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做了一个梦。
梦到高考的三天前,记忆里的少年穿着校服短袖,帮我搬着十几斤重的箱子,最后一次并肩走在熟悉的回家路上。
奶茶店循环播放着胡夏的《那些年》,烧烤店里炸里脊的香味刺激着味蕾,路旁的香樟树郁郁葱葱,漏下的阳光形成了斑驳的阴影。
六月初的骄阳像烙铁般灼痛我的后颈,身旁少年的额头也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感觉喉咙涩得很,便停下脚步说:“休息会儿吧,我请你喝杯奶茶?”
“三年了,没想到高考前还能听到你说要请客?”他转头看我,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
“滚,我有这么小气吗?”
“有,我没见过比你更小气的了。”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嫌弃地说:“不喝拉倒。”
“喝喝喝,大热天给你搬这玩意儿真是累死我了,你到底买了多少参考书,学霸果然不一样啊。”他把箱子放下,表情痛苦地扶着腰,用手背拭去额头的汗珠,喘了几口粗气,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
“十八岁的年轻人走这么几步就累了,丢不丢脸啊。”我一边讽刺他,一边弯下腰去搬箱子,想把它搬进奶茶店,“我来搬吧。”
他一把接过我手中的箱子,径直往奶茶店走去,“得了吧,你细胳膊细腿儿的要是把腰闪了参加不了高考,学校还不得把我炖了。”
奶茶店的空调开得很足,瞬间像从火海进了冰窟,我不禁双手环抱打了个寒颤。
“老板,空调可以打高一点吗?有些冷。”他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把箱子放在脚底,喊了一声,“两杯西瓜汁。”
校门口的奶茶店是吧台式的,我在他旁边坐定,诧异地问:“啊,我请客你就喝西瓜汁?”
“不劳烦您破费了,还是我请吧,都请习惯了。三年你吃了我多少,喝了我多少,一共每天就那么点钱,给你买完吃的喝的,上网的钱都不够。”他故作姿态地拍拍桌子,义正言辞地说:“等你以后找了男朋友,不得把人家吃穷。”
我听完他这番颠倒是非的言论,立马回击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况且我又不是没给你好处,你哪次作业不是抄的我的?你问的那些愚蠢问题,不是我早就一巴掌扇死你了。”
“得得得,账是算不清楚了。”他摆摆手,懒得和我计较,眼光落在在奶茶店的一面留言墙上,“你要不要写点什么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啥的?”
我吸了一口老板递来的西瓜汁,夏天果然离不开西瓜,带着冰镇的甜意顺着喉咙一直流进了心里,“不了,要写你写吧,写个考上大学什么的,每天拜三次,指不定就灵验了。”
“后天就高考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他瞥了我一眼,拿起手边的便利贴和记号笔,写下歪歪扭扭几个如同狗爬的大字。
【希望江语能在大学找到男朋友】
我哭笑不得,这愿望怎么也得是高考出分以后写的,还没考呢,正常人都会写个考上心仪的大学啥的。
他不顾我的白眼,把便利贴贴在了心愿墙最中心的位置,空调送出的徐徐冷风吹得便利贴摇摇欲坠。我眯起眼睛,觉得一切像真实又像梦境。
“虽然你这个人,跟温柔,文静沾不上边,人小气,还不是美女,嘴巴也不饶人,但咱们关系这么铁,我还是希望你能找个像我一样优秀的男朋友。”
“损了我,夸了你自己,一箭双雕,你语文作文有这个实力,也不至于回回不及格了。”我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想起他被公开处刑的“优秀”作文,不经意间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
我注意到他胸口的校牌,问道:“你校牌能给我吗?”
