
若是仙宗的人,又怎么会专门挑这种偏僻无人的地方行走?
为首的凌霄殿弟子一挥手,几个人全都屏住了气息,沿着倒伏的草茎向前寻去。
绕过山丘,避开开阔地,前面的一片山石凌乱错杂,形成了一片天然屏障。
几个人看着地上的草木痕迹,默默放轻了脚步,形成了一个隐约的扇形,向那边围去。
走到近前,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举起了利剑,凌空腾起,向那片乱石劈去!
剑光烁烁,凌厉异常。
可就在同一时刻,山石后,忽然跃起了一道傲然身影,雪白衣袍上,隐约的黑金线隐隐闪光,红色赤霞图案翻飞如同火焰。
而他手中的剑光,闪着万道金光,彷如晴空中骤然裂开的惊天雷光。
威压傲人,霹雳裂空。
那几个凌霄殿的弟子一眼看去,竟似被这巨大的剑意完全震慑,手中的剑全都畏惧地疯狂抖动,再也举不起来。
那人影手中剑光掠过众人的剑尖,宛如雨打芭蕉,同时一点。
举重若轻,却又冰冷无情。
然后,所有人手中的剑脱手而出,飞上半空,乱成了一道剑网。
宁夺身在半空,长臂疾伸,将几把剑一一接在手中。
下一刻,他的身影翩然落下,姿态曼妙,神色平静。
手臂平平伸出,他将几把剑柄对着众人,声音冷静又缓慢:“诸位仙君,你们的剑。”
几个凌霄殿的弟子胆战心惊,只觉得浑身似乎都被刚刚那一剑的剑意压迫到几乎跪倒,哪里敢生事端?
为首的人忍着屈辱,飞快地接过自己的剑,强笑道:“宁仙君路过吗?不好意思,差点伤到你。”
宁夺淡淡道:“是,刚刚看到这片山石杂乱,怀疑可以藏人,所以来看一看。”
他顿了顿,道:“并没人在里面。”
几名凌霄殿弟子怀疑地向那片寂静的山石丛看了看,还想踏前一步,可宁夺已经冷冷堵住了去路:“没有人在。”
那几个人心里一窒,讪讪道:“既然宁仙君查看过了,那我们去别处找找。”
……
宁夺望着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这才缓缓转身,迈入了巨石丛间。
霜降从一块小石头后探出头看,飞快地冲他招招手:“宁仙君,这儿。”
宁夺走上前,向她微微颔首:“霜降姐姐好。”
霜降俏生生立着,扬眉斜睨了他一眼:“没想到一别十年,再见宁仙君,已经变得这么厉害啦。小时候左一声妖人,右一声魔女的,现在又叫姐姐啦?”
宁夺脸色平静,可是耳根却有点微红,淡淡道:“有吗?我不记得了。”
霜降扑哧一笑:“自然是有的。不仅对我横眉冷对,还拿剑对着小少主,刺得他满脖子都是血呢。”
宁夺静静道:“他呢,现在到底在哪儿?”
霜降身边站着赵庭安,忍不住急切道:“昨夜就不见了,然后忽然放了多多回来,叫我们快走。”
他手一松,小造梦兽跳下地,急切地冲宁夺奔来。
宁夺一把将它抱在怀里,揭下它背上的一张纸符,眸光忽然一滞。
元清杭那熟悉的字迹,赫然写着:“行踪败露,小命要紧,快逃快逃!”
霜降脸色忧愁:“多多一回来,就满屋子嚎叫,我们惊醒以后,就立刻跑了。可是惦记小少主安危,又不敢走远,正想找地方躲好再出去打探,没想到忽然漫山遍野就都是追兵了。”
另一个少女噘着嘴,正是朱朱,气鼓鼓道:“我们什么也没做啊,瞧他们这阵势,怕是抓到我们,立刻一个个要斩立决呢。”
宁夺沉默片刻,哑声道:“他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霜降道:“暂时没有,不过小少主既然能抽时间向我们示警,想必人身并未被拘禁。”
赵庭安却有点忧愁:“当时没事,可不见得一直没事。不是遇到了天大的危险,小少主也不会这样说话。”
朱朱也急得一跺脚:“我们小少主本事那么大,人又机警狡黠,若是有危险,一定是来自于你们苍穹派。对了,一定是商渊那老而不死的老贼。”
宁夺心乱如麻,俊美脸上凝若冰霜,道:“你们先安心躲藏,千万注意安全。他的下落,我来打探。”
……
一片漆黑中,元清杭轻吟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眼前没有什么光线,空气中有微微的潮湿,又夹杂着泥土的微腥。
他慢慢坐立起来,背后的伤口被牵动,一阵撕裂的疼痛传来。
伸手反摸,触手一片粘腻。
全是血。
宁程这个疯子……竟然没杀他。
不过好像和杀了也没啥区别,关在这暗然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身上什么东西也没留下,缺医少药,关上几天,怕是也就一命呜呼了。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等力气稍微恢复了一点,才咬牙举起手,指甲瞬间坚硬如刀,向自己腰侧轻轻划下。
以前厉轻鸿还没有离开的时候,曾向他炫耀过这个手段。
姬半夏独创的邪气术法,在身体上挖掉一小块血肉,动用术法封进去一点救命的东西,外表看不出来,但是关键的时刻,却能救命。
这次来,他深知事态艰难,特意找姬半夏传授了这项术法,终于派上了用场。
皮开肉绽,“叮咚”一声,一个极小的储物袋掉了下来。
他疼得浑身一个哆嗦,差点再度昏厥过去。
重生这十几年,不仅没吃过什么苦,甚至一直皮娇肉贵,恣意健康。
几乎叫他忘记了,前生遇到过的那些属于身体的磨难。
现在倒好,一来就是场终极大考。
只是不知道,假如未能考核及格,是不是一切又要归于重头,回到原来那病弱濒死的悲惨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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