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灵髓
前面水流汹涌,冰寒刺骨,元清杭顺着水流,急速前行。
绕着竖瞳半周,手中牵引的符线越来越短,前面按说应该就是宁夺握着符结在等待,可是元清杭心里却“怦怦”直跳,悄悄在身上贴了张隐身符,无声在水中潜去。
手中符线一紧,元清杭手掌猛然一收,身子像箭一样蹿了出去!
铺天盖地的水波中,一座亭子正无声伫立在眼前。
——不知何时已经被浪涛连根掀起,却诡异地没有散架,完整地沉入了水底,一片浑浊动荡中,那小小的亭子里却水波澄澈,里面隐约透着静谧。
一群群水族鱼虾的尸体在亭子周围翻卷,更加衬托出这小亭子情形诡异莫名。
元清杭正要悄悄靠近,忽然间,面前水波一分,一道锦袍身影在浑浊中隐隐现身。
宇文离脸色苍白,右臂绑在胸前,手中握着一个符结,遥遥一举。
元清杭眸子猛地一缩,死死盯着那个他亲手交到宁夺手中的符结:“……”
好半晌,他才道:“宇文离,你已经无可救药了么。”
宇文离静静看着他,眼中似乎有无数复杂情绪,半晌才淡淡道:“芸妹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难道就不能建功立业,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他一字字道:“宇文家的一切,我都不要了。祖父如何偏爱你,我也认了。从今以后,我要什么,都自己挣。”
元清杭冷冷看着他:“从来也没有人要抢你的东西。你失去的一切,都是你靠本事自己败掉的。无论是亲情,还是澹台小姐的爱意。”
宇文离俊秀脸庞在水波中荡漾扭曲,漠然道:“你这种受尽万千宠爱的人,永远不知道别人为了保住一点东西,有多千辛万苦。”
他不再多谈,身子往旁边一偏,让出了亭子的入口:“不想进去看看吗?宁小仙君在里面等你。”
元清杭望着前方四壁透明、清澈一片的亭子,缓缓道:“遮蔽阵?”
宇文离道:“元小少主总不至于这个也看不出。”
元清杭一字字道:“我怎么知道宁夺在不在里面?”
宇文离淡淡道:“你有选择么?无论是已经被我杀了,还是被困在里面,你总得确认一下,不然怎么甘心?”
元清杭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身子往前一蹿,笔直向着空荡的亭子入口冲去。
身子和宇文离交错而过,他擦着宇文离的耳朵,轻轻道:“别的事我都可以原谅你。可你该知道,若是宁夺有事,我会把你切成一万段,绝不会比澹台明浩少。”
……水波一荡,眼前一花,元清杭已经踏进了亭子中。
里面空阔一片,比从外面看到的何止大了千百倍,目力所极之处,却根本没有了什么小小湖心亭,而是满地的连绵沟壑,纵横伸展,连着远方,无穷无尽。
一条巨大的深沟前,宁夺白衣身影飘飘荡荡,正在凝神俯瞰。
元清杭大叫一声,疾冲过去,宁夺骤然回头,正迎上他飞扑的的身影。
宁夺双臂一张,接住了他,两人紧紧抱在了一起,心口相贴,激烈跳动。
还没说话,身后却传来一声巨响,水流在进口处疯狂流动,瞬间封闭住了来处。
元清杭扭头看了看,也知道来不及阻止,只接着抱着面前的英俊郎君,好半天才低声道:“我以为、以为……你怎么样?”
宁夺抱着他微微发颤的身体,和声道:“我在水下等你,忽然宇文离袭击过来。我和他对战几招,他没占到上风,但却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我只觉得脚下土地一动,再睁眼时,就到了这里。”
元清杭终于慢慢松开他,四处看了看,沉吟道:“过程长不长?”
宁夺摇头:“极短。从万刃冢的时空裂隙出来,虽然也浑然不知时日,可总觉得长短远超这次。”
元清杭沉思了片刻:“那这里就一定还在镜湖附近。这纵横的地貌,倒有点像是连着千重山。”
宁夺遥望着远处沟壑,眉头紧皱:“这地形,我没见过。”
元清杭弯腰下去,在身边一条深沟看了看:“宇文青峰想要这片镜湖的归属,镜湖一头连着千重山尾部,一头连着千万里外的万刃冢。”
宁夺也伸出应悔剑,在深不见底的深沟里试了试,一阵蜂鸣在剑身上响起,带着某种感应。
他缓缓道:“三足鼎立,互相牵制,所以三处地方才能在远古大能飞升后保持稳定。”
人间镜湖支流滋养四周万倾农田,万刃冢守护孤独剑冢,千重山下灵脉供养仙门灵气。
元清杭立在深沟边,急速思索,忽然脱口而出:“这样的状态,不可能自己形成……所以,那位远古大能飞升前,一定是找了某处绝顶的洞天福地,一分为三!”
他急速地在原地踱了几步,眼睛闪闪发亮:“这种洞天福地下面,应该有非常恐怖的灵力供应,才能千百年来源源不断!”
宁夺沉默半晌:“所以,商渊一旦过分吸走千重山灵脉的灵气,人间镜湖和万刃冢这边就会被迫往这边供给灵力,稍微有人施加外力,就能破坏原先的平衡。”
于是万刃冢通往这边的时空裂隙会被人趁机打开,所以镜湖会洪灾肆虐,乱象一片。
宁夺又道:“可是破坏平衡,引来几方灾祸,对宇文青峰又有什么好处?”
元清杭静静盯着脚下纵横阡陌的巨大深沟,书中银索飞出,顶端缠着役邪止煞盘,笔直向下落去。
银索坠到长度耗尽,顶端的指针从一开始的微微颤动,到剧烈波动,到了最后,已经是疯狂抖动,像是被什么刺激得快要爆开。
元清杭手腕一提,将银索收回,沉声道:“不是阴邪之气,是灵力!”
他压抑住心中激动:“千重山下有灵脉,最深处埋有灵髓,可那最多只有一小部分。宇文青峰说是要买走这点残余的灵髓,其实他想要的,应该是这下面的巨大灵髓。”
联通整个三处、维持所有灵力供给的根源,储量远超千重山,甚至供给了万刃冢那里浩大的灵力支撑!……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终于雪亮:巨大灵髓深埋地下,一定还有远古的保护阵法加持,哪能那么容易神不知鬼不觉挖走。
宇文青峰本想先占为己有,徐徐图之,可现在忽然被元清杭横刀抢走,没奈何,只有提前发动计划,孤注一掷。
宁夺神色凝重:“他引来万刃冢瀑布,倒灌镜湖,为的是……”
元清杭目光盯着四周纵横交错的浩大沟壑:“他要借着天地之威、洪水之力,将地下的灵髓震出来,据为己有。”
商渊之所以丧心病狂,说到底,还是无法找到足够支撑修炼的无穷灵力,才会把主意打到修仙者的金丹上。
可若是能用洞天福地的巨大灵髓作为修炼的资源,怕是真的能硬生生堆砌出一个元婴出来,更别提如果能顺便把持住兵魂之地的入口,就更能拥有源源不断的财富!……
就在这时,他们脚下的地底忽然一动。
深沟下面,一道道隐约的精纯光芒隐隐流转,不断有石块和渣土在他们身边开始崩塌,落入身边谷底……
湖面上,姬半夏望着忽然急剧升高的水面,脸色阴沉。
正要号令手下魔修加力维护阵旗,忽然之间,整个湖底传来一阵恐怖的呼啸,无数道巨浪犹如白龙,腾空而起。
姬半夏看着这恐怖至极的天地之威,脸色终于变了,他的声音低沉刺耳,瞬间穿透水面,向下面透去:“所有人撤退!……”
随着他的话音,无数巨浪漫卷向岸边,那三十六处水下阵旗齐齐乱抖,附近守卫的术宗魔修们一个个口喷鲜血,无力地飘荡开去。
封水阵再也挡不住这忽如其来的地震,数十米高的堰塞湖骤然崩裂,尽数倾泻向四周和下面的支流。
姬半夏身子不退反进,在巨浪中飞快下潜,一把薅住两个在水中浮沉的下属,将他们扔出了水面。
赵庭安的身子在浪里穿梭,明明是独臂,却比旁人灵活许多,跟着他也捞起了一名昏迷的魔修:“姬护法,小少主还在下面!”
姬半夏一张脸宛如僵尸,沉沉道:“你带着所有人撤退,我下去找人。”
赵庭安急得脸色发白,却又不敢违抗命令:“……是!”
转眼间,姬半夏的身影已经不见,赵庭安一咬牙,狠狠将仅剩的数张避水符全贴在身上,在茫茫浪涛里竭力寻人。
刚刚救起了一个被巨浪拍昏的同伴,眼看着远处又有人顺着洪流被狂卷而去,他心急如焚,怒吼一声,正要跟着跳下,漫天风雨中,忽然有道巨大的黑影闪过。
一只硕大的傀儡鸟背上,宇文瀚驾着灵鸟凌空扑下,一道浩大的灵力砸向水面,瞬间挡住了那名魔修就要飘走的身形。
宇文瀚满脸的胡子已经湿透,却依旧威风凛凛,劈手抓起那昏迷魔修的背心,向空中一抛:“接住!”
云端,宇文家的一名弟子朗声应道:“是!”
剑光飞驰,有人抱住了那名魔修,旁边立刻有个小医修弟子也赶紧上来,给他嘴里塞了颗药。
两人配合无间,护着那名魔修,转身向安全的高处飞去。
宇文瀚立在空中叫:“还愣着干什么,带我们去救人!”
赵庭安望着不断冒出来的仙门修士,忽然眼眶一红,慌忙道:“三十六个方位,都有我们的人镇守,刚刚被阵法反噬,应该不少都受了伤!”
宇文瀚厉声向身后高喝:“各家术宗弟子,有擅长水阵的,自行去找水下阵旗方位,搜寻活着的人!”
空中一片明亮的年轻声音轰然响起:“老前辈放心,我们这就去!”
话音未落,空中又有无数剑光划过,剑光莹莹,宛如流星,在漫天的瓢泼大雨中形成了一道星河。
陈封立在宝剑上,目光看向下游几成泽国的农舍,倒吸了一口冷气。
“宇文前辈,现在怎么说?”
宇文瀚一咬牙:“老规矩,水下的事我们术宗来应付,医修负责救人。陈殿主,下面无数灾民,怕是得劳烦你带着各家剑修弟子御剑救人!”
陈封也不废话,点头应承:“就这样,老爷子你多保重。”
无数剑光齐齐转向,向着远处浩瀚的洪水飞去……
商朗脚下御着“炽阳”剑,浑身早已湿透,双手拎着两个在水面上捞起的灾民,胳膊下面还夹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半大孩子,奋力向附近的山头飞去。
飞到尽头,正看见厉轻鸿从另一边踏着水波,凌空而来,手里同样粗鲁地揪着两个人。
落到山头,商朗小心翼翼将灾民放下,厉轻鸿却顺手一扔,两个人原本昏迷着,忽然摔在地上,痛得惨叫一声,齐齐醒来。
商朗急了:“你干什么?人好好的没被淹死,被你摔死啦!”
厉轻鸿冷冷瞪了他一眼:“我说过我在救人吗?我就是在捞尸体,带回去炼药用。”
说完,也不再理商朗,转身向来处奔去。
商朗正气得咬牙,旁边有位小医修探过头来,小声道:“厉公子那么厉害,随手一探也知道伤者没有骨折。这么一摔,角度巧妙,倒是能挤压出胸中积水。”
商朗呆呆望着远处瓢泼雨水,忽然懊恼地叫了一声,正想追过去,忽然之间,远处镜湖上游的方向,却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一道道水线像是被放出牢笼的野兽,咆哮嘶吼,向着下游飞奔!
商朗眸子急缩,猛地望向厉轻鸿离去的方向——正是迎着上游而去,天地茫茫,乌云当空,水面漆黑,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厉轻鸿一个人踏着水波,足尖已经不能维持凌波踏步,倒有大半脚踝没入了水里,带动水波,更加吃力。
被宁程一剑穿胸后,本就在慢慢修养,今夜在水上这样踏浪行进,本就极耗灵力,来回奔波多次后,已经渐渐力不从心。
按照他的脾气,早就该甩手不干,管什么凡人死活,可不知怎么,一想到商朗那埋怨的眼神,他心里只觉得一股郁结之气翻涌不休。
前方雨大风急,忽然之间,一股轰隆声骤然响起,初时还只是普通水声轰鸣,转眼间,已经成了恐怖的海啸潮汐。
厉轻鸿愕然望着前面,心中蓦然惊觉:镜湖决堤了,元清杭和姬半夏他们没守住!
他身子急退,正要用尽全力往后撤退,忽然之间,耳边却似乎传开一声细细的婴儿啼哭。
在风雨中,细微地像是幻听。
他微微一犹豫,可这时,空中一道闪电却骤然划过。
远处一个小小的屋舍黑顶露在水面上,仅剩下最后一点,上面,清清楚楚躺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正在有气无力啼哭。
他只是略一愣神,足下瞬间被洪水冲出了数十米,距离那屋顶和婴儿已经极远。
他怔怔随着洪水漂浮了半天,忽然抬起头,奋力向着来处踏波奔去。
面前的洪峰根本不是寻常人间洪水,而是带着万刃冢中的瀑布之力,击打在身上,竟不啻于筑基修为的人在不断攻击。
厉轻鸿脸色青白,一点点逆水而上,嘴里喃喃低语:“说我不是真心救人,对,我的确不是,我就是想赌气。可你说出来,就是不行。”
终于,茫茫水面上,一道闪电映亮了四周,那个小小的屋顶赫然就在眼前,只是刚刚还露出的屋顶已经尽数不见,只剩下随后一点方寸之地。
厉轻鸿用尽力气,飞身跃起,一把抓住那已经没了啼哭的婴儿,沉着脸一探脉搏,脸色忽然又是一喜。
还有气!
他牢牢抱紧了婴儿,返身向远处山顶奔去。没走多久,身上灵力已经接近枯竭,再也维持不住踏在水上。
他咬了咬牙,单手托着婴儿,身子沉入水中,靠着水流的浮力,竭力划动。
耳中水涛轰隆,掩盖了一切危机。
就在上游涌来的洪水中,一块巨大的山岩滚滚直下,上面正巧附着一枚飘散的阵旗。
阵旗威力巨大,本来是为了镇水,可现在阵法崩溃,附在山石上,却像是给它添了助力。
那山石在水中速度,已经超过了洪水,就像是一枚巨大的火弹,呼啸奔腾。
厉轻鸿人在水中,终于也在这最后关头警觉到了危机,他猛然转头,眼睛骤然睁大——前方一块恐怖的巨大黑影,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滚来。
自带万刃冢的天地之威,又带着封水阵旗的加成,几乎不亚于一个金丹高手的全力一击!
厉轻鸿心中一凉,看着那巨石劈面砸向自己,一瞬间,竟是没想到别的,心里只迷糊地浮起一个莫名的念头。
这孩子的父母……大抵都已经被洪水冲走了,却把最后的一点屋顶留给了孩子。
虽然最后也免不了死于非命,可却总不至于像自己这样,活了十几年,还是没了父亲母亲。
第202章 母子
滔天洪浪裹着巨石,眼见就要挨上厉轻鸿的胸口。
漆黑夜色中,一道红色软绫傲然飞舞,从混沌天空中落下。
随着一道苗条身影飞来,那红绫上灵力暴涨,死死绕着那巨石,竟在这最后关头,捆住了巨石,用力向旁边一扯!
巨石一歪,顿时偏了些许,厉轻鸿用尽全力向边上一侧,总算躲过了正面致命一击,可也立刻胸口一甜,血腥之气冲上喉间。
而那巨石,转了方向,却向着红绫袭来的方向滚滚落下!
厉轻鸿用力在水浪中转过头,这一眼过去,正看见那巨石迎面击中了一个身影。
依稀夜色中,一道血箭喷了出来,落入四周涛涛水波。
银色的闪电划过夜色,瓢泼大雨中,那张和他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冷艳面孔上,依旧是他熟悉的冷色。
抬头向他看了一眼,厉红绫将那道红色软索迎面甩来,正缠上他手腕。
厉轻鸿呆呆看着红索另一头的人,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
厉红绫闭了闭眼睛,下一刻,手腕再一扬,红索另一头飞上了不远处一处大树,身子凌空腾起,带着厉轻鸿一起,向那边疾飞。
只飞到了半途,就再也支撑不住,胸前剧痛钻心,身子一软,骤然落在了水中。
坠水的最后一刻,她用尽了力气,将厉轻鸿用力一推,甩上了树梢。
厉轻鸿嘶吼一声,死死拉住了红索一头,看向水中的厉红绫。
——那滚滚而下的巨石一击,正砸在厉红绫的半边身上,依稀夜色中,她露在水面上的胸肋已经塌陷了半边。
厉红绫手握红索,轻轻喘息片刻,忽然张口,吐出了一大块血块,里面夹杂着可疑的物块,像是破碎的内脏。
自从在神农谷母子决裂分开后,两人虽然也在公开场合见过几面,商渊对厉轻鸿出手时,厉红绫甚至也出手救助过,可二人间却从没有过一句交谈。
厉轻鸿立在摇晃的树枝上,手中抱着婴儿,忽然用尽全力,拼命地去拉红索。
可是他身下的树木本就细弱,随着洪水正在摇摇欲坠,他这一用力,树身顿时一阵摇晃,眼看着就要被红索另一边的巨力拔了起来。
厉红绫忽然冷冷道:“别动了,再动就是一起死。”
她语声虽然平静,可是从小对厉轻鸿都是不假辞色,积威犹在,厉轻鸿身子轻轻一颤,果然停了施力。
厉红绫半边身子飘在水中,浮浮沉沉,却伸出一只手,理了理鬓边的散发,像是在什么时候,都不愿意放弃素来自傲的美貌。
这动作,厉轻鸿从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这时忽然重见,只觉得心痛如绞,眼泪蓦然流下。
厉红绫抬起头,漠然看了他一眼:“你不用难过,我也不是为了救你。”
厉轻鸿默不作声,眼泪更加汹涌。
厉红绫仿佛感觉不到胸口剧痛煎熬,喘息着开口:“木安阳临死前,说不恨我了,叫我也别再恨他。可是凭什么呢?……”
她昂起头,任凭暴雨落在她冷厉的脸上:“他不外是救了我一命,便想绑架我。我偏偏不……我把这条命还给他儿子,就不欠他了,以后在九泉之下,我想恨就恨,他管不了我。”
厉轻鸿如遭重击,颤声叫了一声:“不要……”
他骤然发力,死命将红绫往后急拽,“咔嚓”一声,他脚下的一根树枝忽然断裂,树木在水下的树根越来越松,再也负担不起两个人的重量。
他绝望地看着厉红绫平静神色,泪水终于疯狂滚落。
他望着厉红绫,嘴唇已被咬出血来,吐出的几个字支离破碎:“娘……娘你又要……再丢下我一次吗?”
