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 热闹的重阳节。
这一日,许多人都准备要做一些事。
民间重阳活动有登高、插茱萸、簪菊花、辞青、祭神等,到了夜间, 还有“赏菊会”。
“重阳塔”在陵阳河边,在昌平大街的中段, 这塔不是当真一座塔,只是形制略相似, 包括一栋主要的十三层阁楼及周边相邻的两座阁楼。
形成三阁相倚的局势。
阁楼下有一个台座, 白玉栏杆,台基大致半人高。
每年,重阳节时,阁楼内都会举办两种不同类型的“楼”会。
一种是赏菊咏吟会, 一种,是“鉴宝”会。
赏菊咏吟会有许多文人墨客, 但这塔楼里的会, 门槛较高,能进的大多是有身份的人,有名儒秀或是达官贵人。
平头百姓只能在楼外,瞧从塔楼上悬挂出去的大贴,观赏阁楼内每隔一段时间会被选出来供他们瞻仰的诗画。
塔楼外悬挂了许多灯笼,黄橘灯光,将整个楼映得暖意。
除了诗会,另一个“鉴宝”大会, 其内聚集的人则龙蛇混杂,每年都会吸引不少的江湖人士, 而今年, 在重阳节前四日, 江湖上突然放出一个消息,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雪空花”竟出世了,此次也会在塔中鉴卖。
这引得对此有求的江湖人士都往重阳塔而来。
重阳塔内的规矩,由各行宝物权威人士鉴定后,价高者得,这“价”,于武夫来说,不是银两,而以“武”比价,上擂台,竞宝。
塔中有高手坐镇,武道联盟也十分看重这次宝会,又在京都,所以一般不会出什么茬子。
此次雪空花算比较特别的东西,但也不是人人都需,所以也不至于让会乱套。
只是也要注意,有人抢夺。
陵阳河边,从城门进城方向,第三座码头在重阳塔斜向大致几十丈处。
夜暮刚落下,用了晚宴,朱宝莘便领着四个护卫前往陵阳河边第三个废弃码头。
还未到戌时,朱宝莘来的将近早了大半个时辰,前方不远处便是她与那人约定好的地方,朱宝莘有点扭捏的不想这么明显表现自己“心切”早早这么等着了,决定待剩最后一刻时她再到那处去。
在街道上踌躇,正想至何处打发时间,一个戴着大半张面具的男子出现在了她面前,她瞧人,一眼就认出是自顾约她的祁祥。
他戴了张微露下颚的面具,面具眼斜上,线条流畅,戴在他面上十分好看。
打过招呼,想着还有时间,朱宝莘与祁祥一道在街上行逛。
祁祥话不多,他这人似乎认定什么东西,就钻着那想法去,他总觉着欠她,也或许他有点把她当朋友了?
这次,他到她面前来,还给她带了朵菊花。
朱宝莘不大想簪,她将花拿在手里,同街上大部分人一般,有朵菊相伴。
这一日,作为皇帝命令的协助肃靖司铲除六门局的帮手,刘肆灵需领着一队辅龙卫在皇城肃靖司先前得到消息可能会有六门局作乱的地方巡视。
而且这次出现的雪空花,肃靖司也知,那位总局很可能会派人来夺。
这是刘朝延许久以前便告诉肃靖司的,有关于那位总局,身体有宿疾的信息。
这次雪空花出世,谁也没料到。
据说是一个去北寒寻突破的刀客找到的。
他自己不需,而雪空花摘下后,秘法也保存不了多久,所以此次才会在此处。
刘肆灵着一身栗棕便衣,他刚从暗巷出来,身后跟着一队人马。
看眼前方,远远可见重阳塔楼,正要吩咐人分头去各处巡查时,刘肆灵视线穿过重攘人群,瞧见了一个令他一眼就注目的身影,女子穿着一件颊红裙衣,对称的发髻,细长黑发垂于肩头,落在背上,发间插了两支金钗。
少女侧头时,刘肆灵瞧见了人的脸。
粉腮笑靥,今晚,女子果然如之前刘堂轩在他面前所说,“不着痕迹”的打扮了。
刘肆灵瞧见女子身侧有一个男子,只一个背影,偶尔侧头,能瞧见其掩面容的面具。
骑于马上,刘肆灵手握缰绳,视线一直落在前方。
眸中越来越,似浸了北寒冰霜。
而另一头,越靠近戌时,重阳塔楼周遭,却渐渐似弥漫起了无人可注意的“硝烟”之气。
