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着两个最大号的航空箱朝出口走去,上次带这么东西还是第一次出国的时候,我妈不放心,连菜刀砧板都给我塞里面了。
近乎彻夜未眠,飞机上也睡得不安稳,脖子和后背像绷紧的钢丝,眼睛灼痛,像有人扒开我的眼皮,拿着柠檬在上面来回摩擦。
“江语,这边这边!”
十米开外,我就看到周亚楠使劲朝我激动地挥手,喊得面红脖子粗,引得周围起了一阵哄笑。
“别叫这么大声啊,丢不丢人。”我朝她的方向小跑而去,松开两个箱子,来了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我好想你啊!!”
周亚楠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即便我们只有每年对方的生日和新年会在微信上问问近况,但有些朋友,维系感情只需要这么一点就够了。
“麻烦你啦,难得的周末还来接我。”
“说的什么话,自从毕业工作以后,这么多年没见了,我能不来接你吗?”
她接过我一个箱子,领着我往地下停车场走去,边走嘴里就滔滔不绝问了起来:“饿了吗?要不要买点吃的先垫垫肚子,把你送到公寓后再带你去吃好吃的。国内的手机卡要去办吗?公寓家具都有吗?wifi需不需要办?”
“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啊,啰里啰嗦。我一个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需要你操心?”我轻拍了她的后背,笑她操瞎心。
从机场到市区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两个在车里恨不得把这么多年没讲的话都补上来。从学生时代的趣事讲到微博上的明星八卦,口干舌燥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等你熟悉一段时间后,我们就把在这里的同学都叫出来,聚一聚。”周亚楠伸手从驾驶座的屉子里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还特别贴心绅士地帮我拧开了瓶盖。
我接过喝了一大口,问:“你和高中同学都还有联系吗?在这里的还有谁啊?”
“没怎么联系了,就几个在这里的偶尔会说上几句话。很多人都回老家了,留在这里的就陈诚,王璐瑶他们几个。”
听到这几个名字,一种遥远的陌生感袭来,我努力回想他们的样貌却总是在最关键的地方断了线。
高考结束的时候,谁没有为即将到来的分离暗自神伤过。可真当再聚首,没有毕业照,把名字和脸对上号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还有许目远也在,你们关系这么好,你回来没联系他吗?”周亚楠不经意又提了一嘴。
我把车窗摇下了一条缝隙,任凭呼啸的热风拍打在脸上,窗外高速公路的护栏和一望无际的田野绵延不绝。
“没有哦,好些年没联系了。”
“我跟他上次在街上偶遇过一次,长得还是好看,就是总感觉气质变了。以前不是傻不拉几的么,现在怎么说,好像变成熟了。”
“大家都奔三的人了,还能像高中那会儿没心没肺啊,没变才叫可怕。”
我在脑中尽力描绘许目远成熟的样子,是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帅气西装,还是留了小胡子假装沧桑,又或者是嗓音变得低沉忧郁。
但我想象出的这些都和他不相符,他还是适合宽松的校服,遮眼的刘海,还有宛如夏风的笑容。
外派一年,公司给我安排了一间单身公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拎包就能入住。
周亚楠帮我把箱子推进屋内,看着小巧精致的房间布局,不由感叹道:“kmd果然出手阔绰啊,这公寓比我租的房子好太多了。”
kmd是全球最大的咨询公司,我研究生毕业后就顺利入职,职位是businessconsultant。这次回国也是为一家外企的中国市场新领域开拓做方案。
我们放下行李,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出门觅食了,时隔好久吃到了我心心念念的辣菜,满桌的鲜红治愈了我长途跋涉的疲惫心灵。
祖国母亲最让我割舍不了的就是它的美食了。
狼吞虎咽吃完,已过晚上七点,周亚楠要回公司处理事物,我们就此别过,约好明日再见。闪烁的霓虹夜灯照不出社畜的苦。
她摇下车窗,抛给我一个飞吻说:“晚上别一个人在外面乱晃,等我明天来找你哈。”
“好的好的,周妈妈,路上小心。”
我寻思着离睡觉还早,便漫无目的地在四周闲逛,附近有个小吃街,虽然我的肚子胃已经连滴水都塞不下了,但我的脑子却告诉我,我还能再战。
炕土豆,煎饼果子,羊肉串,鸡排的香味疯狂刺激着我口水的分泌。我捂着像怀孕三个月的肚子,停在了鸡排店的门口。
正在我准备说“老板,来一份鸡排,多放点辣椒”的时候,腹部袭来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像哪吒在闹海,抽龙筋,剔龙骨。我赶紧一瘸一拐走开,扶着路旁的一颗树蹲下,疼得额头青筋暴起,得赶紧找个厕所,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哪里不舒服吗,需要帮忙吗?”突然身旁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出于礼貌我现在应该抬头回敬他一个微笑,但我实在太疼了,完全顾不得其他,只能艰难挥挥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事......谢谢,请问附近哪里有厕所?”