厉红绫身子猛然一颤。
她怔怔看着这从小带大的孩子,眼前依稀浮起他小时候跌跌撞撞牵着自己的模样。
半晌,她眼中浮起微微泪光,苍白脸上却有丝往昔的明艳,低低道:“商朗很好,你跟着他……以后要平平安安。”
她的手轻轻张开,红索在水中蓦然一软,身体骤然顺着洪水翻滚而下,消失在了巨浪之中。
厉轻鸿眼前一黑,一瞬间,胸口像是被什么砸了狠狠一下,浑身剧痛,无法呼吸。
天地空茫,四周好像陷入了死寂,只剩下漫天暴雨和一道道闪电。
冰冷空荡荡的水面上,只剩下他凄厉的呜咽一声声传来:“娘……娘!”
商朗御着“炽阳”,在漆黑夜空中四处乱找,不一会儿,迎面正遇上几道剑光,正是赶来驰援的一队剑宗弟子。
一看见商朗那憔悴苍白的脸,对面的人都吓了一跳:“商公子,你要是灵力耗尽,就别逞强,我们各大仙宗的人都到了,你下去歇歇也无妨。”
商朗微微松了口气:“人手够吗?”
对面其中一人正是凌霄殿的弟子,急忙道:“我们师尊带着一批金丹修士,赶去农舍密集处救人了,海清派他们居住在海边,水性术法厉害得很,由常掌门和常媛儿姑娘牵头,在下游设了一批大型渔网,据说拦住了不少溺水者。”
旁边一个人小声插话道:“可是淹的区域太大了,天黑雨大,必然有不少农人遇难,刚刚我救了十多人上来,已经有几个没了气。”
商朗眼中赤红一片,急促喘气,望向远处黑茫茫的水面。
自从刚刚厉轻鸿离开后,就再也没见他救人回来。是力气用尽,在哪里休息,还是?……
他心里如同鼓擂,越跳越厉害,正要咬牙御剑再起飞,忽然地,一道闪电划过,正映出远处水下一片巨大的涟漪。
逆着洪流,在水上破出一条雪白的巨大水线,就像是有什么庞大的远古水族在水下急速游动。
商朗盯着那古怪的东西,忽然眸子猛然睁大,惊喜万分,猛地叫了一声:“嘉荣!”
一艘巨大的浑圆大船,宛如一只潜水艇般,从水下破浪而出,木嘉荣从封闭的船舱中急速跳了出来,立在了船头:“上来!”
在万刃冢中,载着神农谷弟子下止杀湖的那个水系秘宝,福鲸舫!
神农谷乃是闻名天下、财富惊人的医修世家,谷中多的是灵丹妙药,却不擅术法,自然要动用重金买些镇谷之宝。
这艘福鲸价值连城,平时缩起来时只有数尺长度,一旦遇水,却能立刻疯长,膨大到装得下数百人。
不仅如此,遇到深海大湖,还能自动封闭,潜入水下。此刻忽然出现在滔天洪水中,无异于天降神兵一样。
一群剑宗弟子欢呼雀跃,蜂拥跳上福鲸舫:“这下好了,木小公子快开船,我们下水救人,你在附近接应,我们就不用再送人去山上啦!”
带着凡人御剑飞行最耗灵力,现在有了能载数百人的福鲸舫,简直就是如虎添翼,雪中送炭。
商朗立在船头,目光死死盯着周遭水面,不一会儿,便御剑起身,向水面上浮沉的一个黑点扑去。
船上的剑宗弟子们也都依法炮制,不停在水面上找寻落水灾民,没过多久,已经救起了近百人,整个福鲸舫的下层,密密麻麻躺满了人。
神农谷的弟子们在木嘉荣带领下忙着救人,商朗带着一群剑宗弟子不断穿梭在水面,可是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上游的镜湖显然根本没有止住泛滥,面前的水域已经大到无边无涯,农舍树木都被淹没,失去了参照物,四周已经不辨方向。
他喘息不停,目光绝望地望向水面。
忽然地,远处一道闪电淡淡闪过,短暂地映亮了一小片浪涛,和那浪涛中小小的一个黑点。
福鲸舫顺流而下,眼看就要和那黑点背道而驰,不知怎么,商朗心里却莫名一跳。
他骤然回头,看着那已经消失的黑点,忽然咬了咬牙,往嘴里塞了颗醒神补力的丹药,飞身升空。
身后,木嘉荣急叫一声:“你去哪?”
商朗的声音飘在风雨中:“那边好像有状况,我去去就来!”
“炽阳”剑拖着逶迤剑虹,摇摇晃晃,向那片方向飞去。低头看去,水面浩荡,完全一模一样。
商朗心中焦急,从怀中掏出最后一只火云弹,用力向水面上一掷。
明亮火光闪过,瞬间映亮了一大片浩瀚的洪波。
他的眸光急速转动,忽然地,就在光亮即将散去时,远处一个小小的黑点重新跃入了眼帘。
一个人……一动不动趴在露出水面的树梢上,虽然遥远得看不清脸,可依旧叫商朗一瞬间呼吸停顿。
他疯狂地催动身下“炽阳”剑,飞到了那树梢上空,一眼看去,差点喜极而泣,却又心中忽然惊惧害怕。
一把抓住下方的人,商朗就是一愣。
厉轻鸿脸色苍白,整个脸已经被雨水泡得微微浮肿,可胸前却用一道红绫牢牢绑着一个婴儿。
婴儿被他挡在身下,风雨没有多少落在他身上,虽然呼吸微弱,却睡得很甜。
商朗心里蓦然剧痛,含着泪将厉轻鸿抱在怀中,用尽力气,向远处飞回。
福鲸舫乘风破浪,向他迎面而来。
木嘉荣慌忙迎上来,一眼看见商朗手中的厉轻鸿,猛然就是一愣。
商朗将厉轻鸿放下来,眼中疯狂,一把揪住他:“快点救他!……”
木嘉荣默默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放心。”
商朗默默看着木嘉荣施救,身子有微微的颤抖,可半晌后,却低声道:“嘉荣,我要走了。”
木嘉荣转过头,怔怔看了他一眼:“你不等他醒吗?”
商朗眼眶发红,却笑了笑:“他都能拼死救一个婴儿,我要是现在休息,会被他瞧不起的。”
他挥了挥手,转身向船头跃去:“交给你了。”
……船身摇晃,四周人声不断,不知过了多久,厉轻鸿眼睫轻轻一颤,睁开了眼。
木嘉荣拔起银针,递过来一颗药丸:“吃吧。”
厉轻鸿呆呆看着他,目光木然。
木嘉荣有点奇怪,犹豫道:“你怎么了?……没撞到头吧?”
厉轻鸿茫然四顾,忽然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跑到船舷边。
望着远处依旧波涛肆虐的万里泽国,他的身体开始疯狂发抖。
木嘉荣急忙跑过来:“商朗救你回来的,他又去救人了,你放心吧。”
厉轻鸿慢慢回过头,眼中死灰一片。
“没别人了吗……商朗找到我的时候,还有没有别人?”
木嘉荣恍然大悟:“哦,你身边那个婴儿也好得很,活着呢。”
厉轻鸿身子一晃,顺着身后的舷板滑落在地上,半晌后,他的泪水汹涌流下,终于从无声哭泣变成了嚎啕绝望。
像是被兽群落下的孤独小兽,又像是被父母扔下的弃儿,他哭得撕心裂肺,几乎就要昏倒。
一片浑浑噩噩中,他的头顶却好像有人轻轻抚摸了一下。
就像小时候被责罚后,总还是有一只手冷冰冰伸过来。
他怔怔抬起头,眼前一片模糊的幻像,似乎有张熟悉的脸,明艳又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第203章 双修
厉轻鸿眼前已经一片血红,他呆呆望着面前模糊的女子,哭得更加嚎啕。
仿佛知道这一幕,只是一个虚幻的光影,最后一缕留恋的残魂。
那个养了他十几年,似乎一直待他很坏,却又在生死关头,舍弃自己性命、也要护着他活下去的娘亲,终究是不在了……
良久之后,面前的女人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厉轻鸿浑身一颤,听着耳中那幽幽的叹息。
他揉了揉眼睛,想让被洪水泡得肿胀的视线再清晰点,可越是揉弄,眼前却越是模糊。
旁边的木嘉荣看着他的动作,越发害怕,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眼睛受伤了吗?”
厉轻鸿看着面前默默无言的厉红绫,无声哭泣:“我娘……我娘来看我了。我看见她了,还听见她叹气。”
木嘉荣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身边的厉红绫:“啊,是啊。她早就在了。”
厉轻鸿一呆,怔怔看着他:“你……你也看得见我娘?”
他忽然跳了起来,嘶声向着身边大叫:“有谁通生死术法?求求你……来帮我娘的魂魄收一下,别叫她……”
话音未落,面前的女人脸色已经冷了几分,忽然伸出手,在他额头点了一下:“你还是被石头砸傻了吗?……”
木嘉荣也终于看出了不对,急忙道:“福鲸舫刚开到这边,就遇到了厉护法顺流而下,我们就救了起来。放心吧,你娘虽然伤重,可是她自己医术厉害,醒来后就服了药。”
这一下,厉轻鸿彻底呆住了。
他屏住了呼吸,慢慢伸出肿胀的手指,怯生生地向前一探,轻轻拉住了面前美艳女子的手。
冰凉修长,像是幼时记得的那样,却实实在在,有着活人的触感……
远处的船舷边,几个木家的弟子目瞪口呆,看着抱着厉红绫嚎啕大哭的厉轻鸿,互相看了看。
“长公子一天到晚阴沉沉的,说实话,我一直都挺怕他。怎么也会哭得像个孩子啊?”
“被吓到了吧?好像以为他娘死了,遇到了鬼魂?”
“什么娘啊,根本就是个拐子,把木家长公子掳走,现在又……”
“嘘,别说了。人家娘俩的事,毕竟养了十几年在身边,就算养只小猫小狗,也会有感情嘛。”
正在说话,前面的暴雨中,又有一队仙门弟子御剑而来。
大约十来人,全都身着宝蓝色衣衫,为首的女子面容清冷,掩在宽大罗裙中的身形却稍显臃肿,竟然是澹台芸!
木嘉荣一眼看去,受惊不小,慌忙迎上去:“澹台小姐,你怎么也来了?……”
他虽然不擅妇科,可基本医理都是触类旁通,看到澹台芸这身形,也知道大概到了月份,擅用灵气,万一动了胎气,可不是小事。
澹台芸向他轻轻点头:“多谢木公子关心,我只是指挥而已。澹台家虽然人手少了些,可遇到这种大事,也不能袖手旁观。”
她身边的门人个个浑身湿透,一脸疲态,显然也已经奔走救人,累了半宿。
木嘉荣连忙命人送上提神的灵丹,又叫手下的医修帮着处理了一些人的轻伤。
澹台芸看着他忙碌,终于低声问:“木公子,你可曾……见到过宇文公子?”
木嘉荣一怔,竭力回想:“我们正在熟睡,被苍穹派来人叫醒,说是这边有人施法引发异相,导致洪灾降世。各家仙门都紧急集结赶来。”
他犹豫一下:“不过我没见到宇文公子。许是他手臂受伤,不便前来?”
澹台芸脸色苍白,抬眼望着周遭天地异相,怔怔不语。
……波涛汹涌的湖面下,姬半夏笔直沉入水底,在水底衣袍飘飘,径直向湖心移动。
没走多久,身后已经有人赶上,宇文瀚身下骑着一只冰冷的傀儡鱼,滑翔到了他身边:“姬护法,上来!”
姬半夏身子一纵,飘上光滑鱼背,一指前方:“走。”
宇文瀚驱使着大鱼,奋力前行,身后姬半夏却忽然开了口:“老爷子,您回去吧。”
宇文瀚咬牙:“为什么?”
姬半夏沉默半晌:“事到如今,若是说这事和宇文青峰毫无关系,您自己也不信吧?”
宇文瀚脸色在湖水中一片青白,一言不发。
姬半夏又道:“待会儿我若是杀他,老爷子您亲眼得见,未免难过。不如就此离开,事后我尽量给他留一具全尸吧。”
宇文瀚目望前方,半晌惨然一笑:“我也很多年没见他啦……已经不知道这孩子,如今到底变成了什么样。若真是他戕害人间,导致生灵涂炭,不劳您出手,我亲手了结他。”
姬半夏默然,不再说话。
前面波涛沸反盈天,那道竖瞳赫然现在了湖心。
两个人骑着傀儡鱼,望着那竖瞳中闪烁的隐约雷电,都是脸色一变。
姬半夏好歹知道这里有连接万刃冢的出口阵眼,可却从未得见,宇文瀚却是从不知晓,喃喃道:“这是什么?!”
姬半夏道:“从万刃冢那边通过来的异界通道,平时是单向的,只能从万刃冢中打开,而且关闭极快。现在不知道怎么打开了,这水……”
他沉吟一下:“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来自于万刃冢。”
宇文瀚也是术法大家,一听之下,便已经倒吸了一口冷气,忽然焦躁起来:“这非人力所能阻挡,清杭那孩子呢!他不会想要做什么吧?!”
姬半夏淡淡道:“你觉得呢?”
他望着面前空无一人的竖瞳四周,缓缓道:“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真是无能。耳提面命、逼着他学了十几年的冷酷无情,可到头来,他的性子,却和您家那位大公子一模一样,半点也拧不过来。”
宇文瀚怔怔听着,眼中依稀泪光闪烁,猛然伸手,将姬半夏一把推下鱼背:“姬护法,多谢你多年对他抚养照顾。前面凶险,我独自去接我的乖孙儿吧!”
竖瞳四周时空之力肆虐,人力已经无法靠近,两人全靠着傀儡鱼的动力游动,姬半夏忽然被推下,顿时被洪涛打得向后荡去,眼睁睁看着宇文瀚骑在傀儡鱼上,瞬间消失在浑浊的浪涛中。
……
元清杭和宁夺立在不断颤动裂开的地表,神色凝重。
地底的明亮光华刺目,一条条隐约的断裂符文在深谷裂缝中不断飘起,显然那位远古飞升大能为了维持三地平衡,在这巨大灵髓四周,布下了不少压制的符篆。
可是年月日久,符文效力终究会慢慢变弱,遇上现在万刃冢瀑布倒流,人间镜湖泛滥,再压不住地底灵髓。
四周的灵气已经充裕到叫人飘飘欲仙,可是元清杭和宁夺却都完全高兴不起来。
灵气再充沛,也都要慢慢吸收帮助修炼,日积月累,才能凝入金丹,化为自身的修为,现在这灵髓喷发出来的灵气,虽然叫人浑身毛孔都舒服,却也没什么大用。
元清杭叹了口气:“要是能在这里长久待着,你大量吸收它,说不定就能重塑金丹呢。”
宁夺想了想:“的确有可能。”
元清杭道:“宇文青峰想要的,就是把地底灵髓催出土。可这么大的灵髓,他就算拿到手,同样也要时间吸收修炼,就不怕怀璧其罪吗?……他怎么能保证自己独吞?”
宁夺道:“这里是异度空间,除了我们看得到。就算待会儿灵髓出土,外面也可能认为是地震洪灾,只要他找得到地方藏身……”
两个人对望一眼,忽然同时脱口而出:“万刃冢!”
宇文青峰年轻时就是著名的术宗天才,虽然比哥哥名气稍逊,可这么多年后,功力也是世间少有。
就凭着他在赤霞殿和墓园中显露的那些手段,也可以窥到他术法精湛,以他的机智和多年琢磨,肯定也能想到万刃冢这处绝佳的与世隔绝之地。
他打的主意,应该就是在抢到灵髓后,通过这处时空裂隙反向回去!
只要想办法毁去这条通道,距离下一次万刃冢开启,足足还有近十年,到时候,他怕早已在万刃冢修炼到了元婴境界!……
元清杭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那单只灵镯,只觉得一阵阵暖意传来,他苦苦思索,心里却越来越焦急。
他们被困在这里,外面也不知道怎样,宇文青峰既然特意将他们骗来,自然就没想过叫他们活着出去,眼看脚下地动越来越剧烈,沟壑底部的光芒也越来越刺眼,只怕灵髓出土,就在即刻之间!
宁夺忽然道:“灵髓一旦出土,这里会怎样?”
元清杭看了看他,也不愿意隐瞒:“能量太大,会引发空间急速压缩再崩塌,我俩大概会被挤成碎片。”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这里是远古大能布下的封闭空间,我实在找不到破解之法,好像出不去了。”
宁夺默默看了他一眼,手掌伸出来,轻轻挽住了他的手,半晌轻声道:“你怕不怕?”
