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酉时,夕阳发出的金光从不知哪个缝隙中漏出来,直射进落满灰尘的院落,有种颓败而悲凉的美感。
尹舒站在院落里,凝视着那唯一的一束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王允家的堂屋坐西向东,按理来说,阳光理应被整个屋子挡住,站在院里应该看不到任何光线。然而此时,尹舒发现靠堂屋的右边,光束尽处,竟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径,约有一人宽,顺着堂屋一侧墙壁,延伸到了院子后墙的方向。
因为那小径实在太窄,平日里又总不见光,头回来时竟完全没有引起尹舒注意,此时要不是夕阳的光线刚好透过来,当真无法发现其中端倪。
尹舒顺着小径过去,就看见那里有一扇并不起眼的木门,上前一看,果不其然,如前门一样,上面挂着一把精巧的小铜锁。
他只轻巧的一拨弄,那把铜锁便掉在了地上,小门应声而开。
原来那铜锁也只是挂在上面而已,并未锁住。因为在所有前期的发现中,从未有人提到过这扇后门的存在,那么也就是说这很有可能是案发当晚,嫌犯进出的地方。
一霎那间,尹舒脑中断成几截的线头猛然连结成了一条明晰的线。
“公子?您发现什么了吗?”尹舒看见小武正在小径的另一头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
尹舒抬了抬下巴:“跟我过来。”说完又进了堂屋。
小武一头雾水地跟了进去,就看尹舒指着屋内的板凳对他说:“上去。”
小武不知所以,但还是乖乖站了上去,满脸疑惑:“像……这样吗?”他有些不安地看看尹舒:“然后该怎么……”
尹舒不断打量着小武和房梁之间的距离:“把手举起来。”
小武和尹舒差不多身高,站在梁下,举起手来离房顶还差很大一截儿。
尹舒简短地对小武说:“行了放下来吧,我知道了。”
小武一头雾水:“啊?您知道什么了?”
尹舒唇角一勾:“已经死去的人身体要比活着的时候重得多。所以要想将人高马大的王允抱起,悬在梁上,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单独完成的。另外一个人一定要比李老三高得多。而那个帮凶,完全可以不用引人耳目的走宅院正门。”
“原来如此!”小武恍然大悟,“所以王允被害之后,凶手只需从后门离开,即可不被巡夜的捉住!”
两人正说着,屋外匆匆忙忙进来一个衙役,一眼看见站在板凳上的小武,再看看旁边的尹舒,脸上写满疑惑。
小武从凳子上爬下来:“你有什么事吗?”
那衙役仍十分不解地看着两人:“小武,你师父叫你回县衙一趟。”
“嗯?这么快又让我回去!”比起他师父,小武明显更喜欢和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尹公子在一起,于是面露不悦,小声嘟囔着,“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
“县衙里刚来了个女的。你师父说是要问你关于王允尸身之事,反正你赶紧回去吧!”
傍晚时分,夕阳余晖铺洒在漠北的大街小巷,此时天空日月同辉,各踞东西一方,交相呼应。静谧夜空掩盖下的漠北燥热尽去,只留下几缕不易觉察的凉风。
尹舒是跟在小武后面回的县衙。平日里宛如许良印内宅的后堂上此时却聚集着不少人。
“哟,倒是热闹啊!”尹舒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找了把椅子自己就坐下了,完全一副不请自来的架势。
许良印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时见到尹舒,一时有些不知道是留他还是赶他走好。
“怎么了?”尹舒明知故问,用手掌指了下堂上站着的一位女子,对着许良印说,“不介绍一下这位美女姐姐吗?”
那女子看上去英气逼人,罕有的一身男儿装扮,长发在脑后绾成圆髻,足蹬银色马靴。细看之下五官间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豪气,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两边下颌的骨骼清晰,给人以凌厉之感。
“劝你态度放尊重些!”还未等许良印开口,倒是那女子身后的一位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发了话,“不许对我家夫人无理!”
“哦?”尹舒唇边翘起,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可否赐教,您是哪家的夫人啊?”
这次许良印总算接上了话:“这位是王芝,江淮参将沈清将军的夫人。”他顿了顿,面露难色,又道,“另外,她还是……那位王允的堂姐。”
尹舒倏地一挑眉,转向那位面色并不十分好看的女子,笑道:“哟,这位姐姐,倒是我唐突了。”
王芝并没有任何想要何人寒暄的意思,看着尹舒开口便道:“你们既已验尸,那我弟弟的案子破了吗?”语气中压着明显的怒火。
“夫人莫急。”尹舒站直身子,走到女子跟前,慢慢道,“这破案不得一点一点的来嘛!”