“新世纪百货就在旁边,里面有厕所,我带你过去吧。”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我痛苦地抬起头,想挤出一个笑容对陌生人的善意以表感谢,却在看清他的脸时,错愕到忘记了动嘴角。
“江语?”
“许目远?”
许目远的表情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像大半夜遇到了红衣女鬼。
“你怎么在这里?回国了?”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的肚子一秒都耽搁不了了。
“等下再说,我先去厕所。”我丢下这句话,就往自认为的新世纪百货的方向火速狂奔而去。
许目远在身后叫住我,指着相反的方向,乐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姑奶奶,反了反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和他的再会竟然会是以这种形式,我都来不及看看他变成熟的样子,只顾得往厕所死命奔去。
在国外都吃清淡的食物,胃早就被养成了娇滴滴的小姐,稍微碰点辣就要闹别扭。
“包给我。”
情况过于紧急,来不及多想我就从包里拿出卫生纸,把包扔给了他。
在厕所的十几分钟,我的脑内也如哪吒闹海一般,也不知道厕所有没有后门,刚才就不应该把包扔过去,起码喷喷化妆包里的香水也不至于如此尴尬。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出隔间,用洗手液搓了三遍手,顺带洗了把脸。镜子里的我满脸油光,刘海结成一缕,像三天没洗头的,妆差不多掉干净了,眼下的黑眼圈清晰可见。
我摸了摸鼓成球的肚子,整理了下裙子的位置,叹了口气,准备迎接修罗场。
许目远靠在墙边,把我的包环抱在胸前,低头玩着手机,整个人在百货店明晃晃的装饰灯下闪闪发光。当年全校闻名的校草,真好看啊。
我深呼一口气,挺胸,扩肩,收腹,朝他走了过去。
“我以前就说你肯定会载在吃上面,你还不信。”许目远把包递给我,收起手机,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
折腾了半个小时,我这时才认真看了他的脸,和高中时代并没有很大的区别。高挺的鼻梁,浓郁的眉毛,恰到好处的嘴角弧度,还有那双坠满星光的眼睛。
“你没怎么变呢。”
许目远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对我的看法不认同,压低声音,故作深沉地说:“难道不是变成熟了吗?”
“得了吧,没看出来。”
“那是你有眼无珠,不过你真的不够意思,回国都不联系我的,说好的苟富贵勿相忘,没几年关系就淡了。”他边说边痛心疾首地摇头,控诉着我的忘恩负义,“对了,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我刚才和几个兄弟在路边吃烧烤,看到有人蹲在路边,走过去问情况真没想到是你,吓死我了。”
这样的不期而遇方式也同样吓跑了我半条命,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能抵挡住鸡排的诱惑乖乖回公寓。
我简单说了下公司外派回国的事情,许目远却一脸茫然地问:“咨询是干什么的?”
“自己百度去。”我朝他翻了一个白眼,人的智商果然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
“我几个朋友还在烧烤摊等我,走走走请你吃烧烤。”他二话不说就大步朝商场门口走去。
我现在连呼吸都觉得胀肚子,再吃恐怕真的要临盆,赶紧拒绝道:“不行,实在吃不下了。”
“矜持什么,从前晚自习出来吃烧烤,每次你都说吃不下了,问你半天扭扭捏捏啥也不点,结果我一点你就要吃我的,行为不是一般恶劣。”
此话一出,我无力反驳,只得跟在他身后回了小吃街。
刚走出商场,一股把人熏熟的热浪就扑面而来,卖车载cd的音响声,来往行人的攀谈声,铁板的吱吱声,小摊贩的叫卖声夹杂在一起,吵得我脑子嗡嗡作响。
国外没有祖国的夜市文化,一到□□点,街道就像拉了闸,散了场,只有闪烁的路灯和偶尔路过的车辆孤独地迎接第二天的开幕。
一时间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像做了一个梦,毕竟接连几次出现在我梦里的少年,此时也在这里。
“愣在这里干什么?快点来啊。”许目远见我杵在原地发呆,干脆接过我手里的包,“难道是要吃烧烤了心情无比激动?”
他站在三级台阶下,望着我,笑容如晚风吹皱了一池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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