元清杭转头,看着他:“我幼时身体不好,总以为自己活不到成年。”
他心里依稀想起早已遥远的前世,唇角一扬:“没想到现在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活得这么精彩。”
宁夺温和地看了他一眼,也微微一笑:“药宗术宗大比双双夺魁,万刃冢中飞身跳瀑布,被宇文离陷害,却在澹台家死里逃生,然后大闹澹台小姐婚礼,搅黄了人家百年好合。”
他想了想:“接着呢,阻止了商渊在闭关室里杀人害命,又当众捅了我一剑。再往后,就是带着一群仙宗小弟子力抗商渊,现在又和宇文青峰对上。”
元清杭笑吟吟看着他,眼神晶亮,好像很是得意一样。
宁夺淡淡道:“你出来行走这短短两年,做的事,倒是真的比别人几辈子还精彩。”
元清杭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却又轻轻叹了口气。
“我还是舍不得。”他刚才还神采飞扬的脸上有丝黯然,“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呢,我答应过姬叔叔,要陪他找块山灵水秀的地方,给林夫人立一个风水好的墓穴。我还想给爷爷过一次盛大的寿宴……”
他怔怔出神:“红姨和鸿弟至今还形同陌路,可是我知道,他俩都是嘴硬心软,我想找个机会,好好劝一劝他俩。对了,澹台小姐腹中的孩子,出生后得叫我叔叔,我好想抱抱他啊。”
宁夺和声道:“你想的都是别人。”
元清杭横了他一眼,“扑哧”一笑:“你又吃醋啊?”
宁夺摇了摇头:“我是说,你一点自己的事也不想。”
元清杭看着他沉静俊雅的脸,心里蓦然一酸,再也压不住深藏的裂痛。
他低低道:“我俩的事,我时刻都在想。我想以后陪你辛苦修炼、重塑金丹;也想过和你一起去江上尝尝那家船家鲈鱼,品一品附近的桃花酒;我还想以后和你重回万刃冢,在那儿陪我舅舅和宁仙君过几年……可到了现在,反而什么都不想了。”
宁夺手掌和他紧紧相握,声音低哑:“我也一样。”
两人在仙宗大比重逢以来,除了万刃冢中那段神仙日子,出冢后,倒有大半时间聚少离多,此刻虽然生死巨变就在眼前,可是能这样不被打扰地安静相处,却好像完全不觉得害怕焦躁,只觉得心里隐约快活。
元清杭看着他,忽然歪着头,想起了什么:“对啦,你还欠我一个交代。”
宁夺一怔:“什么?”
“我俩在万刃冢打过一个赌,我说多多冲你喷气息,你一定做噩梦,你却说定然是美梦。事后我问你,你却说没有做梦,定然是撒谎。”
元清杭定定看着宁夺,一字字道:“你快点老实交代,到底那晚梦见了什么?”
宁夺的脸色却异常古怪,低下俊眉修目,白玉般的双颊更是隐隐泛起了一片微红。
“……并没有什么特别。”
元清杭更加狐疑:“不对!你骗我。我俩都要死啦,你还不说,你是要我死不瞑目吗?!”
宁夺慢慢抬起头,良久后,终于点点头:“也对,若是不说的话,我或许也会死不瞑目的。”
元清杭吓了一跳:“什么事这么严重!”
宁夺左手和他紧紧十指相扣,右手握着应悔剑,定定看着他,忽然将应悔剑一横,剑鞘冷硬,拦住了元清杭细细腰肢,向自己身边一带。
两人身边地动山摇,沟壑裂开,灵髓光芒万道,不等元清杭反应过来,他已经低下头,坚决又粗鲁地吻了下来……
他平时一向清冷自持,就算和元清杭在无人处耳鬓厮磨,也是温存羞涩居多。这一吻,却像是带着无尽的渴求和热烈。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元清杭气喘嘻嘻,双腿酸软,宁夺才松开了温热双唇,在他耳边低低道:“你真想知道吗?”
元清杭盯着他,忽然一阵慌乱,直觉地有什么不受控制起来:“算了算了……不知道也无妨!”
宁夺却快速截住他:“我做的梦……是和你双修。”
看着怀中的元清杭忽然呆若木鸡,他忽然发狠,将他腰肢向自己身边用力一扣:“合欢双修,做夫妻的那种。”
第204章 遏祸
元清杭浑身僵硬,脸色慢慢变红。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却忽然失去了平日伶牙俐齿的能力。
一道裂缝从远处炸来,蜿蜒延伸,一直伸向他们脚下。
元清杭身子晃了晃,宁夺默默带着他往边上一侧,闪过皲裂的地缝,拦着他腰间的剑鞘却更加用力。
元清杭红着脸:“这么惊悚……当然得算噩梦。”
宁夺轻轻叹息:“你真这么觉得?”
元清杭看着他眼中落寞,心里倏忽一软,不知哪来的勇气,骤然反客为主,同样狠狠吻了回去。
无边无际的异境中,天地变色,灵髓迸射光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元清杭一边胡乱亲吻,一边气喘吁吁:“小七君……唔……你说我们俩要不要试试?”
宁夺宽阔坚实的肩膀好像忽然软了那么一瞬,瞬间又挺得笔直,低低道:“你说什么?”
元清杭白皙的脸上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晶亮的眸子也变得雾气蒙蒙,他一咬牙:“我爷爷都验过你啦,说你还是童子精血,至阳至纯……那个,我、我也是!”
宁夺低头看着他水蒙蒙的眸光,眼底幽深得像是要将人吸进去。
元清杭看着他俊美容颜,星眸剑眉,想着或许顷刻之间这人就要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心里不由得又酸又痛。
他闭上眼睛,手指就去解宁夺胸前衣扣:“我俩就要死啦,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手刚抬起,腕间宝镯正碰上宁夺手上那只,两只镯子轻轻一撞,发出悦耳的“叮当”一声。
一股吸力蓦然传来,两只镯子许久没有合体,乍一相逢,其中的两颗宝珠滴溜溜转动,依依不舍地就想靠向一处。
元清杭半闭着眼睛,正被宁夺吻得腿软,无意识地斜睨了一眼两人手腕,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上次宁夺和商渊对战时,这“遏祸”就曾立下奇功,算是挡住了商渊临死前最后一击。
遏祸遏祸,也只能遏制那么一次而已……
可忽然的,他脑海中却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那念头仿佛灵犀一现,在他心中点燃了一簇烟火,骤然升起。
他猛一睁眼,忽然伸出手,用力推开了宁夺!
宁夺正在情动,完全没有防备,身子向后一退,险些跌落在后面一道深沟中,他愕然抬眼,却看见元清杭眼睛闪闪发亮,轻声叫:“小七,等等!……”
他飞快地抓过宁夺的手,将两人各戴一只的“遏祸”宝镯摘下,重新并在一起。
两颗宝珠在镂空的花纹中蓦然相遇,欣喜地旋转飞舞,和以前一样,顿时光亮闪动,华彩四溢。
元清杭盯着那一直缺损了一小块的微缩阵,手指急动,划破中指,用精血滴进那断开的远古符文中,喃喃道:“小七,你记不记得斗商渊时,他最后一次疯狂反击,你是怎么胜的?”
宁夺看出来他神色无比凝重,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悸动,冷静下来:“遏祸帮我挡了那一击。”
元清杭摇摇头:“与其说是帮你挡了一下,倒不如说,是它当时吸收了商渊爆出来的灵力。”
宁夺一怔:“有什么不同?”
元清杭眯着眼睛,手指间亮出一根银针,在手镯缺损的豁口处雕刻了一串精细的符文:“当然不同。致胜克敌,可以靠自己强悍出击,也可以靠消弭对手的攻击。”
他手下的符文金光闪闪,带着万刃冢中悟出的些许远古气息,在那缺损处不断跳动。
元清杭一边小心雕刻,一边道:“遏祸当时将商渊爆出的攻击力量吸收大半,你才能抗的住,再将他顺势击杀。”
他紧紧盯着宝镯上精妙繁复的符文,又道:“小时候,姬叔叔第一次见到它合体的时候,就说过,它缺损的那块豁口,是导致它神效消失的关键。现在我知道了,它最初被造出来时,最神妙的地方在哪里。”
宁夺问:“什么?”
元清杭手指一捻,亮出一张储灵符,眼中光芒闪烁:“和这储灵符有点类似,但是储灵符只能被动吸收输入进去的灵力,可‘遏祸’在遇到强力攻击时,却能主动吸收。”
远古大能制作的东西,不仅用的是上古珍稀材料,又加持了精妙无比的微雕阵,功效比他能制作出来的储灵符强了何止百千倍。
“对了,你再回想一下,还记不记得它事后有什么异常?”
宁夺凝神思索,半晌道:“我依稀记得遏祸当时白光巨闪,商渊袭来的力量的确骤然消失,再后来,它有好几天都不断往外散溢出灵力,无声无息,只有我感觉得到。”
元清杭猛地一拍手掌:“加在它上面的微雕阵法,不仅仅能吸收,还能存储。假如不损坏,这些吸收来的灵力,按说就可保存在宝镯里,可现在被我舅舅强行撬坏,导致存不住灵力,所以才会慢慢泄露干净!”
宁夺盯着那华光四射的宝镯,忽然站起身:“镯子给我,你全力向我出击!”
元清杭沉默半晌,却黯然摇了摇头:“这种绝世高手做的东西,制作之初,就不会考虑我这种金丹修士的攻击力。”
所以宁夺遇敌多次,遏祸从没显出异相。唯一的一次,就是接近元婴层次的商渊出手,才触发了遏祸的启动!……
两人相对无言,似乎眼前都出现了一条隐约的小路,路上却布满浓雾,野草丛生,看不尽头。
宁夺缓缓望向脚下,莹白如玉的俊美面庞上,被灵髓散出的巨大华光映照得宛如神祇。
他淡淡道:“就这样等死,你甘不甘心?”
元清杭扬了扬眉,在一瞬间明白了他心意:“……我还没有双修过,自然是不甘心的。”
宁夺耳根微微一红,可神情依旧冷肃,隐约傲气:“要不要试一试?”
元清杭笑了笑,歪头看着他,灵动眉宇间,同样意气飞扬:“试试就试试!”
话音落处,两个人同时出手。
宁夺剑上附着身上剩下的所有储灵符,元清杭手中白玉黑金扇赫然张开,应悔剑金光纵横,斩虹刀残魂凶悍,双双向脚下灵髓发光的方向斩去!
……
傀儡鱼顶着狂涛,在水中艰难逡巡。围着竖瞳环绕了大半圈,速度越来越慢。
鱼背上的矿石鱼鳞在巨大的冲力下,片片掉落,露出了鱼脊背上的一根独骨,莹白森森。
宇文瀚身上贴着避水符,手指不断弹出一个个小型的避水阵,罩在自己和傀儡鱼的身上,可力气也逐渐消耗,正在绝望,忽然眼前的浑浊水中,有什么东西隐约闪过。
他心里猛地一动,急急催动傀儡鱼转向,游到那边,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沉亭!
雕梁彩栏,上面牌匾犹存,“清韵”两个字俊秀清丽。
看上去,似乎就是镜湖中被洪灾摧毁,落入湖底的一个小亭子。
可宇文瀚的脸色,却微微变了。
整个湖底水流浑浊,死鱼水族飘荡浮沉,可这小小的亭子中,却隔绝着一方清澈透明的活水,甚至有几尾金色的小鱼在里面悠悠游动!
宇文瀚跃下鱼背,在水中顶着巨大水压,一点点靠近。
手掌刚刚碰到那亭子外围,忽然身后就是一阵暗流急涌。
他猛然转身,一道符篆带着幽幽磷火,在水中猛然砸向身后,厉喝一声:“谁!”
无人应答,无数巨大的死鱼从四面八方飞快游来,长着腐烂的嘴,利齿森森,围着他打转。
宇文瀚怒吼一声,宽大衣袍在水中猎猎舞动,无数符篆飞出,一一封在那些死去水族的额头。
一张追踪符夹在其中,磷火爆开,在水中反向而去。
燃烧的火线遇水非但不熄,却更加气势汹汹,片刻后已经烧到了远处。
宇文瀚的身形一晃,随着磷火,闪现在了磷火忽然熄灭的尽头。
望着水中隐约一闪的身影,他嘶声道:“别躲了。你的瞬移术的确青出于蓝,可别忘了……最初也是我教你的。”
这世上,本就没人比他更熟悉这套瞬移术!
那身影几乎就要淡去,可随着这一句,却终于顿了顿。
半晌后,一道飘逸的身影在水中现了出来。
宇文青峰身上穿着利落的贴身短衣,眉宇间带着无奈:“……父亲。”
宇文瀚身子微微一颤,眼中绝望:“果然是你。”
宇文青峰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只想将您逼走,并未想真的伤您。”
宇文瀚的脸庞在水中似乎更加苍老,他喃喃道:“这洪灾、这异相,都是你做的?”
宇文青峰微微思索了一下:“仙门修炼,何尝顾忌过凡人生死?若非情不得已,我也不至如此。”
宇文瀚忽然暴怒:“什么情非得已,不过是贪念作祟,心智迷失!你当年害死牧云,我尚且能信你一句无心之失,可现在呢?……外面洪水滔天,良田尽成泽国,你死无数次,都不够洗清身上罪孽!”
宇文青峰摇了摇头:“父亲,您从小看着我长大,就算一直不喜欢我,可总该知道,我从不是嗜杀之人。”
他抬起头,看向头顶那遥远的水面:“可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任何修仙之人都无法拒绝的通天坦途,我踏上去后,就能飞到商渊也达不到的高度。”
他看向宇文瀚,又道:“父亲,在您心里,难道不是一直希望宇文家能大放异彩、传承百世?我可以向您保证,此事一成,我自然能叫宇文家成为庞然巨派,凌驾于所有仙门之上,您不高兴么?”
宇文瀚厉声道:“我不想听你的胡话,清杭呢?你若是敢伤他一根寒毛,我亲手杀了你!”
宇文青峰淡淡道:“离儿也来了,他身上有那么重的伤,父亲你怎么不问他一句?”
宇文瀚一愣:“离儿在这里?他没跟着众仙门去下游救人?”
宇文青峰笑了笑:“瞧,您心里,他连被提起都不配。不过您放心,您那位魔宗乖孙儿就要死啦,以后您就只有离儿一个血脉至亲。”
宇文瀚怒吼一声:“你做梦!”
他身子猛然前冲,手掌一挥,一个圆形的桎梏阵顺着水波,牢牢罩住了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儿子:“缚!”
宇文青峰脸色青白,身形在阵中凝滞了那么短短瞬间,宇文瀚的掌风已经迎面劈到。
宇文青峰不躲不闪,心口挨了这一下,口中一股鲜血喷出,染红了身边一片水流。
宇文瀚猛地一愣,手掌轻颤,再也打不下去。
宇文青峰身子轻轻一晃,像一只妖魅的水鬼般,幽幽退后几尺:“父亲,这一掌,就算我还您养育之恩。从这刻起,我再做什么,您可不要再怪我。”
宇文瀚一咬牙,不再去追他,转身向着刚才的小亭子奔去。
刚刚游到亭子边,他的眉心就是一跳。
密密麻麻的死鱼中,数只巨大的死鳌翻着冰冷的白眼,团团围住了那个湖心亭!
闻到宇文瀚身上的阳气,那几只巨鳌巨口张开,里面一排利齿闪着嗜血的寒光,四爪忽然划动,向着他疾冲过来。
远处昏暗的水流中,宇文离身子一动,就要举着宝剑迎上,旁边,宇文青峰冷冷开口:“你干什么?”
宇文离脸色铁青,赫然扭头:“他年纪这么大了,你真的想他死?!”
宇文青峰淡淡道:“等他重伤,再把他弄走也不迟。”
宇文离眼睛赤红:“你疯了!”
宇文青峰眼神冰冷:“他只要能主事,宇文家就会是一派死气沉沉。到时候,他瘫痪在床神志不清,你接管了家族,想怎么孝顺都行。”
宇文离冷笑一声:“宇文家的东西我说过不要了,不用你塞给我。我们现在不过是合作关系,天天做出一副为我好的模样,又给谁看?”
宇文青峰奇怪地看了看他,好像没有生气,只是极为好奇:“老头子那样对你,你倒是对他孝顺得很。”
宇文离不再理他,身子向前疾冲,游向前面的战场:“他再糊涂再偏心,也养过我,教过我法术,你又算什么!”
话没说完,身后一道细细的符线无声飞到,缠上了他脖颈:“别动。不听话的孩子,会被教训的。”
……宇文离身子一僵,又气又急,慢慢转过头。
宇文青峰满意地看着他,正要开口,忽然地,远处的亭子中,异动猛生。
原本清澈透明的一方小小水域中,骤然白光四射,耀眼漫天。
剧烈的地动仿佛来自于最深的地底,带着风雷雪暴,震得人心头剧烈跳动。
宇文青峰心中涌起一阵惊恐,猛然抬头,看着那摇摇欲坠的亭子,目力所及之处,已经看得见那个精妙的遮蔽阵在寸寸崩塌。
下面那层传送阵,也缓缓露出了一点痕迹。
……宇文瀚死死盯着近在眼前的传送口,感受着那里面传来的丝丝熟悉气息,忽然热泪盈眶。
术宗大比的头奖,他亲手参与制作的役邪止煞盘的灵气!
他猛然嘶吼一声,一脚踏入了传送阵,瞬间消失在亭子中。
第205章 脱身
宇文瀚一脚踏入亭中,脚下的清澈湖水一瞬间消失不见,变成了山崩地裂,四野广阔。
面前,元清杭和宁夺满脸震惊,呆呆看着他。
元清杭忽然大叫一声,急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您怎么来啦!”
话一出口,已经猜到是宇文瀚发现他的踪迹,不顾危险闯进来,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动。
宇文瀚老泪纵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乖孙儿,爷爷来救你。”
元清杭抬头,急速道:“爷爷,借您一点精血用!”