“少废话!”她旁边的侍女敢要插话,直接被王芝挥手打断了。
王芝冷眼看着尹舒,十分不客气:“那你查到了什么?”
尹舒笑着撩起腰边的绦子,在指尖玩弄着:“无可奉告。”
眼看气氛已然紧张起来,许良印赶紧上来打圆场:“这个……现在案情还未有最后定夺,一切都还在推进之中,此时当真不是泄露最后结果的时候。不过……”他话锋一转,指着小武,献宝一般,“倒是我们这位小仵作刚才有些新的发现!”
一看自己被推了出去,小武有些无所适从,看着王芝:“啊是这样,我和师父发现,王允生前,腹中存有南滇的云谷酒。”
听了这话,王芝竟然轻哼了一声,然后看向尹舒,一语道破:“他是被人所害,是也不是?”
这次尹舒没再推辞,挑起眉毛,表情有些轻挑地点了下头:“不错。”
“那好。”王芝看了眼旁边侍女,又转向尹舒,“我再问一句,当场可找到任何女子作案的证据?”
“嗯?”尹舒挑眉,“此话怎讲?”
王芝冷笑:“你这么说,那便是没有了。也好,剩下的就不劳烦各位了,我自己去查便是!”说罢丢下在旁边点头哈腰的许良印,二话不说,带着侍女径直出了县衙。
“好火爆的性子。”尹舒看着王芝的背影,摇了摇头道。
这时一名衙役上前,在许良印面前跪下,禀报说:“有位自称姓石的男子在外求见大人,说是有关于曲恒的事情要禀告。”
不知为何,许良印听到这话突然面色变了下,朝着尹舒偷偷瞥了一眼,口气十分不自然:“啊这……”
“可是那个石大脑袋啊?”尹舒问。
衙役:“正是。”
“那肯定是与一归师父有关了。”尹舒转向许良印,“那就听听他说什么好了。”
许良印这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应了。
没一会儿,穿着宽袍大袖的石大脑袋便跪在了堂上,口中喊道:“官老爷啊,我是来告发那个挨千刀的曲恒的!”
许良印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制卖寒食散的曲恒?”
“正是他!”石大脑袋说着,“你们一定得再把他抓起来,不能让他这么目无王法,谋财害命!”
“此话何意?”许良印吓了一跳。
石大脑袋将身上的衣服掀了掀:“是这样,前些日子,曲恒突然跑到西峰酒肆说他有货要给我,他娘了个腿的,老子还就真信了他!”
许良印一听这话,不由就去看尹舒反应,谁料尹舒倒是一脸惬意,手里来回玩弄着那个绦子。
“然,然后呢?”说到这里,许良印只好往下问。
“谁知道这个狗东西曲恒不知道给了老子什么玩意儿,吃完就犯困,让我整整睡了十个时辰,连叫都叫不醒,差点没把我家婆娘给吓死,以为老子见阎王去了!本来我想去找曲恒算账,结果去的时候发现他家门都锁了。刚才喝酒的时候,又有人提醒我说曲恒那药有可能就是毒药,好在我命大才活了过来,所以我怀疑,曲恒他娘的就是想弄死老子!”
说着石大脑袋摸摸身上,最后从腰间摸出个纸包来:“喏,当时曲恒给我的东西就是装在这里面的!请老爷明察,这肯定是毒药,曲恒分明就是想要谋财害命然后一跑了之!”
石大脑袋骂骂咧咧,一口咬定曲恒就是想要了他的命。
衙役将那个纸包接了,递到许良印手里。迎着县衙门口的亮光,许良印打开空纸包,只见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慕”字,正是慕风堂的印章,与那日在曲恒家见到的,李老三拿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那你确定这个就是曲恒那日在西峰酒肆里给你的药包?”尹舒这会儿坐在一旁,半天都没说话。
“千真万确!”石大脑袋循声去看说话的人,本来一脸苦大仇深,却迎面撞上尹舒目光,顿时瞠目结舌,“你你,你是如何从曲恒家逃出来的?”
尹舒语气不屑,耸了下肩:“关你什么事。”
石大脑袋被噎住,跪在那里一脸迷茫,不知为何会在县衙遇见那位在酒肆讨药的小兄弟,更不知道为何这他现下对自己是这幅态度,他开口要问,结果就见许良印已经在挥手赶人。
“好了好了。事情我都已经知晓了,你就回去吧,有什么事情再寻你便是。”许良印似是想让这件事早点过去,十分不耐烦。
“那老爷,您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石大脑袋站起来,又看了眼尹舒,结果被几个衙役不由分说地压出了县衙。
就见堂上的尹舒长长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施施然道:“你们还没听明白吗?一归师父是无辜的,还不赶紧放人啊?”
许良印这才终于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句:“一归师父他……我我我,已经给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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