我们学校为了方便管理,每个人进校门后都要在胸前佩戴校牌,上面有照片和名字。
他把用透明胶缠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校牌取下,搁在桌上。照片是刚进校的时候拍的,已有些泛黄,但照片里的人却无论时光如何荏苒,永远鲜明得刻在了我的记忆里,时至今日都没有褪色。
照片里的他十五六岁的模样,清秀的脸庞还有几分稚气,穿着白色的短袖校服,做着那个年纪的男生都觉得酷酷的表情,刘海快要遮住眼睛,微微倾斜的脑袋估计是想表现自己的不羁。
梦是那么真实,又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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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正值半夜的四点,床头忘记关掉的夜灯发出昏黄的亮光,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明天要赶最早的一班航班,现在睡下还能勉强休息一个小时,但无论我怎么给自己灌输赶紧睡觉的思想,脑袋只要一挨到枕头,就睡意全无,反而往事如翻滚的浪花一遍遍拍打着记忆的沙滩,万千思绪交错上了心头。
自从公司决定外派我回国一年之后,高中时代的点点滴滴就像尘封的日记本一样再次被翻开,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入了梦。
我总觉得我的记忆停留在了高考失利后决定出国的那一秒,虽每年放假都会回去,也明知八年日月星辰交替,早就不复当年模样。但我记忆里的人和事依旧是当初最美好的样子,只不过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看得不真切而已。
反正也睡不着了,天际就要鱼肚翻白,我便下床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了装着高中旧物的铁盒。得知我要出国后,我收到了数不清的临别礼物,编织手链,收折千纸鹤,马克杯,相框,凡是你能在学校旁边的礼品店里看到的东西统统都进了我的家门。
出国前我挑了几件饱含回忆的装进了这个铁盒子里,其中就有那个校牌。为了防止损坏,我在校牌外套了个透明的塑料袋。
没有合照,没有留言,只有泛黄的校牌。
很多时候我也会想,不管结果如何,是不是该勇敢那么一次,不留遗憾把压抑在心底的感情说出来。但每当我回想起那晚,他醉成烂泥,拨通了那姑娘的电话,哭着喊着问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的时候,又觉得还好没有说出来,没有人想当小丑。
其实如果没有那通电话,我已经说了,我还特别矫情地准备了一份礼物和一封来来回回写了十几次的信,把我能回忆起的,关于他的,都写了进去,也许是老天可怜我不想让我变成自讨没趣的小丑,才恰好在那天安排了不属于我的戏码。
我依旧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几个男生扶着烂醉的他穿过吵闹的夜市往家里走,我跟在后面,听着他一遍遍喊那姑娘的名字,走走停停,走累了就在路边吐,吐好了就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
而我能做的仅仅是在他们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之时,从包里拿出卫生纸,一边帮他清理,一边嘲讽地说:“有没有点出息,哭什么哭。”
他把埋在膝盖里的头抬起来,往日清澈明亮的双眼噙满了泪水,仿佛被全世界背叛了一般,眼神充满无助,不知所措,还有我不理解的悲哀。
当我看到他哭到筋疲力尽的脸,我所有的难过,不甘都烟消云散了,我只希望小小的奇迹能发生一次,能让我喜欢的人不要再这么悲伤,让他今晚能走进那姑娘的梦里。
“你又没有喜欢的人,你哪里懂我的感受。”他带着哭腔,一把抢过我手上的卫生纸,嘴角不停抽泣着。
“我是不懂,但你在这里哭有个屁用,喜欢就去争取啊。”这话说给他也说给我自己,只不过我没有哭。
也许是这句话激怒了他,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近乎是咆哮着对我吼:“我他妈要是能争取到还能在这里哭?”
我愣在了原地,高中三年,我从来没见过他这般生气的样子。他越来越用力,也不知是因为手腕太疼了还是好不容易筑起的大坝决了堤,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眼泪不争气得往外流,怎么都止不住。
“许目远,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耍酒疯吼江语干什么,手还用这么大劲,你看看她手腕全红了。”一旁的男生实在看不过,对着他脑袋就狠狠来了一下,他这才松手,低头跟我嘟囔了句抱歉便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往前走了。
他已经难过到无暇再顾忌我了。
也是从这刻起,我决定伪装起所有的情绪,就像从前一样,挖个坑,把秘密埋进去,填上土,最好再浇上一层钢筋混凝土,让它永远都没有见光的一天。
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的是五点的闹钟,我拉开窗帘,已有些刺眼的阳光倾泻进来,厚厚的云层被镶了一层金边,天空蓝得无可挑剔。
多年未见,曾经说好的“苟富贵,勿相忘”,也只剩下每年微信上的新年祝福会如约而至,零零星星从别的同学那里听到过他的一点消息,他们说他变了又像没有变。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对于我,他依旧是校牌上的白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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