宇文瀚也不多问:“好!”
元清杭屏息凝神,并指如风,在空中画出一个潦草的七角星,符文闪烁,急洒了数滴鲜血上去。
宇文瀚一看那符文,就是猛地一怔。深深看了元清杭一眼,他一弹指尖,几滴精血同样洒在星芒的七角。
祖孙两人的精血叠加,一股淡淡的血气荡在空中,沿着宇文瀚进来的轨迹闪向远方。
宁夺立在他们身后,衣袖低垂,牢牢遮住了腕上的“遏祸”,不动声色。
外面湖底,宇文离呆呆望着空无一人的湖心亭,手中邪气森然的宝剑微微颤抖。
宇文青峰翩然靠近,手中一片巨大的符篆飘起,迎面钉在正在晃动的湖心亭匾额上。
正在崩塌的遮蔽阵剧烈摇摆几下,又慢慢恢复了稳定。
宇文青峰收起手,满意地望着重新封好的阵法:“已成事实,就不用再……”
话未说完,面前的湖心亭中,却忽然出现了一阵涟漪。
几个人的幻像随着水波,慢慢浮现。
——元清杭,宁夺,还有刚刚消失的宇文瀚!
三个人的身边,隐约可以看到灵髓迸射的华光万道,脚下是无数皲裂的地缝。
宇文青峰猛然一惊,片刻后迅速反应过来,神色变幻不定。
秘血传讯阵。仅限于血脉相连的亲人之间的联系,还需要同时有双方的精血做引……
元清杭和他是叔侄,宇文瀚和他是亲父子,两人一起用精血做法,而他恰好受了伤,这湖水中或多或少混有他的血气,竟然叫元清杭隔着空间,直接找到了他的行踪。
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隔着阵法,互相看见的,不过是一副影响而已。
他望着亭子中几个人的幻像,淡淡道:“几位别来无恙?”
宇文瀚却没有看他,只是怔怔望着他身边的宇文离,眼中失望之色浓重:“我以为你……和别的仙宗门人一起去救人了。”
宇文离立在水波中,脸色惨白,右臂上缠着刚固定好的绷带,一言不发。
元清杭看着宇文青峰:“宇文堂主,开门见山吧。你的所图我都知道,这里埋着巨大灵髓,维系着千重山、镜湖和万刃冢。你不外乎想独吞灵髓,封闭万刃冢,独自在里面修炼。对不对?”
宇文青峰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虽然想得到元清杭能猜出几分,可这样所有全中,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也不否认,欣然道:“是啊,布置等待多年,虽然时机不算完美,也只有提前发动了。元贤侄的确冰雪聪明,比令堂不遑多让。”
元清杭微微一笑:“不如我们打个商量?”
宇文青峰摇了摇头:“不必啦,你的说辞,我一概没有兴趣。”
他挥了挥手,就要斩断自己身边萦绕的血气,元清杭急忙大叫一声:“灵髓出世,必然天地变色。你想趁机布阵逆转时空裂隙,带着灵髓去往万刃冢,可你忘了,那时候我们几个人,可未必死。”
宇文青峰手一停:“晚死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关系。”
元清杭急速道:“有我和爷爷联手布阵,再加上宁仙君拼死一击,你觉得那道竖瞳会不会被我们弄崩?”
宇文青峰微微一笑:“宁小仙君不是已经废人一个了吗,还能战斗?”
宁夺立在元清杭身边,淡淡将应悔剑拔出几分。
他手腕上的灵镯紧紧贴着剑柄,巧妙地挡住了相接之处。
应悔剑忽然嘶鸣一声,惊天金光冲天而起!
元清杭笑盈盈看了他一眼,挑衅地看向宇文青峰:“我手里的灵石比较多,刚刚全都做成了储灵符。怎么样,是不是挺可观?”
宇文青峰脸上不动声色:“只可惜,还是只能用一次。”
一直沉默的宁夺终于漠然道:“一次就已足够。”
他素来惜字如金,此刻这样肃然开口,却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直听得宇文青峰心中暗暗惊悚。
他沉默了片刻,望着对面几人背后越来越暴虐的灵髓华光,扬眉道:“你们要拼死这么做,我似乎也没有办法阻止。”
元清杭和声道:“还是可以商量的。我想了很久,这是我们宇文家自己的事,叫宁小仙君牵扯进来,我实在于心不忍。你开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通道,放他出去。”
宇文青峰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放他出来杀我?”
元清杭叹了口气:“你纵然开了通道,穿越者也要有灵力在身。他身上虽然有我的储灵符,也只够他用来抵御时空乱流……他出去了,也就是你说的那样,不过是废人一个。”
宇文青峰的神色更加好奇:“可是我有什么好处?”
元清杭正色道:“我在这里发下噬心咒,发誓只要他能平安出去,我和爷爷就绝不干扰灵髓出世,就算埋骨这里,也是心甘情愿。”
宇文青峰一阵沉默。
噬心咒一旦发下,想要违誓,立刻就会爆心而亡,他是术宗高手,现在几个人之间又有秘血传讯阵相连,他自然可以辨别出真假,不用担心元清杭耍诈。
旁边,宇文离却忽然开口:“不行。”
他盯着元清杭和宁夺,一字字道:“这两个人情比金坚,向来同生共死,宁夺绝不会愿意丢下他独自逃生。所以这其中,必然有诈。”
“情比金坚”几个字一出来,水中气氛就是一片古怪诡异。
宁夺脸色淡然,元清杭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宇文瀚则是满脸涨红,张了张嘴,又尴尬无比地闭上。
宁夺沉默半晌,终于缓缓开口:“留在这里,只能共死,却不能同生。”
他一字字道:“与其一起死,我宁可独活后,为他报仇。纵然再艰难、再不可能,我宁夺发誓,只要能活着,此生必以杀你为念。”
宇文青峰盯着他,心里反倒一松。思来想去,他越来越是意动。
这场计谋他埋伏准备多年,容不得半点差错。
若元清杭和他父亲两大术宗高手一起联合,在灵髓出世时真的拼死出手,万一改变了一点时空走向,或许都能带来大变。
宁夺虽然曾经实力恐怖,可金丹现在碎得这么彻底,就算留他一条命,难道还怕他几句狠话不成。
等到他在万刃冢中闭关多年,成就了元婴境界,别说区区宁夺,就算是天下仙门齐聚,又有何惧?
他沉思片刻,终于欣然点头:“这似乎是一个值得下的赌注。”
宇文离在一边急喝:“真的不行,你别上当!”
宇文青峰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理他,冲着亭中幻像点头:“成交。”
他手指一点,一道淡淡血线飞入亭中,沿着虚空的小小缝隙,渗入幻像身边:“发噬心咒吧。”
噬心咒有前置条件,若是宇文青峰不守诺放宁夺出去,元清杭发下的誓言也不会启动。
元清杭也不怕他反悔,依照刚刚所说,郑重重复一遍,又在手心轻轻一划。
宇文青峰送来的那道淡淡血线在他手心小伤口落下,瞬间融入其中。
宁夺定定看着他,眼中神色变幻。
元清杭抬眼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久久不语。
身边有宇文瀚老人家在,对面还有一对父子虎视眈眈,纵然有千言万语,此刻也只能化成一道凝视。
元清杭轻轻舒了口气,微笑着在他耳边道:“出去后,立刻就走……不要和他纠缠。”
宁夺幽深眸光落在他面孔上:“我明白。”
这句叮嘱虽然轻声,可是宇文青峰却完全听得清,他但笑不语,手掌一扬,数道符篆腾空而起,上面黑色符文闪烁,直击湖心亭。
几张符篆排成一列,连成一道隐约通道,笔直伸向清澈水中。
元清杭在对面凌空一挥,同样的几道符篆依样飞起,在幻像另一边,和宇文青峰构筑的通道连在一起。
他手掌在宁夺背上轻轻一拍:“走吧。”
宁夺身子向前一个疾冲,竟是毫不犹豫,手中一叠储灵符甚顺着剑尖爆开,径直踏入那临时通道之中!
湖心亭一阵波动,瞬息过后,宁夺白衣飘飘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湖底水域。
刚刚落定,旁边一道剑锋就倏忽而至。
寒气森冷,剑光凛冽,却是宇文离!
“你骗得了他,骗不了我。”他剑锋递出,冷冷道,“元清杭说的再天花乱坠,都是诡计。若是知道必死,你绝不会和他分开!”
宁夺的应悔剑上,已经光芒黯淡,竟似在穿越中耗尽了灵力,奋力一闪,才堪堪躲开宇文离这一击。
并不答话,他美玉般的脸上一团冰冷,手中一道符篆瞬间爆开,惊天的爆炸在水中泛起雪白浪涛。
宇文离慌忙急退,片刻后水波平复,眼前却没有宁夺的身影,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瞬移痕迹。
宇文青峰背着手,立在旁边:“他用瞬移符走掉了,不用管一个废人。”
宇文离气急,冷笑一声:“废人?你怕是忘了,就是这个废人杀了众仙门联手都打不过的商渊。无论他去哪儿,我怕你会后悔。”
………
第206章 击杀
宇文青峰不以为意,挥了挥手:“你去检查一下阵法。别在最后关头出差错。”
宇文离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退后,消失在一片混沌水波中。
远处暗流滔天,竖瞳方向的巨瀑水流还在肆虐,带动镜湖动荡不休,远处千重山方向的山脉也在微微晃动。
宇文青峰看着面前湖心亭中的幻像,轻叹一声,向着宇文瀚微一施礼:“父亲,就此别过。”
正要挥手斩断秘血传讯,元清杭却忽然开口:“宇文堂主,说起来,你对我……一点歉疚也没有吗?”
他晶亮眼睛,似乎有点不解:“归根到底,是你杀了我爹,又害我娘动了胎气,最终难产殒命。现在你又要害死我。这样一来,我们一家三口,可就都要被你赶尽杀绝啦。”
隔着湖心亭的幻像,对面的宇文青峰脸色似乎有那么短暂的僵硬。
他沉默半晌,道:“我从来也没想过要你的命。若是我真想斩草除根,你在魔宗这些年,以我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你,又有什么难处?”
宇文瀚猛地踏前一步,嘶声厉吼:“你但凡还有一点人心,就放他出去。你害死了你哥哥不够,还要害死他唯一的骨血吗!”
宇文青峰叹了口气,幽幽道:“父亲,他不该坏我大事。您该明白,今天无论是谁来这里,我都不能放过的。”
元清杭神色更加好奇:“叔叔,我都快死啦,你能不能帮我解个惑?”
他从没叫过宇文青峰叔叔,这一声忽然出口,又加上人畜无害的表情,宇文青峰便是一愣。
凝视着对面那双酷似兄长的眼睛,他略略低头,避开了元清杭眼神:“你问。”
元清杭道:“镜湖和万刃冢有密道联系,下面又有巨型灵髓,这可是惊天的大秘密。就算是苍穹派在这里多年,也没人发现。叔叔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宇文青峰望着他俩脚下那恐怖的道道地缝,心知再过不了多久,面前的这两个血脉至亲便要丧命,一时之间,竟也隐隐约约想要多说几句。
他怔了一会,道:“万刃冢中灵气稀薄,又有远古大阵压制,进去的人,若不能在七日内随大部队一起出来,留在里面,就是一个死字。”
他忽然提到这事,元清杭知道必有蹊跷,点头道:“是。”
“多年前,曾有两名仙宗弟子不幸留在其中,时隔十二年后,再进去的人找到的,果然就是两具干尸。这事你们听过吗?”
宇文瀚和元清杭都是一怔,这事也不是秘密,他们自然听过。
宇文青峰淡淡道:“其实呢,其中有一个名额,已经换成了别人。”
他又接着道:“百舌堂存在多年,势力本就极大,上一任的堂主颇为厉害,他年轻时还只是一名百舌堂小执事,就在一年阵眼打开时,事先杀了一个仙门子弟,扮成他的模样混了进去。”
元清杭心里微微一惊,想必是百舌堂名声向来不好,得不到仙门大比邀请资格,竟和他们一样,也打起了冒名顶替的主意。
宇文青峰又道:“他这人野心甚大,胆量也足,不满足于只在万刃冢中逗留七天,却事先带足了大量灵丹补给,打算留在冢中独自探索。可不巧他扮成的那名弟子有个师兄,和他朝夕相处,终于发现了他的破绽,没办法,他便将那人也杀了。”
元清杭悚然心惊,脱口而出:“这就是当年传说滞留在冢中的两个人!”
宇文青峰点点头:“对。他留在冢中后,独自到处探索,终于在其中发现了一处奥妙天地,独自在里面修炼了多年,从筑基晚期直接修炼到了金丹圆满,竟然又叫他找到了一处出来的通道。”
元清杭忽然想到一件事,奇怪道:“不对啊,后来下一届的人进去时,不是找到了两具干尸,才没有疑心吗?他既然偷偷从镜湖出来了,里面的尸体又是谁?”
宇文青峰道:“他进去时,早就想到这一点,将杀死的那名仙宗弟子的尸体装在了储物袋里。要知道多一个活人进去不行,可是带尸体却没问题。”
元清杭默然。
这位前百舌堂堂主不仅心狠手辣,资质也同样厉害,不仅找到瀑布后的小天地,竟然也找到了那处竖瞳。
看起来,他进出那里的时间,应该比他舅舅元佐意还早一点。
宇文青峰盯着他,缓缓道:“你似乎并不惊奇。所以你和宁夺两年前滞留万刃冢中,也是经历了同样的事,对吧?”
元清杭知道瞒不过,也不否认:“对,所以我们才能想到你的所图,赶到这里。”
元佐意也曾经由这里进出,而且魔宗那边有处能直进万刃冢,元清杭此刻当然绝不会提起,赶紧转移了话题:“可是我们出来时,也丝毫没觉察到这里和千重山灵脉有牵连,更没想到地下的灵髓,那堂主又是怎么发现的?”
宇文青峰道:“他出来时,费了很大的劲,差点迷失在时空裂隙里,反倒因祸得福,混乱的神识似乎无意中感觉到了一处巨大的灵髓。他死里逃生出来后,便对这事念念不忘,有生之年多次回来这里,不停勘探,加上他又是金丹大圆满的术宗高手,最终就叫他窥探到了天机。”
话说到这里,元清杭终于弄明白了来龙去脉,想了想,又问道:“那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却要将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你,叫你独享?”
宇文青峰淡淡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元清杭脱口而出:“被你杀了吗?”
宇文青峰抬起眸子,一双和宇文离极为相似的凤目中泛起无奈:“我救过他的命。年轻时我离家到处游走,无意中路过镜湖,正好遇到他暗中在这里布阵,想要挖动灵髓,结果被反噬,差点当场丧命。我也就是顺便出手,却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他自然对我这个后辈青眼有加。”
元清杭在心里默默吐槽,宇文青峰这人也算是运气极好,平时阴狠狡猾,可无意中救了个人,却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宇文青峰幽幽叹气,道:“我原本好好做我的宇文二公子,可谁能想到……忽然遇到大哥的事,我自知只要活着,无论是父亲还是魔宗,都容不下我,便去投奔了百舌堂。老堂主被反噬后,身体极差,知道时日无多,见我修为高,人又机灵,便将堂主之位传给了我。”
元清杭点点头:“最终还把这个大秘密也告诉了你。”
宇文青峰颔首:“这可是我自己的造化。我得知这个秘密后,按照老堂主的指点,也曾多次来这里琢磨,终于叫我想出了一个方案。”
元清杭摇摇头:“苍穹派一日拥有千重山,一日镇守镜湖,你就一日不能公然挖掘。只有想办法叫他们衰败,你才能趁机夺下这里的所有权。所以这些年,宁程找你购买消息时,你如获至宝,明里暗里帮他挑起仙魔争端。”
他看着宇文青峰:“甚至在你眼里,最好苍穹派死绝了才好。”
宇文青峰微微摇头:“事出无奈,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宇文瀚身体微微颤抖,痛苦万分,厉声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为了自己修炼仙途,脚下就要堆满无辜者的鲜血和尸骨,简直是畜生不如!……”
宇文青峰也不反驳,垂下眼帘道:“父亲想怎么责骂,就随意吧。毕竟从小到大,您只对兄长宠爱赞赏,我这个儿子,本就叫您厌恶。”
他不等宇文瀚再说话,看向元清杭:“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再不问的话,可就来不及了。”
幻像中的背景里,元清杭脚下忽然一道裂隙炸开,他身子一晃,差点跌落进去,宇文瀚在边上急忙一拉,两个人才站稳。
元清杭看着脚下正在迅速崩塌的地面,微微一笑:“多谢解惑,再没别的要问啦。”
他举起手,掌心一握,飘在眼前的那道细细血线忽然消失,秘血传讯阵的联系就此断开。
宇文青峰望着面前的湖心亭,看着那幻像消失不见,久久不动。
……异境中,元清杭和宇文瀚死死盯着脚下依次裂开的大地。
无数道华光冲上天际,无数裂缝交错纵横,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宇文瀚紧紧抓着元清杭的手,几乎要扣进他的肉中去,老泪纵横:“乖孙儿,是我对不起你和你爹……子不教父之过,青峰变成今天这模样,是我教导无方。”
元清杭笑嘻嘻将手掌一握:“不是的啦,我爹也是您教导的,他不就是很好?这世上,总有人生来就心地就坏的。”
他歪着头,伸手帮老人家擦了擦眼泪,郑重道:“爷爷,您听我的,我俩不会死的!”
宇文瀚心如刀绞:“好。可若是不能……”
元清杭截住他的话:“一定可以的,不试试怎么知道?宁夺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宇文瀚呆呆看着他眼中明亮光彩:“你、你和他……”
元清杭咬着白牙,忽然一头扎进他怀里:“爷爷,万一我们没死,你答应我一件事啊!”