塔楼还是明亮热闹的。
却不知在塔楼内部,却埋藏着致命的人祸。
顶楼上,屋脊阴面,最高一层假层楼的主要梁柱旁,贴柱立着一位头戴缠头的少年,少年带了个青玉耳串,身旁隐着几个似与黑夜融为一体的人。
少年不大喜他身边这些人一身黑的打扮,但奈何是他娘亲给他安排的嫡卫,流风只能道:“日后你们偶尔也换身衣裳,夜里黑色,白日总要弄点绿色的吧,不然黑色多扎眼……”
几人皆沉默不语。
他身旁一人,被流风□□的话“必须”多些,但他也只一心揪着任务,那男子道:“少局,此时离戌时还有一刻,我们该离开这儿了。”
“待毒门门主得到雪空花,火花就该盛开了。”那人接道。
所有准备都是这位少局主手下布置,他只知今日会有一场响亮的爆炸,是他娘亲特意择今日,要给那高高在上,又负心寡义,阴狠毒辣帝王的一个“礼物”,重阳这日,让某些重要的东西四分五裂,不是件很值得观赏的事?
六门局,是时候让那位帝王再次感受威严被挑衅的愤怒了。
流风贴着横梁,头往下,像只蝙蝠样倒挂在梁上,他道:“你说那些所谓的江湖高手,有多少能从这‘火花’中逃出去?”
隐在阴影中的人道:“我们的目标,一个都逃不出去。”
流风道:“这样……”
“我不大相信。”
那人:“……”
一瞬又倒直身子,流风道:“行,走吧。”话落,身形已瞬间飘出很远。
这是他最厉害的本事,跑的本事。
当今可能只寥寥几人能追得上他。
到戌时时候,塔楼内,鉴宝会已开始一会儿了,万众瞩目,引人好奇的雪空花终于也展现在了人前。
它被一个透明的水玉罩子罩着,没有叶,只能见波浪形的茎干,上顶着朵粉嫩的六瓣花。
花型微似蔷薇。
六瓣花,瓣尖都冒着冰碴,有种傲寒而艳的感觉。
这朵花,被一位戴着白棉连体锦袍的老者给得了。
他是化名,武功路数十分刁钻,与他对武之人,即使一开始占上风,很快也会在他奇怪的招式下,败下阵来,不可再敌。
那位老者与人交手,无人再敌后,塔楼立即就会将雪空花交予他,他可立时带着离开。
花连同水玉一道放于一个锦盒内,老者再次仔细瞧它,第二眼,眸中有难以抑制的兴奋。
终于等到了这朵雪空花。
不枉他这次亲自出手。
只是毒门门主李陟也知晓,自己定会被一些人盯上,肃靖司,不会这么简单让他离去。
此次雪空花突然出世,时间紧迫,十三罗刹在外来不及赶回,若是被肃靖司的人盯上,光靠毒门恐怕不足以应付,所以在走至京郊的树林后,肃靖司的人追上来前,流风少局便靠着不知从哪出弄来能暂时一用的假面,扮做他将肃靖司的人引了过去。
毒门门主李陟则拿着雪空花,迅疾往爻山赶。
雪空花要说是一种药,其实确切更该说是一种毒。
一种调制好,便能救人命的毒。
所以才会由他毒门,来此一趟。
少局主替他引走了肃靖司的人,但李陟在行了一段后,还是遇着了他们六门局近年都在处理的组织,那个,善营禁术,与肃靖司勾搭的弥月阁。
此次弥月阁来的人是比护法更高级的左右副教,只有副教,右颊上才会有紫月图案,而这两人皆有。
二人身后还跟着十几人,皆着月形尖角帽,一身星海墨色。
李陟眯了眯眼。
左右副教,功力跻身江湖高手榜前十,他抵不过,不过对于用毒,也不是一般高手能轻易对付他的,他的门人加之身边流风少局主所留下的暗杀局嫡系护卫,即使比十三罗刹可能差点,但也不惧这突然截路的一群人。
弥月阁,他们这群人,喜的不是在什么会上出风头,更喜的,是半路截杀。
而且此次,也算是再卖他们一直以来的合作伙伴肃靖司一个人情,那位少靖司,果然聪明,考虑周到,一开始就思虑到了,六门局若是真出手,绝不可能这么轻易被抓住,所以便让他们再在这可能的另一条路上待着,果然就等到了可疑之人。
瞧那领头手里拿着的锦盒,弥月阁副教便知内里装着的是什么。
副教之一人,眉毛如虫细弯,他唇色乌黑,看着李陟道:“不知阁下可是六门局中人?”