宇文瀚慌忙抱住他:“你说你说!”
元清杭满脸通红,脸埋在他怀里不出来:“我喜欢宁小仙君,他也喜欢我……爷爷,我以后不娶媳妇啦,他也一样。”
宇文瀚呆呆不动,两人身边地动山摇,四处危机重重,元清杭却不愿错过这个机会,鼓足勇气,在宇文瀚耳边哼唧一声:“爷爷,我这可是提前和您报备了。万一不死,我可就带他去您的七十大寿,您得把他当家人看。”
半晌听不到宇文瀚的声音,他心里忐忑,偷偷抬起眼,瞥了一眼宇文瀚的脸色。
老人家脸色血红,眼中依稀含泪,呆呆的,像是被狠狠打了一闷棍一样。
察觉到元清杭怯生生的目光,他颤着唇,半晌却含泪笑了笑。
他摸了摸元清杭的头:“傻孩子……只要你喜欢,什么人都好。宁小仙君的为人,是极好的。”
元清杭心花怒放,正要说话,两人身边的地缝终于再次裂开。
原本已经几乎无法立足,现在仅存的方寸之地又开始塌陷,一团巨大的刺目白光夹杂着浩瀚灵气,从地下忽然升腾而起!
宇文瀚大吼一声:“准备!”
元清杭脆生生应了一声,声音中欢快无比,像是有了无穷无尽的勇气:“好!”
巨大的灵髓形如玉带,足足有数百丈长度,头部对着千重山,尾巴指向万刃冢,终于破土而出,露出了真容。
千重山和万刃冢的连线正中,一个模糊的竖瞳隐隐显出,三足鼎立的地形中,灵髓正在其间。
灵髓疯狂颤动,方向调转,终于被竖瞳那边的神秘力量吸引,缓缓腾空,向着竖瞳飞去!……
巨大光亮刺得两人无法直视,元清杭和宇文瀚同时闭上了眼,手掌在空中急画,一道道红色符线迅速浮现,笔画一致,大小相同,两个精致的阵法在彼此面前展开。
一老一少同时手指伸出,狠狠划开了自己的胸口,一串心头精血急射出来,洒向双方的阵中。
指尖血,腕血,都及不上人的心头血,平时没几个人舍得随意动用它来做法,可现在生死关头,两个人哪里还有什么舍不得,竟是一个比一个狠心。
两张血网,元清杭那一张中,一个个古老的金色字符飘然亮起,正是他在小天地中悟到的远古术法。而宇文瀚面前的那一张,也同样带着多年功力,浩大威严。
两个人同时急喝一声:“洄!”
两个阵法血气沸腾,被彼此的血缘吸引,骤然叠加在一处,元清杭左手赫然扣下,将役邪止煞盘扣在了两个重叠的阵法中央。
溯洄阵!
相同血缘的亲人一起施法,就能增强数倍,再加上役邪止煞盘本就有强烈的增幅效应,上一次和商渊的战斗中,宇文瀚就是无意中施展此法,和元清杭的叠加后威力大增,才让他开始怀疑元清杭和他有直系血缘。
而这溯洄阵的作用,正是令施术者身边时空短暂停滞,虽然只有短短瞬息时间,可对很多生死关键来说,已经足够逆转一切!……
灵髓腾空而去,飞向竖瞳。四周的空间迅速崩塌,山石崩飞,地下沟壑翻转,一副末世景象。
可元清杭和宇文瀚身边,却有那么一方极小的天地,所有的一切忽然停滞,被溯洄阵那浩大神秘的力量挡在了时空乱流之外……
镜湖中心,原本已经极恐怖的水流更加疯狂,万刃冢袭来的瀑布滔滔不绝,像是天外飞仙,宇文青峰立在竖瞳边,望着远处忽然闪现的巨大灵髓,眼中狂喜再遮掩不住。
这灵髓乃是天地精华,在远古时代尚且随处可见,被那位飞升仙人随手取来,作为维系兵魂剑冢和人间之地的阵眼。
现在一旦出土,自然会被远古之地的气息吸引,竖瞳这边的通道,就是它自然的去向。
他手掌抬起,早已布在竖瞳边的层层阵符轰然亮起,将他的身影护在中间。
巨大灵髓转眼即到,迎向竖瞳,沿着那神秘的时空隧道飞去。
他飞身跟上,向着远处千重山方向,用秘音喝了一声:“离儿速来!”
随着话音,他身上一套诡异的盔甲骤然显现,顶着灵髓身后的巨大威压,眼看就要也跟着踏入竖瞳。
灵髓的前端已经没入了竖瞳,可忽然之间,前方一阵恐怖的巨大波动袭来。
竖瞳中金光四射,带着霹雳般的万道光芒,灵髓只进去了不到一半,就剧烈震动,忽然反向急退!
宇文青峰正跟在后面,抬眼看见这一幕,眸子猛然急缩,巨大的恐惧瞬间袭上全身。
巨大的灵力带着凡人无法想象的恐怖威压,像是来自天际的重锤,狠狠向他当胸砸来。
宇文青峰厉喝一声,生死之间,巨大的潜力爆发,引以为傲的瞬移术疯狂施展开来,竟然在片刻之间,连着转变了十数次方向。
无数时空乱流被他躲过,巨大的灵髓擦着他身边轰然飞过,向着远处千重山地下急落。
宇文青峰浑身脱力,呆呆望着面远处的灵髓,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忽然猛喝一声,转身向灵髓急追,可没飞几步,身后一道恐怖的剑意却倏忽而至。
金光闪烁,剑气纵横,一道傲然人影从最不可思议的方向现出,手中应悔剑向他悍然斩下!……
宇文青峰的身子一僵,被钉在水波中,无法再动。
金色剑光透胸而过,瞬间扩大,在他身上划开了一道致命重创。
他慢慢转头,看着身后的人:“你……你怎么会在那儿?”
巨大的竖瞳中,宁夺身影若隐若现,腕间一道璀璨光华正在急速散去。
他一步踏出竖瞳,飘荡白衣在水波中凌然若仙。
应悔剑缓缓一拔,从宇文青峰胸口抽回,宇文青峰的身子一软,在巨浪中无力浮沉,胸口的鲜血汹涌而出,染红四周。
宁夺静静看着他,漠然道:“你只知道我和清杭从这里出来,却不知道这世间,本就还有一处地方可以进去。”
宇文青峰呻吟一声,眼中光彩逐渐黯淡:“原来你……你用瞬移符去了那里。可是你明明是废人一个,怎么能撕开竖瞳……及时出来?”
宁夺望着他,平静道:“无需我有灵力,你自然会将灵髓送过来。”
他腕上的“遏祸”宝珠明灭闪烁,终于渐渐淡去了光华。
灵髓从通道中迎面而来,威力远超元婴一击,“遏祸”自然会被激发,吸收了这巨大灵力后,捏爆元清杭刚刚雕刻上去的那个临时储灵阵,就能将吸收的灵力全数吐出。
比普通的储灵符,威力何止强悍百倍千倍!
水波巨震,一团涌动的血雾在附近骤然爆开。
宇文瀚的身影骤然显出,一眼看见前面宇文青峰的惨状,整个人僵在原地,颤抖起来。
宇文青峰胸前一个血洞,隐约可见从前到后已经空了,四周的血污已经染得水波鲜红一片,无数带着怨气的水族鱼类闻着血腥而动,又是畏惧,又是贪婪,正一点点聚来。
宇文青峰艰难抬起头,望着他:“父亲……您、您也……”
宇文瀚身子踉跄几步,飘到他面前,怔怔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脸,眼前似乎浮起了他幼小时的天真模样,眼中慢慢浮起泪花。
宇文青峰身子慢慢向水底沉去,眼神已经涣散,却忽然笑了笑:“父亲,如您所愿,我要死啦……您抱抱我吧。从小到大,您都只喜欢哥哥。”
宇文瀚伸手捞起他缓缓下沉的身子,老泪纵横。
半晌后,他用力抱着宇文青峰,伸手合上了他的双眼。
第207章 曲散
混乱水流中,四周的水族死物嗅到新鲜亡魂的气息,再抵挡不住诱惑,纷纷急游过来,向着宇文青峰的尸体啃咬下去。
宇文瀚手掌疯虎般击出,将游到身边的无数死鱼怨灵打得魂飞魄散,仰起头,向天长长悲啸一声,悠远凄厉。
不远处,一道人影呆呆怔立,望着水中模糊的景象,整个人像是被牢牢钉在了湖底。
宇文瀚踉跄抱着儿子的尸体,刚一转身,就迎上了另一道熟悉的目光。
他沉默半晌,哽咽向着那人影哑声叫唤:“离儿……过来看看你父亲。”
宇文离立在水中,一张俊秀的脸上似乎有点浮肿,他望着宇文瀚,眼中慢慢浮起绝望。
“你们还是……把他杀了。”他缓慢地点了点头,“祖父,如您所愿。你不喜欢的儿子,就算躲了您十几年,也难逃一死。”
宇文瀚身子一颤,再难敌心中悲痛,一口淤血狂喷而出。
宁夺身子一晃,闪到他近前,在边上轻轻扶住了他:“……宇文前辈,不要听他胡说。”
他看了看四周,忍不住低声问:“清杭呢?他在哪里?”
涛涛巨浪中,姬半夏的身子鬼魅般急冲而来,又一个急刹立定,看着四周,也冷冷道:“清杭呢!”
宇文瀚终于猛地一颤,茫然看向四周:“我和他联手用了溯洄阵,躲过了灵髓出世时的时空乱流。出来的地点可能略有偏差,可、可……”
可也不该相差千里,更不该此时不见一点踪影。
不远处的宇文离脸上的悲痛绝望渐渐淡去,神色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之间,他脸上浮起一片冷厉,身形在水中飘忽急退。
瞬移到了远处,他顶着巨大的竖瞳水流压力,手一伸,从涛涛浪波中抓出了一个人。
所有人望着他,忽然心底全都一沉,宁夺更是身形一晃,就要狂冲过去。
宇文离猛地将手中宝剑一举,压在手边昏迷不醒的人颈间,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凶戾:“谁敢靠近一步,别怪我手下立刻多一条人命。”仟仟尛哾
他臂弯中挟制的少年头颅低垂,一张脸苍白无比,漆黑长发幽幽荡在水波中,发间金环隐隐闪亮,不是元清杭是谁?
宁夺脚步瞬时定住,远远看着宇文离,一字字道:“大势已去,你放下屠刀,尚有一线生机。”
宇文瀚看着宇文离身边的元清杭,如遭雷击,嘶吼一声:“离儿,你干什么!”
宇文离手指微微颤抖:“祖父,从今后,宇文家干干净净,我自己作奸作恶,再和宇文家没有关系。”
他将元清杭猛地一提,宝剑在他颈间一划,一道血流顿时散在四周水中,看着对面的几个人:“你们的乖孙儿、好徒弟、还有心爱的人,他的命就在你们手里。”
宁夺冷冷看着他,手中应悔剑金光隐约闪烁:“你比任何人都惜命。”
宇文离忽然仰天大笑,俊秀雅致的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疯狂:“宁小仙君,你以为你真的了解我?要不要试试看!”
姬半夏身形飘到宁夺身边,看着元清杭一动不动,眼睛血红,终究还是道:“你放开他,我们什么都答应。”
宇文瀚怔然望着他,连番打击下,已经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也几乎快要完全嘶哑:“离儿,你此刻住手,一切都尚且能回头……祖父答应你,一定用尽全力,保你性命。就算是向所有仙门下跪乞求,我也……也……”
宇文离眼中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水色,笑容却惨淡:“然后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您保住我一条命,我被碎掉金丹、变成废人?”
他摇了摇头:“祖父,您也从没明白过我。我宁可死,宁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也绝不愿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卑微活着。”
宁夺手掌紧握应悔剑柄,浑身白色衣袍在水波中急剧荡动:“好,我们已经明白你的心意。你到底想怎样?”
宇文离最后看了一眼宇文青峰的尸体,神色有刹那的痛苦,微微一闭眼睛:“他没做完的事,我来。重启竖瞳通道,我要进去。”
姬半夏急切道:“好,依你!你进去后,就放了清杭!”
宇文离单手扼住昏迷的元清杭,脸上冷酷无比:“绝不可能。我进去后,时时刻刻要防着宁夺突袭进来杀我么?”
他一字字道,戾气尽显:“我要他和我一起进去。我在里面修炼多少年,他就陪我多少年,放心,我不要他的命。”
他盯着宁夺,冷冷道:“我向你保证,你任何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我都有办法叫你第一时间看见他的尸首。”
宁夺淡淡道:“他比你聪明,修为也不弱于你,你叫他陪着你修炼,不怕有危险?”
宇文离修长身影立在一片混沌水波中,脸上扭曲晃动:“那当然那不放心的。”
他忽然抬起手,握住身边元清杭右手手腕,“咔嚓”一声,扭断了他腕骨!
“这样就可以了,画不出符篆,也握不住白玉黑金扇。”他一双凤目中疯狂四溢,和以往的温和翩然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做不到也没关系,我就和他一起死。”
元清杭轻轻呻吟一声,终于被这激痛弄醒,费力地睁开眼睛。
多日来连番战斗,他本就受伤不断,在刚刚发动溯洄阵时,更耗费了极大灵力,又逼出了大半心头精血。
从时空阵法中侥幸脱身,可是已经是强弩之末,和宇文瀚分开后,却异常不巧,正好落在宇文离附近。
宇文离守在另一处阵眼边,听到宇文青峰召唤,正要赶去,忽然就看见元清杭半昏半醒出现,立刻上前出手擒住,却是没费什么力气。
只是没想到刚赶到竖瞳边,就看见了宁夺离奇从竖瞳反向现身,一剑既出,宇文青峰竟然就此丧命。
一时之间,所有希望都落了空,他心中闪过过无数念头,悲伤、失望、痛苦,绝望……竟像是堵满了所有心窍。
片刻间,他眼前全是一片血光景象。
面对着仙门和魔宗的滔天怒火,像他父亲当年一样亡命天涯,逃避追杀,再无出头之日,和妻儿再无团圆可能;
还是像祖父所说那样,跪地求饶,留下一条命,却要面临仙门重罚,修为尽失,从此活得贱若烂泥?……
元清杭身子刚一动,宇文离已经狠狠扼住他,又往后退了几尺,距离竖瞳更近。
竖瞳边水压惊人,瀑布之水滔滔不绝,宇文离做势将元清杭向竖瞳边一送,俊秀脸上更是狠厉:“谁敢妄动,别怪我走投无路,送他进去绞成肉泥。”
宁夺身影微晃,白皙手背上青筋跳动,眼中也已经微微赤红,可是元清杭和宇文离距离竖瞳太近,稍有不慎,便是无法挽回的悲剧。
别说是他,姬半夏和宇文瀚也都是心急如焚,一丁点也不敢乱动。
三大高手,面对这样的生死困境,却都完全无计可施。
姬半夏沉默半晌,嘶声道:“依他的话去做。”
宇文瀚怔怔看着他,似乎没有听懂。
姬半夏厉声道:“对,撬动灵髓撞击竖瞳,必然地动山摇,凡间死伤无数。可我只要清杭活着,就算有滔天罪孽,大不了算在我头上!”
他转头看向宇文离,眼中杀机隐隐:“就这样,你带他去万刃冢,十年八年,你修炼大成,也要保他一条命!”
宇文离一字字道:“我宇文离发誓,只要没人进来打扰,我绝不杀他,否则叫我魂飞魄散,死无全尸。”
姬半夏点头,转身向千重山尾部急追而去。
远处华光逶迤,灵髓正在空中缓缓降落。
姬半夏急追而上,转到灵髓侧边,用尽全身灵力,硬生生挡住了灵髓去向,顺势一拨。
灵髓本就受到万刃冢通道吸引,刚刚被宁夺迎面狙击,才强行转向,现在被姬半夏一拨,晃动几下,果然又转了方向,重新疾飞回来。
元清杭迷迷糊糊看着眼前景象,终于渐渐清醒。
远处宁夺的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见他终于看向自己,眼中微光一闪,双唇轻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元清杭心中急速思考,想要悄悄划动符文,可刚一动,手腕却剧痛无比,不由得苦笑一下。
他吃力地转过头,看向宇文离:“你……真的要带我进去?”
宇文离淡淡道:“进去后,我只废掉你的修为,保你好好活着。你最好祈祷我一切顺利,到时候我得偿所愿,自然不会将蝼蚁放在心上,随手放你和宁夺团聚,也没有什么。”
元清杭苦笑一声:“你不想想澹台小姐和你的孩子么?……你这一走,要他们母子怎么办?”
宇文离身子终于轻轻一颤,按在元清杭颈间的宝剑却更加用力,嘶声道:“这世间从来都是成王败寇,胜者为尊!我若是留下受罚,成了烂泥一摊,他们母子才会被人轻贱嘲笑!”
他苍白脸上浮起疯狂的红晕,牙齿也似被他咬得快要流出血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人自然会闭上嘴,所以唯有我活在万人之上,他们母子才会真正被人艳羡尊崇。你又懂什么!”
元清杭轻轻叹了口气:“商渊不够厉害吗?还不是最终那个下场。你……”
“你闭嘴!”宇文离厉声叫,手指狠狠在他颈间一扼,“以后我们俩相处的时间还长,你再多话,我把你舌头割了。”
转眼之间,姬半夏已经随着灵髓疾飞回来,竖瞳像是嗅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竟然又开始慢慢扩大!
宇文离眼角余光看着那竖瞳变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狂喜,抓住元清杭的身子,往前一带:“姬护法,动手!”
姬半夏眼望元清杭那无力垂头的模样,心如刀绞,狠了狠心,双掌纷飞,浑身灵力暴涨,正要在灵髓尾部施力,忽然地,眼前异相突现。
众人头顶的一方水域中,一道圆饼样的事物垂直降落,一道宝蓝色身影衣裙飘飘,骑在一只巨大的神鳌上,擦着竖瞳边上,急坠而下。
堪堪落在竖瞳边上,那身影略显臃肿,姿态却依旧有着平素曼妙。
宇文离眸子急缩,像是被雷击中一样,声音也已颤抖起来:“芸妹?……”
他眼中隐约露出一丝恐慌:“这水中凶险万分,你距离生产也没多久了,怎么能下来?!”
澹台芸立在神鳌身上,身形不断摇晃,脸色凄然又绝望:“我若不来,也看不到你所做一切。”
宇文离看着那只神智初开的巨大神鳌,脸色渐渐苍白。
澹台家擅长御兽,族中也豢养了水中灵物,澹台芸身下的这只神鳌,不仅仅能在水中活动自如,战力巨大,最重要的,是能将其所见所闻传给主人。
他刚刚的所有行径,恐怕已经被澹台芸看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落。
澹台芸催动神鳌,慢慢逼近竖瞳边缘,她望着宇文离,眼中慢慢落下泪来:“离郎,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就此住手,回头是岸吗?”
看着宇文离怔怔不语,她凄然笑了笑:“只要你说愿意,我就也愿意忘却一切,随你亡命天涯。潦倒也好,唾弃也罢,我们一家三口,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平平安安将孩子养大,教他好好做人,好不好?……”
宇文离手中宝剑微微颤抖,却依旧死死压着元清杭颈间,一言不发。
澹台芸的眼泪流得更凶,淡粉色嘴唇边渗出血来:“你说过,愿意听我的话。”
宇文离终于嘶声开口:“芸妹,你别逼我。你明明是最懂我的人,你知道我……最恨被人唾弃讥笑。你现在……要我和你、和孩子过一辈子那样的生活吗?”
他慢慢摇了摇头:“芸妹,那我宁可死了。”
澹台芸身影立在神鳌背上,摇摇欲坠,看得所有人心惊胆战。
她看了看元清杭:“好,那你放了他。他是你嫡亲的堂弟,自从遇见你,可从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从头到尾,他都不曾欠你,都是你三番五次害他。”
宇文离轻轻摇了摇头:“芸妹。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就是出来时,保证他好好活着。”
澹台芸眼中绝望无比,颤声道:“你放了他,我陪你进去,还不行吗?……”
宇文离嘶声道:“里面缺医少药,你一个孕妇,进去做什么!芸妹,求求你,你好好留在外面,等我十年……不不,说不定五年八年就好!”
澹台芸眼中泪水滚滚落下,立在神鳌背上,像是再也没力气说一句话。
元清杭听着他们对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宁夺。
两人目光交缠,宁夺眼中早已经血红一片,痛苦之色溢于言表,元清杭看着心里难过,却也无法可想,只有向着他,用口型慢慢示意。
“没事的,你等我出来。”
姬半夏一人控制巨型灵髓,早已吃力不已,宇文离终于避开澹台芸眼神,向着宁夺和宇文瀚叫道:“你俩退后!”
宁夺和宇文瀚死死咬牙,却只有缓缓听话,后退了数十米。
宇文离盯着他们走远,才又对姬半夏道:“撞通道,别耍花样,我和他同进同出,生死都绑在一起的!”
姬半夏看着那越来越肆虐的竖瞳内雷电,不敢再耽搁,最后看了一眼元清杭,低声道:“你给我好好活着!”
再不犹豫,他爆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在灵髓尾部一拍,对着竖瞳狂击而去!
水涛狂翻,澹台芸沉重的身子一晃,像是再也站立不稳,骤然从神鳌背上跌落,急速向着竖瞳中冲去,眼看着就要被灵髓撞上。
这一下事发突然,所有人齐齐惊叫一声,却都距离极远,救护不得。
千钧一发之间,宇文离却疯了一般,忽然松开了元清杭的手,身形狂冲过去,一把拉住了澹台芸手臂!
两个人抱在一起,宇文离浑身发抖,带着她就要奋力向边上躲闪,可耳边澹台芸却幽幽叹息一声。
“离郎,对不起……我骗你来救我的。”她冰冷的身体紧紧贴着宇文离,用力抱紧了他,“我不想叫孩子等一个杀人如麻的父亲……我实在没办法了,那就陪你死吧。”
宇文离听在耳中,几乎魂飞魄散,只觉得背上一凉,被澹台芸贴了一张凝滞符上去,再也难以施展瞬移。
他心中骤然一凉,已经明白绝无幸免之理,可就在这时,一道银索却从旁边疾飞而来,带着微弱华光。
“抓住啊!”元清杭嘶哑的声音在他们耳边狂吼,“快!”
滔天洪水,元清杭的身子浮浮沉沉,在灵髓逼近带来的乱流中,身不由己地疯狂打转,可手中那道银索却笔直向着他们的方向飞来。
宇文离眼前似乎闪过一道希望,他奋起用力一拉,竟然在最后一刻,劈手抓住了银索的尾端!
远处,宁夺和宇文瀚几个人都在疾驰而来,可一靠近竖瞳边缘,却都惊骇无比——最里面那层的力量竟然和外圈完全不同。
元清杭他们三个人逼近了竖瞳边缘,被卷在乱流中狂乱摇摆,似乎随时就要被时空力量吸引进竖瞳,可是宁夺他们在外圈,遭遇的却是推斥之力,靠近不得。
元清杭身子比那两人稍远一些,收到的吸力也稍弱,可饶是如此,拉住银索的力量也越来越小。
对面两个人的重量远大于他,加上他手腕被宇文离刚刚折断,剧痛无比下,只有左手尚能用力,虽然竭尽全力,可手中的银索却在一点点脱手,向着对面滑去。
宇文离扭头看着元清杭的满头冷汗,眼中也终于有了绝望。
低下头,看着怀中闭目流泪的澹台芸,怔怔呆了那么一刻。
“芸妹,你睁开眼。”他和声道,“我们都要死啦,你不想再看看我吗?”
澹台芸只觉得周身天旋地转,早已存了死志,可耳中听到他这么温柔语声,终究还是心痛如绞,睁开眼来。
宇文离一双凤目中,似乎有丝茫然:“芸妹,你好狠的心。我一直以为……你上次刺了我一剑,以后再舍不得了。”
澹台芸眼中泪水无声滚滚而落:“……是我对不起你。”
宇文离唇角微微一动,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微笑:“芸妹,我有时候会想……你到底真的喜欢过我吗?我这一辈子,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从七八岁上隔着山石看到你一眼,就总是想着你了。”
远处,元清杭用尽全力,剧痛的手腕也用尽了全力,拼命拉住银索,大吼一声:“别废话了!想想办法啊!”
澹台芸怔怔看着他俊美眉目,温柔眸光,眼前忽然浮现起他在术宗大比上翩然骄傲模样,眼前模糊一片。
“当然。”她一边流泪,一边笑了笑,“这个孩子,我怀他的时候,是心甘情愿。”
宇文离定定看着她,眼中忽然喜悦一片,他低头在澹台芸额上轻轻一吻:“芸妹……以后我们的孩子,要辛苦你啦。”
澹台芸一怔,忽然腰上一凉,一道银索骤然缠上。
宇文离用尽力气,拉着银索,在她身上打了个结,向她最后笑了一笑。
“芸妹,你以后,对外别说我是他爹。”他轻声道,“我不想他也像我一样,从小就被人唾弃讥笑。”
松开银索,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澹台芸向元清杭的方向掷去。
失去银索牵扯,他的身子再也控制不住,迎面撞上正向竖瞳飞来的巨大灵髓。
血光迸溅,一抹艳丽的红色幽幽散开,在涛涛洪水中瞬间被冲散。
第208章 生辰
……一年后。
澹台家的主宅里,一片张灯结彩,布置精美。
平日里院子装饰一向素雅,可现在四处都是一片红彤彤的颜色,大红的灯笼到处都是,鲜果灵泉摆满了主殿的桌席。
三五个侍女和仆从在席间忙碌,不停往四周摆放仙草灵植,可是人手毕竟不足,忙起来便有些手忙脚乱。
一名小侍女忙得脚不沾地,额头见汗,不由得小声向身边的同伴道:“准备了这些东西,真能用得到?到时候稀稀落落的没人来,不是更难看么?”
另一个穿着深蓝色衣裙的女修年纪稍大点,衣角的花纹显示着筑基修为,小声苦笑:“小姐本来不想办的,咱们澹台家如今在仙宗中名声狼藉,无人愿意往来,小姐焉能不知道?可宇文老爷子坚持要办,又送了这些物资材料来,说不管怎样,小孩子的周岁生日宴总不能缺了。”
那名小侍女眼睛一亮:“对呀,宇文老爷子的声望在这里,他出面邀请的话,总有些仙门能赏个脸吧?只要不至于太寒酸冷清就好!”
深蓝服饰的女修叹了口气:“各家能派个有名点的晚辈弟子来意思一下,吃个酒席,送点薄礼,那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毕竟我们澹台家现在……”
几个人望着稀落的仆从们,想起以往家族兴盛、门庭若市的景象,只觉得恍若隔世。
忽然之间,外面门口就是一阵喧哗,一和门童身后带着一大群年轻的白衣弟子,热热闹闹地涌了进来。
为首的青年朗眉英目,身材高大挺拔,身边一位极俊美的年轻仙君立在他身边,手边宝剑华光隐隐,脸如白瓷。
为首的健朗青年看向厅中的深蓝色女修:“这位姐姐,麻烦你通报澹台小姐一声,苍穹派众人来贺。”
那女修猛吃一惊,脸露喜色:“商公子……哦不不,商掌门!宁仙君!大驾光临,澹台家蓬荜生辉,我这就去禀告小姐去。”
眼前这两个青年名满天下,原先就是年轻剑宗中的佼佼者,虽然门中遭遇大变,可名声却因此鹊起。
一位是苍穹派现任的年轻掌门,另一位是在仙门大祸中战功卓越的剑修天才,现在一起亲自前来参加小少爷的生辰宴,那可真是天大的面子。
商朗向四下看了看,转头脸一板:“都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帮忙?自己长点眼色,赶紧帮着布置收拾!”
一群年轻弟子也不怕他,嘻嘻哈哈四散开去:“是,掌门吩咐,无有不从!”
搭手搬东西的,帮忙运送酒水的,登高帮着贴喜联、挂灯笼的,冷清的庭院中顿时热闹起来。
商朗一拍脑袋:“这位姐姐,贵门迎宾的人手好像不太够啊,就这么区区一个门童,我左右没事,帮你们去迎宾如何?”
那女修吓了一跳:“这……这如何使得?”
商朗不以为意,大喇喇地带着两个师弟就往外跑:“万一有重要宾客来,没重要主人家相迎,那多失礼,苍穹派和澹台家同气连枝,哪有什么不妥!”
宁夺向着那女修轻施一礼:“可否领我去见一眼澹台小姐?”
………
女修带着他,穿花拂柳,来到后面的主厢房,可叩门半晌,却无人应答。
平时门中就仆人稀少,现在都忙着准备小少爷的周岁生辰宴,更是无人值守。
女修四下看看,不由得心急,宁夺眼望后面,明亮眸光落到了一处偏房中,轻声道:“那里是?”
……
小小灵堂中,澹台芸轻轻揭开一层黑纱,露出了下面的一个孤清牌位。
她在牌位前点燃了三柱香,默默闭目片刻,将线香插入了供桌上的香炉里。
她转过身,从身边一个瘸腿侍卫怀中接过一个婴儿。
那婴儿小脸雪□□嫩,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乌溜溜的,一点也不怕人,到了娘亲怀里,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澹台芸怔怔看着他,眼中依稀有了丝泪光,轻声低语:“今天是你一周岁,可也是你爹爹的一周年忌日……来,向你爹爹拜一拜,我们再去见客人。”
她抱着小婴儿,向那孤单牌位轻轻拜了三拜,小人儿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盯着前面的香炉和水果糕点,咿咿呀呀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抓起几个。
澹台芸温柔地抓住了他胖乎乎的小手:“乖,这个不要动。”
旁边的瘸腿侍卫呆呆看着他们母子,忽然垂下头,擦了擦眼睛。
澹台芸淡淡道:“你想拜祭的话,自便就好。”
瘸腿侍卫慌忙跪在灵位前,重重磕了几个头,又点燃了几炷香插进香炉,才踉跄站起身。
澹台芸看着他动作,轻叹一口气:“难为你始终对他这么忠心。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记得他了。”
瘸腿侍卫微微哽咽:“当初术宗大比,我被畜鱼咬断半条腿,所有人也都当我从此后是个废人。是离少爷把救命灵丹给了我,又亲手帮我制作机关假腿,才让我不至于仙途全毁。纵然世人再说他如何……可若我也说他的不是,岂非猪狗不如?”
澹台芸怔怔出神,半晌疲惫道:“是啊,他也曾有过宽厚侠义的美名。只可惜……”
她顿了顿,不欲再多谈。一回头,正看见廊下一道白衣身影正静静站立,她一怔:“谁?”
一个微带低磁的声音柔声道:“苍穹派宁夺,来贺小公子生辰。”
澹台芸又惊又喜,慌忙抱着孩子迎出门去:“宁仙君?……”
宁夺立在门外,视线向小小灵堂中看去,忽然道:“可否方便容在下进去,见一见故人?”
澹台芸沉默半晌,侧身让过。
宁夺跨进门去,在灵位前站立半晌,举手燃了几炷香,同样插进香炉,只是没有躬身拜祭。
澹台芸眼中含泪,低低道:“多谢宁仙君宽宏大量。”
宁夺低声道:“人死灯灭,一切都过去了。”
他目光落在澹台芸怀中婴儿上,神色温和:“孩子长得很好……很像澹台小姐您。”
似乎又觉得太过简短,忙又加了一句:“叫宇文明是吗?很好听的名字。”
澹台芸笑了笑,眼中却有晶莹一闪:“是啊,希望他长大后,明是非,懂对错,坦荡做人。”
小婴儿似乎是知道大人在聊自己,又看见面前的陌生人好看俊美,不仅不怕,反倒探着小身子,忽然伸手抓住了宁夺的胸前衣襟。
宁夺身子一僵,完全不敢再动,半晌忽然想起什么,从手腕上摘下一个镯子,递到澹台芸手中。
华光闪烁,两只合作一只,一对宝珠在里面滴溜溜转动。
他轻轻一躬身:“澹台小姐,这镯子叫做‘遏祸’,是元佐意元宗主当年从万刃冢中所得的远古灵物。清杭和我商量过,希望澹台小姐不嫌弃,权做我俩送贤侄的周岁礼物。”
“遏祸”大名鼎鼎,澹台芸猛地大吃一惊:“不不,这礼物过于厚重,明儿受不起。”
宁夺微笑摇了摇头:“他是清杭唯一的小侄儿,别说遏祸,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明儿想要的话,清杭也会想办法摘下来的。”
他捉过婴儿胖如嫩藕的小胳膊,将宝镯轻轻套上去。
宝物生有灵性,一遇到小婴儿娇嫩的手腕,便自动缩小了几圈,不大不小,正卡在他的腕间。
宁夺伸出手,按照元清杭的交代,在小婴儿指尖轻轻一点,逼出一滴鲜血,点入宝镯扣绊处。
小婴儿吃痛,立刻哇哇大哭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噙满泪水。
可手镯遇血滴入,立刻发出一道温暖晶莹的光辉,小婴儿只觉得浑身一阵舒泰,又停住了哭声,好奇地盯着自己手腕上忽然多出来的东西。
宁夺温声道:“已经认主了。”
澹台芸知道再推辞已无意义,心中感激莫名,弯身郑重一礼,颤声道:“多谢宁仙君,也替替明儿多谢叔叔。”
她看了看宁夺身后,有点犹豫:“宁仙君一个人来的么?”
宁夺点头:“近日苍穹派事务繁忙,我赶回去帮着师兄处理一下,他在魔宗那边也有要事,故此约了在这里相见。”
澹台芸诚心诚意道:“听说苍穹派灵山现在灵气充裕,不少散修都将家中天资良好的子弟送往贵派,拜求入门。苍穹派重新发扬光大指日可待,恭喜恭喜。”
宁夺神色郑重:“若非澹台小姐大义灭亲,最后关头阻止天灾降临,别说苍穹派灵脉断绝,就连人间镜湖也会彻底决堤,澹台小姐不仅是附近乡民的福星,也是苍穹派的恩人。”
两人正在寒暄,前面大厅方向又是一阵隐约喧哗,澹台芸知道又有宾客到来,急忙和宁夺并肩向前行去。
果然,前面传来隐约熟悉的声音,清亮悦耳:“将贺礼交给澹台家管事,记得将服用禁忌和用途分类交代清楚。三岁前用的、十岁前用的,还有十八岁成人前所需的,切记别混了。”
走到近前,却是木嘉荣一身青翠衣衫,发间神柳木簪清新逼人,虽然面上依旧有点少年稚气,却语气已经比过去沉稳了许多。
看见澹台芸和宁夺出来,他快步上前,向澹台芸施了一礼:“澹台小姐,不好意思,谷中最近有批丹药出炉,我和兄长要亲自看视火候,足足等到昨日才启程。”
旁边,一名神农谷弟子笑着接嘴:“等的丹药就是送宇文小公子的,正在贺礼之中。”
澹台芸虽然不知道木嘉荣亲自炼制的是什么,可是能让他和厉轻鸿亲自出手,想必也是极为贵重的丹药,听木嘉荣的意思,甚至是送了多年服用份量,心里感激无比,赶紧也上前见礼道谢。
木嘉荣指挥着门下将一大堆丹药送走,又向着澹台芸道:“我兄长也来了,现在正在迎宾处和商朗叙话呢,待会儿就来吃席。”
宁夺静静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如常,不似有什么郁闷不平,心里终于微微一松。
不一会,外面陆续又有几家小门派到来,也都是些年轻晚辈出面。
眼看晚上开宴吉时已到,澹台家的门人和仆从看着还算热闹的酒席,心里都是一阵庆幸。
虽然也只有不多的几家前来道贺,可好歹有苍穹派和神农谷的两位少掌门和少谷主亲自前来,又送上不菲贺礼,小公子这一周岁的生日宴虽然还是略显寒酸,可也勉强说得过去。
澹台芸一边招呼招呼年轻来客们入座,一边心里略略有点发急。
宇文瀚早早地说要操办曾孙的生辰宴,可现在却依旧没到,元清杭也同样没及时赶来。
这两位至亲不见踪影,酒席又怎么好开始?……
就在这时,忽然地,澹台家所属仙山远处的山脚下,却传来一阵隐约的喧嚣声。
远处暮色四合,昏暗天空中,一道道剑光逶迤晃动,划出漫天光芒,向着这边疾飞而来。
剑光争先恐后落在不远处的迎宾处,只听见商朗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带着惊讶和迷惑:“陈殿主?您、您亲自来了吗?袁堂主,您也来了……啊啊,常掌门?”