李陟道:“弥月阁副教也喜明知故问?”
那副教笑了一下。
李陟的手已变成了青黑色,只是拢在棉手套中。
另一个稍显女气的副教道:“就不废话了。”
话落,便朝李陟一瞬近前。
林间瞬时杀意弥漫。
近身的攻击招式,像是在互相攻防打拳,但渐渐,拳法就快得有些看不清,随时一击,都能带起地面罡风。
李陟有点吃力,他并不擅拳。
擅毒,但此时他使出的毒却似乎并未致效。
另一位副教也加入了战斗之中。
林间风声剑声。
身影变换。
倒地闷哼声逐渐响起。
大致两刻钟后,身影便只剩三人。
那两位副教面色越来越青黑,他们中了毒,但因有禁术相护,察觉李陟的身份后也竭力避免中招,所以那些毒不会立即要了他们命。
李陟被二人逼至了几乎绝境。
两人镰型长刀齐齐朝李陟砍去,李陟只有一把平日不怎么使的刀抵抗。
眼瞧着那刀要断裂,林间三人却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一把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剑挑开了两把压制李陟的镰形长刀,两位副教齐齐后退。
那剑飞到了突然出现在林间的一人手上。
人影一身栗棕衣袍,长身玉立,横剑一棱。
面容是极难得的俊色。
那位稍女气的副教见了,呀了一声,眼黏在人身上,即使现下,似乎明显处境有些危险。
李陟见到来人,他站直身子,放松了些,又有点不大以人为意道:“是大公子,方才多谢了。”
“那二人,想必不会是大公子你的对手。”
似乎是在支使刘肆灵做事。
刘肆灵唇动了一下,他面容温润,道:“谢倒是不用。”
话音落下,剑又一棱,刘肆灵的身影已迅疾朝二人攻去,以一种几乎难以辨明的速度。
李陟心头一惊,这人看来,莫不是,已快突破八层了,那暗杀局——
十三罗刹,都得是这人之属。
李陟知晓总局心里爱重的是谁,总局所重视的便是他所重视的,李陟面容微冷。
在他心头思量时,那两位多少中了点他毒的副教果然很快就被解决,李陟手抚着胸前木盒,他准备对人说上一句客套话,便算此次人出现解他危机的谢辞,刚上前,人却横剑在了他脖间。
李陟手一瞬按紧身前木盒,他道:“大公子,这是何意?”
“可是,想反总局?”
刘肆灵面容沉静,他看向李陟胸前绑缚的木盒,道:“李门主一直闭关,想要将毒门发展光大,对李大公子也是寄予厚望,不过门主却不知,门中却早已有人,能达李门主的期望,甚至于到了门主你都不能企及的地步。”
李陟心头一跳,更多的却是怒意,他道:“不知大公子说的可是什么意思?”
刘肆灵笑了笑,他手微用力,李陟怀中的锦盒便到了他手中,他道:“这朵雪空花,便是最好的证明。”
将锦盒打开,刘肆灵道:“门主真以为,几百年不能见的雪空花,此次会真的出现……”
李陟道:“你什么意思?!”