门外,那个澹台家的小门童飞快地跑进来,差点在门槛摔了一跤:“小姐,宇文老爷子带着一大堆人来了!凌霄殿陈殿主携门下几位大弟子,亲自到贺。还有百草堂袁堂主,海青门常掌门……后面好像还有大批的人正在赶来!”
商朗的声音还在不断寒暄,念的名字一个个如雷贯耳,几乎全是辈分极高的仙门大宗师,甚至还都带足了门下优秀弟子。
管事的账房先生也跌跌撞撞从侧门跑进来,奔到澹台芸身边,小声道:“小姐,各家宗门送来的礼单都、都实在过于贵重,您看……?”
澹台芸呆在原地,半晌赶紧急奔出去——这么多仙门宗师上门,她这个女主人哪里还能坐在这里!
旁边,木嘉荣已经带着门下入了席,正好和苍穹派邻桌,两边的年轻人本就熟悉,此刻全都又惊又疑,压低声音议论起来。
“怎么回事?我还以为这一次,我们两家就是最大的宗门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来!”仟仟尛哾
木嘉荣眉头微皱,忽然低声对着身边门人道:“起来,换一张桌子。”
旁边苍穹派的一群弟子们还在没心没肺:“喂喂,你们去哪儿?”
木嘉荣淡淡看他们一眼:“这两桌位置最好,我们占了,待会儿陈殿主他们来了,难道叫他们这些长辈坐下面?”
一群年轻弟子们这才恍然大悟:“哎呀,木少谷主现在好厉害,竟然能想到这些!”
“快快,大师兄都说了,要有点眼色,别叫主人家为难,一起换桌子呗。”
“什么大师兄,总是改不过来,现在要叫掌门……”
一群年轻人慌忙站起来,迅速换了下面的桌子落座,刚刚坐定,就看见一群群衣冠华丽、神态淡然的长辈仙君和宗师鱼贯而入。
为首的事凌霄殿的陈封殿主,后面跟着的全是各家名声显赫的世家仙门,一时间,不大的厅堂中竟然剑光闪烁,一片华贵气象。
终于有人觉得了点不对,小声嘀咕:“怎么回事?这是看在宇文老爷子的面子上?”
“啊……又或者也因为他叔叔是元小少主?毕竟一边是术宗望族,一边是魔宗势力。”
“不对不对,毕竟只是宇文老爷子的曾孙,元小少主的堂侄。”有人摇头晃脑道,“就算有点面子,也没有叫这么多大宗师亲自到贺的道理,叫门中受器重的晚辈弟子前来送点礼,已经是仁至义尽啦。”
正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远处山脚下,却又传来一声古怪的长啸。
隐隐约约,像是姬半夏沉沉的啸声。
无数鬼哭魂叫齐齐传来,却没带着厉鬼邪物的阴森,更像是万鬼臣服,温顺无比,姬半夏没有出声,他属下赵庭安清朗的声音却遥遥传来,带着恭敬。
“魔宗携驱邪阵来贺,自此之后,澹台家方圆百里,受降服的万鬼保护,再无任何邪灵能靠近。顺祝小公子健康平安,一生顺遂。”
………
澹台芸怔怔抬头,望着沉沉夜空,泪水簌簌而落。
那个杀了她父亲的男人,自然不愿意踏进这里半步,可依旧守了他对自己母亲的承诺,要帮她看顾这个孤苦女儿一生。
夜色降临,大厅中人头攒动,澹台家的仆从目瞪口呆,慌乱无比地重新安排座次,添加酒水。
一片纷乱中,一个声音盖过了嘈杂,清亮干脆,似乎带着笑意,又带着点睥睨:“抱歉抱歉,来晚了片刻。”
一道黑色云纹身影从空中飘然而落,衣袂飘飘,正落在宁夺身边。
他一双手腕皓白晶莹,白玉黑金扇悠悠打开,在面前轻轻摇了摇,含笑看了宁夺一眼,才又看向了神色各异的众人。
“承蒙各位赏脸,先替在下的小侄儿多谢各位仙门宗主远道而来。”他悠悠道,“先吃好喝好,一切席后再说。”
第209章 归来
随着他话音,外面一道银铃般的笑声悠远而近,霜降一身喜庆的绛红衣衫,发间灵珠宝玉发饰密密插了一头,闪在门口。
“少主恕罪,您吩咐给宇文小公子的生辰贺礼,有几样太难找寻,奴婢跑遍诸大仙魔集市,紧赶慢赶,总算给全找齐了。”
她身子一闪,露出了后面一件飞行法器,中门一开,里面跳下来十多个魔宗属下,井井有条地快速搬下来一大堆箱子。
霜降手中抖开一张贺礼清单,脆生生念道:“恭祝宇文小公子顺遂平安,喜乐康健。现奉上明珠百斛,上品灵石万颗。”
她身后另一名娇憨少女立刻打开几只箱子,里面莹莹珠光和灵石仙气冲天而起,映得四周一片雪亮。
正是朱朱。
霜降语声不停:“另有千年灵犀腹皮所制盔甲一套,天山雪蚕丝内甲一套,深海避水珠十颗,大型机关隼一只。”
旁边另一只箱子赫然而开,秘制法宝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周围微微骚动响起,不少人都暗暗咋舌:灵犀兽的腹部皮甲既柔且韧,全身只有这一块最为珍贵,打造了铠甲穿在身上,再配上薄软有如无物的天山雪蚕丝内甲,战斗时就是多了一层保命的终极法宝。
再加上避水珠能深入水底,大型机关隼可以飞动翱翔,这位叔叔一出手,简直就能送小侄儿上天下海,阔绰无比。
霜降的声音依旧在继续:“另有术宗爆破符、隐身符、储灵符、传讯符、攻击符各千张,制符珍稀材料精研朱砂十坛、上好符纸百刀,空白阵旗万只。”
刚刚随着父亲赶来的李济实在忍不住,加上又和元清杭交好,笑着插了一句嘴:“这些材料,给一整个术宗宗门的弟子使用也够啦!”
元清杭站在旁边,笑嘻嘻道:“小孩子从小学习术法,难免用坏一些,多备点,给他扔着玩儿。”
朱朱抿嘴一笑,手掌一拍,身边一排箱子齐齐敞开,眼尖的术宗弟子一眼看去,全都又羡又嫉——这些材料的品阶,一看就是极品,比他们平时制符的那些不知道要好多少。
什么叫给小孩子扔着玩儿!……
霜降又道:“听闻神农谷木家已经送了不少珍贵丹药,我们少主说,他就不备了……”
话音未落,一个苍老的声音笑呵呵在外面响起来:“木家两位公子妙手仁心,所送丹药自然是极好的,可老夫除了制药炼丹,也别无本事,没奈何,也只有送上几颗丹药,恭祝宇文小公子周岁生辰。”
药宗门派的人猛地一愣,全都听出了声音的主人,顿时一片骚动。
易白衣吗?……
平时最爱闭关研究医术药理、少有外出交游,上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似乎还是三四年前的药宗大比上,现在竟然出现在这小婴儿的生辰宴上!
元清杭又惊又喜,一个箭步跑上前去:“易老前辈,您来啦?叫门下弟子走一遭就好啦,专程赶来,实在叫晚辈过意不去。”
果然,门口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神情和蔼,踏了进来。
澹台芸心里震动无比,知道必然是元清杭亲自出面,才能请得动这位往年之交的隐世大医修,慌忙迎上去见礼。
易白衣笑着摆摆手,他身边的大弟子立刻奉上了一个精美木匣,打开后,里面还有一个状若凝脂的白玉瓶,隐约异香扑鼻。
易白衣拿起玉瓶,亲手递到澹台芸手中:“近日老夫配齐了九珍续魂丹的所需材料,炼了几颗出来,恰逢小公子生辰,便挑了三颗品质上佳的,权做薄礼,还望澹台小姐笑纳。”
这一下,席间的喧哗声顿时大了起来。
凡是药宗医修,谁不知道九珍续魂丹的珍贵,不仅炼制困难,更重要的是所需材料每一味都难寻得很,上一届药宗大比的奖品,就是由各医修世家一起出手,才凑了三颗丹药的原料,千辛万苦炼制出来。
易白衣手中就算药材众多,可想凑齐几颗的材料,也怕是不轻松,
这三颗灵丹能救三次性命,说是能给这孩子一生保驾护航也不为过。现在竟然大手一挥,就送给了这么一个破败家族的小婴儿?……
澹台芸又惊又茫然,正要推辞,元清杭已经笑着帮她接了过来:“易老前辈,这份厚礼可实在惊人,我先替嫂子和小侄儿收下,以后再亲自上门道谢。”
易白衣佯装不满,瞪了他一眼:“说好一切事了,要去我山庄盘桓一阵、把酒言医的,现在一天到晚没个踪影,怎么,还要我亲自去请你不成?”
元清杭笑嘻嘻向他拜了拜:“是晚辈的不是,等我给侄儿过了周岁生辰,再给我爷爷操办一场大寿,就立刻去您府上讨教。”
易白衣到访,份量极重,先前到了的前辈大宗师们不敢怠慢,纷纷上前寒暄,一时间,本就纷乱的场面更加忙乱。
互相见礼后,众人又上前,对着澹台芸和周岁的小婴儿说了些场面话,恭贺祝福,不一而足,这才落座。
澹台家因为那场祸事,一年前将家财散尽,才勉强换来家族安宁。既然澹台明浩已死,加上林夫人、家中长子澹台超也都先后罹难,倒也没有人再继续为难剩下的孤女,只是原先风光显赫的术宗望族、南澹台家,却终究是变得人丁稀落,一蹶不振。
澹台芸也知道如今家门式微,本也没想着能有多少贵宾上门,哪里料到最后关头却有这么多大门派齐齐到来,甚至全都是一门之主亲自带队,准备根本不足。
幸好有商朗带着一群门下弟子忙前忙后,帮着添置桌椅、重排座次,又叫厨房添了备用的酒水,好半天,才安顿齐全。
元清杭坐在主人桌上,看着澹台芸抱着小婴儿轮番在各桌敬酒道谢,笑吟吟不语。
旁边,宇文瀚几次看着他,欲言又止。
元清杭瞥了老爷子一眼,给他倒了杯酒,双手恭送过去,凑过去,小声耳语:“爷爷想问什么,尽管问。”
宇文瀚瞪他一眼:“你到底弄了什么玄虚?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不计前嫌,亲自来澹台家外孙的周日宴?”
元清杭修眉一挑,佯装诧异:“爷爷您说什么呀?小家伙不仅是澹台家的外孙,更是宇文老爷子您的曾孙。对啦,他叔叔可还是堂堂魔宗少主呢。”
他悠悠举起酒杯,和老爷子碰了一下,笑嘻嘻道:“如今仙魔两边偃旗息鼓,互不相犯,我多少也算对不少仙门中人有点恩惠,他们卖我点面子,也不算稀奇。”
宇文瀚望着澹台芸身影穿梭在席间,神色怔忪。
“若是孩子在我们宇文家,又或者交给魔宗抚养,或许仙门诸家还能对明儿高看几眼。现在养在澹台家,毕竟家门虚弱,怕是……”他幽幽叹了口气,再也说不下去。
元清杭昂起头,一口将杯中酒咽下肚,淡淡道:“所以我要来这一遭,给我小侄子撑撑场面。”
宁夺坐在他左边,静静看了他一眼。
宇文瀚眼眶微微湿润,无言拍了拍他肩膀,心里隐约明白了些。
这孩子外祖父是罪孽深重的澹台明浩,亲祖父是大奸大恶的宇文青峰,生父宇文离死前的行事虽然没几个人真的亲眼见到,可稍加联想,也不难推测出宇文离怕是死的不太光彩。
一出生便是洪水临世、灾难滔天,再加上父亲早亡,众仙门对这孩子,又会怎么看?
就算他和元清杭私下再对母子二人照顾关心,也挡不住悠悠众口,更阻止不了背后异样眼光。
如今借着这次机会,给这孩子一场风光盛大的生辰宴,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
只是这面子,似乎太大了一点。
他不停看着四周的那些仙门宗师,越发疑心不定。
总觉得这些人坐立不安,有点古怪。
酒过三巡,澹台芸也带着小婴儿回来落座,元清杭含笑逗弄了小家伙一阵,这才慢悠悠站起身来。
原本吵吵嚷嚷的酒席,顿时静了下来。
不少宗师掌门更是第一时间将头转了过来,目光炯炯,竟像是时刻都在盯着他。
元清杭气定神闲站在那里,向着四周拱了拱手,笑意灿然:“多谢诸位仙君赏脸,前来参加宇文和澹台两家晚辈的生辰宴,更多谢有心送上厚礼,感激不尽。”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雪□□嫩的小婴儿:“稚子堪怜,自幼没了父亲,我这个做叔叔的,总是担心他日后受人欺负,想起此事,不免担忧感伤。”
易白衣坐在隔壁桌上,闻言笑道:“小公子身世显赫,周岁生辰宴上星光熠熠,众仙门贵宾纷纷来贺,这是何等风光,元小友不必杞人忧天。”
元清杭深深向他一揖:“多谢老前辈吉言。”
他顿了顿,接着道:“值此良辰,在下有一件大好事要说,就算是为我小侄子添点福泽。”
众位仙门宗师掌门齐齐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
正事来了!
宇文家这个孩子生辰宴早就发过请柬,大多数宗门看在宇文家和魔宗元清杭的面子上,虽然不至于叫长辈亲往,可也大多送了礼物意思一下。
谁能想到,就在一天前,各家没派人前来的宗门却都忽然接到了一纸飞书,上面直言说宇文小公子的生辰宴上,魔宗小少主有天大秘辛公布,且与多年前恩怨纠缠有关。
若是没有重要人物到场,那相关秘辛的好处,便只能和该宗门擦肩而过,还望赏脸前来云云。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秘辛,可既然说到“天大”二字,又说有好处,谁又敢轻视这位魔宗小少主的话?……
陈封坐在旁边,和声道:“元小少主既然说是好事,一定是对天下苍生、对众家仙门都是极好的。”
他虽然眼高于顶,又好战冷酷,可元清杭亲手从商渊手下救过他一命,在所有公开场合,他对元清杭都是客气尊重地很。
元清杭向他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人。
宁夺缓缓站起身,静静向四周扫了一眼。
他本就生得俊美无俦,气质高洁,少年天才的美名远扬,就算现在已经成了废人一个,可场上多少人都亲眼见过他力战商渊时惊天风采,现在迎上他秋水般冷冽静美的目光,不少人都是一阵恍惚。
说起来,宁小仙君自从在镜湖最后一战后,再也没出现在人面前,也已经足足有了一年。
元清杭望着他,毫不掩饰目光中崇拜欢喜,嘴角噙笑:“宁仙君?”
宁夺点点头,目光转向陈封:“陈殿主,晚辈可否请殿主帮一个忙。”
陈封心中也对他暗暗惋惜,颔首道:“宁小仙君不用客气,但说无妨。”
宁夺缓缓离席,向他恭敬地躬身一礼:“晚辈近来修为略有恢复,久未对战,不免技痒。”
原本安静的酒席上,忽然微微起了一片涟漪。
——什么叫修为略有恢复?商渊一战中,无数人亲眼见到他金丹尽毁,又哪来的修为恢复?
就算是元佐意当年所创的“破金诀”,也只能救金丹裂开的情形,像宁夺这样金丹碎得不能再碎,就算是元佐意活过来,也一样束手无策吧?
对身边忽然的喧闹充耳不闻,宁夺面色沉静,眼神明亮:“不知陈殿主可愿意赏脸,陪晚辈过几招?”
陈封眸子猛然一缩,紧紧盯着他,半晌招手,唤了身边一名弟子过来:“肇元,你陪宁小仙君对练一下,注意点到为止。”
那人是凌霄殿现在修为最高的弟子,已经有金丹中期修为,叫他出手,既算尊重宁夺,又算平辈切磋。
那人连忙抽出宝剑,向宁夺道:“还请宁仙君不吝赐教。”
宁夺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修为刚刚恢复,担忧自己控制灵力不当,伤了兄台。”
那名弟子也是晚辈中翘楚,从没被人这样当面轻视过,不由脸色涨红:“宁小仙君是不是说笑话?……”
话音未落,宁夺目光一抬,手边应悔剑忽然脱鞘而出,极轻极快地,在身边的座椅上挥了一下。
这一剑轻捷无声,毫无灵力波动,似乎就像是小儿乱挥剑招,不少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却是摸不着头脑。
那名弟子呆呆看了宁夺身边完好无损的椅子,愕然道:“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他身边的陈封却已经厉声高喝:“退下!”
整个场上,只有极少数最高阶的剑宗高手同时勃然变色,竟然不约而同站起身来。
药宗和术宗的高手都几乎没有察觉,只有他们这些一生醉心剑术、修为高绝的人才能靠着敏锐的神识察觉得出,这看似无声无息的一剑,里面暗含的意义,有多惊人和强大。
陈封目光死死盯着那依旧岿然不动的沉重座椅,心里波涛惊天——假如没有看错,这椅子外表完好,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剑真正斩向它。
可这座椅木纹深处,忽然出现的无数裂纹,又是哪里来的?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刚刚宁夺随手一挥,只靠着应悔剑散出的些许剑意,就已经伤到了它的根本!
换了是他,未必就不能做到这样,可他一剑既出,能地动山摇,能斩破长空,但真能也一样叫人毫无察觉吗?……
一时间,他额头间竟然有了一层细细的汗意。
旁边的人终于也都看出来了不对,席间慢慢安静下来。
宁夺手按应悔剑柄,星眸中光彩隐约傲然,再次向陈封发出邀约:“陈殿主,可否赐教?”
第210章 要价
澹台家毕竟也是昔日望族,出了摆宴的厅堂,外面不远处就是层层仙山。
缺人打理,仙山上灵植荒芜,澹台家原先豢养的各种灵兽异虫也都被卖了大半,可整个仙山却依旧还有灵脉滋养,山顶最高处的教武场台也依旧高耸气派。
现在场上四周,早已经密密麻麻围满了观战的人,前排是各大仙门长辈,后面则是一群年轻弟子们。
教武场边,两座遥遥相望的山峰相峙。为了方便术宗比试各种术法,对战的距离往往拉得极大。
而此刻,两边山峰上,各自立着一个人。
凌霄殿殿主,目前战力最强的剑修大宗师,陈封。
苍穹派的晚辈弟子,曾经天纵奇才,后来修为尽毁,如今却离奇归来,挑战凌霄殿宗主的宁夺。
天边明月垂山,四周乌雀惊飞,宁夺遥遥向对面一躬身,拔出剑来。
身子凌空腾起,他手中应悔剑上金光迸射,耀亮了身边幽黑山峰,率先向对面挥出了一剑!
他是晚辈,自然不能等着前辈宗师先出手,这起势一剑,必然是他先出。
四周的人倒吸一口冷气,昂头看向天空,好些年轻弟子更是一片乱叫:“是不是我漏看了什么?宁小仙君用了储灵符吗?”
“没有啊!储灵符附上去又瞒不住,哪里有迹象!”
对面的陈封横剑在手,长啸一声,赫然拔身而起。
他那把杀敌无数的血色长剑,战意凌冽,在空中迎上了这当头一剑!
整个天空中被无尽剑意布满,半边天空像是染上了浩瀚血色,另外半边则布满了金色霹雳电光。
两道同样浩大的剑意交错相迎,在对方的领域中突进,宁夺的应悔剑架上陈封的剑身,一瞬间的凝滞后,两把剑齐齐长鸣一声,发出剧烈的颤抖。
众人屏息观望,在耀目的剑光中,只隐约看得见陈封面色血红,不知道是被剑锋映照的,还是用尽了气力。
而对面宁夺的脸色,在金色剑芒下,却依旧冰冷如雪。
宇文瀚举头看着空中宁夺的脸色,不由得心急如焚,伸手拉了拉元清杭的衣袖:“快点阻止他!如此真力相拼,陈殿主万一收不住手,伤了他!”
元清杭一眨不眨地看着宁夺,微微一笑:“又不是和商渊那样的人生死相搏,他不会乱来的。”
他笑吟吟看了宇文瀚一眼,又道:“几天前他刚刚突破金丹大圆满,对上陈殿主,就算差一点儿,也不至于被伤就是了,放心吧。”
旁边的常媛儿惊叫一声,声调都变了:“元大哥,你说什么?”
她身边的李济也目瞪口呆:“金丹大圆满?……宁小仙君的修为恢复了?!”
怎么做到的?一年前,他的金丹才刚刚碎成齑粉,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元清杭正要说话,头一低,忽然目光正落在旁边两人的手上。
四周夜色蒙蒙,李济和常媛儿并肩而立,手掌悄悄在下面十指相扣着。
元清杭迅速移开了眼睛,咳嗽一声:“哈哈,宁仙君啊,恢复啦!练了新功法,重塑了金丹,我们也没想到效果如此逆天。”
他这话声音不轻不重,四周正在紧张望天的人却有大半猛地转过头来,目光震惊又火热,死死盯住了他。
元清杭只装作看不见,忽然手指天空,大叫一声:“啊!”
众人被吓了一跳,慌忙又转头去看。
天空中,异相忽升。
正在僵持的两柄剑,忽然猛地交错开来。
宁夺清叱一声,手中应悔剑上金色异芒骤然绽开,突刺急挺,攻入了陈封那半边的血色剑意中!
漫天的红色领域像是忽然被晴空霹雳撕开,顿时四分五裂。
陈封怒吼一声,剑势急收,将破碎的领域勉强聚拢,浑身的灵力暴走,尽数压在了剑身上。
红色剑意再度暴涨,压向对面宁夺的的应悔剑。
宁夺身形凌空急升,一身雪白在月光中猎猎飘荡,上面数根黑色金丝闪着锐光,赤色红霞隐约翻涌在其间。
应悔剑荡出无穷金光,像是雨后初阳露出云层,又像是海边夕阳落下时散出一片余晖,向着陈封的红色领域再次压下。
刚刚聚拢的血色剑意,颤动不休,眼看着就要再度裂开。就在这时,宁夺手中的应悔剑却微微一动,似乎力气用尽,向后退了那么数寸。
高手过招,境界压制和反压就在一瞬间,陈封手中的宝剑终于喘过气来,转眼补上了丢失的领域,和宁夺的剑锋重新僵持在半空。
众人看的心惊胆战,目眩神迷,忽然地,空中的漫天血色和金色光芒却同时暴涨,一瞬后,又齐齐转黯。
随着剑意消融,两个人同时飘飘然从空中落下,立在了教武场上。
一片惊愕中,陈封脸色古怪,凝视着宁夺,宁夺却已经手持应悔,恭敬开口。
“多谢前辈赐教,应悔剑今日得见凌霄殿剑意风采,三生有幸。”
陈封脸色变幻,正要咬牙说话,宇文瀚却忽然抢着道:“陈殿主惜才,宁小仙君尊敬长辈,这样势均力敌,点到为止,最好不过。”
陈封手中宝剑似乎有点微微轻颤,终于勉强一笑:“宁小仙君修为比以前顶峰时也不遑多让,有此奇遇,恭喜了。”
后面的年轻弟子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疑惑道:“这是谁赢了啊?”
他身边立刻有人道:“两个人都同时罢手了嘛!不过宇文老爷子也说了,势均力敌,厉害厉害!”
年轻弟子们在后面叽叽喳喳,几位剑修顶级高手却悄悄交换了一下眼色,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假如没看错,这一场剑意较量,似乎是宁夺最后关头做了退让,才让两人看上去平分秋色。
凌霄殿的殿主陈封,竟然略略处于下风,若不是宁夺宽厚,只怕就要颜面尽失!……
就算没看出来这一点的其他仙宗长辈们,也都一个个心念急转。
宁夺练习的心法是什么?!能叫一个废人重新找回修为,是“破金诀”吗?
宁夺天纵奇才,修炼了破金诀后,不仅没有入魔,还重新在短时间内修出了金丹?……
一时间,所有的人目光灼灼,全都盯死在宁夺身上。
元清杭看着四周的目光,终于一笑:“诸位仙尊,我在请柬中说的大好事,便是这个了。”
他悠悠道:“不错,正如诸位亲眼所见,宁小仙君修炼了一种新的逆天心法,可以令金丹毁坏的修士重塑金丹。无论是走火入魔,还是战斗受损,都可以一试。当然了,它和破金诀有所不同,所以叫做——”
他微微一顿,口中吐出三个字,清晰明亮:“塑金诀。”
……
片刻静默后,场上喧哗一片,沸反盈天。
一年前的仙门大祸中,各家都有不少人被迫修炼了商渊的什么苍龙诀,有的突破失败,有的走火入魔,就算没这件事,谁家门中还没有几个金丹受损的天才弟子和族中奇才?
越是修炼得快,越是资质良好,修炼突破时的风险越大。
修仙路途本就充满凶险,现在站在风光顶峰的这些成功者,回身去望,谁人身后不是布满同门的血泪和遗憾?……
现在元清杭说什么?有新的法门可以重塑金丹?!
百草堂新接任的袁堂主一个箭步冲上来,几乎喜极而泣:“元小少主,你说的是真的吗?犬子也不幸金丹碎裂,至今颓废落寞,你、你……”
元清杭被他抓得手腕生疼,也不计较,只笑着看向身边另一个人:“木小公子?”
木嘉荣挺身而出,站在教武场前,稚气脸上神色肃然:“诸位仙长,晚辈鬼迷心窍,也曾修炼了商渊老贼的苍龙诀,事后深受其苦,幸好得到元小少主和宁仙君以塑金诀传授。”
他恭恭敬敬向宁夺深施一礼:“宁仙君更是亲自点拨指教,晚辈改练塑金后,已经在数月前,成功突破了金丹凝实境了。”
四周的人惊呼一片,木小公子才多大?
满打满算,也就是十八九岁,数年前药宗大比时才是刚刚修出金丹,这短短几年,就又突破了金丹中期,难道是和塑金诀有关吗?
元清杭不动声色,又含笑道:“对了,塑金诀是我舅舅所创的。”
……四下一片死寂。
半晌,百草堂袁堂主声音发颤,咬牙道:“元小少主……这是什么意思?”
元清杭淡淡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饮水不忘打井人,无论是谁将来学了这塑金诀,总不能连恩人也不知道。”
易白衣在对面,深深看了他一眼,和声道:“元小友,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元清杭点点头:“塑金诀是我舅舅在破金诀基础上,加以改良重新所创,但却阴差阳错,被宁小仙君寻到,才重现于世。所以这塑金诀的处置,我们魔宗和宁仙君一起商议后,决定有条件地传授给有需要的人。”
场上顿时又激烈骚动起来,所有人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袁堂主一咬牙:“什么条件?”
元清杭慢悠悠摇着白玉黑金扇:“第一,要钱。第二,修炼者不得外传。”
袁堂主急急道:“如此高妙心法,需要支付报酬当然是应该的。不得外传也是天经地义,不然岂不是只卖出去一份,便已经天下皆知。”
他看着神采奕奕的木嘉荣,心里想着儿子的修为说不定也能恢复,心里如同鼓擂一样,又急着道:“却不知元小少主打算具体如何操作?”
元清杭咧嘴一笑:“一份塑金诀,只需十万上品灵石即可。”
四周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可惊叹归惊叹,不少人心里却反倒一松:只要能重塑金丹,别说十万,便是五十万一百万,只怕有人也会拼却身家掏钱。
想想看,若是门派中最优秀的天才弟子,或者是家族中爱子栋梁,甚至是宗主掌门本人遇到这种灾难,十万灵石又算得了什么!
元清杭又淡淡道:“至于约束外传嘛,自然也和破金诀一样,吞下我们魔宗特制的蛊心丸,便成啦。”
这话一出,四周的人却都一个个勃然变色,气氛骤然凝重压抑。
一位医修宗师脸色铁青,一字字道:“呵呵……原来是这样。”
他转头看着四周的人群,厉声道:“多年前元佐意就是用这法子逼迫仙门众人臣服于他,最终令得无数师徒反目、父子相残,最终搞到天怒人怨,祸事连连。大家都忘了吗?”
他家中有至亲惨死在当年的仙魔大战中,每每想起,便是痛苦万分,现在一听元清杭这话,更是忍不住心中激愤。
四周的众位仙宗修士一言不发,脸色都是难看至极。
若是这样,真的就是隐约重现当年争端,难道好不容易得来的仙魔休战,又要蒙上一层巨大的阴霾?
元清杭静静站了一会,才哂笑道:“我说了蛊心丸的配方和过去一样吗?”
他明亮眸中光芒一闪:“宁小仙君宅心仁厚,他有个提议,我觉得甚好。”
宁夺抬眸看了他一眼,秋水般的目光中温柔一片。
元清杭道:“那就是这蛊心丸只能约束不传授任何人,也不能留下任何文字和影像,并不需要发誓效忠任何人。这样的话,诸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众人一呆,袁堂主首先惊呼了一声,喜形于色:“好,好!这便非常公道,在下觉得并无不妥!”
元清杭看着四周各色目光,目光中狡黠一闪,又道:“对了,这价格也不是一成不变。若是遇到仁义侠勇之士,那免费赠送也无不可。可若是遇见无耻无义之徒,又或者叫我觉得莫名不顺眼,那就千百灵石也不换。”
周围各家仙门刚刚喜形于色的脸,又都齐齐一僵。
话说到这份上,以后还有人敢对魔宗的人有什么不敬吗?
稍有冲突,怕是都得好声好气求着,就连这宇文家的一岁小娃娃,诸家仙门以后得好生对待。
别一不小心,暗中得罪了这位小魔头,他心情不好不做生意了,谁家仙门还能保证永远求不到他头上。
一时间,各位仙门重要人物脸色都是精彩纷呈,还有不少人心思一动,已经暗暗想到了另一件事。
魔宗这边固然要小心对待,苍穹派这边虽然都是年轻晚辈,却也一样要好好结交。
万一真的惹了魔宗的人,想要求塑金诀,这还有正直仁厚的宁小仙君最后一条路不是?
……
天光明亮,澹台家附近的仙山云雾缭绕,一片青翠。
众家仙门宾客几天前已经络绎告辞,刚刚热闹了几天的澹台家重回了安静。
后面的仙山脚下,一片野湖四周芦苇广阔,水波浩渺,野趣横生。
岸边一片苍茫芒的芦苇丛中,元清杭头枕着手,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阳光正好,清风徐徐,耳边传来一阵轻轻的簌簌声,他装作不察,屏住了呼吸。
脑海里还有点迷糊,午睡中竟然还做了个梦,想着想着,他的脸色却越来越红。
一片小小的阴影在他脸上垂下,遮住了明亮的日光。
元清杭听着身边重回安静,终于忍不住,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你……”
一睁眼,却呆在了原地。
四周不见宁夺的身影,却是造梦兽多多叼着一片大荷叶,眼巴巴蹲在他旁边,正在用叶子给他遮阳呢。
他咬着牙红着脸,忽然重重一把揪住多多的脖颈,小声恨恨道:“你冲我喷什么喷!和你说过多少次,不准随便喷我和宁夺,会出事的!……”
多多被拎在空中,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伸出爪子,又殷勤地把大荷叶往他眼前凑了凑。
宾客告辞后,宇文瀚和他们都没有立刻走,而是在澹台家多留了几日。
一来是老爷子想多看看曾孙,二来神农谷还有点事要和澹台芸商量,自从上次镜湖一战后,几家的年轻人也都好久不见,索性在这里多聚了几日。
澹台家毕竟也是昔日望族,附近的仙山灵气充裕,近处也有一片野湖生产一种灵草,远远看去景象优美,这天元清杭宁夺就悄悄跑来此处,想要四处游玩。
可来的不巧,正遇上中午阳光炽烈,两人在岸边找了一处茂盛的芦苇躲避日头,他刚刚睡了没一会,醒来却不见了宁夺的踪影。
他伸手接过荷叶,点了一下多多的鼻头:“哪里来的?你又不敢下水。”
多多“吱吱”叫了一声,扭头看向湖边。
元清杭跳起来,往湖边跑去:“来,我们去找你爹。”
湖边阳光灿烂,照在野湖之上,金光粼粼。
和镜湖的广阔宁静不同,这里四处野草横生,岸边礁石林立,一只废弃的小船孤零零停在岸边,颇有点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趣。
果然,小船边一道白衣身影正在那里,弯腰在船舷边做着什么。
元清杭放轻脚步,悄悄从背后绕过去,忽然大叫一声:“哎呀,堂堂金丹圆满境剑修、力战凌霄殿殿主举重若轻的小七君,竟然会做木工!”
宁夺微微侧过头,一张美玉般的脸上映着炽烈阳光,彷如冰山映雪,微微一笑,却没回话。
元清杭好奇地围着小船转了一圈:“咦,你在修船?”
宁夺立起身,手中应悔剑轻巧地在旁边树上旋下一片木片,贴在船底破损之处,向元清杭看了看。
元清杭心领神会,手指一弹,一张避水符打上去,顿时封死了那儿:“怎么,待会儿划船去?”
宁夺轻声道:“你上次在地底异境里说,想和我一起坐在船上吃鲈鱼。”
他踌躇一下:“我问了澹台小姐,她说虽然不知道这湖中有没有鲈鱼,但是抓起来的鱼,肥美鲜嫩是一定的。”
元清杭斜着眼看他:“我还说过很多话呢。”
宁夺点头:“都记得的。一件件做。”
元清杭心里又甜又软,看着四下无人,忽然把多多往储物袋里一塞,扑上去揽住了宁夺脖颈:“傻子。我只会烤鱼,就算捉了鱼来,也做不好的。”
他笑嘻嘻在宁夺唇上一啄:“还是得去人间江上,找懂烹饪的船家出手,还得配上一坛上好的桃花酒。”
宁夺面色微红,看着他面若春花的笑脸,呼吸悄悄变得粗重了点。
刚深深低头吻下去,忽然间,远处芦苇丛里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
两个人一怔,同时不约而同地拉起手,迅速往旁边的礁石丛后躲了进去。
礁石粗粝,缝隙又不大,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姿势暧昧,元清杭看着身边宁夺越来越红的脸色,玩心大起,手指悄悄在宁夺背后轻轻一挠。
“就怪你,吻得我晕头转向。”他凑过嘴唇,在宁夺耳垂边轻柔一舔,“大大方方出去见人,有什么打紧?现在搞得像在偷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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