他似乎已能猜到人是什么意思,视线也猛地往下方雪空花看去,瞳孔微缩。
刘肆灵视线落于那朵娇艳的花上,他道:“不过是门主最不看中的那位二公子用蛊种出的花罢了,做不得数的。”
李陟瞳孔已越来越紧缩,他道:“蛊?”
“这世间,怎会还有人能培养出蛊?!”如何他也不信,但心头却越来越惊异。
两百年前大蛊师发疯,将所有育蛊之人同武林正道一同将其诛尽,又毁掉所有有关蛊的书籍,之后自绝于封蛊山,使之成为不能进的绝地,之后世间便无人能再培育出蛊了,蛊,是当年令多少人都畏惧向往的东西。
而现下,这人却对他说,他那从不得他看中的儿子育出了蛊。
李陟呵笑道:“怎么可能,怎可能有人能育出蛊,若是有,也不该是他,该是响儿才是!”
刘肆灵道:“这朵几可乱真的雪空花还不能说明么。”
李陟还是不信,刘肆灵将匣子合上,他道:“门主是不想信吧。”
“不过李椎也不需你的认同。”
听刘肆灵如此自然说出李椎的名字,李陟道:“你,你们——”
他心头已不得不信,那朵雪空花此次突然出世,本就有些蹊跷,而且十三罗刹这次也是在如此紧迫的时间抽不开身,李陟似乎已看明白了什么,他道:“大公子看来,是早就有谋划了,而且想不到,我竟生了这么个孽障一直在暗中帮你,早知当初就不该让他再活在这世上。”
刘肆灵眸色沉下,他道:“对于一些人来说,孩子在世,确实还不如一条狗。”
他笑了一下,道:“既然这样,那李门主,毒门会有值得托付的人掌理,你的期望会实现,如此,你便无需再惦念念了。”
“你——”李陟只来得及喉间粗哑透出一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刘肆灵斜剑一抖,剑上血干净沒于地面。
将剑收好后,他看向昌平街重阳塔方向,有些事,应,已是办好了。
街上,陵阳河边,第三个废弃的码头旁,朱宝莘在戌初前一刻,不早不晚便踱步到了码头旁,码头边是往下的阶梯,不过现下都被栏杆挡了。
这一处码头,比较远离人群,稍要显得清静。
光线也照的不完全,有种隐秘又朦胧的味道,就好像那人与她的相识,以及,他给人的感觉。
她同祁祥逛了一会儿,便一直惦记着到此处来,祁祥也似乎并不是完全来找她的,同她走了会儿,便有事离开。
朱宝莘一直等到了戌初,她心头忐忑等着人,还刻意让那些护卫离远些。
几人皆不知她为何会到这废弃的码头来,还以为她是心血来潮,要来这儿看会儿河边夜景。
对面,河面倒映着街铺,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大红灯笼在水中扭成几卷波浪的纹样,是热闹的景色。
但朱宝莘却没等来令她心头热闹的人。
戌初已过了两刻,她还是没等到人。
却等到了远处,斜向而对的重阳塔,迸发出令人胆颤的轰隆颜色。
那是想不到,也从未想过自己能见的场面,整座塔楼似在某种极恐怖的力量下,在众人都未来的及注意之际,突然发出轰隆一声巨大的声响,然后整个塔楼便在一道光中,迸发成了碎裂的颜色,三座塔楼几乎同时炸裂倒塌,然后在爆炸中还燃烧起了巨大的火焰。
火光冲天。
朱宝莘离得远,但也被那种震天的轰响及冲天的火光震慑住了心魂。
她恍然看着前方乱成一片的光火,人影,朱宝莘突然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想往前,没走多远却被人拦住,怕还会有危险的二次火药爆炸。
这是今晚震动京都的大事,欢愉一下变为震肃。
过了大致两柱香,排除掉二次危险,还被火光零散吞噬的塔楼下已远远聚集了一些人,巡城卫队已将整个塔楼封锁,持戟配剑的不准百姓靠近。
塔楼的火势已完全得到了控制,稍显齐整的塔楼广场上搬出来许多人的尸首。
一切实在来的太快,多少人的尸首都不齐整,面容、肌肉皆被尽数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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